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江湖遍地生桃花》作者:展叶 文案 北帝病重,桓王势起,欲图江山。 搅江湖一滩水起,揭往事一番沉痛。 他乃世人爱之亦恨之的绝顶神医,她乃江湖上举足轻重的莲城少主。 终一日因轨接迹,卷入一番波谲云诡。 莲城旧事,数番追杀,他以性命护她半世安稳,她以为可以结发为盟,宜其家室,却不曾想他说:蔓蔓,叫我一声师父。 她怒而拂袖,他在身后含笑送别。 却终究摆不脱纠葛命运,逃不开命途枷锁。 诸葛山庄,墨家遗孤,春秋一载再见时,他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抢走了别人的新娘,生死未卜。 她为他与天下人死磕,他却要与别人共话花烛,却哪有这般容易? 她站在那袭红衣嫁娘的身前冷笑:叶兮的夫人,一定得貌绝天下,举世无双,绝不能是个瞎子!这袭嫁衣姑且衬我的身段肤色,便将它,脱给我罢…… ==================== 第1章 普陀寺(一) 小沙弥小心翼翼的端着药从客居厢房绕去后山,普陀山上的水暖,桃花总比别处要开的早些,三月春还寒,可他们普陀寺后山上的桃花,却早已遍盛枝芽,迎着东风而笑了。 拂枝掩映间,是主持方丈在朝这边走过来,他身边跟着的是一名绿衣女子,小沙弥偷偷瞄了一眼,这绿衣姑娘,生的可真好看,比这后山上的桃花还美。 小沙弥听见慧空大师沉稳如钟鸣的声音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乔姑娘,叶神医向来行踪不定,老衲实在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 “出家人不打诳语,莲城三日前就已查出叶兮此时身在普陀寺,眼下莲城城主病重,若慧空大师刻意隐瞒,慈悲为怀四字,今后还如何敢挂在嘴边?” 找叶神医的?小沙弥脚步顿了顿,有些心虚的转了个方向,许是走的急了,突然踩断的几根枯枝咔嚓咔嚓连响了数声,没出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叫道:“站住。” 小沙弥猛地顿住,身后脚步声响起,踩着后山上的枯枝落叶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心口扑通扑通的乱跳,紧张的手心湿嗒嗒的。 绿衣女子走上前来,看了看他手里端着的药,又看了看慧空,声音清冷漠然的很,透着几分质问:“这是什么?” 不等慧空回答,小沙弥便紧张的有些磕巴了:“药,药啊。” 慧空大师的白眉毛顺着眼角下弯了两寸,看起来总有一副悲悯众生的慈苦之象,他低头宣了一声佛号,似是有些无奈:“阿弥陀佛。” 绿衣女子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小沙弥紧张得打绞的手指,她声音含着笑,听起来柔和了几分,她轻笑道:“谁开的药方?” 小沙弥暗暗看了眼慧空,苦着脸不说话,叶神医交代过不许泄露行踪的,他脾气那么怪异,会不会一生气给他一针啊?小沙弥想了想,害怕的快哭了。 手里一轻,他眼睁睁的看着绿衣女子从他手里接过了药碗,这绿衣姑娘生的着实美的很,眼角眉梢的笑意都仿若盛桃初绽,她叹息般的对着他笑道:“你真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小和尚啊。” 小沙弥的脸腾地就红了,连忙合什作揖:“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绿衣姑娘轻笑:“带我去找叶兮。” 慧空大师从他身边走过去,嘴里吟唱着:“善男子,汝大慈悲,安乐众生,欲说神咒。今正是时,宜应速说。如来随喜,诸佛亦然……” 小沙弥摸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懂了,他低着头红着脸开始带路,渐渐的,桃林疏落间,一处雾气蒸绕之地隐隐显出了轮廓,慢慢走得近了,终于看清那是一处天然的温泉,泉边有一方石桌,桌上放了一套白瓷茶具,以及,一排铺开了的银针。 一眉须皆白的老和尚正坐在石凳上,他身前立着一名白衣男子,侧面看过去,轮廓俊美清逸如妖孽,肤白如雪,偏又清冷,似不染红尘的谪仙,他正微弯着腰,手里一根银针没入老和尚咽喉两寸,指节莹润泛着玉般的光泽,这双手,真是比养尊处优的闺中小姐还要好看百倍。 小沙弥战战兢兢的走过去,有些不敢说话,似是听到声响,白衣男子直起身回头,他第一时间看到的是绿衣姑娘,看了半晌,乌若墨玉的眼眸渐渐盈起了一抹似笑非笑,半束半散的青丝,如流水锦缎,似乎有一阵风来,吹得桃红零落,飘了几抹在他发上,又沿着青丝滑下,逐红流水,飘然入画。 绿衣女子猛地就想起了江湖上流传着的一句话,叶兮貌美,遗世如仙。这样的场景,让她突然就忘了后面还有八个字——空负神医,不救世人。 距离越来越近,她见他白衣如雪,行动间,似乎自动在摒弃着无数尘埃,他抬指扣住药碗的边沿,接过药碗的同时,他轻道:“普陀寺,什么时候招收了女弟子?” 小沙弥急忙打着手势,心中在叹息,果然所有女子见了叶神医的第一个反应都是这样,连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都忘了,好在他背着叶兮动作搞得够大,绿衣女子从轻微的怔愣中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几步,深吸一口气道明来意:“叶神医,我想请你跟我去趟莲城。” 叶兮站在温泉边上,看着眼底蒸腾的雾气,清润的嗓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莲城?是什么东西?” 莲城闻名天下,在江湖上滚打之人又岂会不知?好在绿衣女子在来之前便闻过叶兮脾气如何怪异,当下还勉强算是压得住自己性子:“莲城乔家,城主乔夷修乃家父。” “乔夷修……”叶兮声音低缓,似有几分思量:“那你叫什么?” “乔蔓青。” “哦。”叶兮低低应了一声:“乔蔓青。” 其实乔蔓青想错了,叶兮是真不知道莲城的,甚至,他对江湖上所有的事物都是一无所知,除了与他有关的,其他的他根本都懒得去打听了解,即便是听过,也是过耳就忘了。 他指节轻轻敲着碗沿,突然慢慢反腕一转,将那一碗浓稠的药液倾入了温泉中,小沙弥惊慌失措的奔上来:“叶神医,叶神医!那是救我师伯的药啊!” 叶兮缓缓勾唇一笑,十里桃林失色,他翕唇说了一句什么,小沙弥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叶兮说的是:“不治了。” 小沙弥几乎是哭了出来:“叶神医,怎么能说不救就不救了啊?怎么能这样啊。”他急得眼睛发红,声音有些哽咽了。 叶兮轻笑,声音都没什么起伏,他缓声,低渺如轻叹:“是你们先泄露了我的行踪的啊……莲城,乔蔓青?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让我去,我就要去的么?” 乔蔓青没曾想叶兮性子竟这般狂妄,当下脸色有些泛青:“叶神医,是我强行要来的,与普陀寺众人无关,请叶神医高抬贵手,勿要迁怒于慧明大师。” 叶兮回身看了看她,唇角的笑意极好看,又极冰冷,他轻道:“是你连累了他们,不是我迁怒,可要弄清楚了。”他说完,转身走开,悠散的似在漫步。 “叶兮!”乔蔓青怒喝一声,她是莲城少城主,举足轻重,身份尊贵,哪曾任人这般无视欺辱?长剑出鞘,吟声划过一抹冷光,贴上了叶兮的脖子:“你敢再走一步,便再也出不了这个普陀寺!” 叶兮果然没再走,脖子上冰凉凉的一片,他顿了一会儿,淡道:“你要杀我?” 乔蔓青阴沉着脸:“先救慧明大师,再随我回莲城。” 叶兮似乎笑了一声,他慢悠悠的转过身来,轻轻抬手,握住剑锋在自己脖子上稍稍移了下位置,道:“这个位置,杀人可以不用费太大的力,这个,算是我对你勇气可嘉的奖励。” 乔蔓青到底是不敢真下手,可就这样让他离开,面子又往哪儿搁去?她不甘至极,心中恼怒之下几乎是气糊涂了,顺手就折了一枝桃狠命的朝叶兮身上砸了过去,好似这样就能解恨一般。 叶兮低笑一声,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那袭白衣如雪,逐渐消失在桃红疏落之间。 * 第2章 普陀寺(二) 叶兮的房里很干净,一尘不染,甚至用指抹过最容易染上灰尘的窗台,都没有一点尘埃,乔蔓青站在窗台边上,叶兮倚在窗台下看书,白衣如雪,映着午后的阳光,周身隐约镀上了一层金边,辉煌的让人不可逼视,长睫在眼睑下覆上一片阴影,安静美好的,像是一幅画。 若不是见识过他是个多么恶劣怪异的人,乔蔓青几乎都要以为,他不过是一个骑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白衣少年郎,意气风发,至少温柔善良,而不是……披着这样一副精致皮囊却自私自利的无情冷漠之人……乔蔓青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唇角尽量笑的和善,抬手轻轻敲了敲窗台。 咚咚咚三下,叶兮明明抬眼便可看见她,可窗台下的那人却像是没听见,闲闲翻过了一卷书页,懒洋洋的,散漫又悠闲。 乔蔓青诚恳的跟他道歉:“叶神医,先前是我鲁莽,请叶神医不要见怪,若是能补偿,只要叶神医一句话,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叶兮似乎还是听不到,除了案上的书卷,他眼里仿佛再没有其他。 乔蔓青耐着性子,不动声色:“若是能让叶神医解气,反砍我十剑,我也是没有异议的。” 叶兮忽然伸手出来,乔蔓青以为他是有反应了,心里正要一松,却见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轻轻的放下了窗台上的支架,随后,顺手合起了窗棂。 乔蔓青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她咬牙切齿了好几番,无数威胁恶毒的话滚到了喉咙口都给生生的咽了下去,怎么能这么记仇?他是个男人,怎么能这么记仇?她几乎气的抓狂,携着滔天的怒气扭身就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到小沙弥喊她:“乔施主,叶神医怎么说啊,我师伯还有救么?” 乔蔓青的脚步硬生生的顿住,她回过头去,就看见小沙弥那张心急如焚的脸,滔天的怒气顷刻间就被冲散了个干净,愧疚青苔般滋长,要不是她,也不至于连累了人家慧明大师啊,她有些不忍看小沙弥微红的眼睛,勉强笑了笑:“我再试试。” 小沙弥一下子就哭了:“叶神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说不治,师伯就真的没治了。” 乔蔓青连忙摸摸他的脑袋:“你别这样啊,大不了我去墨家请人,墨家世代行医济世救人,可比那叶兮不知好哪儿去了。” 小沙弥哭的更厉害了,他扭头把乔蔓青的手从脑袋上晃了下去:“没用的,师伯当年去过墨家求医,墨家上下都束手无策,今年好不容易遇到叶神医,可谁知道……” 乔蔓青忽然难受极了,乔夷修的病,也是请墨家人来看过的,那时墨家家主告诉他们,若这世上还有一人可治好此症,那这人,便是叶兮。 于是莲城才花了重金从十里楼台打听到叶兮的下落,可谁又曾想到,叶兮竟真的这样无情,治到一半的病人,也能说不管就不管了,说到底,还是怪她鲁莽,行事过于想当然了。 她望着漫山遍野的桃花有些晃神,这个月份,莲城的桃花还没开呢,一眼望去,还是一片光秃秃的林木。 其实莲城最美的季节是夏天,到了六七月份的时候,那河里湖里相拥簇簇的菡萏碧莲,映着青石小桥,游湖画舫,还有采莲人的清歌,风雅人的墨笔,美得,那才是一副书卷染香源远流长的墨画。 那时乔夷修总跟她说,青儿,当初你娘便是在这湖边作画的画师,每逢我游湖而过,她便会偷偷画我,后来我发现了,她便成了乔夫人了。 乔蔓青笑他,其实你早打我娘的主意了吧?否则哪能次次都从她眼前经过?话说出后,便会听到乔夷修几声爽朗的笑声,带着对当初无限的眷念以及,追悔莫及的凄凉。 可是现在,不管说什么,乔夷修就躺在那张冷冰冰的寒玉床上,也不会笑了。 乔蔓青眼前有些模糊,涩涩的疼,她发狠似的折下了一枝桃,一朵一朵的将上面开的艳红的桃花给摘干净,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树枝,随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接连折了好几枝下来,扭身就往叶兮房里奔去。 窗台是阖上的,只能敲门了,砰砰砰敲得震天响,叶兮一开始懒得搭理,后来这敲门声大有不应不绝的架势,他轻微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烦的拿过茶杯抿了一口,才道:“门没锁。” 乔蔓青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捆枯枝,是刚才在路上捆的,叶兮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那一捆枯枝上,没说话,乔蔓青走近离他三步远的距离,举着那一捆枯枝就跪了下去:“叶神医,之前是我不对,我负荆请罪,你用这枝条怎么抽我都好,可是求你,救救慧明大师和我爹!” 叶兮轻抿着茶杯的边沿,一手握着一卷书放在膝上,一手指间轻拢着茶杯,动作有些定格,他墨湛般的眸子近乎无趣的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咽下了那口茶水,慢吞吞的将茶杯搁在身旁的小案上:“……随便怎么抽?” 乔蔓青低着头表情凝重:“随便怎么抽!” “哦。”叶兮懒洋洋应了声:“你出去罢。” 乔蔓青骤然抬头,出去,出去是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你不生气了?” 叶兮散散翻过一页书,低首半边青丝滑下,流水照雪容,清俊恍然,仙人握卷,他声音轻得很,随时都轻得很,他说:“懒得生。” 乔蔓青几乎喜极而泣:“那你答应救我爹了么?” 叶兮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没有。” 乔蔓青脸色一变:“可你……” “给我下跪的人很多。”叶兮眸光从书卷上移开,波澜不惊的落在她脸上:“不缺你一个,而我的时间很少,都答应的话,我现在恐怕就不是在这里看书了。” 乔蔓青几乎想将手里的枯枝条尽数朝他脸上砸过去,越狠越好,心里怒气压得狠了,她脸色有些泛青:“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答应?” 叶兮定定的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轻道:“不救。说不救,就不救。” “叶兮!”乔蔓青终是没忍住,猛地起身将手里的一捆枯枝狠狠朝他扔了过去,叶兮微微侧了侧身,枯枝砸到了后面的壁画,一同落到了地上,乔蔓青怒气上头,反手抄起一旁的椅子劈头盖脸的朝叶兮砸了过去,叶兮起身旋过,椅子砰的砸上身后挂壁画的地方,忽听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身后的墙壁竟从中间分开了两半,显出里面一道黑黝黝的暗道来,一眼看下去有些看不到头,只有无数层阶梯延伸向下,乔蔓青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了看叶兮:“这是怎么回事?” 叶兮朝那黝黑的暗道里看了一眼,轻笑:“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乔蔓青犹豫一番,果然摸着墙壁的边沿就往密道里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叶兮:“你怎么不下来?” 叶兮轻道:“我又没兴趣。”说完,捧着书转身走了。 乔蔓青怒不可遏,她连忙从密道里面出来,快走几步去追上叶兮,在门口猛地将他拦下,抑不住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叶兮轻飘飘抬了抬眼:“那样?” 乔蔓青气得不行:“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既无情又冷漠又自私,你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突然想到重病于床的乔夷修,又看到眼前唯一能救乔夷修的人,却总是一副“你爹死了关我什么事”的表情,这一吼,似乎就将无数的委屈难过都从心底吼了出来,眼睛一下子有些发红,越说到后面,越是无法抑制,血冲上脑,突然便吼道:“叶兮,你这种人怎么不干脆去死了算了?” 叶兮抬眼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轻声回她:“死这个问题,等我百年之后,会认真考虑的、” 乔蔓青几乎被他气哭,跟叶兮说话,就如你卯足了劲挥出的一拳,不是打在棉花上,而是直接打在了空气上,无力之外又满是挫败,他就像是站在这个红尘之外看尽人生百态的人,高高在上的,任你百般哭闹,他也不皱一下眉头。 乔蔓青深吸了一口气,终归是眼圈一红,她又不想服输,扭过头去不让叶兮看见,本是想先缓一缓,岂料叶兮忽然淡道:“你要哭去别处啊,在门口,挡着路了。” 乔蔓青毕竟没受过这种委屈,她哭了,他还嫌她挡路?她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扭过头来哭喊:“叶兮你怎么这样啊?” 叶兮看着她不说话,眸子冷冰冰的,有几分无趣。 乔蔓青忽然拉住他手腕,哭的有些狠了:“你为什么不救我爹?你救救我爹吧我求你了,你救救我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叶兮近乎无情的看着她:“你看我缺什么?” 乔蔓青怔了怔,忽然惨然一笑,愤然将他手甩开,转身离去。 第3章 海棠春(一) 叶兮是个脾气很怪异的人,喜怒无常,做事全凭喜好,他一高兴了或许会顺手就治好一个村的瘟疫,不高兴了,刀架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睬你。 这个江湖上想他死的人很多,然而,想他活的人却也不少,关于他的消息,在十里楼台的悬赏榜上卖得很贵,乔蔓青打听到他在普陀寺,花了五百金,据说十里楼台最贵的一条消息,就是如何可以让叶兮无条件的出手救人。 这条消息标价千万金,至今没人买的起,江湖上很多人都以为那只是一个噱头,然而那条消息却依然雷打不动的矗立在榜首,风吹浪打,生根发芽。 十里楼台的执法长老曾经深刻而恳切的提醒过乔蔓青,跟叶兮打交道,一定,不要碰到他的身体,任何部位都不行。 乔蔓青很奇怪,为什么? 执法长老意味深长的笑,他有洁癖。 乔蔓青气馁的将额头抵在桌子上,使劲的捶了两下,她上午的时候不止是碰到了叶兮的手,可能……还在他衣袖上蹭了眼泪鼻涕? 她突然觉得自己挺挫的,骂叶兮的时候多带劲啊,可是现在,还不是得绞尽脑汁的想着办法去求他?她想着想着眼睛又红了,她突然觉得叶兮就是个怪胎,而那怪胎却偏又有令人敬而畏之的本事,让人万般痛恨却又奈何不得。 “少主,少主!”清荷的声音老远的响起,临近了推开门就奔了进来:“少主,慧明大师醒了,他,他的病好了!” 乔蔓青腾地站了起来,慧明大师醒了,谁救得?她冲过去拽住清荷:“谁救得?截没截住人?” 清荷顿了顿,小声道:“叶神医救得啊。” 乔蔓青有些泄气,随后脑中倏地一抹光亮划过,她一抬头,忽然扭身又冲了出去,明明说不治了,却又救了慧明大师,这是不是就是说明,乔夷修,也有希望了? 清荷在后面喊:“少主,叶神医在后山的温泉边上,不在房里!”乔蔓青又转个方向往后山上跑去。 夕阳的余晖在扩散,漫天红霞如火烧,蒸腾的雾气里,那人的一袭白衣笼上一层璀璨的霞光,玉立于泉边,轻垂首,侧颜清俊,美煞天边十里锦绣,乔蔓青的步子忽然放慢,呼吸一摒,这个男人,真是美得如妖孽。 温泉里似乎凝神静立着一个人,眉须皆白——慧明大师,小沙弥紧张兮兮的在一旁候着:“叶神医,我真不是故意弄掉了师伯咽喉上的那根银针的,我,我不是故意的……” 乔蔓青看向清荷,那眼神分明是在问她,不是说慧明大师病好了? 清荷见状也有些傻,低声急道:“我也不知道啊,路过禅房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慧明大师睁眼了的。” 乔蔓青恨铁不成钢的看她一眼:“睁眼就是病好了么?有一种现象那叫回光返照!” 小沙弥似乎是听见了,嘴一撇,跟着就哭起来了,还没哭个几声儿,就听叶兮冷道:“别哭。” 小沙弥连忙收声,乌溜溜的眼睛还挂着泪,看起来好不可怜,乔蔓青上前去摸摸他的脑袋,半是讨好半是安慰道:“有叶神医在,哭什么啊?指不定你师伯还能活到亲眼看着你娶妻生子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小沙弥的眼神就近乎惊恐了,急的哽咽着连连宣着佛号,泪流不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我不能成亲的!” 乔蔓青反应过来,讪笑:“口误,口误。” 泉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慧明大师双眉紧蹙,喉间似有什么东西生生卡住了他,憋得他满脸红中泛紫,叶兮忽然单膝跪在泉边上,俯身下去,手里捏着一银针,几乎是看也不看的一针下去,正中慧明喉下三寸,他略微旋转提拉,随后一针拔出,顿见慧明大师一口乌血猛地呕了出来,小沙弥连忙奔了上去:“师伯,师伯!” 慧明睁开眼,有些久病后的疲惫苍白,他向着叶兮的方向合什作揖:“阿弥陀佛。”叶兮站在温泉边沿别动,当是受了他这一礼,随即随手将银针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乔蔓青看了看慧明,又看了看叶兮,慧明大师在温泉里,必然是没穿衣服的,她极快的做出权衡,抬脚就去追上叶兮,一路小跑,一把扯住了他袖子。 叶兮顿下脚步,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手上,乔蔓青旋即触电般的收手,叶兮抬眸,头顶上空万里云蒸霞蔚,身处四周花树如海,他眸光清冷,低声问她:“做什么?” 乔蔓青脑子快速的转了好几圈,如何可以不动声色的讨好叶兮?奈何直到她脑子转了一百多圈,她才挫败的发现一个问题,叶兮这种人,周身根本无任何缺点可攻陷,她有些黯然,旋即死马当作活马医罢,有些底气不足的说了句:“其实……我发现你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叶兮看了她好半晌,眸底是他惯有的似笑非笑,语气却清淡的很:“所以呢?” 所以呢?乔蔓青觉得是考验自己胡编乱造能力的时候到了,她一脸认真的跟他分析:“其实罢,你虽然嘴上说不治慧明大师了,可你的银针一直扎在慧明大师咽喉处不拔是在替他吊命的对吧?你将药汁倾进温泉中,是因为你老早就考虑好了,要用温泉的泉水稀释药性,随后再让慧明大师下泉浸泡,这样可以更好的洗净他久病而沉淀在体内的淤气,治疗起来才更事半功倍,我说的没错吧?” 她黑亮的眼睛分外诚恳地看着叶兮,说的这样认真,几乎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叶兮漫不经心的:“然后呢?” “然后……”乔蔓青脑子转了几圈,低声嘟囔:“然后其实我发现,你这人其实还是挺好的,你说不救我爹,其实,你还是会救得罢?毕竟一个神医,他怎么可能会对一些奇疾不感兴趣呢……” 她突然被自己惊醒一般,猛地抬头,是啊,普通大夫或许会对疑难杂症望而却步,可叶兮是谁啊?神医啊,神医的乐趣是什么?那就是疑难杂症啊! 乔蔓青的眼睛几乎有些放光,她看向叶兮的神情中带着极力掩藏着的希冀之色,叶兮看着她,唇角漫开一片轻柔的笑意,十里春风迎桃绽放,他轻道:“我还真不感兴趣。” 乔蔓青黑亮的眼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灰暗,在她近乎失魂落魄的眸光中,叶兮拂开桃枝,走向云霞的尽头。 第4章 海棠春(二) * 弦月东升,清辉如水泄地,乔蔓青双手托腮靠在桌上,怔怔的看着某一处唉声叹气,清荷在一旁怒道:“少主,要不就把叶兮绑去莲城,他不过一个大夫,难道还有反抗的余地不成?” 碧莲应和:“清荷说得对,少主,江湖上可没传出叶兮会武功的说法,我们若出手,他必定无处可逃。” “绑?”乔蔓青一拍桌子没好气:“你们看叶兮那种人像是怕死的么?再惹他,就更没商量的余地了!” 清荷叹一口气:“少主,其实你已经把叶神医得罪的差不多了,绑不绑,其实都没啥区别……” 乔蔓青脸色一绿,蹭的起身就去掐她脖子,清荷尖叫一声,满屋子乱窜:“少主你就是这个性子不行,一话不合火气就上来了,你要是肯忍一忍,哪会把叶神医得罪成这样啊。”乔蔓青一个纵身从桌子上翻了过去,红着眼睛掐住清荷的脖子乱晃:“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清荷忙道:“少,少主,我有一个办法,可,可以……” 乔蔓青猛地松手:“什么?” 清荷扶着桌子边缘喘了两口气,缓过来道:“那叶兮是个大夫,大夫一生必定都离不开栽种寻找奇花异草啊,我记得城主有一颗万年紫灵芝……我们不如用这个,去与他做个交易怎么样?” 碧莲摇摇头,并不十分赞同:“我打听过叶兮的一些事迹,他所攥药方,大多都没什么珍贵药材,偏偏就是可以起死回生,紫灵芝对他的诱惑力或许还没睡一觉来的大呢,毕竟叶神医性懒,江湖上的人都知道。” 乔蔓青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管了,总得试一试。”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叶兮的房里还燃着灯,乔蔓青在台阶下停下脚步,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打着腹稿,如何可以委婉又恳切的向叶兮表达自己极大的诚意……估摸着差不多了,才迈步走上了台阶,深吸了一口气,正抬手准备敲门时,却忽听里面传出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那条密道,你进去过么?” 阴沉狠稳,又携着冰冷的杀意。 乔蔓青心里猛地打了个突,又听叶兮清淡的声音响起:“没有。” 那男子冷笑了一声:“这么大一个秘密摆在眼前,你却没进去过,说出去谁信?” 叶兮淡道:“你既不信,又何必问我?” 男子冷道:“叶神医,我真不想杀你,可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你说对么?” 叶兮轻笑一声,有些嘲讽:“你不知道江湖上有些人,是可以让死人说话的么?比如,十里楼台?” 那男子似乎没了耐性,几乎在叶兮话落的同时,一道利器出鞘之声刺响耳膜。 乔蔓青猛地一脚踹开了大门,反手往腰间一摸,一柄软剑如银蛇游舞,秋水剑身折出的光正映过那人的眼眸,长眉俊目,深邃冰冷。 这一剑穿的是他琵琶骨,那男子冷笑道:“果然是叶神医啊,走到哪儿都有人护着,这样一个美人,艳福不浅啊。” 他说话的同时短刀狠狠砍偏长剑,侧身绕过来,一刀便要取叶兮性命,乔蔓青连忙折回,软剑去挡,弯出一圆弧度,倏然反弹而起,狠狠拍中男子胸骨。 如此凶险两招,就在叶兮身周不到一尺距离内,那短刀那一瞬间几乎就在叶兮脖子前两寸,乔蔓青混乱间看了叶兮一眼,几乎胸闷吐血,他居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右手执卷左手拢杯,正在喝茶! “叶兮!”乔蔓青一剑挡住短刀,黑着脸怒叫一声,气的破口想骂他,偏偏气的狠了一时间搜肠刮肚地想不出什么狠词来,心下迁怒,手下剑招顿时凶狠起来,招招凛冽,逼得那黑衣男子连连后退。 叶兮这时回了她两个字:“……好吵。” 乔蔓青登时更怒了,脑中猛地冒出的一个念头,居然很没骨气的是,叶兮嫌吵了,得快些把这人解决掉才行。 她眸子一沉,反手剑转,狠狠去刺那男子心脏,那男子陡然蹬墙纵身跃起,忽然一把药粉撒向叶兮,随后破窗而出,在夜色中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乔蔓青折回身去看叶兮,却见叶兮不知何时起身移到了另一处,书卷还握在手中,茶杯也拢在指间,只他脸色竟一瞬间阴沉的很,额角隐有青筋在跳。 乔蔓青没由来的心跳如鼓,有些被叶兮这番模样给吓到,她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正要试探着询问,就听叶兮突然咬牙从齿缝中迸出了两个字来:“该死!” 随即便见他转身将茶杯狠狠一甩,书也扔到了地上,铺开一排银针将衣领扯开,极快的往自己膻中扎了一针。 电光火石间,乔蔓青猛地明白过来,急的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你中毒了?” 叶兮冷冷看她一眼:“不是毒。” “那他给你撒的药粉……”乔蔓青有些心惊肉跳,若是叶兮死了,从某一个意义上来说,也就是乔夷修,也活不成了。 叶兮冷笑一声:“你这么千辛万苦地找上门来,难道没打听过,我是百毒不侵的么?” 乔蔓青胡乱的打量着他,眼圈有些泛红:“那你到底是伤到哪儿了啊?” 叶兮背靠着柱子滑坐下去,唇角的笑意有些泛冷,他缓缓道:“媚药,不是毒。” 乔蔓青脑子轰的一声,几乎是与此同时,她骤然看见叶兮白皙精瘦的胸口上,以银针为中心,正有一圈瑰丽妖娆的红正在蔓延开来,看起来妖异摄魂。 叶兮懒洋洋的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唇角的笑意冰冷的如万年化不开的寒冰,眸子阴沉,本是清俊如仙的面容,此时看来却偏如嗜血的妖魔。 他的声音低沉又轻缓:“知道用海棠春的,只有一个人,我讨厌有人,居然在我身上用药。” 乔蔓青在他身前蹲下来,心里莫名的有些发抖:“你有办法的吧?你是叶兮啊,你肯定有办法的吧?” “有啊。”叶兮目光转到她脸上来,笑意冰凉:“你陪我睡觉。” 乔蔓青愣了一会儿,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瞳孔微微睁大,忽然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叶兮冷冷的看着,无声的笑了一笑。 第5章 女儿血(一) 乔蔓青一路往山下奔去,速度之快,堪称迅猛,她觉得此时就是江湖上人称轻功第一的风沭阳来了也跑不过她,下了普陀山后就有城镇,有城镇就有她想去的地方,她得想办法,去救叶兮。 叶兮百毒不侵,用媚药真不是常人能想得出来的法子,海棠春她听过,其性极强极烈,十二个时辰内若不解必定身亡,而叶兮又有洁癖,必然不会随便就抓个女人来解毒,于是——这真是要叶兮性命最好的办法。 那人是有备而来,叶兮言谈间分明已猜到了他是谁,普陀寺的密道里到底有什么,足以让相识的两人兵刃相向? 乔蔓青觉得,还是尽快把叶兮捆回莲城的好,不管他乐不乐意,她都决定了! 一刻钟后,徐妈妈惊愕的张着嘴看着这突然破门而入的绿衣姑娘,平日里说话遛弯儿的舌头明显有些没顺得过来:“姑,姑娘,找,找乐子?” 她眼睛滴溜溜的转,盘算着这是那位恩客的内子,忽而觉得不对,谁放着这样一个美人儿在家不管,反而跑她风月楼来找乐子啊?她随后热情的迎上去:“姑娘,你还真是没来错,我们这儿确实是有相公馆的,粗壮的文弱的俊美的,您想要哪一款?” 乔蔓青往怀里一模,一张大额银票拍在了桌上:“我找女人!”她随后怒吼了一句:“处子!” 徐妈妈被她如饥似渴的眼神所震撼,她随后把银票从乔蔓青掌心抽出来仔细看了看,随之眼角笑出了一道道褶子,扭着腰身蹭的窜了出去。 不出片刻,便见一排花枝招展的女子扭着香帕娇滴滴的站在了房中,欲拒还羞的看着她,一副任卿采撷的娇媚样,乔蔓青忽然就觉得很生气:“太艳了!太艳了!我要出尘不染干干净净的姑娘!” 于是房中的人又换了一拨,这次一个个大家闺秀,端庄得体,乔蔓青一眼看过来,突然想到她们其中一个人是要跟叶兮共赴云雨的,脑中的一个念头竟是,这样的,根本不配碰到叶兮一根手指头,她不知为什么有些恼怒:“你不知道什么是出尘不染么?快,重找!” 徐妈妈心里有些不满:“姑娘,这可是我们院里最好看的两拨姑娘了,你是准备找仙女吧?要是的话,你索性自己给自己找乐子得了。” 乔蔓青脸一沉,眸子随即冷下来,转目看向徐妈妈,徐妈妈触到她目光心下顿时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的连忙便道:“还有几个清倌,我给姑娘带过来。”说罢连忙带人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又带过来四名女子,确实是清倌,身上还没来得及染上风尘气,有些怯怯的站着。 乔蔓青一眼看到最右边的一名女子,身着一袭藕色衣裙,素髻斜绾,只簪了三朵珠花,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眸子里沉寂的是一潭灰色的死气,看着,像是对这个世间所有事物的绝望。 乔蔓青又拍了一张银两在桌上,指着她:“她叫什么?” 徐妈妈笑的脸上褶子又叠起了:“绾绾。姑娘好眼力,这可是真的清倌呢,今日才来的!” “卖身契给我,我要她。” 徐妈妈像是有些为难:“姑娘,我们绾绾好几位爷惦记着呢,这点儿……怕是不够交代的啊。” 乔蔓青冷笑:“你以为我不懂行情?两千两不够?” 徐妈妈张张嘴有些没敢说话,两千两自然是够的,足可以买下她两名姑娘。 乔蔓青冷道:“别跟我装模作样,把卖身契给我。” 徐妈妈有些被她摄住,乔蔓青自小江湖打滚,软剑见血不少,板脸发起狠来,真是有些吓人,徐妈妈不敢多话,受过银两,连忙去取过卖身契交给了她,乔蔓青到手后一眼没看,直接撕成了碎末,扬洒而起时,绾绾死寂的眼眸底下,忽然有微光波动。 乔蔓青没细看,一把拉过她,便飞快的往普陀山上奔去。 第6章 女儿血(二) 这一来一往间,来来回回的花了大抵约一个时辰,绾绾是个弱女子,上山自是不比乔蔓青来得轻松随意,到了半山腰脸就白了,乔蔓青索性是直接背着她回了普陀寺。 叶兮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紧闭,乔蔓青记得自己出来时并没来得及关门,她直接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清冷的月光透过门楣洒进来,映的整个屋里空荡荡的,她匆忙间直接就进来了,反而在外面时没注意到,屋里的灯光早已熄灭燃尽,在沉默的夜色下烘托出一片漆黑的死寂。 叶兮去哪儿了? 乔蔓青慌了一慌,拖着绾绾又奔了出去寻人,没走多久,月光下有持剑的青衣女子奔来:“少主!” 乔蔓青迎上去:“看没看到叶兮?” “叶神医搬去了我们厢房隔壁,少主你不是找叶神医去了么?我和清荷没见着你,慌得到处找,少主你去哪儿了?” 乔蔓青将绾绾交给碧莲:“带她去沐浴更衣,收拾的素婉干净一些,然后立刻送去叶兮房里。” 碧莲张了张嘴:“少,少主,你这是要做什么?”洗干净了送去叶兮房里?她看向乔蔓青的眼神有些诡异,这是准备……色诱? 乔蔓青来不及跟她解释,急急撂下一句:“动作快些!叶兮有什么异常么?”说完后又立刻道:“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去看罢。”话音落下,人已经跑出了数米远的距离。 碧莲想拦都没来得及,她看了绾绾一眼,近乎纳闷道:“叶神医能有什么异常?” * 一豆灯火辉亮于室,叶兮坐在烛台前,指间捏着一根银针,在窜起的火苗上反复灼烧,他眸底映着跳跃的烛火有清冷的暖色,宝光流转,黑若玉石。 他的指节白皙干净,纹路都浅薄的几乎隐去,在他的手褪去自己白袍外衣的那一刻,大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他指尖轻轻一弹,未回头,那根银针倏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来人眉心刺去。 乔蔓青瞳孔倏然睁大,身形僵在了原地,叶兮似觉异常,指间一翻,又是一根银针极速掠去,几不可闻的碰撞声,叮,两枚银针去势一转,瞬间没入了窗棂之中。 叶兮微微转头,淡淡朝她看了一眼,指间不知何时又捏了一枚银针在烛火上轻灼缓旋。 “……莲城没人教过你,进人房间要敲门的么?” 乔蔓青站在门口有些不敢动,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一针,她是躲不过的吧?若是叶兮的第二针慢些,她此时,怕是已经去阎王殿报到了吧?她忽然不敢再贸然行动,舌头有些打结:“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叶兮静默了良久,轻道:“进来,关门。” 乔蔓青像是得到赦免般,急忙转身把门关上,回过身来,缓缓朝里面走过去。 叶兮的面庞有些轻微的泛红,衬得那双修长的眸尤为黑亮,薄唇微抿,青丝未束,当仙与妖的美色夹杂融合为纯粹时,一眼看去,便会成为诱人的深渊。 ——乔蔓青呼吸有些不稳。 第7章 女儿血(三) “你是想好了准备献出自己,为我解毒么?”叶兮唇角的笑意寡淡又恶意,眸底的那抹似笑非笑,许是因药力上涌,微微泛了一丝红。 “……我找了一个人为你解毒。”乔蔓青说道,俄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解释一般的加了句:“良家女子,绝对干净的。” 叶兮还是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你倒是有心。” 乔蔓青没说话,叶兮轻轻扯了扯领口,取下膻中的那根银针,又往心脉处扎了三针,针针没进三寸,他淡道:“准备好十人宽的马车,明日暮时我若醒来,便立即去莲城。” 乔蔓青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旋即以为自己听错:“你要去莲城?” 叶兮没抬头:“嗯。” 乔蔓青喜的都有些乱了:“我立刻就去吩咐!”她转身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扭身又回去:“还是等绾绾来了我再去吧,没人看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叶兮弯弯唇角,笑得有些没有温度:“那你就留在这儿罢。” 他话音落下后,隔了半晌,忽然抬首看向乔蔓青,乔蔓青被他看得一愣,随后便见叶兮抬起了脚向她走近,一步一步迈的缓慢,乔蔓青顿觉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脚下情不自禁的开始往后退,踉跄下腰身猛地抵到桌子,叶兮欺身上来,单手撑着桌沿俯身看她。 乔蔓青脸色有些发白,或许留在这儿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不管叶兮看起来有多么正常,药性一上来,谁也不敢保证会有什么后果,她翻身要走,叶兮速度却比她更快,另一只手已扣住了桌沿,直接将她箍在了其中。 “你为我找回来的那人,有你好么?”叶兮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淡的几乎没有。 良久静默,乔蔓青的眸底渐渐有了怒气涌动,叶兮似乎未觉,俯身朝她凑近了些:“如果没有,那你把她请回来是做什么的?陪我睡觉?是不是太不够诚意了些?” 乔蔓青有怒而胆不足:“你看见她之后,会改变想法的。” 叶兮看着她没说话,便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少主,绾绾姑娘来了。” 屋中气压猛地压低,瞬间定格,碧莲睁大眼睛站在门口,嘴巴长得可以塞下一颗鸡蛋,叶神医这是要……亲少主?! 乔蔓青目光移向门口,适才死寂的听不到声响的心跳声突然一瞬间拼命的跳动起来,几乎砸出她的胸腔,在这一瞬间,她总算明白了所谓的又羞又怒是个什么鬼感觉。 叶兮眼也没抬,淡淡轻道一句:“你们莲城的人,还真是没有人教过你们敲门的规矩。” 他松开乔蔓青直起身来,乔蔓青几乎是立刻远离他,她拉过此时穿着一身白衣的绾绾将她朝叶兮推近了几步,声音还透着几分惊吓未余之感:“你看看,合不合适!” 叶兮目光落到绾绾身上,绾绾抬眼看了他一眼,旋即立刻垂首低眼,一抹红浸透了耳根。 他此时穿的是中衣,领口微微敞开,对乔蔓青那种江湖儿女来说,这种程度的或许根本算不了什么,可绾绾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良家女子,家道中落后初初沦落风尘,还没来的及好好看一眼男人长什么样,就被乔蔓青拖来见了叶兮这个妖孽,这样一见,她只觉得自己心口,都要被烧透了。 叶兮漫不经心道:“留下她,你们都出去。” 第8章 女儿血(四) 乔蔓青拉着碧莲退了出去,顺手把门给阖了个严实,碧莲面色有些怪异:“想不到叶神医竟然喜欢那种娇怯怯的小家碧玉,那样的姑娘若是跟了叶神医,一定得被他吃得死死地吧?不过少主,能打听到叶神医这个喜好,你怕是下了血本啊。” 乔蔓青倚着花台,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碧莲叫了她几声她都没答应,碧莲顺着乔蔓青的目光去看了看,只见一室灯火孤独映照,门窗应当关的有些严,外面这么大的风,烛火也不见得摇晃,乔蔓青忽然道:“窗台上怎么都没映出影子呢?” 碧莲回的挺理所当然的:“这时候了,肯定都抱去里室了啊,这种闺榻之事,哪儿还会映出个影子给咱们看啊?”她说完后脸有些红,好歹是个姑娘家,这话说的……她轻咳两声:“这我,我也不是很想看,少,少主,你很想看么……” 乔蔓青额头抵在树干上,沉默良久,突然莫名气恼的用头撞了撞树:“叶兮不是有洁癖么?怎么一看到绾绾都不反抗一下的就答应了?” “可,可能是对上眼了……” “怎么可能。”乔蔓青还在撞树:“他刚把我那样抵在桌子上,手都没碰到我一点,一见钟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叶兮那种人身上?” “那少主你想怎么样?” “这其中一定有蹊跷。”乔蔓青似乎突然之间抓到了什么,腾地站直了:“我得进去看看。” 碧莲连忙拦她:“少主,你这时候要是进去撞见了不该见得,坏了叶神医的好事,请他出手救城主的事岂不是……” 乔蔓青铁了心般的固执:“你去吩咐清荷,准备好一辆十人宽的马车,如果顺利的话,我们明天就带叶兮回莲城。我得进他房里去看看,你先回去。” 她说完不等碧莲反应,绕过她就跑到了前去,径直推开叶兮房门进去,快走几步揭开了布帘,就见叶兮还是穿的一袭中衣,站在烛台前烧着银针,见她进来了,眸光未抬:“下次若是再不敲门,嗯……知道会怎么样么?” 那声嗯说的轻微沉吟又意味深长,余人无限可怖遐想,然而其实,叶兮也还没想好该给那个嗯字蕴含些什么深沉的含义。 乔蔓青一瞬理穷,目光移到站在他身边的绾绾身上,绾绾衣衫显然还没被人动过,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发髻也没一丝凌乱,只她的脸色此刻看起来却是煞白的很,眸中含泪,似是遭受了莫大的屈辱,乔蔓青忍不住问:“你怎么她了?” 叶兮唇角轻弯,露出一抹凉凉的笑,轻道:“你带她回来,不就是为了给我解毒的么?我能拿她怎么样?” 乔蔓青抿抿唇,一时无言以对,她甚至觉得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挺莫名其妙的,叶兮目光落到绾绾脸上:“想好了么?” 绾绾忽然凄声笑了起来,她缓缓抬手扶着发髻上的一支素簪,轻声道:“你让我自己破了自己的身,还不如,你强迫我与你……” 叶兮眸底浮起几分厌恶:“强迫?” 乔蔓青有些惊悚,自己破身?叶兮这是要做什么?绾绾眼中显出一抹厉色,她倏然取下簪子,狠狠朝叶兮刺了过去,叶兮站着没动,乔蔓青猛地上前一把扣住她手腕狠狠一拧,绾绾闷哼一声,手中簪子啷当一声掉在地上。 叶兮冷道:“带她出去,取她处子血。” 乔蔓青几乎是瞬间被他这句话给震得抬头:“什么?”她喉咙梗了梗,想说叶兮你变态么?奈何一看到叶兮冷冰冰的侧脸,竟然给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张了张嘴,有些木楞,让她去取,她怎么取? 第9章 女儿血(五) 叶兮没说话,脸色映着烛火,冷冰冰的沉默,他性子本就怪异,绾绾的哪句话触到他的弦了?乔蔓青开始使劲的想,半晌,脑中微光闪过,骤然恍然,绾绾适才的那句话,是让叶兮强要了她? 乔蔓青细细想了想,忽然觉得挺可笑的,绾绾见叶兮第一眼时,那红透的耳根谁没看见?现在她却说,不如强要了她?叶兮岂会强要一个人?她带绾绾来,本来的打算,是准备让她强要了叶兮的……可绾绾最后的那句话,却又是在委婉的示意自己的贞烈,同时却又告诉叶兮,如果他强要,她会同意的? 乔蔓青几乎笑出声来,多么自相矛盾且又可笑的一个人,她看向绾绾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讥诮。 绾绾忽然冷静下来,眸光随着阴冷,她声音很轻,轻的不似她喉咙里发出来的,幽冷的仿佛鬼魅:“放开,我自己取。” 乔蔓青看向叶兮,叶兮却是眼也没抬,于是她冷道:“你不会武功,想逃,也逃不了。” 绾绾沉着眸子没说话,乔蔓青随即松开了她,几乎是同时,叶兮抬脚揭开布帘走了出去,将里室留给了绾绾,乔蔓青看了绾绾一眼,跟着叶兮走了出去。 乔蔓青站在叶兮身侧,顿了顿,还是道:“是我不好,我眼拙。” 叶兮冷笑,唇角弯起的弧度讥诮又冰冷:“她一进来就红着脸坐在床上,那样的表情,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她是在等着我去脱她的衣服。” 乔蔓青没说话,叶兮淡道:“后来我说,你自己去取自己的处子血给我,她的脸就白了,白的像只鬼似的告诉我,我还不如强迫要了她。”叶兮冷笑一声,无比的讥诮冰冷:“哦,她红着脸,原来是准备接受我的强迫。” 乔蔓青皱皱眉,许是在江湖上滚打惯了,她看不惯绾绾那样矫揉造作的女子,你不愿意就不愿意,何必要心底里愿意,嘴上却又说着人家强迫?她居然一点也不可怜绾绾自己取血,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她居然忍不住低声冷骂了出来:“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叶兮侧眸看了她一眼,又移开了眸光,淡道:“诠释的很到位。” 乔蔓青看了看他,莫名的笑出声来。 里室传来绾绾压抑的痛呼声,不出片刻,布帘揭开,绾绾指上染着血,手里拿着一个白瓷茶杯,脚下虚浮,颤抖着走了出来,她脸色苍白如纸,惨笑着伸出手,将染血的白瓷杯递给叶兮。 叶兮淡淡往杯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眼一旁的桌子,绾绾咯咯笑起来,将杯子放在桌上,笑得惨烈至极:“你们买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放我走了么?” 叶兮没说话,他像是懒得再与绾绾说一句话。 乔蔓青道:“你请便。” 绾绾又笑起来,一步一步的往门外走去,跨出门槛时,她回头看了叶兮一眼,眸光阴鸷无比,似要将什么东西给生生的从眼中刻进心底里去,一股抹磨灭不掉的恨意,在她收回目光彻底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溶进了骨血,与之相融不息。 第10章 故人来(一) “少主,我们暗地里向寺里的僧人旁敲侧击的打听了,没人听说过寺里有什么密道,尤其还是藏在客居厢房里的密道。” 乔蔓青站在一颗古榕下,斜右方看过去的第一间厢房便是叶兮的,从昨日夜里到现在,那扇房门便不曾打开过,包括窗台都是紧闭,清荷见她没反应,又道:“少主,你一大早的跑这儿来守着叶神医的房门口是有什么企图?那密道的事,我们还查不查的?” 乔蔓青盯着那扇房门道:“查,当然得查,还有什么消息?” “寺里即便有密道,也该是在一些方丈长老的禅房里,怎么会在客居厢房?”碧莲奇道:“我听说那间厢房是叶神医自己选的,叶神医是早就知道,还是纯属巧合?” 乔蔓青有些不确定,总之叶兮,是挺不惊讶地,甚至,是丝毫兴趣都没有的,说他早就知道也有些可能,然而说纯粹巧合,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叶兮还真就是那种只要不触到他,他就可以一辈子都波澜不惊的性子,没兴趣不惊讶也在情理之中。 “普陀寺从前到现在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佛教圣地能有什么反常的?”碧莲道:“除了疯僧史埠成每年六月十五强行邀约一名武林高手上山比武,不管胜还是败他都要死缠烂打的缠着人家之外,还真没什么反常的。” 乔蔓青沉吟:“那叶兮有什么仇人?” 清荷无奈道:“少主,这个咱们恐怕就得去问十里楼台了,关于叶兮的事,整个江湖除了十里楼台以外,还真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碧莲笑嘻嘻的看着乔蔓青:“少主,你怎么这么关心叶神医啊?” 乔蔓青没好气:“现在有人要杀他,他死了,谁救我爹?” 碧莲恍然大悟般的模样,长长的哦了一声:“那少主,昨天你那么着急的冲进叶神医的房里,看见什么了?怎么今天,绾绾姑娘就不见了啊?” 乔蔓青阴森森的看她一眼:“你以为是我把她逼走了么?” 碧莲作势捂捂嘴,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啊,我就是觉得奇怪,那绾绾姑娘和叶神医本来是你情我愿的,少主你那么贸贸然的冲进去,没惹恼人家吧?” 乔蔓青抿抿唇:“没有。” “那昨日你便让我们准备马车,怎么今日叶神医到现在还没露过面,少主你确定,叶神医是要跟我们回莲城么?” 乔蔓青神色间露出几分不确定来:“会的吧……”海棠春还没解,他调制解药也得用些时间,叶兮既然让她等,那也总不至于自己跑掉。 “少主,叶神医之前住的那间厢房,今日我去看的时候,床栏上有刀痕,看起来,像是新砍得。”清荷两条柳眉轻轻折起:“既然有人因密道的事前来灭口,在敌我不明的的情况下,叶神医这时候说要跟我们走,恐怕想的就是要借我们莲城来助他避过这一劫。” 乔蔓青笑了一笑:“要真是这样,就说明他会跟我们回莲城,也不错。” 清荷有些忧虑:“少主,我们这样带叶神医走,连会树一个什么样的敌人都不知道,对方的来头如果是我们不好撕破脸皮的人,这怕是……” “所以要查清楚,循着昨天的蛛丝马迹,看看能不能查出一丝线索。”乔蔓青道:“顺道再去查查,这江湖上,有谁会用海棠春。” 清荷想了想,还是道:“是。”说完后便随碧莲一同转身离去。 第11章 故人来(二) 乔蔓青背靠在榕树粗壮的枝干上,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大门前,分明是她与叶兮一同发现的密道,那人却为何只追杀叶兮?难道,他们并不知道当时她也在场?又或者他们密道中有独特的机关,会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动过?而住在那个房里的,又只有叶兮……如此一来,自己倒是侥幸的逃过了一劫。 乔蔓青往后蹭了蹭,漂亮的眸子轻轻眯了眯,叶兮在利用她莲城来当挡箭牌,而他救了乔夷修后,莲城还得承他一个救命之情,这个男人,心思转的可真是精透,一下子倒是为他自己省去了好多麻烦,乔蔓青没由来得笑了笑,怎么就这么精呢。 午时的天色还好,乔蔓青站在古榕茂密的林荫底下当是乘凉,微微眯眸看看天色,又时而看看那扇紧闭的大门,这一晃,日头就渐渐从东边挪去了西,天边的云色被下沉的落日渲染的瑰丽,古榕的树叶上铺满了似黄金般的碎屑,染上一层淡淡的橙色。 将近暮时,清荷碧莲回到古榕下,乔蔓青不知何时搬了一张椅子,分外惬意的躺在上面,被光线耀的微眯着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叶兮的房门,片刻也不曾离开。 “少主,我们循着线索查什么也没查到,床栏上的刀痕以形状力度来看,应当是一柄短刀,除此之外什么痕迹也没留,几乎是一出了那间厢房,线索就断了。” 清荷话音落后,碧莲接着道:“海棠春除了墨家会研制以外,也不知道这江湖上有谁会用,或许我们可以去墨家打听打听。” 乔蔓青隔了一会儿,才道:“疯僧呢?” 碧莲尴尬:“我们也想过去向那疯僧套话,只是那疯僧也不知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我们不管问他什么,他张口闭口就是比试,说是赢了才与我们说话,输了的话,我们便要留在普陀寺出家为僧,我与清荷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啊。” 乔蔓青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也不知到底听没听得进去,忽然叹了一口气:“怎么还没出来啊。” 清荷诧异的看了看乔蔓青:“少主,你一整天都在这儿守着叶神医?”不是确定叶兮会去莲城了么?那少主整天的守在这儿做什么?清荷的眼神渐渐变得诡异,她觉得乔蔓青有些反常。 碧莲为乔蔓青打掩护:“叶神医现在被人盯上,随时有性命之虞,少主若不随时看紧了叶神医,叶神医一旦出事,谁来救城主?” 她决定还是不把昨天叶神医将乔蔓青放倒在桌子上的事情说出去,乔蔓青是何等本事,叶神医一介大夫,若是乔蔓青不同意,谁又能如此轻松的将她放倒在桌上?在碧莲看来,这两人一定有猫腻。 乔蔓青脚尖踮着地,轻轻摇着椅子,似乎一句话也没听得进去,她微抬眸看了看天色,暮时至了,叶兮说,若是暮时之前他能出来,便立刻离开普陀寺去莲城,可现在,为什么还没出来?乔蔓青腾地从椅上站了起来,快步朝叶兮厢房走了过去。 清荷与碧莲对视一眼,连忙跟上,两人不断的用着眼神交流,清荷挤眉弄眼的看了看乔蔓青,又看了看叶兮的厢房门,随后使劲的皱着眉头看向碧莲,意为:怎么回事? 碧莲无辜的看了看她,拿下巴点了点乔蔓青,又示意了一下叶兮的方向,笑得一脸暧昧:少主对于叶神医,还看不出来么? 清荷一下子就傻了,眼睛一瞪,表情都纠结凌乱了,随后眉眼一耷拉,看起来一副要哭的样子,悄悄指了一下乔蔓青,又了然的对着碧莲点了点头,意为:难怪少主这倔脾气刚性子的,竟然会被叶神医气的掉眼泪。 随后叹了一口气:少主沦陷的太快了。 第12章 故人来(三) 乔蔓青刚刚走到厢房门口,正要直接推门就进,只是手还没来得及碰上门框,就听吱呀一声,房门从里打开了,乔蔓青抬头,就见叶兮正垂下眸子看她,一袭白衣干净的一尘不染,被夕阳镀了一层微暖的边,脸庞白皙如玉,清冷的眸子有些寡淡的看着她,黄金的碎屑在他乌黑的长发上铺了薄薄的一层,他眸子深处藏着一抹不易让人觉出的疲惫,清冷的眼,又像是没有看她。 乔蔓青受惊般的往后一退,张了张嘴,半晌憋出一句:“……可以走了么?” 东西早已收拾好,马车也已停在寺外,里面铺了波斯毯,踩上去松软舒适,宽大的车厢内确实容得下十人,叶兮一个人在里面简直可以尽情的打滚,乔蔓青跟着要上去,一道目光清清冷冷的落到她脸上,她抬眼看去,脚下动作不由就僵了僵,情不自禁解释:“我坐一边,你坐一边,我不吵你。” 然而仔细的看,其实叶兮并没有看她,他看的是,跟在乔蔓青身后的碧莲,碧莲干笑两声:“叶神医,我与清荷在外驾车,不进车厢。”她将手里的包袱交到乔蔓青手上,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给她,乔蔓青一派镇定的接过包袱,钻进车厢后,清荷与碧莲一左一右的坐上辕座,扬鞭促马,驾车行去。 马车驶的平稳,叶兮闭着眼睛靠在车厢壁上,从出房门起,就没说过一句话,乔蔓青知他没睡,倒了杯茶缓缓朝他那边推了推:“追杀你的人,是谁?” 叶兮没反应,看起来与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乔蔓青耐了耐性子:“你这时候答应跟我回莲城,不就是想借我为你挡掉一个麻烦么?我总得有知道敌人是谁的权利。” 叶兮眼皮子动了动,把脑袋微微往里侧了侧。 乔蔓青有些怒了,然而尝试过之前她没耐住性子的后果,她不敢再吼叶兮,使劲把脾气压了压,声音都压得有几分低沉:“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叶兮闻言,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掀开了眼眸,目光缓缓落到她脸上去,渐渐的,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在他眸底浮现:“帮我?” 乔蔓青被他那么一看,忽然觉得自己说这话挺可笑的,瞧叶兮这样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分明是没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她莲城想帮,人家说不定还嫌麻烦,要你多管闲事了?乔蔓青突然觉得,怪没劲的。 叶兮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听不出什么滋味,不冷不热的:“也对,算是帮我,我懒得跟那些人打交道,有你在,还真是可以省好多功夫。” 乔蔓青忽然觉得,叶兮真是……挺不要脸的。 车帘外忽然有信鸽扑打的声音,叶兮揭开帘伸出手去接进来一只雪白的信鸽,信鸽爪子上有一个小信筒,叶兮从中取下一纸信笺,看了一眼,唇角渐渐弯起一抹弧度,随后将信鸽放出了帘外,随手将信笺搁在了小案上,闷笑不已。 乔蔓青暗下往信笺上瞄了一眼,只见字体苍劲有力,龙飞凤舞,肆意中又带有几分狂气,彰显着书写这个字时,那人心中所蕴含的不耐与愤怒。 上面赫然只有一个字——滚。 乔蔓青忍不住看了看叶兮的脸色,只见那双乌黑漂亮的眸子里,促狭地笑意怎么也掩不住,乔蔓青惊悚不已,被骂了还笑成这样?她眉心轻微蹙了蹙,下意识便喃道:“谁啊?” 叶兮没说话。 乔蔓青撇撇嘴,忽然听叶兮笑道:“一见他生气就想笑,这么多年,这习惯还真是改不掉了。” 乔蔓青笑得怪怪的:“红颜知己吧?” 叶兮懒洋洋的笑了笑,自顾自的笑了句:“真是不禁逗啊。” 他这一句话说得很淡,轻飘飘的没什么力度,话音落的同时,又闭上了眼睛,乔蔓青似乎想说什么,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叶兮轻道:“别吵,我睡一会儿。” 乔蔓青下意识的抿了抿两瓣唇,噤声未语,叶兮懒洋洋的往里蹭了蹭,软榻上的毯子铺的松软,他眉眼间有些惫色,脸色比平时看起来还要白些,清渺出尘的没了烟火气,窝在软榻里,像是陷进云朵里的一块精美人形雪雕,让人禁不住摒住了呼吸。 第13章 故人来(四) 夜色渐渐下沉,马车颠簸了小半路程,碧莲揭开车帘:“少主,官道不知为何山石封路,这条偏道路险,依傍悬崖,夜里不好行路,我们便在此稍事歇息,明日一大早再赶路如何?” 乔蔓青回头去看叶兮,一路颠簸早已将他颠醒,叶兮懒洋洋睁开眼,揭开车帘下了马车,路面凹凸不平,背靠一片密林,前方不远处就是一处悬崖,深夜崖风呼啸的凄冷,吹的身后密林传出一浪一浪的沙沙声,似是风吟细雨的声,听起来格外静谧。 清荷碧莲下车准备生火,乔蔓青递给叶兮一包干粮,又扔过来一个水袋,叶兮眼也不抬的接过,忽然说了句:“在这里停下,夜里不怕有狼么?” 碧莲堆着枯柴,清荷取出火折子道:“叶神医你要暮时走,天色晚了也不好安排,官道恰好又被封死,这方圆几十里地的也没有客栈,如果真有狼,前面就是悬崖,我们可以跳下去。” “跳下去摔死么?”碧莲没好气。 清荷翻了个白眼:“那总比被狼吃了的好。” 乔蔓青直接扔了包干粮砸她怀里:“快吃,吃了睡觉,明早赶路,越快回莲城越好。” 清荷被砸的一个趔趄,直接坐到了地上去,眉眼一耷拉:“少主你能温柔点儿么,人叶神医看着呢。” 乔蔓青顿了顿,扭头去看了看叶兮,只见叶兮轻笑道:“想不想吃狼肉?” 三人都是一惊,清荷直接跳了起来:“真有狼?” 叶兮撕了一小块干粮塞嘴里,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他轻轻颔颔首:“是啊,已经来了。” 几乎是证实他话的真实性,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风拨乌云显出一轮巨月,随之一声狼啸悠长嘹亮,霎时间林鸟惊飞,扑簌簌哗啦啦的一片黑影,顷刻间从密林中飞蹿长空而起,四散奔逃。 清荷脸刹那间就白了,长剑握紧,瞬间与碧莲一同挡在了乔蔓青身前,一左一右的将她牢牢护在中间。 但见密林中,忽然踩着夜色走出一名轻衣女子,乌发如瀑,素婉无饰,容颜清美素丽如出水之芙,衣摆广袖被夜风撩起,渺然若轻烟欲散,她神情淡淡的,声音微冷,唇角弯着一抹淡而未觉的笑意。 “叶兮无良,真是十年如一日,一见面,便想要吃我狼儿么?” 她声音清寥含笑,像是见了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畅意又舒心。 叶兮笑道:“你来江南找娘么?” 轻衣女子眉眼轻弯,极淡雅素丽:“顺路。” “我有个消息卖给你,买么?” 轻衣女子竖起一根白皙纤长的指,轻轻摇了摇,笑意渐渐加深。 叶兮像是拿她没办法,轻笑一声:“也罢,普陀寺,诸葛山庄,你们可以查一查,或许,今后可以卖个好价钱也说不定。” 轻衣女子忍不住笑他:“不过是想借我之手助你调查,却总要说的这般大义凛然,你就不能稍稍收敛一下你的无耻么?” 叶兮十分惋惜般:“被你看穿了。” 轻衣女子打量打量他,微微歪了歪脑袋,笑道:“你现在,要帮忙么?露宿荒野,可不是你叶兮的作风。” 叶兮轻笑:“要不是露宿荒野,又怎能遇到你?” 轻衣女子挺认同的点点头:“说的也对。”她突然拍了拍手,轻笑道:“狼儿,出来跟你叶大哥打个招呼,我们便走了。” 第14章 故人来(五) 她话音落下,骤然从密林中窜出来一条硕大的黑影,飞快的扑向叶兮,乔蔓青脸色一白,正要出手,就见叶兮张开了双臂,将那条硕大的黑影拥进了怀中,满面含笑,如沐春风。 清荷尖叫一声,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哆哆嗦嗦的伸手指着那条黑影:“狼,狼……” 那的确是一条狼,一条无比漂亮的狼,通体毛色乌黑雪亮,无一丝杂色,双眼幽蓝在月色下似在泛光,眦嘴时凶恶狰狞,加之它体型健硕庞大,光是杵在哪儿估计都能将人吓晕,然而它一冲进叶兮怀里,却几乎是一瞬间就变得温顺无比,甚至还把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看起来,诡异的蠢萌。 叶兮忍着笑拍了拍它脑袋:“好久不见啊老家伙。” 狼儿微张着嘴,锋利的牙齿这时看起来竟一点也不可怕,似乎还能从其中看出一丝笑意,碧莲磕磕巴巴的说了句:“好,好俊俏的狼……” 轻衣女子远远招呼了一声:“狼儿,走了。”她话音落下,几乎是一转身就隐没于夜色,行踪之诡魅令人瞠目。 狼儿嗖的扭过身,四肢疾行如电,几个纵跃起落后随之湮没于夜色之中。 相传十里楼台知尽天下事,唯有一事不知,楼主遍行天下,便为此事——寻找自己生母踪迹;相传十里楼台养有一条恶狼,慧极人智,只听楼主与执法长老调遣,楼中余人见之,都得敬而问礼,不敢怠慢。 密林中已经安静了好半晌,乔蔓青看着笼罩在密林上空的巨大黑幕,忽然问道:“她是十里楼台的楼主么?” 叶兮淡淡嗯了一声。 乔蔓青忽然就有些挺不是滋味的,现在是她与叶兮行在一路,若是灭口之人来了,说不定还是她与叶兮死在一处,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得是十里楼台的楼主来了之后,她才从叶兮的口中得知了那尤为重要的四个字啊?若不是十里楼台的楼主来了,她恐怕得死到临头了才会知道,要他命的人可能是诸葛山庄吧? 她闷闷的想了想,又觉得十里楼台可真精啊,难怪卖关于叶兮的消息卖的那样心安理得且还昂贵,她忽然觉得自己被坑了,应该早就发现不对了的,现在想想,当初十里楼台的执法长老告诉她,叶兮有洁癖的时候,那脸上的笑容,分明那样意味深长,他们若不是相熟之人,又怎会露出那样的笑? 火堆已经燃起,在空旷的月色下,清冷又温暖,安静中显得有几分寂寞,叶兮又上了马车,坐在软榻上,只手捣腾着紫檀香炉,往里添了一线香,乔蔓青心有不甘,反应过来时她已跟着上了马车,一股不算好闻的药香萦散,从鼻腔中悄无声息的滑进大脑,竟有意外的舒心宁神之效。 “把五百金还给我。”估计是憋得恨了,乔蔓青脱口便道,声音有几分说不出的气恼,又不敢将怒气全部发泄,听起来反而有几分委屈。 叶兮抬眼看了看她,眸底盈着一抹笑意:“等等罢,若是哪一天我们一起出现在龙井客栈,我便让倾儿把钱还给你。” 乔蔓青摸了摸鼻子,她发现叶兮有一个性子挺好的,虽然说话时总是不冷不淡,但是偶尔你跟他说件事,他却也会意外的顺从你,像是什么事情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大事。 他总是带着笑,尽管你不知他的笑是真心还是假意,是嘲讽还是赞赏,但是她诡异的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叶兮的笑,然而倾儿…… 乔蔓青心口忽然又闷了,青儿不是她么?她低声咕哝道:“我也是青儿啊……” 叶兮眼里倒是显出几分诧异:“是么,你叫什么名字?” 乔蔓青噌的站了起来,站的狠了,头顶被车盖撞得砰一声,疼的她龇牙咧嘴,一股怒气再也憋不住:“你竟连我的名字都没记得住?” 叶兮默了默,似乎在回忆,俄而,他道:“你告诉过我?” 乔蔓青那种快被气哭的感觉又来了,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冲叶兮吼了出来:“乔蔓青,我叫乔蔓青!” 叶兮挺莫名的,乔蔓青愤然扭身跳出了车厢,骤然剑吟如龙,惊鸿掠过,拔剑就刺向清荷,剑光凛冽,似乎这样就能泄愤。 清荷混乱间拔剑来挡,碧莲连忙也上前来,挥剑一同将她挡住:“少主你怎么了?” 乔蔓青怒道:“练剑,打不过我,都别想睡觉!” 顷刻间剑网如织,清荷碧莲叫苦不迭,少主已有多久不曾像这样以练剑来泄愤了,两人几乎是灵犀般的朝车厢内看了一眼,随后,暗暗抹下了一把辛酸的眼泪。 第15章 行路难(一) 清荷在替碧莲腰椎上抹药,那里青紫了一大片,稍微一碰就是哭爹喊娘,天色微明,乔蔓青坐在车辕上板着脸扔过来一个小药瓶,清荷抬手接过,扯动右肩,痛的面色一扭,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抹了些药膏往碧莲伤处抹,碧莲疼的直叫唤:“疼疼疼!” 清荷黑着脸:“别动!” 碧莲眼睛都红了:“你让我碰碰你后肩试试!” 清荷很严肃很认真:“我觉得,以后要是少主跟叶神医在一起的话,我们还是让菡萏和玉芙随行吧。” 碧莲点头点的脑袋都快掉下来了,激动的连带哭腔:“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明智!” 乔蔓青隔得老远的冷道:“上好了药就赶路!” 清荷碧莲连忙应了声,匆匆收拾一番上了前来,清荷坐上左边辕座,碧莲看着坐在右边车辕上不动的乔蔓青,弱弱道:“少主,你驾车么?” 乔蔓青冷着脸:“我驾,你进车厢。” 碧莲往车厢看了一眼,哀怨:“里面是叶神医啊。” 乔蔓青冷道:“叶神医又怎么?” 碧莲踯躅一番,后退了一步:“我还是跟着马车跑吧。” “你确定?”乔蔓青扭头来看她,这眼神,仿佛就是只要碧莲说一句确定,她便立马就扬下马鞭。 碧莲显然看出她的意图,连忙苦道:“别别别,少主,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她扭身跑去车厢后面,敲了敲车窗上的木架,连敲了数声都没人应她,她心一横索性自己揭开了车帘。 叶兮坐在后座上看书,目光落到她脸上,平淡的无一丝起伏,碧莲被他这么一看,竟感到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迫的她连连讪笑:“叶,叶神医,我以为你不在呢……” 叶兮看着她,淡道:“做什么?” 碧莲小心翼翼的:“叶神医,你是不是跟少主吵架了?” 叶兮翻过一页书卷,闻言又看了她一眼,眸底盈起一丝笑意:“没有。” 没有?碧莲头发都快白了,怎么会没有呢?她急忙斟酌斟酌用词:“那,那你们昨天说话的时候,有没有突然之间说到哪一句话,然后少主脸色就不好看了?” 叶兮静默一瞬:“很重要?” 看来是有了,碧莲含着热泪凝重的点点头:“叶神医,求你帮我一个忙,去主动跟少主说两句话吧。” 叶兮缓道:“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碧莲很激动:“少主现在情绪十分不稳定,占着驾车位不让,若是想继续赶路的话,就得我跟叶神医你待一个车厢……” 叶兮看了她两眼:“你家少主吃早饭了么?” 碧莲张嘴愣了愣:“什,什么?” 叶兮道:“我叫她进来吃早饭如何?” 碧莲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说好,扭身又跑到车厢前去,乔蔓青看看她,冷道:“你准备好跑了么?” 碧莲忙道:“等等,等等。” 乔蔓青黑黑脸:“不等了,你就跟着跑罢!”她扬扬马鞭正要挥下,肩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乔蔓青不耐回头,就见叶兮正一手挽着车帘,在后面含着笑看她:“饿么?” 第16章 行路难(二) 乔蔓青脑子就那么白了一瞬,随后冷笑一声:“什么?” 叶兮笑道:“进来吃早点啊。” 乔蔓青闷道:“不。” 叶兮看看她,唇角笑意些微:“看不出你挺经饿的啊,挺好养的。” 乔蔓青耐着性子与他相视半晌,忽然道:“我叫什么名字?” 叶兮微觉莫名,眸底随之显出一阵茫色,寻思两番,笑道:“蔓……蔓?” 叶兮的记性实在不怎么好,未曾刻意留意的东西,往往过耳便会忘,能记住这么一个蔓字,着实是该侥幸于乔蔓青昨晚的刻意强调,还吼得那么震耳欲聋。 乔蔓青忽然怔了怔,轻声道:“你叫我什么?” 叶兮眉心微蹙,以为是记错了,随后挺无奈的笑了笑,却听乔蔓青道:“再叫一次?” 叶兮沉吟:“嗯,蔓蔓?”他的嗓音清润沉雅,声线低低的漫开,那样的两个字,被他这样叫来,居然好听的醉人。 乔蔓青眼角眉梢慢慢染开笑意,她偏过头去,唇角上扬的弧度清婉动人:“嗯,进车厢是不是?”她不等叶兮回答,就着车辕就踩了上去,弯腰从另一边钻进车厢的时候,扭头对叶兮笑了笑:“好啊。” 碧莲连忙跳上去坐住驾车位,暗暗朝清荷挤眉弄眼了一番,清荷幽幽叹了一口气:“少主真好哄。”马鞭扬起,在山道上留下一段车轮辘辘之声。 叶兮安静的很,躺着就躺着,看书就看书,除了翻页,他几乎都懒得动一下,乔蔓青就发现了,叶兮是真懒,自她认识叶兮的那一刻起,叶兮的一举一动就总是透着这么几分懒散随意。 可乔蔓青不行,她憋不住,她至少得找个话题来聊聊,想了好半晌,她终于忍不住道:“诸葛山庄的庄主,不就是风沭阳风六爷么?” 叶兮斜靠在软榻上,撑着脑袋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乔蔓青又道:“那你们之前是认识的么?” 叶兮掀眸看了她一眼,眸底盈着丝淡而未觉的笑意:“嗯,认识。” 乔蔓青道:“有仇?” “之前不算,之后,可能是有了。” “怎么认识的啊?” 叶兮想了想,笑道:“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乔蔓青撇撇嘴,以为他是不想说,不禁低怨:“你记性比八十岁老头子还差。” 叶兮倒是不否认,无声一笑:“嗯,还真是。” 乔蔓青挺泄气的,马车突然剧烈一颠,随后骤然停下,乔蔓青身子被颠得离座,猛地扑进了叶兮怀里,撞的轻呼一声,扑面一阵淡淡清雅的药香,叶兮反射性地抬手将她拥稳,清荷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前面什么人?为何拦路?” 没有回音,突然利剑出鞘声,短兵相接,铮铮声不绝,乔蔓青心觉不好,从叶兮怀里蹭了起来,冷不防叶兮抬手往她后脑勺一按,又猛的把她按回了怀里去,乔蔓青怔了一怔,要说什么,叶兮又突然松手,含笑看她:“一会儿不管这马车发生了什么,你都别管。” 第17章 行路难(三) “什么意思?” 叶兮轻笑:“别管就是,答应给你爹治病,我就一定会去。” 乔蔓青定定看了看他,又急于知道外面什么情况,留下一句:“别乱跑。”提剑便钻了出去。 外面情况混乱,粗略一看近十名黑衣蒙面人,刀刀凶狠致命,竭力的想要冲破清荷碧莲接近马车,乔蔓青拔剑而出,一剑刺穿一名黑衣人心脏,反手剑转,当面一道血色溅起,又划断一人的喉咙,碧莲举剑挡住迎面一刀,急道:“少主,留活口么?” 乔蔓青冷道:“人家动手前都不打个招呼,还留什么活口!” 她话音一落,清荷一剑便刺穿一人腰腹:“少主,你凶残,太凶残了!”随即将剑拔出,血光溅染。 耳边忽听马鸣长嘶,乔蔓青回头去看,却不知是谁弹出了一枚石子,狠命击中了马蹄,马匹受惊,前蹄扬起,倏然便冲着一个方向乱冲而去。 乔蔓青脸色煞白,距马车百余米外便是悬崖,马匹冲向的那个方向正是悬崖边,乔蔓青血气一冲,脑中猛地浮出一排带血的字:叶兮还在车上! 她突然扭身疾奔过去,没出几步,肩上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一黑衣人冷刀带血,在她肩上划下长长一道口子,乔蔓青剑转左手,横向一划,瞳孔几乎充血,手下又见血光,她回首看向悬崖,车厢翻到之声震耳欲聋,她身子如箭窜去,崖边风声凛冽,刮面生疼,清荷碧莲的声音在后面近乎撕心裂肺的响起:“少主!” 乔蔓青纵身一跃,在马车坠落下去的同时,从悬崖上跳了下去,迎面风势刺骨,崖高许有百丈,若说乔蔓青适才是行动快过了意识才会这般犯蠢的跟着跳下去,那此时,她脑子就是空白的,连回神都来不及了。 风在撕裂肩上的伤口,她整个身子都在疼痛,连是何时被人在半空中拦腰一抱的都记不得了,回过神来时,便见到那张清俊不食烟火的容颜,俊逸如仙,清尘不染,她脱口而出:“叶兮!?” 叶兮手中抓着一根粗壮的藤蔓悬在半空,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中,他惯常含笑的眸中此时没了笑意,显得有几分淡漠冰冷:“不是让你别管么?你跟着跳下来做什么?” 乔蔓青嘴唇翕动,嗫嚅道:“我,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崖底下了啊……” 她神情有几分茫然无辜,原本清美的脸庞许是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她瞳孔有些不聚焦,显得分外懵懂茫然,叶兮到底是板不住脸,看了看她这模样,反而失笑,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你想要下到崖底,真是麻烦多了啊。” 乔蔓青轻道:“那你把我放在这儿罢。” 叶兮低头看了看她:“你确定?”她眼神显然还有些涣散,肩上的伤口有些许深,看起来流失的不只是血,还有神智。 脚下还是看不见底的悬崖,乔蔓青有些木然的垂首往下面看了看,顿时反应过来,猛地抱紧了叶兮,旋即发狠:“要死一起死,别想丢下我!” 叶兮闷笑:“不会。”顺势将她搂紧了些。 乔蔓青神情一下子有那么些怪异,想说什么,却又忍着不敢说的样子,叶兮眸底又浮起那抹似笑非笑:“你想说什么?” 乔蔓青还是有些犹豫,她怕一说出来,叶兮就会直接撒手把她从这儿扔下去,嗫嚅半晌,到底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道:“你不是……有洁癖么?” 第18章 行路难(四) 叶兮低眸看着她,那清冷的神情分明是在问,所以呢? 乔蔓青伸手死命抱住叶兮的腰,以防他待会儿听了之后当真松手将她扔下去,确定抱的牢固后,她道:“倾长老说,叶兮有洁癖,不可以碰到你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可你现在,抱着我啊……” 她话说到最后声音就低了,头也低了,叶兮半晌没说话,她心惊胆战的,小心翼翼的抬头想要看看叶兮什么表情,忽然就听叶兮轻笑道:“我觉得你很干净啊。” 乔蔓青怔忡,抬眼看进叶兮漆黑含笑的眸子里,他似笑非笑的:“否则,我也不会让你陪我睡觉啊。” 乔蔓青耳根子倏然一热,叶兮在耳边轻道:“抱紧了。”乔蔓青反射性的双手一紧,随后便觉一阵腾云驾雾般的凌空感,疾坠向下,耳边风声凛冽,叶兮将她的脑袋按在怀中,随后踩石借力,伸手又抓住一根粗枝藤蔓,停在石上。 乔蔓青脸色煞白,心中惊愕,从当夜叶兮向她飞出第一根银针之时,她便知叶兮武功定在她之上,可是她没想过,叶兮武功竟比她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这山崖陡峭,滑石嶙峋,他可以这般轻松肆意挥洒自如的踩在石上,分明比江湖上人称轻功第一的风沭阳还要更胜一筹。 如此起落数番,竟分外顺利的下到了崖底,再次踩到实地,有种恍然不尽真实之感,乔蔓青脚底有些轻微的发抖,一时站不稳,险些跌了下去,叶兮揽腰将她扶住,乔蔓青嘴唇都已泛白,她看了看叶兮,笑道:“没想到,你比风沭阳还厉害啊。” 叶兮抿抿唇,眼眸有些深:“风沭阳算什么?” 乔蔓青想说什么,忽然身子一轻,叶兮弯膝将她抱了起来,乔蔓青只觉头沉的很,轻微晃了晃,靠在叶兮肩头睡了过去。 * 暮时分下了雨,天色有些昏沉,雨珠顺着残破的屋檐滑落,拢聚成一幕稀疏的水帘,火堆的暖色映着雨幕显得有几分清冷,乔蔓青醒来的时候,身下铺着一堆松软的干草,肩上的伤口也做过处理,疼痛不再那么明显。 乔蔓青是被冷醒的,早春的天气还未回暖,就单靠身前的这一堆火,根本起不了什么取暖的作用,叶兮坐在火堆前,纵然是这般境地,他看起来仍是干净的不行,白衣微尘不沾,袖上衣领上的一些血迹,穿在他身上,也宛如盛开的数朵红梅,泼墨成花。 “冷么?”叶兮扭头看了看她,眸底倒映着跳跃的火光,蕴出的笑意有几分暖色。 乔蔓青从干草堆上坐起来,拢了拢膝盖,眸子被眼前的火光映的有些发亮,冷,当然冷,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难道不该一早就知道这天气很冷么? 她身子缩了缩,肩上一暖,鼻尖一阵清淡的药香萦绕,叶兮脱了袍子朝她甩过去,刚好罩在她肩上,乔蔓青伸手拢了拢,朝叶兮看过去,低低说了句:“我饿了。” 第19章 行路难(五) 叶兮推了一堆野果子给她,乔蔓青低声咕哝:“我流了这么多血,醒来就给我吃这个啊。” “那你想吃什么?” 乔蔓青有些委屈,下巴往膝盖里一埋:“我想吃烧鸡,蒸鹅,烤兔子……” 叶兮看看她,站起身来:“好。” 乔蔓青抬眼看他,有些不可置信,叶兮向她伸出手:“走罢。” “去哪儿?” “如果你现在有力气的话,我们可以冒险走走山路出去,到了镇上,给你烧鸡,蒸鹅,烤兔子吃。” 乔蔓青泄气,伸手抓过地上的一个野果子啃了两口,啃得不情不愿地,轻声嘟囔:“兔子明明可以打的……” 叶兮莫名:“我一个吃素的,为什么要给你打荤?” 乔蔓青不说话了,一下雨山路便会难行,她身上带伤不好行走,叶兮一个人出去倒是没问题,可是带着她势必便会成累赘,她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吃素罢,免得性子使过了头触到叶兮的弦,这男人冷漠无情起来,还指不定会做到什么程度。 “再睡会儿罢。”叶兮往火堆里添了几把柴火,火光大了些,暖意增融,乔蔓青捧着果子啃,漆黑的眸子盯着火光有些发亮,她轻道:“睡了冷,没毯子。” “从崖上跳下来的时候不是挺勇猛的么?”叶兮忍不住笑:“要抱么?” 乔蔓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嘴,磕巴道:“什,什么?” “你肩上伤口颇深,失血过多,要比常人畏寒些,你要是冷,可以离我近些,也可以抱着我,不然你也就只有自己受着了。” 乔蔓青看向叶兮,心口似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擂动,耳根泛红,然而不管如何看进叶兮的眼里,都只能看见一抹惯有的似笑非笑,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出。 只知道,叶兮的眼睛,黑若墨玉,宝光流转,摄人非常。 乔蔓青垂下眸,半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困了。” 叶兮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乔蔓青轻道:“你为什么要自己惊马落下悬崖啊?” 叶兮沉吟半晌,笑道:“嫌麻烦啊,不喜欢被人跟着,想走一段清静的路,谁知道。”他笑了笑:“一个麻烦跟着我跳下来了。” 乔蔓青撇撇嘴,她要是事先就知道,谁会跟着他跳啊?她拢了拢身上叶兮的袍子,微微往他身边坐近了些,想了想,战战兢兢的把头埋进了他怀里,叶兮没反应,乔蔓青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伸手将他抱住。 药香味清幽淡雅,说不出什么药材,像是千百种各提一缕而成的清郁,又似是独成一味的孤芳。 叶兮身上是暖的,温凉如玉般,乔蔓青舒服的眯起了眼睛,仿佛一只慵懒的猫,仗着叶兮纵容,卷着尾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 火光暖色微融,那只白皙如玉的手时不时的往里面添着柴火,轻微的火星跳跃,跳出了房梁,镶嵌在微雨过后,水洗般的夜空上,点缀成了遥遥相望的几点疏星。 第20章 雨杀夜(一) 这个野果子实在不怎么可口,微酸微涩,乔蔓青已经连着吃了三顿,咽下喉咙,在口腔里弥漫成一股苦味,她眼睛几乎冒了绿光,哀怨的看着叶兮,小心翼翼的提着建议:“我们能不能……换个果子吃?” 叶兮把手里的扔给她,乔蔓青双手一伸接过,险些哭了出来,这个除了比她的那个小了些以外,分明是一个种类,叶兮眸底的神情似笑非笑的:“可以,我的跟你换。” 乔蔓青有些崩溃:“山里没有别的果子了么?” 叶兮道:“附近就这一种果子,深处些的,懒得去转。” “……”乔蔓青早该知道,叶兮是个多么懒的人,满山找吃的,又怎么可能是他的作风?应该说,他叶兮肯给你乔蔓青找吃的,并且到现在还没抛下你独自离开,就已经是他叶兮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善心大发,被你乔蔓青诡异的好运给撞上了,有酸果子吃,就知足吧。 乔蔓青含着热泪安慰自己,直到胃里都泛出了一股酸味,她的泪才算真的流了下来,捧着果子放在嘴里不动,扭过身去面对着叶兮,含含糊糊的哭道:“叶兮,我酸……” 叶兮镇定的看了她一瞬,轻道:“你这金贵的胃,我迟早得收拾的。” 乔蔓青可怜巴巴的,眸子被泪洗的特别亮,哀哀的应了一声:“啊?” 叶兮抓过她的手,在腕脉上按了按,随后看了她一眼,乔蔓青还把果子含在嘴里,一只手捧着,眼神哀怨的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叶兮伸手把果子从她嘴里拿出来,自己咬了一口,眉梢轻挑:“这不是挺好吃的么?” 乔蔓青喉间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的音,哭道:“……酸。” 叶兮含着果子敛眉点点头,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摊平,指间一翻不知何时夹了一根银针,在她手腕上方凹陷处扎了一针,乔蔓青不管不顾:“还是酸。” 叶兮抬眼看了看她,乔蔓青面庞白皙素美,带了些微的病态,眼角垂泪,如珍珠滴露,那可怜兮兮的表情坚定又持久,看进叶兮的眸里,没看一会儿,叶兮就笑了,他拔针将乔蔓青的手放回去,拿着果子咬了一口,笑道:“还酸?” 乔蔓青用力的点头。 叶兮似在沉吟,啃了几口果子后,意味深长:“丫头,你是在撒娇啊。” 乔蔓青登时一个激灵,连忙胡乱抓起一个果子就放嘴里啃了几口,随后惊讶至极的表情:“叶神医果然医术高明,这一针下来,果子都变甜了。” 叶兮看她一眼,闷笑一声不说话,乔蔓青背过身去,暗暗抹了一把辛酸泪,怎么会想到在叶兮面前装身体不适呢?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么?她悲愤又哀怨,为什么才一针下去,胃里就不泛酸了呢?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好歹,多扎几针啊…… 鼻尖一股极淡的草药味,乔蔓青回过神来,一把打掉叶兮搁自己眼前的几块黄白色,菱形根茎状物,怒道:“干嘛?” 第21章 雨杀夜(二) 叶兮道:“嚼了,一半吃下去,另一半嚼成沫,我给你换药。” 乔蔓青眼睛一瞪:“闻着就不好吃,不嚼!” “不想伤好了?”叶兮看看她:“或者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嚼了喂你吃,嗯?” 乔蔓青连忙抓过来就往嘴里塞,使劲一咬,登时咯嘣一声,口中一股浓郁的苦味,牙齿几乎都松的颤了几颤,她拿手背捂着嘴,红着眼瞪向叶兮,声音一哽:“这是什么啊这么硬!” 叶兮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乔蔓青气的拿脚踢他:“你笑什么笑!哪找的这鬼东西!” “摘果子的时候顺便采的箬兰。”叶兮笑道:“对你的伤有好处,就是确实硬了些,本是打算让你慢慢咬的,谁知道你这么急。” “怪我了?” 叶兮挺无辜的摊摊手。 乔蔓青闷得抬手捂住脸,隔了一会儿,她伸手扯住叶兮的袖子,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这味道我受不了了,我要吐了。” 叶兮无谓道:“那你便吐罢。” 乔蔓青脸埋在膝盖里不动,叶兮怎么可能会这么好说话?答应的这么爽快,一定是她吐了的话,他就会拍拍屁股走人。 乔蔓青心底一沉,牙齿细细的磨着箬兰,苦味渐渐从口腔里弥漫至整个心肺,她呜呜咽咽的,忽然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来:“妈的。”随后一阵咯嘣咯嘣声闷闷的响起,近乎凶残。 叶兮看向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诡异,箬兰质硬,乃收敛止血,消肿生肌之圣药,寻常就是放在药罐里捶打也不定捶的烂,他也就是觉的好玩,才顺手采了些回来给乔蔓青咬,谁曾想乔蔓青的牙齿竟然这般……丧心病狂。 乔蔓青像是知道叶兮在看她,骤然抬起头来,凶神恶煞的冲他龇了龇牙齿,发狠似的又咬了两下,叶兮看的好笑,把手伸到她下巴哪儿去,哄她似的轻道:“吐了罢,啊?乖。” 乔蔓青把头扭向一边,咬肌蠕动,咯嘣,咯嘣,叶兮看了看她,一下子就笑出声来,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丫头你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乔蔓青红着眼睛瞪他,嘴里苦味太甚,加上一通狠咬,她整个脸部都有些发麻,说话有些含糊,却丝毫不妨碍她的怒气迸发:“好玩儿?要不你来?你来!” 叶兮叹一口气,从袖子取出一个小药瓶:“我不是说了可以吐得么?不过现在,你应该都嚼的差不多了,那就咽下去吧。” 乔蔓青瞪圆了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小药瓶:“这是什么?” 叶兮笑得分外亲切:“治你伤的药粉。” 乔蔓青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整个人都如定格了一般,不动了。 叶兮脱下她肩上披着的袍子:“要是所有的药都要你现成咬的话,那第一次,我又是怎么给你包扎的呢,嗯?”他将缠在乔蔓青肩上的布取下来,看了看那道狰狞的刀伤,面上的神情分外和煦亲柔:“真是傻孩子。” 第22章 雨杀夜(三) 乔蔓青眼睛慢慢红了,她突然伸手,猛地按住叶兮朝他扑了过去,叶兮顺势捏住她下颌一扬,口中的箬兰瞬间都滚进了她喉咙里去,乔蔓青呛得咳了两声,一些梗在喉管里,满心满肺的苦味,两眼憋得通红,她将叶兮按倒在干草堆上,气的抖了抖,肚子里搜刮了半天搜刮不出什么狠词来,心中发狠,张嘴就朝叶兮脖子上咬下去。 叶兮抬手捏住她腮帮子,看着乔蔓青张牙舞爪又挣扎不动的样子,觉得好笑的很,眼角眉梢笑意尽染,春风盛人,眸子弯比月牙好看,他突然松手,乔蔓青挣扎的狠了,猝不及防,猛地就往他面上扑了过去。 三寸两寸一寸! 乔蔓青呼吸摒住,鼻尖上微凉的触感,去势在她的鼻尖碰到叶兮鼻子的时候猛地刹住,这样近的距离,能无比清晰的闻到他身上温暖的令人眷念的药香,她脑子猛地就白了,突然便忘了自己适才是怎样的怒火滔天,在这一瞬间,她竟只能从眼下那双乌若墨玉般的眸子里,看见一座木愣发傻似的石雕。 “丫头看起来弱不禁风清婉典雅的样子,不曾想还有如此野性凶猛的一面啊。”叶兮眸色意味深长,轻叹一声,似在叹世事无常。 乔蔓青噌的一声从他身上翻了起来,耳根微微泛红,坐在一旁不说话。 叶兮淡道:“带着伤还能如此勇猛,叶某人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巾帼本色了。”他轻叹一声:“或者是本性暴露了么?真可怕。” 乔蔓青板着脸闷坐在一旁,没过多久,忽然闷声笑了出来,她回过头去看叶兮,看着就看着,也不说话。 叶兮被她看得久了,警惕的往一旁挪了挪:“英雄,你如此不怀好意的眼神,是想要意欲何为?” 乔蔓青噗地一声又笑了出来,她说:“叶兮,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劣呢?” 叶兮正经道:“我点破了你的意图你就说我恶劣,这报复性质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乔蔓青想了想,忽然往他身边坐了坐,托着腮看他:“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人特别可恶,既无情又冷漠,脾气也很怪,让人完全捉摸不透,可是现在……我竟然觉得你越来越好相处了,我是不是错觉了?要不你给我把把脉?” 她说着就挽起袖子把手腕凑到叶兮眼前去,叶兮看了看她,半晌后,懒懒笑了一笑:“说不一定呢。” 乔蔓青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出去后,你会和我一起去莲城的吧?” 叶兮想了想,忽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奇怪,乔蔓青这次一点也不生气,她居然潜意识里地冒出一个念头,叶兮能记住的名字,一定不是无谓之人的名字,他之前记不住她的名字,是因为他根本还未将她放在心上,可是这次,不同了。 她挺认真的道:“乔蔓青,我叫乔蔓青。” 叶兮笑了笑:“嗯,我记住了,乔蔓青。” * 第23章 雨杀夜(四) 临近夜幕时,空中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洗滑泞泥的山道,风将残破的窗棂吹的摇摇欲坠,叶兮看了看渐渐变得漆黑的天幕,耳边雨风声正在转疾,话语声被砸的有些破碎飘零,听起来飘忽的很,轻渺轻渺的,似是来自于远方。 “……雨太大,几天之内我们是走不出去的,你的人办事效率也差了些,至今也没看见一丝影子。” 乔蔓青拿木棍捣着火堆,轻道:“这个得看运气的罢,这崖底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若是碧莲她们先找到这儿的话自然是好的,可若是……”她抬眼看了看叶兮,竟没由来的笑了起来:“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一起啊?” 叶兮淡道:“不会。” 乔蔓青诧异:“这么有把握?” “嗯。”叶兮道:“若是追杀我的人来了,我扔下你跑就是,我若是想走,他们一定追不上。” 乔蔓青气的甩手就将木棍朝他身上扔过去:“狼心狗肺!” 叶兮笑了笑:“冷么?” 乔蔓青怒道:“火气正盛!” 叶兮略微沉吟:“那就是不冷了?” 乔蔓青柳眉一折:“不知道物极必反么?” 叶兮叹一口气:“这不是欺负我没读过书么?” 乔蔓青噗的笑出声来,朝他伸出手去,叶兮似笑非笑:“哦,原来还是冷啊。” 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乔蔓青凑近去伸手抱住他,身上携过来一阵微微的冷风,她身上确实有些发寒,叶兮伸手拥了拥她,顺手替她理了理肩上的袍子。 “也不知是你倒霉还是我运气不好,前几日雨也不见得下的这般勤。” 乔蔓青静默良久,忽然轻道:“如果山崖上的那拨人先找过来了,你就先走罢。” 叶兮道:“好。” 乔蔓青胸口一闷:“你就不懂得跟我推辞几句么?” 叶兮笑了笑:“还没发生的事,谁说的准。” 乔蔓青闷声道:“你要是活着出去,至少还能去莲城给我爹治病。” 叶兮十分认同:“说的也是。” 乔蔓青就觉得,如果继续跟叶兮说下去的话,自己一定会气疯,于是她分外明智的选择不再说话,气闷的窝在叶兮怀里,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居然也睡着了。 似乎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碧湖轻舟,垂柳丝绦,画师泼墨于纸,唇角含笑,将轻舟上俊美儒雅的男子临摹入画,随后,素来不曾蒙面的娘,温柔的对着她笑,笑着笑着,掉下泪来。 乔夷修的书房里常年来挂着一副画,画上是一个极美的女人,碧绿衣裳,眉眼含笑,如水温婉,乔蔓青总是看到乔夷修对着画上的女人说话,说着说着,喉间哽咽。梦里她看见乔夷修跪在地上,已经爬了细纹的脸上,被泪水给糊满,嘴唇翕动,痛苦悔恨的表情,像是在乞求着谁的原谅,后来忧思似乎成疾,相思成灾,在一个夜晚,他终于再也叫不醒,吊着一口气,静卧于冰榻。 忽然又看到叶兮,一袭微尘不染的白衣,站在悬崖上,青丝衣袍被风吹的凛冽,似欲临风而去的仙人,忽然一眨眼,他果然就不见了,她慌得跳下悬崖,就看到他冰冷厌恶的神情:“你跟着跳下来做什么?打乱了我的计划,累赘!” 乔蔓青觉得挺伤心的,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反驳,忽然听不远处脚步声响起,细密又迅速,交杂着雨声,一下一下的抨击着心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累赘,是自己跳下来拖累了叶兮,使得他困在崖底下作茧自缚,又气又急之下,竟猛的惊醒过来,眼前火堆烧的兀自旺盛,叶兮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醒的好巧。” 乔蔓青怔了怔,忽然听雨声泞泥,大雨已转为滂沱,而那丝毫不加掩饰的脚步声愈发显得张扬放肆,乔蔓青脸色白了白,急忙推了推叶兮:“来人绝不是莲城的人,你快走。” 叶兮坐在火堆前不动,暖色辉映,他容色却是淡淡的,唇角浅弯的笑意,看起来有几分冰冷:“我放不下你啊,怎么走?” 乔蔓青要说什么,叶兮忽然轻笑:“想不想看大夫怎么杀人?” 话音刚落,破庙外突然笑声婉转,穿透雨幕声娇灵而来:“哥哥,主子不是说叶兮吃素么?这吃素的大夫,适才怎么说要杀人呢?咯咯咯。” “老子大老远的跑来杀一个人,不是让他引颈受戮的,反抗!得反抗!才有意思!” 粗浑的男子声音随后大笑着响起,跟着又是几道粗犷张扬的笑声放肆传来,混杂着雨声不见人影,谱写出一段诡异的章符。 乔蔓青猛地抬手抓住叶兮的胳膊:“知道你吃素的定是相熟之人,诸葛山庄,风沭阳,一定是风沭阳,你还不快走?” 她忧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叶兮看看她,从容不迫的笑了笑,伸手拢了拢乔蔓青肩上的袍子,将她从干草堆上拉了起来,慢悠悠的扶着她去神台边上坐下来,缓缓一笑:“谁说吃素的,不杀人的?” 他像是在对乔蔓青说,声音轻忽,却似乎透过了雨幕,压过了那几道张狂肆意的笑声,一瞬间雨夜寂静,下一刻,破旧的门外冷风卷雨携进,四人撑着四把映桃梅花伞纵了进来,伞边还滚落着雨珠,红衣女子咯咯娇笑了起来:“哥哥,叶神医生的好俊啊。” “再俊过会儿也是个死人,二姐何必念着?”最右边上的清瘦男子目不斜视,自一进来起目光便一直落在乔蔓青脸上,“这妮子不是舒家家主舒誉未过门的妻子,莲城的那个小少主么?怎么会和叶兮在一起?” “主子只让杀叶兮,其他的你管这么多作甚么?”左边上的蓝衫公子显得有些不耐。 最中间的汉子生的尤为高大,声音也分外粗犷雄厚,却偏做一身布巾书生打扮,这样看来,居然也不是显得太过突兀,他笑道:“一会儿乔大小姐可得坐远些,要是误伤了,我们兄妹四人可不好向莲城还有舒家交代。” 第24章 雨杀夜(五) 乔蔓青抿唇没说话,轻轻拉了拉叶兮,轻声道:“这四个是读书人。” 叶兮眼皮子也不曾抬一下,淡道:“多年不闻天下事,原来现在的读书人已经弃笔墨操刀戈威猛如斯了。” 乔蔓青忙低声道:“不是,读书人是他们在江湖上的称号,这四个人个个都曾身有功名,他们的辈分,也是以鼎元,榜眼,探花,进士依次排下来的,专收人钱财做灭口勾当,手法了得从未曾失手过,向来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却不知何时,他们竟认了个主子。” 叶兮淡道:“哦,那既然当了别人的狗,我总要打打狗的。”他声色如常,是惯有的清冷淡漠,瓢泼的雨势不妨碍众人将这句话听的仔细,四人的脸色却没丝毫变化。 女榜眼轻笑:“叶神医,真是伶牙俐齿的紧哪。哥哥,一会儿记得留他口气,给妹妹我玩玩儿啊。” 鼎元大笑:“你喜欢,自然是好的。” 叶兮温温柔柔的笑:“你们想怎么玩我?” 女榜眼掩袖咯咯娇笑两声:“你猜啊。” 话音落下,骤然疾风扫过,红影迅疾如电,猛地收伞蹿打向叶兮,眨眼间,在离叶兮眉间仅有三寸时,女榜眼动作却霎时止住,面色变得相当怪异,叶笑吟吟地整了整袖子,却是一派风轻云淡,仿若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的样子。 蓝衫探花觉出异样,神色一凝:“二姐?” 女榜眼手指有些发抖,极轻极缓的抬手摸向自己的咽喉,雨幕浓重,黑云遮月,以至于众人都没看的清,她的咽喉上,有一根极细的银针,目测进了小半截,她心中剔透,若此针再进一分,她便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仅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毫无疑问,她在叶兮面前,根本走不下一个回合。 鼎元移身过来,手腕一转,刷的一排牛毛似的细针射向叶兮,他身形一动,另二人跟着也移身而上,伞如利剑,一柄疾风般卷向叶兮心口,一柄去势猛烈,直点叶兮眉心,叶兮扯过乔蔓青肩上袍子一卷,将细针尽数收入白袍中后倏然一展,细针猛然倒射出去,密雨般袭向四人。 四人迫于此势疾烈,当下四散避开,叶兮清俊的面容上笑意愈发温柔,四人心下俱是惊骇,几乎都在咆哮,谁说叶兮手无缚鸡之力,弱比书生的? 乔蔓青惊愣无比的看着叶兮,叶兮回过身来,将袍子披去她身上,笑意温浅,抬手将乔蔓青鬓边的几绺长发绾去她耳后,容色温柔的能滴出水来,进士怪笑两声:“原来叶神医这是拐了舒家的媳妇私奔啊。” 乔蔓青闻言回神,骤然大怒:“去你大爷的私奔,你读的书喂狗去了么?” 叶兮握握她的手,轻笑一声,看向那清瘦进士,温温柔柔道:“私奔怎么了?你咬我啊?” 乔蔓青一下子又气又笑,叶兮这人,总是这般出人意料的气人,又叫人奈何不得,女榜眼暗下朝那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暗应,正要行动之时,叶兮突然悠悠笑道:“银针……”他看向女榜眼,笑得斯文极了:“有毒。” 女榜眼遽然色变,只觉咽喉处突然变得又痒又痛,脚下虚浮,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来,鼎元勃然大怒:“解药!” 叶兮无辜道:“你们不知道,叶兮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么?解药那东西,自然是没有的。” 三人都是大怒,鼎元手腕一转,三指间骤然夹了一支铁毛笔,探花进士卷伞便纵上前来,临近时伞柄一抽,顿时两柄短刃一左一右刺向叶兮腰腹,他们速度奇快,三面攻围,眨眼间便到眼前,铁毛笔刷刷甩出钢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叶兮面门,叶兮一把揽过乔蔓青腰身一旋,白衣虚成重影,身形再现时,骤然竟出现在了鼎元身后,指尖轻弹,银针在暗夜里轻若冷风,速疾如电,鬼魅般刺入鼎元脑后风池,尽数没进,只听一声闷哼,鼎元硕大的身躯顷刻间便倒地不起,轰然扑起满地尘埃。 “大哥!”女榜眼失声惊呼,天边闪电划过,骤然映亮半边天幕,女榜眼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惊骇之色,她的瞳孔里,映出的是叶兮温柔的笑,下一刻,便见蓝衫探花瞳孔倏然涣散,颓然跪地,短刀与伞铮然落下,他的脑后哑门,一根细不可觉的银针直直没入进去四寸。 叶兮将乔蔓青揽在怀里,悠然立在蓝衫探花身后几米远处,神色温柔的溺人,两人这样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人,那一袭白衣如雪,悠然出尘的姿态,哪里看得出半分眨眼之间便取了两条人命的狠辣? 谁也不曾想得到,叶兮速度竟这样快,乔蔓青仅觉被叶兮揽腰而起后一阵天旋地转,身形方稳,便见他竟已兵不血刃的杀了两人,心中一瞬间也是又惊又惧,全然意想不到竟是这番场景,喉间卡了半晌,结结巴巴的呢喃道:“哪,哪个缺心缺肺没脑子的东西,说,说你不会武功的……” 叶兮垂首凑近她耳畔,轻声道:“不知道啊。”他眼眸轻弯,漆黑的瞳孔笑意温柔醉人,清俊的面庞无论如何看来,都美若谪仙,偏偏乔蔓青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叶兮杀人的时候,杀意愈浓,笑意便会愈发柔如春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受其蒙蔽。 乔蔓青在心里告诫自己,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宁让叶兮骂得你生不如死,也不可让他对你笑得柔若春风。 第25章 舒家客(一) 短刀光冷,狠厉犹如拼命,进士两眼通红,罔顾一切,誓要砍去叶兮一臂,女榜眼倏然上前,死命拦下进士:“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先撤!” 进士看向叶兮,双目充血,恨意浸染,女榜眼护住他暗暗往后退去,浑身戒备。 叶兮却没看他们,立在原地恍若未觉,二人瞅准时机,跃身冲进雨幕,在夜色中几个起落间消失不见。 乔蔓青想要去追,叶兮手下微微用力将她拥紧,乔蔓青有些急切:“都已经欺上门来了,怎么不捉住一个活口问清幕后主使是谁?” “……没力气。” 没力气?乔蔓青顿了顿,抬眼看向叶兮,却见叶兮眸底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朦胧之色,似困似倦,眼皮子似乎沉重的很,随时便要阖上,乔蔓青一时没回过神来:“怎,怎么了?” 叶兮轻轻道:“我困了。” “困?”乔蔓青微愣,叶兮扶着她,脚步迈的有些虚,一直走到干草堆上坐下,眼睛似是早已睁不开了般,上下眼皮不断的碰撞,他声音轻的如呓语:“我睡会儿。”说罢,枕在乔蔓青肩头果真便要睡去。 乔蔓青哪想他说睡就睡,忙动了动肩膀喊道:“叶兮!叶兮?” 连唤几声都没回应,乔蔓青心底一沉,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忽地想到什么,神色顿时一慌,立即伸手便在叶兮身上乱摸,似在查看什么,喉咙隐隐有几分发抖:“你是不是受伤了?啊?你伤到哪儿了?” 叶兮依然没动静,任她作为。 乔蔓青心中乱颤,嘴唇止不住轻轻哆嗦起来:“叶兮,你别睡,别睡……”她喉间忽地哽咽,埋首眼眶滑泪,忽然一只手抬起来捂在她嘴上,触感细腻,干燥温凉,乔蔓青蓦然怔住,眨了眨眼,突然见叶兮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分外疲惫:“别吵,我睡会儿。” 乔蔓青眼角薄泪欲泫,看起来凄楚又可怜,她似是有些没回过神来,怔怔的眨了眨眼,叶兮放下手,在她膝上稍稍枕了个舒服的位置,又阖上了眼睛。 雨势渐小,乔蔓青木然僵着不敢动,生怕惊了叶兮,耳边听冷风呼啸着吹动残破的纱幔,呼啦啦地翻卷声响,半边身子冷的有些麻木,外头忽然又响起脚步声,乔蔓青心下一个激灵,顾不得许多,慌忙扶起叶兮便要走,倏然听两道惊喜讶异的声音瞬间从庙门口传来:“少主!” 乔蔓青身形一顿,轻喃出声:“清荷……” 下一刻,便见清荷碧莲从破庙外疾奔进来,一个手忙脚乱的扶住叶兮,一个慌慌张张的扶住乔蔓青,清荷几欲哭出来:“少主你肩上的伤势怎么这么严重?流了这么多血。” “先离开这里再说。”乔蔓青一直紧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此时无力骤然感涌将上来,这时才觉浑身麻痛,膝上被叶兮枕的久了,酸痛的无法着力,肩上的伤口竟不知何时也已裂开,甫一转身,忽然见身后立着六名蓝衣男子,见她目光过来,当下齐齐拱手行礼:“少城主。” 乔蔓青怔了怔,旋即侧目清荷:“舒家的人怎么会在这儿?” 清荷红着眼睛看着乔蔓青肩上的伤势,一时忘了回应,碧莲道:“南阳是舒家地界,少主你跳下悬崖,时又逢大雨,我与清荷苦苦寻找多日无果,无奈之下只得向舒公子求助。” 乔蔓青没说话,静默一会儿,忽然道:“舒誉在南阳么?” 清荷道:“舒公子身在兰州,听闻消息后,已在赶来南阳的路上。” 乔蔓青回头看了看叶兮,他似是睡得沉,没骨头似的倚在碧莲身上,乔蔓青忍不住轻道:“别磕着他,出去以后立刻为叶神医找个大夫。” 碧莲颔首:“是,少主。” 雨势微减却仍深重,舒家人自有法子出去,乔蔓青带伤之下易觉困倦,撑着神智低声向清荷碧莲吩咐了几句,不顾二人惊奇之色,一阖眼睛,在清荷怀中失去意识。 * “脉来疾去迟,心脉也。浮而大散者心也,得阳属腑,得阴属脏。阳微则不能呼,阴微则不能吸,呼吸不足,胸中短气……” “你行了啊。”灰衣老者胡子一吹,对着坐在床边上念叨有词地布衣老者怒道:“让你来是给人家看病的,不是让你来背书的,你给老夫起开!”他冲上去一把掀开布衣老者,布衣老者踉跄几步,愤愤不平:“老夫说错了么?这位公子分明是心脉不齐,才不可行动过烈,心绪起伏也不可过甚,否则五脏不支,便会脉虚而浮,身感惫累,晕厥不起……” “心脉不齐?”乔蔓青一醒来,正巧赶上墨家二老为叶兮诊脉,此时闻言不由微怔:“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这种症状可还有救么?” 布衣老者道:“此症无药可治,却也不是什么死症,只是患症之人不可受累,情绪起伏也不可过大,是故这位公子平时多半懒散,待人清冷,处世与人淡薄之感,且……这位公子或许记性也不是很好,总是将同样一件事情反复询问,老朽说的对是不对?” 乔蔓青扶案要起,右肩一撑,似是触到伤口,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碧莲连忙将她扶住,布衣老者上前来,恨铁不成钢般的唉呀了一声,叹道:“乔姑娘啊,你伤口过深,不可用力,否则愈合了也会留疤的。” 碧莲忙道:“少主你伤口裂开都是才包扎好的,此处有墨家二老,不会有事的,回房罢。” 乔蔓青抿唇没出声,静默了好半晌,她才淡道:“你们墨家的人,即便不能将此症治愈,也应该能救醒他的才是。” 布衣老者捋着花白的胡子,沉吟道:“这个不难,不难。” 灰衣老者这时从床旁站起了身,冷道:“老头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人家用不着你来救。” 第26章 舒家客(二) 布衣老者微怒:“你这老不死的说的什么话?难道想任由他这样睡下去么?” 灰衣老者冷哼一声:“此症明显是此子自娘胎中所带,若无自救之法,他岂能活到现在?观此子身上所带药香奇特,我等均闻所未闻,他若非遇高人所救过,便是自身医术绝顶,阳脉遇阴则死,阴脉遇阳则生,他脉象细探之下明显藏有生路,老夫想不出多时,他便会自然转醒,何须我等操心。” 布衣老者被他说得一愣,喃道“不对啊。”他扭身看向灰衣老者,不悦道:“准老头子,你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半生浸淫药理,哪儿还有什么药味不识的?闻所未闻的药香,你莫非是想欺我没有见识么?” 墨准拂拂袖子,抬手将他一指:“你就是没有见识。” 布衣老者一怒,忽而他想了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灰白的胡子一颤:“若真如你所说,那岂不是只有叶,叶兮?” 墨准未置可否,布衣老者情绪倒是转换的快,一下子又由怒转喜了,乐道:“素闻叶兮调药精准,即便是寻常药物经他手一调,都可解难疾杂症,少年成名,医绝天下,我早有结交之意啊,难道此子曾遇过叶兮相救?若真是如此的话,那我可得好好研究一番,嗳,准老头,准老头,你不是也……” “证老。”乔蔓青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布衣老者道:“海棠春除你们墨家之外,还有谁会调制?” 墨证话头一断,顿了顿,沉吟:“海棠春其性极猛,一般也不可作于药用,墨家确有此配方,只是,早已尘垢粃糠了。” “江湖上能人奇多,除我们墨家外,有其他人会调制,也并不奇怪。”墨准淡道。 乔蔓青挺失望的,转而一想,却又在意料之中,以风沭阳此人之缜密,也确实不可能留下墨家这一大破绽来让她抓住马脚,当下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乔蔓青道:“多谢墨家二老了,碧莲,送墨家二老回去罢。” 墨证嘴角一撇,很是不情不愿:“乔姑娘做人不可以这样啊,我们墨家人行事向以百姓为先,仁义为主,自闻叶兮之名以来,俱是神交已久,无不想与其切磋求教,如果乔姑娘有叶神医行踪的话,理应……” 墨准上前来拉住他袖子:“证老头子毋须多言,既伤者无碍,我们也该走了。” 墨证闻言眉眼便是一耷拉,哭哭啼啼道:“我不走,好不容易有叶兮消息,准老头子你不想见他么?啊?你不想么?习医之人谁不想见叶兮?你现在拉我走,你居然拉我走?” 墨准老脸黑了黑,碧莲忍笑道:“证老别急,待这位公子醒来后,我一定替您老人家问问叶神医的消息,但是现在,还是得让这位公子先休息休息才是啊。” 墨准道:“碧莲姑娘说得对。”说完看向墨证:“还不快跟老夫走!”话罢不由分说,拽过墨证便往外走去,墨证不死心的抓住门框,悲苦的嘶嚎:“碧莲姑娘记得啊,记得替老朽问上一问!”话音方落,墨准死命将他一拽,生生将他扒拉下来,提着就往外走去。 碧莲笑得不行,逐渐听外面没了声响,她才道:“少主,舒公子大抵今晚亥时便到南阳。” 乔蔓青漠道:“别让他知道我们住在哪家客栈。” “少主。”碧莲认真道:“难。” 乔蔓青瞪她:“我胳膊不好使,不能抽你是不是?” 碧莲哭笑不得:“少主,是真难,南阳是舒家地界,您即便是不住舒家别府非要住这客栈来,人舒公子也是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知道你在哪儿的。” 乔蔓青闷了闷,心知碧莲说的没错,碧莲见状斟酌一番,嚅嗫道:“其实罢,少主,人舒公子好歹也是一表人才,俊美儒雅……在这江湖上,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要嫁入他舒家门楣,少主你以往虽然不曾表态,却也是不曾抗拒的啊,可是怎得这次……却连舒家别府也不肯进了?” 乔蔓青有些不耐:“不想住就不住了,非得找个理由么?” 碧莲低低哦了一声,怪没劲的,忽然有意无意的往床榻上瞟了瞟,只见那一抹雪白的衣角纤尘不染,碧莲眼珠子一转,笑道:“少主啊,叶神医什么时候会醒还不知道呢,不如我们找个贴心点的丫鬟来,也好照顾照顾叶神医啊?” 乔蔓青眉心一折:“不找。” 碧莲笑得贼贼的:“为什么啊?” 乔蔓青沉沉吐出一口气,气定神闲:“叶兮有洁癖。” 碧莲:“……”她深刻感觉自己喉间一哽,随即怏怏:“这样啊……” 不出多时,门外响起叩门声,清荷的声音传来:“少主。” 乔蔓青起身走到半掩的房门口:“出去说。” 清荷点点头,昨夜至明,微雨一直未止,清荷一路查读书人踪迹而去,此时回来已至日央,三人转到隔壁厢房,关上门,清荷道:“榜眼和进士已连夜逃离南阳,我们人手不够,一路查到城门口,只能折转而回。” “顺着他们这条线,再查查,读书人的主子是谁。”乔蔓青想了想,道:“从诸葛山庄开始查。” 清荷险些被一口茶水呛到,猛咳两声:“少,少主,咳咳,风六爷此人在江湖上素以仁善为名,与我们莲城素无纠葛,要查他,我们若是没有个正当的理由,怕是不好入手。” 乔蔓青蹙蹙眉,大善之人,有些时候,真比大恶之人还要难以寻漏,她揉揉额角有些发怒:“难道等刀都架脖子上了,我还不能回头看一眼拿刀的人是谁么?” 清荷咬着茶杯,眼珠子轻轻一转,慢吞吞道:“少主啊,即便读书人的主子是风六爷,那他要杀的人也是叶神医,我们何必要淌这趟浑水,待叶神医替城主治好病之后,我们与他,也没瓜葛了啊……” 乔蔓青气的抄起茶壶就朝她砸过去:“谁教的你这么忘恩负义?用完和尚就拆庙,出去别说你是我老乔家的人!” 清荷连忙接住茶壶往怀中一抱,忽然就笑得不行,连连道:“是是是,少主最最善良大方有礼识文知恩图报以身相许……” 碧莲噗的一声跟着大笑,乔蔓青板着脸想要训人,话没出口,唇一弯,竟似被她气笑了,“从前没发现,这四字词儿,倒还说得挺溜的啊。” 第27章 舒家客(三) * 日暮时分微雨歇罢,乔蔓青推开叶兮房门而进时,房中却没半个人影,她四下环顾,心中顿生不妙来,转身而出时,竟见本是饭点,客栈之中除了掌柜的与小二以外却没有一个人。 正待要下去问问时,忽然见客栈大门口走进来五名持剑蓝衣男子,掌柜的见了,旋即迎了上去,拱着手笑得满脸生花:“舒家五剑使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乔蔓青站在楼梯口没动,静默一瞬后,猛地转身隐去廊柱后面,清荷碧莲开门出来,乍见乔蔓青跟做贼似的,相视一眼都觉莫名,清荷小心翼翼道:“少主,你……” 话未说完,乔蔓青猛地扭身恶狠狠将她一瞪:“谁说舒誉亥时到的?” 清荷无辜极了:“我没说。” 碧莲干笑两声:“我,我说的……” 乔蔓青往楼下示意一番:“舒家人什么时候包下的整家客栈?” 碧莲跟着往楼下看了一眼,支吾道:“估计是不久前罢,舒公子得知少主伤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也说不定。” 那这么说,叶兮极有可能是被舒家人带走了?乔蔓青忽然转身便从廊柱后现身出来,撑着栏杆往下怒喊:“八九不离十!” 五名蓝衣人正不知在跟掌柜的说着什么,闻声齐一抬头,连忙抱剑行礼:“少城主。” 乔蔓青脚下一错,正要从楼上跳下去,两边胳膊忽然被人一左一右地按住,清荷碧莲尖叫:“少主,少主,你身上有伤,走楼梯,我们走楼梯。” 乔蔓青本想说我伤的是肩又不是腿,张张嘴,还是愤而转为走楼梯,八九不离十木愣愣的看着乔蔓青气势汹汹的走过来,退又不是,进又不是,乔蔓青一脚踢飞挡在身前的长凳,刷刷刷哐的一声撞上门框,砸的四分五裂,众人唬了一跳,乔蔓青怒道:“是不是你们带走了叶兮?” 八九不离十皆是怔住,阿八随后道:“少城主说的可是从崖底一同回来的那位白衣公子?” 乔蔓青冷眉寒目,气势凛冽的,让人丝毫不怀疑若是一言不合,她便会直接冲上去对着他们狠狠的砍上几刀,阿九连忙道:“少城主,你带回来的人,我们哪敢随意乱动啊?” 乔蔓青不管:“客栈里就你们舒家与我莲城的人在,若不是你们,一个躺在客栈里昏迷不醒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失踪?” “不敢欺瞒少城主。”阿八道:“我们申时得知公子今日会提前回南阳,随后便奉命来这里将此间客栈承包,再之后便去了舒府做迎接事宜,客栈的事情俱都交给了掌柜的处理,眼下公子也将快到了,我们又如何得空去掳得了少城主的那位贵客?” 乔蔓青蹙眉,舒家也不是那种能做出暗中掳掠之事的人,阿八如此一言,她倒也再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怀疑,只是,她喃道:“那叶兮去哪儿了?” 客栈外忽然一男子的声音沉润道:“哪个叶兮?” 乔蔓青微微一个激灵,抬眸看去,只见客栈外一蓝衣男子负手立在石阶上,修眉俊眸,长身如树,佩玉悬于带,乌发束于冠,因扑风尘,鬓边几缕青丝迎风散下,他却不觉倦色,乌眸灼若星辰,定立在原处,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是,淡而散的问她:“哪个叶兮?” 乔蔓青没说话,八九不离十连忙抱剑行礼:“公子。” 清荷与碧莲相视一眼,连忙随即见礼:“舒公子。” 乔蔓青忽而若无其事的仰头望梁,缓缓地,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悄悄迈步离开,一时竟无人回答舒誉的话。 清荷看看舒誉,又看看乔蔓青,闷咳一声,只得出声回答舒誉道:“少主所说的,正是舒公子所想的那个叶兮。” 舒誉眉梢动了动:“乔老城主的病?” 清荷点点头:“正是因此。” 舒誉抬脚,迈上最后一层石阶走上来,乔蔓青悄悄侧眸乜了一乜,不动声色地转身要走,还没转的过去,就听舒誉道:“伤的是哪儿?现在还好么?” 饶是乔蔓青之前再想装作没看见舒誉,现在也是不行了,她扯扯嘴角,回头轻笑道:“好多了。” 舒誉看看她,抬手放在了她的肩上,位置拿捏得精准,恰好就放在她伤处,乔蔓青脸色猛地一肃,舒誉神色自若,手下用力,轻轻一捏,乔蔓青吃痛跳开,抬眼就狠狠瞪向舒誉,舒誉笑起来,向她走近,屈指在她额上一弹,“自小就怕疼的丫头,轻轻一捏就疼成这样了,还跟我说好多了?” 乔蔓青怒道:“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舒誉道:“谁伤的你?” “不知道。”乔蔓青脸色有些不好:“还没查清楚,现在我只想找到叶兮。” “不见了?” “嗯。” “阿八。” “在。” “查遍云悦客栈四周,看看有没有叶神医的消息,若是有可疑之人,直接带回舒府。” “是,公子。” 舒誉看向乔蔓青:“现在可安心?” 乔蔓青略微踯躅:“其实也不必……” 舒誉笑道:“不是要找叶兮?” 话音落下,忽听有人倚在门框上懒洋洋道:“谁找叶兮?” 第28章 三更月(一) 乔蔓青往外看去,忽然就见叶兮背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的朝这里看着,松垮垮的白衣,没骨头似的懒散,偏带着一股出尘气,乔蔓青展眉一笑:“你去哪儿了?” “睡醒了之后发现饿了,自然是去找吃的了。”叶兮轻笑,目光落在舒誉身上,意有所指般:“这才没一会儿,突然这么热闹,是在找我?” 舒誉笑道:“如此斐然气度,阁下定然便是叶神医了。” 叶兮看着舒誉,用下巴轻轻点了点乔蔓青的方向,淡笑道:“你是与蔓蔓有婚约的舒誉?” 乔蔓青微惊,舒誉的名字,叶兮怎么倒是只听读书人提了一提便记得这样清楚了?心中忽然怪不是滋味的,她的名字,她可是说了好多遍才让叶兮记得的。 耳边听舒誉淡道:“青儿正是舒某未过门的妻子。” 乔蔓青闻言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个箭步猛地上前去拉住了叶兮,嗬嗬笑得无比牵强:“叶神医叶神医,快些回房歇息罢,明早我们还要赶路回莲城呢。” 叶兮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眼眸轻弯:“好。” 乔蔓青拉着他就要走,舒誉淡道:“明日便走?” 乔蔓青头也没回,拉着叶兮胡乱的点了点头,舒誉忽然道:“阿十,收拾收拾行装,明早一同护送叶神医一行人回莲城。” 乔蔓青悚然回头:“不必!” 舒誉眼波微动,面上表情却不作变化,抬手上前,十分自然捋了捋乔蔓青滑在鬓边的几绺青丝,眉眼间溢出的溺爱恰到好处,表现出一分不同于他人的亲昵姿态,“若是你路上又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我不在身边,你让我怎么放心?” 乔蔓青不动声色的避了避,干笑:“不过三日路程,我既然可以前来,自然也可以平安无事的回去,你不必担心。” 舒誉静默一瞬,目光游离于外,淡道:“乔伯父的病还有劳叶神医。” 乔蔓青有些警惕的看着舒誉,像是生怕他会说出些什么来,舒誉略微神伤之外又觉她这模样有些好笑,叹一口气:“路上,还劳叶神医照顾青儿。” “……照顾她?”叶兮一脸平静的淡道,随后,他看看乔蔓青,又看了看舒誉,突然笑得人畜无害极了:“舒公子真是想多了,我与蔓蔓在一起时,向来是她照顾我的。” 乔蔓青喉头一梗,一口气没咽的下去,被自己口水呛得咳了两声,舒誉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替乔蔓青捋背,却见叶兮同时也抬起了手,两人相视一眼,在同一个高度停下,叶兮笑笑,索性做了个请的手势,分外谦让:“你来。” 舒誉倒是十分好脾气,若无其事的放下手,气度斯文:“无妨,叶神医对此比较在行。” 叶兮弯眸笑得和煦有礼:“舒公子说的对,治病这种事,还是叶某来为好。”他把手落在乔蔓青背上替她捋了捋,乔蔓青僵着一动不动,叶兮笑得如沐春风,随后拿起乔蔓青的手从自己胳膊下穿了过去,一派泰然的笑道:“好了,既然不咳了,那便扶神医回房睡觉罢。” 乔蔓青十分狗腿,连忙双手齐用,稳稳搀住叶兮,笑得无比讨好:“好的神医。” 叶兮温温柔柔的看着她笑了笑,直笑得乔蔓青脊背发凉。 “……舒家与乔家乃是世交,我与舒誉自幼关系也好,是故自小便定下婚约,但这却并不是我的意思,当时年幼,也并不懂得婚约是什么,直到如今才顿悟,寻着机会,一定得将这婚约解除了才行。” 乔蔓青关上房门,解释般道。 叶兮沉吟几番,忽而一脸莫名的看着她:“你跟我说这些作甚么?” 乔蔓青顿时哑然,俄而缓缓抬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是她会错意了么?那适才叶兮笑得那样渗人,也怪不得她这突发性的脑抽啊…… 叶兮打量似的微眯起眸子看了乔蔓青两眼,乔蔓青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干,干嘛?” 叶兮轻轻道:“出去。” “去哪儿?” “我要睡觉,你要留在这儿看么?” 乔蔓青默默地转身,暗示自己不要生气,迟早得适应叶兮这喜怒无常的性子的,然而,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狠狠翻了个白眼儿,推门走了出去。 * 阿八看着房中满桌子的菜,分外惊奇:“公子,吃的完么?” 阿十咽咽口水:“晚膳时少城主怒气冲冲的冲下来,这时肯定还没吃饭呢,要不我去请少城主过来?” “不必。”舒誉悠然斟了两杯茶,淡然含笑:“她快过来了。” 阿八阿十相视一眼,闻此言后,分外识趣的笑道:“那我们便不打扰公子了。”转身一齐退了出去。 不出多时,门外果然响起叩门声,乔蔓青略带些心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舒誉?” 舒誉笑了笑:“什么时候来我这里,竟学会敲门了?” 外面静默了一瞬,随后便见乔蔓青推门而进,“舒誉,我们……” “青儿。”舒誉笑道:“先坐。” “不坐。”乔蔓青走近几步:“舒誉,我们的婚约……” “适才折腾了这么一会儿,饿了吧?吃东西。” 乔蔓青不说话了,抿抿唇,定定看他半晌,突然一掌拍于案上,盘碟微起,一片哗啦啦的轻响,舒誉执著正在夹菜,这轰烈烈一响,登时硬生生止住,须臾轻叹一声,分外惋惜的看向她:“有什么事,用完膳再说,嗯?” 乔蔓青瞪向他:“要不老规矩!” 舒誉看她片刻,似是忍不住,放下筷子低笑出声:“从小耍赖耍到大,现在还要老规矩?” 乔蔓青眉梢一挑:“如何?” 舒誉摊手作邀:“请便。” “好!”乔蔓青挥手从他手中夺过那双筷子,指着桌上的一盘鸡肉,道:“谁先抢到盘里,谁就赢。” 舒誉不紧不慢的拿起另一双筷子:“赌注?” 乔蔓青道:“我赢了,你就得听我把话说完,你赢了……”她想了想,索性一挥手:“随你怎么着罢。” 第29章 三更月(二) 舒誉笑:“好。”几乎在他话落同时,乔蔓青骤然出手,筷子直接戳向烧鸡腹部,舒誉筷子一转,竟如飞刀,携风而过,硬生生将乔蔓青卡在半空,乔蔓青发狠,抬脚去踢舒誉,舒誉推桌后移,乔蔓青趁此机会,徒手就去抓鸡,舒誉哭笑不得,筷子飞起,直接敲在乔蔓青腕上:“勿再耍赖,说好用著。” 乔蔓青眨眼,忽而一笑:“适才有说只许用著?” 舒誉摇摇头,笑道:“你说的。”他倏然以著挑鸡,整只烧鸡骤然飞向半空,舒誉甩盘而去,又跃身而起,在盘将烧鸡接住的同时,他快乔蔓青一步,将盘子稳稳托在了掌中。 乔蔓青气的跳:“不行,重来,你自小都输给我,这次没理由你赢!” 舒誉走回座上,将盘中鸡放于案上,笑道:“幼时让你,这次,却不能让。” 乔蔓青愣了愣,然后就是怒了:“输了你就说是让我,还要不要脸?既然让,你何不一直让?” 舒誉轻笑:“什么都能让你,让你一辈子也行,可是这次,你应当明白。”他眸底深处似有一丝叹息,藏得太好,稍纵即逝,让人恍然以为只是幻觉,这次让了,今后,或许便没机会让了。 乔蔓青蹙了蹙眉,应当明白,明白什么?她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舒誉的思维了,这让她觉得很没面子,舒誉自幼温文,她自幼却是跳脱好动的紧,事事争强,是故舒誉从来谦让她,久而久之,乔蔓青竟也习以为常,这次舒誉突然赢她,乔蔓青着实不爽的紧,不耐的挥了挥手:“行行行,输了就是输了,你想怎么着?” 舒誉道:“吃饭。” “饭一会儿再吃,你说你想怎么着?” 舒誉好脾气的紧,气质始终温润,他笑道:“我不是说了么,吃饭。” 乔蔓青抬眼看他:“就吃饭?” 舒誉笑道:“不然我若说我们明日便成亲,你也不会答应啊。” 乔蔓青默了默,闷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想说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 清荷碧莲悄悄在门外偷听了良久,此时听里面没了声响,自知是没啥好戏看了,便索性撤退,碧莲轻道:“以前舒家的老一辈与咱们城主都觉得,舒公子与少主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我怎么总觉得,舒公子,倒像是少主的大哥要多些。” 清荷老神在在的道:“夫妻间的感情,最终都难免避不了的要发展为亲情。” 碧莲吼道:“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清荷严肃道:“正理和公义。” 碧莲分外愤恨去戳她脑袋:“墙头草!” * 叶兮这一觉并没睡多久,月上中天,长街小巷响起更夫的打更声,慵懒又悠长的声音在夜色下听起来丝毫不觉扰人,甚至有几分昏昏欲睡,梆!梆!惫懒而又敷衍,打着呵欠喊着不变的口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兮便是在这时醒来,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酿成的酒,香醇清冽,酒香浓郁,会飘出很远,他循着酒香而去,便见舒誉坐在石桌旁,桌上放了两个杯,杯旁有一壶酒。 “舒公子真是好雅兴啊,对月独酌,小饮怡情。”他过去在桌旁坐下,丝毫不觉见外。 舒誉道:“叶神医也是好兴致,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踏月散步?” 叶兮笑道:“这个不一样,我是才睡醒。” 舒誉淡道:“那叶神医也是坦然的紧,不论何时何地,都能高枕无忧。” 叶兮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叹息表示对舒誉的同情:“舒公子确是没这么好的福气了。” 舒誉发出一声轻笑:“那还劳烦叶神医,好好珍惜自己的福气了。” 叶兮嗯一声,笑道:“这个自然。”他自顾自往杯中倒了一杯酒,酒香清冽,隐韵梨花清馥,他却只闻了一闻,并没下肚,舒誉道:“叶神医不喜欢梨花酿?” “不是。”叶兮道:“有些好东西,却也并不是人人都适合的,那些不适合的,闻一闻看一看也就罢了,吃下肚,倘若一个不慎的话,可是会要人命的。” 舒誉隔了一会儿,淡道:“叶神医说的果然在理,看来这梨花酿,还是得拿给适合它的人喝,才能适得其所。” “是了。”叶兮笑道:“舒公子慢行赏月罢,这月黑风高的,叶某人还是适合好好的呆在屋里,睡觉来的实在。”他说罢起身,果然便要回去。 走了不出三步,舒誉忽然道:“乔老伯父突染的恶疾,眼下还要有劳叶神医,这几日舒某俗事缠身不能随往同行,但事务处理完毕后,舒某一定会前去探望。” 叶兮没回身,斯文的笑了笑:“欢迎。”说罢抬脚,慢悠悠的绕出了中庭。 石桌上的酒壶杯具似乎都是摆设,叶兮来斟了一杯而未饮,舒誉更是从始至终都没动上一动,又过了不知多久,中庭终于又起了动静,劲风扑面,五人跃身而来,阿九道:“公子,搜遍南阳城外三十里,人抓到了。” 舒誉抬眼,瞥见一袭红,他慢吞吞道:“女榜眼?” 阿不阿离手上各擒了一个人,居然正是女榜眼与进士,两人似是被点了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舒誉道:“谁派你们来的?” 阿不掰开榜眼进士的嘴,从他们齿下掏出一块小小的毒囊,随即解了他二人的穴道。 女榜眼嗬嗬冷笑了几声:“我反正都已经活不成了,又为什么要便宜你?想知道谁派我们来的,你杀了叶兮,我就告诉你啊。”她咯咯咯笑得好不畅快,舒誉也跟着她笑,只不过他笑得斯文多了,渐渐的,女榜眼便笑不出来了,她声音一厉:“你笑什么?” 舒誉笑道:“我笑你想的实在太多,问是谁派你们来的,不过是随口一问,真正捉你们来的目的,自然是要你们的命。” 石桌上的酒终于动了,舒誉斟了满满两杯:“酒里面掺的是化尸水,你二人,也真是连尸体都不配留下的。” 女榜眼与进士俱是悚然色变,几乎是同时便要咬舌自尽,然而阿不阿离的速度实在是快,闪电般再次在他们穴道上一拂而过,舒誉笑道:“你们的主子是谁,我自是有法子查到的,想要讨价还价,你们的筹码,也实在拙劣了些。” 阿不阿离上前拿了两杯酒,不动声色的看着女榜眼与进士惊惧地面容,将酒从他们口中,一寸一寸的灌了下去。 无声的痛苦扭曲,看起来像是一幅诡异无比的画,处处皆透着凄厉恐怖,树荫的影子在月下无声的蔓延,仿佛张牙舞爪的鬼爪,庭中立着的三人,似是要人命的修罗,舒誉起身掸了掸袍子,踩着月色踏出了中庭,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岁月安好。 叶兮合上窗棂,看着房中漫进来的一缕月色,似叹似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第30章 莲城闭(一) 乔蔓青果然是说到做到,一大早便要赶路回莲城,直到临行前舒誉都没出现,随口问了一句,阿八说是有要事,不能前来相送,乔蔓青便没放在心上。 这一路竟是意外的顺利,不紧不慢的,恰好三日后正午入金陵,耳闻熙攘,只觉满心亲切,青石长街,压过马道,横水石桥下的荷已露了尖角,春风拂过,十里馥郁。 乔蔓青开心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胆大包天,竟直接将叶兮从车榻上摇醒,喜得忘乎所以:“看看看,那是用荷花做成的莲蓉糕,晶莹色,入口即化,十分可口,这是只有我们莲城才吃得到的东西。还有你看见哪儿没有,湖上游舫如织柳岸丝绦,当初我娘便是在那岸边作画的画师,每每我爹经过时,她便会偷偷画下,后来引为一段佳话,还有……” 说了半天不听得有什么回应,乔蔓青语声渐渐顿住,回头去看,只见叶兮分外冷静的看着她,周身如雪,唯青丝如墨,愈发衬得其分外清冷。 乔蔓青暗下一个激灵,猛地扭过脑袋,默默哀悼自己的脑抽,竟敢把叶兮给生生摇醒,适才还没看清楚的那一眼,其中分明藏有杀气…… 人在危险之际的应变能力往往超出人的想象,她当下回过头,一脸的严肃正直,全然一副“适才不过是个误会的模样”,道:“对不起叶神医,我适才把你当成碧莲了,我以往跟碧莲坐在马车里的时候都会这样,方才一时激动情难自禁……额不是,是……神志不清,神志不清,才会把你给摇醒,现在你继续……嗯,你继续。” 叶兮默默的看了她良久,随后稍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人在熟睡之时突然被人惊醒了之后,是睡不着的。” 乔蔓青分外镇定的朝里缩了缩,眼也不抬的镇静道:“那我睡了。” 叶兮淡道:“看这路程,应该挨不到你睡着的那时候了。” 乔蔓青心中狠狠叹了口气,眼一闭,复又睁开,作大义凛然状:“好罢适才我无故将你吵醒是我不对,现在你要杀要刮冲我来罢,别阴着!” 叶兮看看她,随后理理身子换了个位置,一脸莫名其妙:“奇怪了,我有说过我睡着的时候不许人打扰么?你这么一副舍身取义的姿态,我若是不做点什么,是不是有点辜负了?” 乔蔓青有些发虚,不确定般小心翼翼道:“真的?” 叶兮笑了一声,没说话。 乔蔓青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谨慎小心的过分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此真是令人唾弃,她想到此,果然狠狠唾了自己两口,随后十分泰然的正了正衣襟,一脸严肃,坐的端端正正。 马车果然没驶多久,一刻钟没到便已停下,四周没了街道的喧嚷之声,乔蔓青说了声到了,随后先行跳下马车,伸手扶叶兮下来。 触目所见是一座山庄构造,莲城并不是一座城,只山庄红木牌匾上书着大大的“莲城”二字,笔法遒劲,龙蛇走舞,分外气势。清荷碧莲先行进去打点,有小厮迎上来牵过缰绳驾马而去。 乔蔓青引叶兮往里而行,山庄内建筑分外秀美雅致,小桥流水几乎总是过廊即见,乔蔓青道:“庄里的所有布局摆设,石桥流水,都是由我娘亲手绘出的图,命人建造的。” 叶兮道:“你爹娘关系不错。” 乔蔓青笑道:“是不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错,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着我娘的画像哭。” “画像?”叶兮轻道。 乔蔓青笑着看了看他:“我从一出生起,就没见过我娘,除了画像。” 叶兮看看她,随即也笑,不再说话。 绕过长廊,只见有两名持剑青衣女子迎面匆匆而来,还未近前便喜容满面:“少主你回来了!” 二人看起来皆与清荷碧莲一般年纪,服饰也是一模一样,叶兮乍一看去,还真是有些分不清这四人谁是谁,只觉是同样的清婉秀丽,面若芙蓉。 “叶神医?真是叶神医?”右边女子柳眉弯若弦月,惊笑起来杏眼微睁,喜盈于睫,格外甜美:“少主亲自出马果然是不一样,竟真的请到了传说中的叶神医,城主这下终于是有救了。” 左边女子随即道:“现在要去看城主么?” 乔蔓青暗下看了叶兮一眼,只见叶兮面上无任何反应,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分明身周有人,他却如处另一处虚空,自摒五识。 “先安排叶神医休息,房中被褥茶具一类统统换新,所有地方不可染尘,稍后叶神医自会去为爹诊治。” 她最后一句话分明是说给叶兮听的,似试探,似询问,目光却又不曾停留一刻在叶兮身上,叶兮看她一眼,并不做声,如今这个时候,她还担忧他会一句推脱,甩手便走么?近乡情怯,临阵犹疑,倒也是人之常性。 “少主,清荷早已去安排了。”笑起来格外甜美的女子道,她面向叶兮抱剑一礼,分外尊敬:“我叫菡萏,叶神医如此称呼我便好,今后有什么吩咐,叶神医可尽管说。” 叶兮本也不太记得人的名字,从来关于这些的他也都懒得着细去听,闻言随口道:“去拿几本书来,放在房中靠窗的书案上。” “什么书?”菡萏道:“江湖秘籍?武功心法?四书五经?” 叶兮笑道:“你看着办,春宫图也行。” 菡萏顿时惊愕于地。 乔蔓青心中本有几分沉闷,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忙拉了拉叶兮,连连道:“走走走,我带你四下去看看。”回头又对二人道:“玉芙菡萏,随清荷碧莲一同去为叶神医打点。” 玉芙菡萏幽幽的拖长嗓音应了一声,乔蔓青拉着叶兮拐过长廊后,菡萏闷闷行了半路,忽然道:“真的要拿春宫图?” 玉芙一本正经的想了想,踯躅道:“叶神医既然说了春宫图,那就是,得拿的吧……” 菡萏两颊微红:“可是莲城书阁内没有春宫图,我们难道要去外面摊贩上买么?” 玉芙思忖片刻,语重心长的拍了拍菡萏的肩膀:“不怕,我们,让清荷去。” * 第31章 莲城闭(二) “阿嚏——”清荷正命人收拾着住处,突然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登时喷了站在对面的碧莲满脸,碧莲抬手狠狠往脸上抹了一把,抄起手里的板子往清荷身上砸去:“你故意的么!” 清荷手忙脚乱的躲了躲:“不是不是,这事儿我哪儿控制的了,一定是有人念叨我了。” 碧莲怒道:“一回来就有人念叨你?我猜人家一定是念叨着骂你呢吧,人缘差成什么样了你!”话刚说完,突然“阿嚏”一声,顿时哑口。 清荷愣了一瞬,突然笑出声来,碧莲揉了揉鼻子:“定是有人想我了……” 清荷气定神闲的笑了笑:“想着骂你呢吧?” 碧莲淡定的看她一眼,背过身去收拾,忽见屋外长廊下,玉芙菡萏正随行而来,唇角含笑,碧莲没由来的打了个寒噤,忽觉三月春风冷,薄衾衣衫凉。 * 湖面平桥延伸,睡莲浮满,湖心有亭,乔蔓青道:“这边沿过去便是冰室,我爹一直睡在冰室内的寒玉床上,至今已经快一个多月,之前墨家的人来看过,说是呼吸脉搏心跳虽弱,却还算平稳,但为何一直不醒,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兮道:“过去看看。” 乔蔓青有些诧异,叶兮已抬脚迈上平桥,他在桥上回过头来,白衣如雪,青丝如锦墨,两岸湖水澄碧,睡莲因风而聚拢在岸旁,他那样立着,似是脚踏莲花的仙人,清逸脱俗,淡看众生闲苦,说不出的超尘绝世。 他道:“带我来这里,不正是想让我去看看乔……什么的么?” 话说到一半突然没想起来是乔什么,乔蔓青忍不住想笑:“乔夷修,我爹啊,你这样直呼他名字,真的好么……” 叶兮淡淡催了她一句:“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乔蔓青连忙跟上去,叶兮的性子是没有人能够琢磨透的,乔蔓青几乎大半时间都在小心翼翼的候着,她太不确定了,没到最后一步,她始终无法确定叶兮会不会救乔夷修,有些时候她会觉得叶兮很好,有些时候,她却又会觉得,叶兮很远,远的,明明就近在咫尺,一伸手,却连一片衣袂都触不到。 她跟上去,随口道:“你为什么要叫菡萏给你拿春宫图,你是不是真的想看春宫图?” 叶兮看她一眼:“那东西于你来说是春宫图,于我来说,不过是人体构造,关键,还是得看那图……是谁在看。” 乔蔓青耳朵腾的就红了,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春宫图就春宫图,跟她谈什么人体构造,简直不知所谓。 莲城的整个冰室都乃寒玉所造,通俗的来说,冰室乃是一处疗伤圣地,仅是站在室外,便已觉阵阵寒气扑面,往里走没数米,便是冰寒刺骨,乔蔓青自幼于此长大,倒也不觉得多冷,只是看了看叶兮,忍不住道:“是不是有些冷?” 叶兮道:“还好。” 继续往前走去,渐渐入得室腹,入目一张寒玉筑就的冰床,一年约四十几许的中年男子躺在寒气之中,面容清癯俊雅,容颜不见得多老,须发却已半白,乔蔓青走到床边上握了握他的手,拿到脸庞蹭了蹭,轻道:“爹啊……”她声音闷了闷,使劲又往乔夷修掌心挨了挨,微哽道:“怎么还是这么冷呢。” 叶兮淡道:“你此时估计也不见得多暖。” 乔蔓青突然就觉得,叶兮这人真是煞风景极了,按照正常的路子来,这个时候,他是该走上前来轻声安慰她的好不好?现在他这么平淡的语气算是怎么回事? 叶兮又道:“让开。” 乔蔓青无比配合的退了开来,全然一副“您老请”的姿态,叶兮上前一步,微弯腰搭上乔夷修的脉,须臾,不知何时摸了根银针出来,托住乔夷修的身子便欲将他翻转过去,身子一起,便见乔夷修身下有一幅画轴,叶兮动作稍停,直起腰去看乔蔓青,乔蔓青似是也没想到,看了看叶兮,上前去将画轴从乔夷修身下取了出来。 展卷铺开,画轴上有女子柳带碧衣,云鬓雾鬟,双眉描若远黛,秋眸涟视凝辉,琼口瑶鼻,粉腻酥融,分明是绝美的姿态,奈何乍一看进那双眸里,却觉胸中忽添一股流水落花般的哀婉悲凉,也不知是她的眸实在太过悲伤,还是画她的人,心中过于苍凉。 叶兮目光落在画上,看了两眼,当下便觉这画上之人与乔蔓青有六七分相似,他随后收回目光,将乔夷修翻了个身过去,将针落在了乔夷修后背大椎。 “枕着幅画睡着,当真不怕硌着骨头么……”乔蔓青忽然轻道,似是喃语,却又透着几分沉闷, 叶兮闻言,手下位置往上移了移,摸在了乔夷修颈骨上,少顷,他道:“……没硌着。” 冰室中一时静默良久,片刻后,忽然听到乔蔓青的笑声,似是实在忍不住了般,噗的笑出声来,随后便一直停不下来。 叶兮蹙了蹙眉,这丫头突然喜怒无常起来,莫不是一幅画便将她刺激成了这样?他出手抓过乔蔓青的手腕,刚搭在她脉上,便听乔蔓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断断续续的道:“叶兮,你真是,太可爱了啊……” 叶兮一搭她脉,自知她全然无恙,闻言,分外冷静的看了看她,直看的乔蔓青再也笑不出来,随后,一根根拔去乔夷修身上的银针,掸了掸袍子,转身往冰室外走去。 乔蔓青吓了一跳,连忙一路追了上去,悲痛欲绝的,只差没掉眼泪了,“……叶神医,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的,我刚不是……你别这样啊,叶神医!” 她哭嚎一声,顿足于地,掩面悲泣。 叶兮在冰室外顿下脚步,回身去看她,乔蔓青见有机会,举足直接扑了上去,分外可怜的攥着叶兮的袖子作委屈状:“叶神医你别抛下我,想我二人这一路以来多么如胶似漆,现下你又怎忍心这般无情冷漠的弃我而去?纵是我千般不好万般不对,你也该给我个改过的机会,这冰室四周都无人来往,留我一孤身弱女子在此,不是叫人家担惊受怕么?” 叶兮看她良久,慢慢勾起唇角:“你若不怕,岂不是很无趣?” 乔蔓青一看他这样笑,心下顿时发寒,叶兮上次这样笑得时候,挥手间便使读书人四人两死一伤,他现下又这样笑,由不得她心底不凉半截。 到底是琢磨不透叶兮的性子,无法知道他是不是已真的生气,只得连忙死死的抓住了叶兮手臂,收起插科打诨的心思,诚恳道歉:“叶神医我错了,你原谅我吧,若是不然你要怎么样都行,可是你千万不要不救我爹。” 叶兮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眸中又染起了初见时的那种无趣之色,似乎所有事情在他眼中看来都是灰白的,他淡道:“哦。” 乔蔓青顿了顿,她直觉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却又不知到底是什么,愣在原地空立了半晌,叶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是要救你爹么?去抓药,跟着来吧。” 第32章 莲城闭(三) * 十里街药铺林立,乔蔓青看着叶兮站在杏林堂中的药柜前慢悠悠的掂着药,忍不住问:“写个药方不就行了么,何必亲自来?” 叶兮道:“若想你爹好,煎药一事,也得你亲力而为。” 乔蔓青绕到叶兮身前,轻道:“我爹为何月余以来都卧床不醒,是不是……得了什么难症?” 叶兮走向另一边药柜,过乔蔓青身侧时,淡道:“中毒。” 乔蔓青心胆一颤:“中毒?”她匆忙上前拉住叶兮,直逼进他眼里:“怎么会?” “怎么不会?” “谁能如此不着痕迹的在莲城中对我爹下毒?” “如果是莲城里的人?” 乔蔓青顿觉电击于身,刹那间心神俱震,莲城里的人?乔夷修一生立于仁道,从不曾树敌于己,莲城中上下皆对其敬爱有加,又怎会有下毒一事? 叶兮不知掂了株几分重量的药草,放在罐里慢悠悠的将其捣碎,乔蔓青此时只觉心乱如麻,怔怔立于一侧良久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听得耳边久久不停的咚咚咚的捣药声响,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这声音,竟如深山暮色中古寺的钟声,一声一声,沉稳悠长,眼中只余下了那袭白衣。 他抓药的手势与寻常的大夫不同,寻常大夫尽是粗略一掂,而他的手,却似乎有一把秤,随意一掂,无比精准。 他捣药的方式与寻常大夫不同,寻常大夫随意将其碾碎便好,他却将其细碾成汁,拌药而煎,汁于中途下,碎草领先熬。 中毒了又怎样?只要叶兮站在这里,阎王抢人,便已输了三分。 乔蔓青突然想,他长得也与寻常大夫不同,寻常大夫年长者或花甲白须,岁小者也样貌平平,唯他,举止温润不燥,不及而立,医术冠绝,白衣不染,甚至容貌气质,也是清逸如仙。 如此一想,竟忽然觉得,叶兮脾气再怪异,那也是应该的,谁让人是叶兮呢? 乔蔓青面上一燥,自己在叶兮面前,也真是窝囊够了。 “中毒的话,这人为什么不直接毒死我爹?” 叶兮头也没抬:“说明他不想要你爹死,顶多,是让你爹无法说话,或者,是无法表明自己的立场。” 乔蔓青以前本以为乔夷修是患了什么急症,眼下听叶兮一说,顿时觉得乔夷修是卷进了一场阴谋论,她踯躅道:“自我出生起,我爹便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又有谁会这么费尽心思地想要害他?” 叶兮唇角轻弯,笑意微冷:“在江湖上滚打了半生的人,不是你后半生不闻不问了,这个江湖便会把你遗忘掉的,你一只脚踏进去了,就永远别想退出去。” 乔蔓青没说话,她深知叶兮此言极对,江湖如同战场,你踏进来了,那身腥,就永远洗不掉,谁没几个仇人呢?说不定你在路上踢了一个叫花子,不经意间,便已得罪了整个丐帮,那些站在武林公义顶端的,得罪的人往往不比任何人来的少,更可怕的是,这些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 就如同如今的乔夷修,乔蔓青根本就想不出来,究竟是谁,想要置他于死地。 叶兮将所有的药包好,乔蔓青留下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随叶兮一道离开,行到半路,她忽然道:“这人不想杀我爹,那一定是认识我爹,我爹昏迷不醒至今才一个多月,他定然知道我请了你来替我爹诊治,那他……一定还在莲城。” 乔蔓青愈说愈是心惊,话到最后声音已然有些发抖,她突然便往前跑去,叶兮一把捉住她手腕:“这么心急做什么?” 乔蔓青脸色煞白:“既然此人一心想要使我爹昏迷不醒,那定是不愿他醒来,若他知道你来了,那此时,一定会夺我爹性命的!” 叶兮淡道:“你这么急着回去也没用。” 乔蔓青眸中带了些绝望。 叶兮道:“我们出来这么久,已经够死一个人了。” 乔蔓青骤然扯住叶兮衣领怒道:“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还偏让我跟你一起出来,你存心害死我爹!” 叶兮懒于制止,由她如此,淡道:“你爹身为莲城之主,就如同,风沭阳身为诸葛山庄之首一样,你怎么就知道,你爹暗地里,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叶兮!” “嗯?”他唇角微勾,笑得无谓又有几分温柔,叶兮是不能这样温柔的笑得,这样的笑,于他而言,代表的是怒意,以及报复。 乔蔓青有些憎恨于自己适才为何忽略了叶兮这样的笑,竟傻到跟他一同出来,她愤然甩开叶兮,扭身急急往莲城中奔去。 第33章 画中人(一) 清荷碧莲鬼鬼祟祟的站在一家略显残旧的店铺旁,面上皆有些泛红,神情也不知是羞是恼,躲在一旁互相推搡,推来推去,谁也不肯先迈出一步。 碧莲发狠,死死钳住清荷肩膀:“要去一起去,既然都一起来了,那就得一起进去!” 清荷被其骤然间恢弘起来的气势给震慑,微一思量,咬咬牙,点头同意,两人不约而同的取出一条布巾将自己脸遮了个严严实实,随后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心翼翼的进了店铺中。 “两位姑娘看什么?”年约四十几许,身量颇矮的店铺掌柜迎上前来笑道,精明的眼中透出几分猥亵,上下在清荷碧莲身上暗暗打量一番,随后笑道:“嗳,两位姑娘都来了,还遮什么面啊,这四周都没什么人的。” 清荷严严实实的捂着脸上的布巾,瓮声瓮气道:“有什么画功好的春宫图,一并拿出来包上,快!” 掌柜的细细笑了一声:“姑娘不仔细看看挑选挑选?” 碧莲嗡声道:“不用了,一并包上,别废话。” 掌柜的不赞同:“嗳,姑娘,这春宫图也是需要细细观赏,才能体现出其艺术价值的,你们这样胡来,可是暴殄天物啊。” 碧莲气的直翻白眼,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搁柜台上,怒道:“包起来包起来,你少废话!”春宫图还艺术观赏价值?碧莲愤而腹诽,即便是有艺术价值,那也不是你这猥琐老头能观赏出来的! 掌柜的从台上拿过银两,两眼笑弯成一条缝,许是天生样貌如此,他一笑起来,小眼睛中顿觉精光四射,无比市侩又淫邪,而他却从始至终都未作什么出格事,转身去抽出几本书将其捆在一起,一并递了过去。 清荷看也没看一眼的匆匆接过,转身便与碧莲一同逃命似的往外走去,刚临到大街上,迎面忽地撞上一名碧衣女子,清荷抬头一晃见其梳着妇人髻,忙道:“对不起夫人。” 碧衣女子笑了笑:“没关系。” 清荷低着头拉住碧莲匆匆要走,一时忽觉拉不动,怪而扭头,顿见碧莲一脸惊色,嘴唇翕动,磕磕巴巴道了句:“夫,夫人!” “什么夫人?”清荷不耐烦道:“快走!” 碧莲一把拉住她:“清荷,刚我们撞到的那人,她是夫人啊,她跟画像上长得一模一样!” 清荷悚然一惊:“怎,怎么会?”她当下回头往适才那碧衣女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人行匆匆,此时只看得见一抹碧淹没在了人海之中。 清荷扭头一巴掌拍在了碧莲脑门上:“你胡说什么,夫人都死了十多年了,即便是还活着,又怎么可能和画像上一模一样?大白天的你产什么幻!” 碧莲被拍的一愣,木然的跟着清荷走,行的半路,忽又喃喃道:“可是,真的很像啊……” * 菡萏玉芙聚集了莲城中百余人到正厅,乔蔓青面上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清荷碧莲捧着春宫图回去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两人连忙蹑手蹑脚的缩去玉芙菡萏身边,清荷看了看乔蔓青脸色,低声问玉芙:“怎么回事?” 玉芙嘴皮子都没敢动的太明显,声音低的如蚊吟:“不知道,少主适才一回来就说要彻查莲城上下,我和菡萏都没敢多问一句。” 清荷也觉莫名:“查出什么了?” “什么也没查出,没看见么,少主正在发脾气。” 碧莲潜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菡萏不着痕迹的扯住她衣角:“你哪儿去?” 碧莲低声道:“少主一发脾气就会死命的练剑,咱们这些小胳膊小腿的哪儿经得起她折腾,现在还不偷溜,待会儿就来不及了!” 三人闻言,顿时不约而同的达成共识,分外谨慎的朝乔蔓青看了一眼,齐齐悄悄往后退去。 “从今天开始,玉芙菡萏清荷碧莲!”乔蔓青声音骤然响起,在四人耳中听来不啻于惊雷炸响,顿时皆是浑身一抖,迅速条件性反射,顿足立正抱剑:“是!” “你们四个寸步不离的守着冰室,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能放进去,若有什么差池,你们就给我滚出莲城!” 四人忙又道:“是!” 乔蔓青看向厅中众人:“你们全都下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冰室。” “是。”厅中众人齐齐一应,当下循序散去。 乔蔓青转身便往冰室走去,清荷玉芙菡萏碧莲相继跟上,默默跟着走了半路,乔蔓青步子很快,碧莲忍不住还是道:“少主,谁也不能进冰室,那……叶神医呢?” 乔蔓青步子毫无预兆的停下,四人没有防备,险些撞了上去,吓得惊出一身汗,默默相互伸手将对方给扯住。 乔蔓青没说话,忽又抬脚,穿过平桥,径直往冰室而去。 寒气蒸蔚,自幼于莲城长大之人皆不畏冰室之寒冷,乔蔓青站在寒玉床前看着静躺于上的乔夷修,一看就看大半晌,动也不动。 四人觉出乔蔓青情绪不对劲,一时却也猜不透,本以为乔蔓青会寻她四人练剑,这么半晌,却是连点儿练剑的意思都没看出来,清荷轻轻上前几步:“……少主,你怎么了?” 乔蔓青轻道:“你们帮我看看,我爹还活着么?” 四人吓了一跳:“少主?” 冰室里很空,空的声音再轻也听的十分清楚,幽幽的回荡,乔蔓青道:“看看,他还活着么。” 清荷深吸几口气,指尖有些发颤,战战兢兢去探乔夷修鼻息,游丝般的暖气缭在指尖,虽弱,却好歹有丝气息,清荷松了口气,扭过头去:“少,少主……城主无碍。” 乔蔓青眼波动了动,忽地上前去两指按上乔夷修颈脉,指下微弱的跳动如新芽破土,她埋首在乔夷修胸前,几乎落泪:“没死,我爹还没死……” 碧莲松口气道:“少主你想多了,有叶神医在,城主又怎么会死呢?” 乔蔓青静默了好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来:“他恐怕不会救我爹了。” 第34章 画中人(二) 碧莲惊诧莫名:“少主,无缘无故的,叶神医怎么会突然反悔?” 乔蔓青冷笑:“他明知道莲城中有人想要害我爹的性命,却还要我陪他一同出去,给那人留出下手的机会。” 清荷道:“可现在城主还活着,不是么?” 乔蔓青眉心动了动,没说话。 清荷道:“叶神医身处江湖,向来心却是处于尘世之外,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从来都不上心,又怎会知道莲城的事,甚至还知道莲城中有人想要取城主的性命呢?” 乔蔓青有些怔神,一时无言以对。 碧莲想了想,又道:“我觉得,少主,这不过是叶神医的一句玩笑话吧?少主以往是绝不会信一个人的口头之言的,这次怎么会偏偏相信了叶神医?” 乔蔓青沉默了半晌,忽然苦笑,是啊,自己怎么会单凭这一句话,就相信了叶兮呢?叶兮是怎样的一个人,自己还不清楚么?那样一个事事都不放在心上眼里的人,又怎么会有闲情去了解知道她莲城中的事? 她忽而有些恼怒,她知叶兮是生气了,可她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叶兮,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得罪了他他很生气,可他却也不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报复啊,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乔蔓青无比痛恨的抱住自己脑袋,叶兮真是,有些时候,能不这么气人么?! * 对于清荷碧莲菡萏玉芙来讲,乔蔓青的性子也是难猜,明明适才还在冰室里好好的说着说着,怎么就突然开始练剑了呢? 四人都快哭了,这玩儿命似的泄愤打法,是欺负谁啊? 正准备脱手甩剑耍赖撒泼,岂料乔蔓青先她们一步愤而扔剑,转身就踏上平桥离开冰室范围,四人相视一眼,清荷碧莲连忙跟上,玉芙菡萏留下看守冰室。 “少主少主,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找叶兮!” 叶神医?两人顿觉不妙,迅速上前将乔蔓青拦下:“少主,您这架势是准备去干架?” “不,我们谈谈人生理想。” “……” 清荷连忙做安抚手势:“少主,冷静,什么事都好商量,毕竟我们眼下这不是还有求于叶神医么?啊,冷静,冷静。” 乔蔓青怒而绕开她:“理想不等人!” 清荷碧莲连忙撒开腿去追,一左一右地开始循循善诱进行思想开导: “少主啊,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相识一场便是缘分,这么怒气冲冲的多伤和气啊,咱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不是?来来来,放慢脚步,走莲花步,莲花步……说好的莲花步呢?” “少主啊,谈人生理想,你跟叶神医也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啊不是,好歹也得先谈风花雪月啊,不过咱说好了啊,谈归谈,莫要舞刀弄枪,那多有辱斯文。” “少主,你走慢些,慢……” 话头蓦地断住,乔蔓青停下脚步,清荷碧莲也停下脚步,两人目光直直往前看去,却见眼前立在廊下的人,白衣如雪,手中还提着一包药,岂不正是叶兮? 乔蔓青猛地冲上长廊去,清荷碧莲失声叫道:“少主……!” 叶兮淡淡看了看乔蔓青,不等她说话,抬手将药扔去了她手里,淡道:“年纪轻轻的,火气倒是不小,正好这副药清热解毒,你倒是可以喝点。” 乔蔓青怒道:“你故意诱导我以为有人想要杀害我爹,看我着急的样子,你很开心么?” 叶兮道:“奇怪了,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乔蔓青气的哑然一阵,随后十分愤怒。 “是,我傻,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一直都被你牵着鼻子走,我是有求于你没错,可你就仗着这点,就可以肆意玩弄于我对你的信任,将其任意践踏在脚底么?” 叶兮淡道:“你信我?”他忽而冷笑一声,看进乔蔓青眼底去:“你真的信我?” 乔蔓青怒道:“我怎么不信你?” 叶兮冷道:“你若信我,就不会自入莲城起,便一直对我小心翼翼,你若信我,就该相信,我既然答应救你爹,到了这里,就不会再反悔,更是用不着你的那些试探,甚至讨好。” 乔蔓青怔愣于地。 叶兮从她手中将药接回手里,离她近时,他轻声道:“我既答应了救你爹,就不会反悔。”分外漠然,更是最后一次重申。 乔蔓青抬眼,叶兮已转身离开,修长纤瘦的身影,总是带着一抹温暖的药香,雪衣浮动间纤尘不染,渐渐消失在长廊拐角处。 乔蔓青看着空落落的掌心,突然觉得挺难过的,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拿捏不住你的性子。 碧莲悄悄拉了拉清荷的袖子:“是不是吵得挺厉害的?” 清荷低声道:“你看不出来么?” 碧莲有些苦闷:“我真看不出来,理论上是应该挺厉害的,可怎么看着,感觉有些不对劲啊。” 清荷镇定自若地看了看她:“吵出了咱们家乔总管跟他家媳妇吵架时的那种浓烈之感。” “……”碧莲瞬间了然。 第35章 画中人(三) 自街上回来,一直便折腾到现在,险些忘了将春宫图给叶兮送到房中去,清荷碧莲这时不敢去跟乔蔓青说话,索性先行去取了来,便往叶兮房中而去。 叶兮正站在书案前,案上不知摆着从何处采来的药草,正分四味齐列于上,取回来的那包药正摊开来摆在一旁,碧莲上前颇是拘谨的将几本书放在他案上,“……叶神医,你要的书……” 叶兮抬眼看了来人一眼,又继续摆药,两人见他神色如常,不约而同都想,叶神医可真是好性子,没有喜欢迁怒于人的坏习惯。 “我不是让那两个姑娘给我拿么,怎么是你们拿过来?”叶兮将两味药汁混在一起用指尖沾着尝了尝,随口道。 那两个姑娘?清荷碧莲相视一眼,隐隐觉出几分不对来。 叶兮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旋即低笑出声:“这是谁的眼光?那俩姑娘的还是你们的,栩栩如生啊。” 清荷碧莲耳根渐渐蕴起一抹红,却不是羞得,而是气的,玉芙那两骗子,分明说是叶神医要让她们去找春宫图的,原来……自己二人竟是被她两个骗了? 清荷碧莲大怒,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扭身就从叶兮房中冲了出去,气势汹汹的直往冰室而行,碧莲脚步迈的分外雄壮,嘴上却道:“我们要不要先冷静一下?” 清荷一副视死如归状:“今天不是她们死就是我们亡!” 碧莲道:“我们四个谁也打不过谁,我觉得我们至少得先做些准备,比如先收好莲城中所有的金疮药,待会儿弄个两败俱伤的话,好歹老娘也能让她们没药用。” 清荷顿下脚步,转身看向碧莲,静默一会儿,严肃道:“你怎么这么坏?” 碧莲认真道:“你认为此法不妥么?” 清荷满脸正义:“不,此举甚妙!” 两人当下一拍即合,转向顿时往莲城药阁行去,跟守药阁的小大夫打了声招呼,两人上前便开始大包小包的装金疮药,直看得小大夫瞠目结舌:“二,二,二位师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脸上表情极严肃极认真:“江湖救急。” 在小大夫目瞪口呆的神情下,二人径直提着满袋子的金疮药扬洒而去。 接下来便是得先将这些药藏起来,可藏哪儿去?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彼此的眼神中看见了同一个地方——城主的书房。 自乔夷修重病卧床后,乔夷修的书房便一直空闲下来,放在平时,也是只有她们莲城四使以及乔蔓青进得,将药藏在这里,谁敢进来拿? 两人将一大包药放进书房中的柜子里后觉得分外满意,拍拍手直起腰来,晃眼便见壁上挂着的一幅画像,柳带碧衣,云鬓雾鬟,碧莲一见之后不由又是怔神轻叹:“真像……” 清荷随即往壁上画像看了一眼,道:“像什么?你还以为今天在街上遇见的是夫人?” 碧莲皱眉思忖一番,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少主?即便不是夫人,那或许也是少主的姐姐或是妹妹,否则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清荷见碧莲说的真切,着实也不像是幻觉,毕竟适才在街上,自己确是并没留意看清,也无法确定碧莲便是幻觉,眼下听碧莲如此一说,不由也有些凝神,然而这些小小的分神打岔,并不如她们的正事来的重要,清荷一把拉住碧莲往外走去,怒道:“现在该是找那两妮子算账的时候了,这些事情暂且先放下!” 碧莲被她拉的直接窜了出去,胸中顿时充满豪情,对,是该算账的时候了! 两人疾步如飞,直往冰室而去,玉芙菡萏正懒洋洋守在冰室外,忽见远处两人气势汹汹而来,顿时一个激灵,猛地蹿出一个念头赫然便是,遭,东窗事发! 不等她们说话准备圆场,清荷的怒吼声已在耳边炸起:“玉芙,你竟敢骗我去买春宫图!” 玉芙正要说话,一个拳头瞬间便已兜头挥下,玉芙侧身让过,忙道:“那个清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那你们跟叶神医不是比较熟么?自然比我们清楚他的喜好,让你们去买,这不也是……” “废话!”清荷怒道:“你今儿个不让我打一顿,这事没完!” 玉芙顿时也怒了:“你真当我怕你是不是?来来来,我倒是看看今天是谁先趴下!” 清荷气的跳:“你还有理了!”心中想不过,抬手又是一拳挥过去,玉芙甩手将剑扔了出去,举拳分毫不让的揍了过去。 两人是分外不客气的打成了一团,碧莲怒视一眼菡萏,菡萏默默往后退了几步:“那,碧莲,咱们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一打起来,实在有辱形象……” 碧莲冷笑一声:“那你说这事怎么解决?” 菡萏分外凝重的思量了一番,道:“我们可以文斗。” “文斗不够解恨。”碧莲冷道:“少主已吩咐过不许人接近冰室,你也别担心咱们的什么形象会被别人看到,这四周,根本没人,连个莲城弟子都没有。” 菡萏骤然抬脚踹了过去:“那就不必废话!趴下!” “菡萏!”碧莲冷不防被实打实的踢了一脚,登时整个人都炸了,迅速扑了上去。 冰室前顿时一片混乱,四人打的简直是酣畅淋漓,莲城四使与舒家五剑使在江湖上齐名,素来也是女中豪杰形象,又岂料关上门打起架来竟是这样一幅景象,着实令人哭笑不得。 正是打的如火如荼,一条青色人影倏然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接近冰室外,碧莲混乱间抬头恰好正对上冰室门口,见状出于本能,瞬间怒喝:“什么人?竟敢接近冰室!” 青色人影闻声惊而回头,却见四人已在瞬间恢复如常迅速朝她奔了过来,她连忙扯过脸庞的面纱遮住面容,扭身急急逃开。 碧莲四人却在见到那青衣女子回头的那一刹那间如遭雷击,惊立于地,碧莲震惊不已:“夫,夫人?”她急忙扭头看向清荷:“你看见没有?真是夫人!” 清荷怔愣一瞬,倏然喃道:“真是见鬼了。”随后几乎跳了起来:“我当然看见了,就是夫人,还不快追!” 四人不及多想,震惊过后当下一齐拔腿追了过去,清荷匆忙间拦下玉芙菡萏:“不行,这事来的蹊跷,冰室外不能没人看守,玉芙你和菡萏留下,我和碧莲去追。” “你们小心。”玉芙菡萏颔首同意,清荷点点头,当下随碧莲一同迅速追了上去。 第36章 暗波涌(一) 乔蔓青不知不觉间走到水榭,湖面轻风微起,浪浪涟漪微漾,月色粼粼倒映水波如镜,在黑夜中无穷无尽的延伸。 鼻间似乎闻到一股药香味儿,乔蔓青缓缓顿住脚步,忍不住轻轻嗅了嗅,却觉这股药味儿,竟隐隐间还带着丝暖暖的温度,似是还正在某处煎熬。 她四下张望了一番,仿佛这时才看清自己此时正身处于何地。 她记得水榭下面便有一座药庐,因位置比较偏僻,莲城的人都很少来此煎药,可此时的药香,却又是谁在熬?苦中带涩隐隐却含一分甘甜,味道还这般怪异。 乔蔓青沿着水榭走下去,不出二十余米,便见一座小药庐,只有瓦草遮头,三面俱是通风,一处炉下正燃起三分文火,炉上药壶已沸,盖上的小孔正冒出嗞嗞的热气,顺带散发着其寥寥的药香。 四处都没看见人,乔蔓青正奇怪,却见炉前忽地站起一人来,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时不时的扇扇火,一身白衣如雪,在灶前,竟还这般干净。 乔蔓青张了张嘴:“叶……叶神医?” “嗯。”叶兮眼也未曾抬一下,揭开药盖子,又加了一味不知什么名种的药草进去,复又将药盖子阖上。 “你在干什么?” “你看不出来么?”叶兮拿蒲扇扇了扇火,使其旺了一分,淡道:“煎药。” 乔蔓青沉默了一下,还是道:“……给我爹的?” “不是。”叶兮道,始终未曾抬眼看过乔蔓青一眼。 乔蔓青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心里闷闷的,隔了一会儿,她才埋了埋头,挺气馁的道:“是我把你气得要吃药了么?” 叶兮不语一瞬,随后声音又淡淡响起:“嗯,是。” 乔蔓青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埋着头,闷闷又道了句:“对不起啊。” 叶兮漫不经心的:“嗯?” “我也知道,当你真心想帮一个人的时候,却不被那个人所信任,确实是挺难受的,跟自己的好心被别人当作驴肝肺了似的,是个人都会觉得很生气,可是……我真的没有不信任你啊。” “好心?”叶兮懒道:“我没什么好心。” “你别这样。”乔蔓青闷道:“你生我气没什么,可你别把自己给气病了啊,大晚上的跑这儿来自己给自己煎药吃,真是……”她索性绕到炉灶后面去,伸手一把夺过了叶兮手里的蒲扇,道:“我来吧,我来。” 叶兮被她搡的退了一步,看她弯腰扇着炉火,看了半晌,道:“气病我,你还没这个本事。” 乔蔓青顿了顿,慢吞吞直起腰来:“……那这是熬给谁喝的?” 叶兮看看她,淡道:“你觉得呢?” 乔蔓青嘟囔:“那你不是说这是熬给你自己喝的么……” “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乔蔓青沉默一瞬,立即表明决心:“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所以,你不要骗我。” 叶兮看她一眼,目光便落在药壶上,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道:“端起来,好了。” 乔蔓青连忙扭身去端药壶,手刚碰上去,顿时被烫的一缩,险些跳起来,反手捏住自己耳朵吸着气连连跺脚。 叶兮神色终是稍融,露出几分笑意来,递过去一张布,乔蔓青干笑一声接过来,垫着去将药壶提了起来,倒了大半碗药出来。 叶兮将药碗端起来放在一张托盘上,示意乔蔓青端着,乔蔓青忙将托盘端好,叶兮随即放了根长圆空心细竹管上去,又放了个漏斗似的东西,随后道:“走罢。” 乔蔓青跟着叶兮走,出了水榭,拐过长廊,踏上平桥,眼看着要到冰室,她愣了愣:“这是给我爹的?” “不然呢?”叶兮道:“把我气病,说了你没这本事。” 十分不好的语气,乔蔓青却听笑了,闷笑一阵,也不管叶兮看不看得见,点点头道:“是,是是是,叶神医胸怀开阔,大人不计小人过,又哪儿会跟我计较啊,这多拉低身价。” 叶兮走在前面没回头,乔蔓青看不见他的脸色,却似乎想象的出来,那人此时一定微勾着唇角,眸底又漫起了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出多久便到冰室,玉芙菡萏正守在冰室外头,见二人来了忙上前:“少主,叶神医。” 乔蔓青道:“你们在外面守着,我和叶神医进去看看我爹。” “少主。”菡萏将人叫住,乔蔓青回头:“怎么?” 菡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 乔蔓青也没多想,跟在叶兮后面一同进了冰室。 玉芙拿胳膊捣了捣菡萏:“你刚怎么不说我们在冰室外遇见了夫人的事?” 菡萏轻道:“清荷碧莲还没回来,事情还未查清,等她们回来了再说也不迟,现在说,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们连那人的身份都不清楚。” 玉芙想想,倒也是这样,便也默认。 许是夜间月色的原因,冰室要比白日里偏寒些,叶兮上前去看了看乔夷修的脸色,对乔蔓青道:“把他衣服脱了。” “干嘛?” “没脱过你爹衣服吧?”叶兮回头来笑得斯斯文文的:“让你试试。” 乔蔓青脸黑了黑:“……好好说话。”她将盘子放下,去解开乔夷修衣服,末了,犹豫一下:“那个……脱衣服而已,不脱裤子的吧?” 叶兮正正经经道:“我只需要你脱衣服,裤子的话,你可以看着办,想脱我也不拦着。” 乔蔓青:“……”她抬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又是抓狂又是不忿的连连跺脚:“叶兮……!” 叶兮到底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将细长的空心圆竹管插进乔夷修口中,又将袖珍漏斗的颈口安上去,取过药碗慢悠悠的将药往下倒,渐渐倒了半碗即止,乔蔓青道:“还有剩呢。” 叶兮顺手将药碗递给她拿着,于冰榻上铺开一排银针,在乔夷修胸口按了按,落针于其胸前三处,随后将手放进药碗里浸了些尚且温热的药汁,便在乔夷修胸前三针围聚而成的范围中以药汁搓揉。 约莫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大抵将那半碗药汁都将用尽的时候,乔夷修胸前终于缓而慢之的浮起阵浅浅的乌气,渐渐浓郁,叶兮旋即又抽出一枚银针没入其乌气漫起处三寸,轻旋一瞬,拔针而起,在鼻尖一过。 乔蔓青心口一紧:“怎么样?” 叶兮看了看银针前端的大半黑色,少顷,终是想到了,轻轻一笑:“阎王不管。” 第37章 暗波涌(二) “阎王不管?” “慢性毒药。”叶兮道:“江湖上用这种药的不多,甚至说是,极少,鲜为人知。” “我爹怎么会中这种毒?” 叶兮耸耸肩:“宫廷秘药,你说呢?” “宫廷秘药?”乔蔓青心中一乱:“怎么会是宫廷秘药?” 叶兮道:“之所以叫阎王不管,正是因为这种药一旦长期服用后,便会昏迷不醒,药石无灵,寻常大夫若无方法大多都无法查出其端倪来,中毒之人就只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老死前的那一刻都不会气绝,看起来就跟阎王已经不管此人死活了一样,就由其不生不死的活着。这种药一般都是后宫拿来陷害异己所用,你爹……倒是挺有本事啊。” 乔蔓青脸色有些僵硬:“还有救么?” 叶兮笑笑,抬手轻轻碰了碰她脸:“板着个脸做什么,我管你爹,可比阎王管不管有用多了。” 乔蔓青抬眼看他:“就是说,我爹还有救,这种毒可以解?” 叶兮淡道:“不然我站在这儿做什么?闲来无事跑这儿来挨挨冻?” 乔蔓青笑起来:“当然不是,你是谁啊,你是阎王都让三分的叶神医啊,你要是救不了我爹,出去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叶兮了。” 叶兮转身将乔夷修身上的银针竹管拔了:“把衣服给你爹穿上。” 乔蔓青应了一声,上前去替乔夷修穿衣,穿着穿着,动作忽然慢下来:“……我觉得,你可能没说错。” 叶兮看看她:“没说错什么?” 乔蔓青道:“有人想要害我爹,可是下手的人,却并不想要我爹的性命,我爹一定是卷进了什么事情里去。” 叶兮淡道:“这种事情动动脑子并不难猜,照目前看来,你爹卷进的十有八九是朝廷中事,那幕后之人没理由不直接杀死你爹,反而只让他沉睡不醒,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派来的人,认识你爹,这不是公仇,那便是私怨了,不然还有什么?” 乔蔓青道;“这种毒一般要连服多久?” 叶兮道:“一年,三餐皆食,之前的一年里,有谁能够接近你爹的饮食?” 乔蔓青闷了闷:“除了伙夫就是我。” 叶兮道:“哦,那你就是同伙。” 乔蔓青瞪了他一眼,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叶兮这人说话,很多时候都是没个正经的,脾气再好的也能被他给逗恼了,偏偏叶兮这人时常还乐此不疲,乔蔓青恨不得扑上去抓他两爪:“能不能好好说话!” 叶兮挺无辜:“我是个大夫,你们这些恩恩怨怨的,我没经验。” 乔蔓青有意呛他:“你没经验,那在路上,追杀你的人是谁?” 叶兮道:“我不认识,不还是你给我介绍的么?叫什么,读书人?” 乔蔓青气的闷口,无言以对。 便在这时,冰室中响起脚步声,却见清荷碧莲一同走了进来:“少主,我们有事禀。” “说。” 二人不约而同看了看叶兮,乔蔓青不耐挥了挥手:“你就算跟他说什么朝廷大事他也都懒得放在心上,没什么好顾忌的,说。” 清荷只得道:“少主,我们今天,看见了夫人。” 乔蔓青愣了愣,一时没反映的过来:“夫人?谁家夫人?” 清荷道:“城主……的夫人,也就是,少主你的娘。” 乔蔓青骤然一惊,随即大怒:“胡说!怎么可能!你们什么都能说,就是不能拿死人来胡说八道!” “少主,千真万确,不管那人是真是假,可她至少长得与夫人一模一样,我们一天之内看见了两次,绝不可能有假,玉芙菡萏也看见了,一个人可能会看错,可四个人,又怎么可能同时产生幻觉?” 乔蔓青心神一恍:“怎么可能……” 叶兮把玩着竹筒慢吞吞道:“死了十多年的人,突然出现,与画像上长得一模一样,你们这里,还真是鬼气森森啊。” 碧莲挺尴尬道:“不是鬼,我们是在白天看见的,看见了两次,绝对是人,活人,少主,你说……夫人会不会没死啊?” “不可能。”乔蔓青断然否定:“我爹亲口跟我说过,当年是他亲手将我娘下葬的。”她转头看向清荷碧莲:“把你们今天所看见的,都跟我仔细说一遍。” “好。”碧莲道:“今日我和清荷上街去为叶神医买,买春宫图……出,出来的时候,一时不注意撞到了一个人,我恍然间看到她与夫人长得一模一样,先前以为自己是看错,待想起来细看时,夫人却已不见了。后来我和清荷回到莲城,将书给叶神医拿去房中后,便与清荷一同去冰室外找玉芙菡萏,便在我们都没注意的时候,一名配着我们莲城饰物的青衣女子妄图悄悄接近冰室,我们将其拦下后,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夫人,分明是城主画中的那个模样。” 叶兮又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原来是情债。” 乔蔓青眉心轻敛:“后来?” 清荷道:“后来玉芙菡萏便留下来看守冰室,我和碧莲一同去追,路上我才发现我饰物不见了,估计便是被那与夫人长得相似的女子所偷,她之所以能够这般顺利的混进我们莲城里来,一定是因为在路上偷了我配饰的缘故。我们一路去追,发现那女子身法极其飘忽不定,我们每每失去她踪影的时候,她却又会突然出现,似是在引导我们前行,后来天色渐晚,我们一路追过去,竟发现……发现……” 清荷倏然有些吞吐,乔蔓青蹙眉道:“发现什么?” 碧莲斟酌道:“发现我们这一追,竟直接绕到了夫人的墓穴前去,那女子到了墓地上,便突然消失不见了,任我和清荷如何去寻都寻不出一点踪迹。” 不知是不是这冰室太冷,话出口后,三人都觉浑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乔蔓青抬手轻轻环了环胳膊:“怎么会这样……” 第38章 暗波涌(三) 叶兮忽然懒洋洋道:“这时该是亥时了吧?亥时该睡了。” 乔蔓青看向叶兮,似是突然间想到什么,疾步上前,伸手便使劲攥紧了叶兮衣袖:“你一定没说错,那人不想我爹死,却也不能让我爹醒,他知道你来了,你一定能救醒我爹的,眼下,他便是只能灭口了!” 叶兮看看她,倏然失笑一声,拍拍她手:“别急,到底是不是这样,你再好好想想再说。” 乔蔓青看着他,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眸子黑的发亮,其中神色,却又看不出急忧。 清荷碧莲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不安。 乔蔓青突然道:“清荷碧莲,从现在起,冰室多派些人守着,若有什么可疑人接近,一并带来见我。” “是。”清荷碧莲答应一声。 乔蔓青有些心不在焉的,拉拉叶兮袖子:“走,走罢,我送你回去,莲城现在多事之秋,你别出什么事才好。” 叶兮看看她:“嗯。” 上弦月高挂,两人踏过平桥离开冰室,乔蔓青一路走得慢,不知在想些什么,叶兮忽然道:“漂亮的女人其实都老的不快,你娘,长得不错。” 乔蔓青随口道:“你打我娘主意啊?” 叶兮笑了:“其实有些时候,别人的话不能全信,你明白么?” 乔蔓青顿下脚步,怔怔看着地面:“什么意思?” 叶兮道:“十多年而已,三十多岁的女人往往都还风韵犹存,擦脂抹粉,一眼看去,跟当初的差别并不会太大。” 乔蔓青低声道:“怎么可能呢……” 叶兮摸了摸她脑袋:“小丫头。” 乔蔓青愣愣道:“别摸我脑袋,跟我爹似的。” 叶兮笑了,长叹一声继续往前走去,叹道:“那两个小丫头追了一路都追不上的人,进个冰室,却让她们给恰好发现了,还真是巧啊。” 电光火石间,乔蔓青突然明白过来,是了,清荷碧莲明明联手都追不上那女子,甚至还被那女子一步步牵着走,这不就是说明了,那女子武功高出清荷碧莲许多么?既然武功高出她们这么多,又岂会在进冰室时被她们所发现? 这一切不正是只能说明——示警! 那女子,分明是在提醒她们戒备! 乔蔓青连忙追上前去,拉住叶兮袖子道:“叶兮,墨家二老明明说你不能够思虑过度,你怎么……这样就把事情看穿了?” 叶兮奇道:“我怎么就看穿了?”他挑挑眉:“我不就是发表发表疑问么?” 乔蔓青使劲扯扯他:“别装!别装!” 叶兮忍不住笑:“这些还用得着过脑么?小丫头,以往有你爹护着,这种事情,你经历的太少。” 乔蔓青道:“那女子既然是在提醒我们,那就是说,真的有人准备杀我爹。” 叶兮道:“举一反三,真是聪明伶俐。” 乔蔓青挺恼的,叶兮已推开面前一扇门,转过身来对她笑眯眯道了句:“晚安。”抬手径直关上了房门。 乔蔓青抬手想敲门,顿了顿,又狠狠将手放下,这他妈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啊,她闷闷转身离开,想了想,还是昭告了莲城众人,从今日起加强戒备,闲人无事皆不可接近冰室后,才转身回了房中。 接下来,便该是等乔夷修病愈了,只要等乔夷修一醒,一切,都自当能迎刃而解的…… 如此想着,却还是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大半晌,临得半夜也不曾睡着,“……这种事情,你经历的太少。”乔蔓青闷闷的想了想,这种事情,你难道经历的很多么? 乔蔓青颇是烦躁的拿被子捂住头,过了没片刻,又一脚将被子踢开,披衣而起,推门走了出去。 第39章 风波起(一) 清晨薄雾还未散去,早春的天色晨露微凉,屋前的长廊下似乎窝着一团什么东西,叶兮走近了去看,却是裹着一件长袍就此而寝的乔蔓青,她竟在他屋前长廊下睡了一夜。 叶兮上前去将她抱起来,整个四肢冰凉凉的,一挨着他,顿时就打了个喷嚏,随后睁开了眼,再随后就是眼睛一瞪,乔蔓青愣了愣道:“早,早啊。” 叶兮笑笑:“早啊。” 乔蔓青从他怀中跳下来,站稳后又是一个喷嚏,叶兮道:“少城主真是好雅兴,高床暖枕不寝,偏爱这廊前硬木?” 乔蔓青揉揉鼻子:“估计是脑子发抽梦游了。” 叶兮看看她,随后叹了一口气:“进屋去暖暖。” 乔蔓青挺心虚的看了叶兮一眼,忙答应一声,一溜烟的溜进了他屋子里去。 她身体也真是好,就这么在外面睡了一夜,居然也就是打几个喷嚏,连点风寒都没着,直看得叶兮有些眼红,连连冷笑:“果然是人笨天眷顾,昨个儿的天还是暖和了些,没下雨真是有些可惜。” 乔蔓青翻个白眼儿:“只要有老天眷顾,说我笨点儿也没什么。” 叶兮气的发笑:“你昨日脑子真是没拐过弯儿么?哪儿不睡跑我屋前去睡?” 乔蔓青挺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在屋里睡不着,出来走走,走你门前就困了。” 叶兮失笑:“我还不知道你家这门会催眠呢。” 乔蔓青把身子捂暖了,站起来道:“走吧吃东西去,顺带去药铺抓药。” 叶兮直被其精力所折服。 * 莲蓉糕,蜜桔糖,香藕酥,米莲浆。 “这些都是金陵最好吃的东西,你尝尝?” 叶兮抬手拦下乔蔓青伸过来的鬼爪,顺手将适才在药铺里顺道弄来的金银花给塞进了她嘴里去,乔蔓青呜呜了几声,分外愤恨,以眼神质问他:“又是什么东西?” “吃下去,一会儿免得头痛发热。” 乔蔓青嚼了嚼,一股脑咽了下去,直觉得,跟叶兮呆久了,真是什么药生吞活咽的都不在话下了…… 两人直接一路回到莲城,叶兮在药庐煎药,乔蔓青在一旁闻着,只觉得今日的药香味与昨日的闻起来竟略有些不同,她凑近去嗅了嗅,奇道:“要解阎王不管的毒是不是很复杂?每日用的药都是不同的么?” “昨日的药只是用以确定你爹所中的毒到底是不是阎王不管,今日配的才是解药。” 乔蔓青了然,伸手去拿叶兮手中蒲扇:“我来罢,你去休息,药好了我叫你。” 叶兮看看她,由她接过蒲扇:“武火沸后转为三分文火,加半盏水,再沸后,便下一旁的芥穗,熬小半盏茶时间便起。” 乔蔓青扇着火点点头:“知道。”过片刻后直起身回头,却见叶兮已经分外干脆的走人了,乔蔓青拿蒲扇颇是愤恨的敲了敲灶台,打声招呼会死么!她一撩衣摆蹲下去,泄愤似的继续扇火。 烟味有些呛人,熏得眼眸干涩微疼,不禁滑泪,乔蔓青眼睛有些睁不开,这一熏,直觉睡意上涌,她直起身来揉了揉眼,不多时便见药壶已沸,连忙取了半盏水来加上,文火慢熬,这一等便等的有些久,文火熬一壶药至沸需时不短。 乔蔓青在灶台旁坐了没一会儿,眼皮子便有些打架,她睁眼看了看,壶中尚还平静,背靠着柱子,拿蒲扇给自己扇了扇风,扇着扇着,手中便没了力气,乔蔓青飘飘忽忽的眨了眨眼,眼睛一闭,终是睡了。 “啪——”蒲扇掉落在地上的轻微声响,远处的廊柱后面,有青衣男子从一旁侧身而出,低眉顺眼的往这边走过来。 这青衣男子实在是太过平常,无任何异样,不算出众的外表,普普通通的身量,腰间还悬着莲城小厮都有的红木牌子,无论是谁看见,都会以为他不过是莲城中的一个寻常小厮,他不经意间路过药庐,看见乔蔓青,甚至还躬身行了个礼:“少主。” 乔蔓青自然没有回应,她睡得很安稳,青衣男子便自然而然的绕到了药庐里去,拿布垫着揭开了药壶盖子,平淡无奇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小包药粉,正若无其事的将其拆开,便听身后有人道:“这时该加的是芥穗,而不是赤练,连这些都搞不清楚,你怎么给别人熬药?” 青衣男子悚然一惊,回头看去,竟见廊柱后面,便是他适才所站的那个位置上,正站着一名白衣男子,懒洋洋的倚着廊柱,笑吟吟的看着他。 他极快的思量一番,目光落在正渐渐沸腾的药壶之上,神情一凝,当下便要将药壶毁去,叶兮倏然扬手,一枚银针携破空之势直朝他腕脉射去,青衣男子只觉针未到,腕已是生疼,只得骤然收手回去,扭身便要撤退,目光忽而落在乔蔓青身上,他眸子一凝,只还未待出手,却见一抹白影已到眼前,微凉的银针尖端,已然抵住他的颈脉。 “她今日没睡好,还有赖你在火里添了些迷药,才能让她睡一个好觉。”叶兮斯斯文文的对他表示感谢。 青衣男子始终不语,叶兮道:“看这样子,我问你什么你也不会说的,那么,也实在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们便就此别过罢。” 他说罢笑了笑,青衣男子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恐慌,他随后便听到自己腕骨折裂的声音,咔嚓,分外干脆,撕心裂肺,他张嘴发出一声惨叫,只是根本不等他叫的尽兴,至一半便猛地失声,叶兮弹指将一枚小药丸送进了他口中,笑道:“你不喜欢说话,那就永远不要说话好了。” 青衣男子只是目眦欲裂,偏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额角青筋暴起,汗如黄豆,叶兮松开他退了一步,温温和和的笑:“你可以走了。” 青衣男子浑身轻微发抖,哆哆嗦嗦的转身要走,刚没踏出几步,又听叶兮道:“你不喜欢说话,我成全了你,你不该表示一下感谢么?” 青衣男子身形猛地僵住,叶兮又笑了笑:“罢了,施恩莫望报,我还是懂得的。”他说完便不再理那青衣男子,任其离去,随即走到药炉旁,将芥穗尽数加了进去,又慢悠悠的将盖子阖上。 第40章 风波起(二) 药好时乔蔓青仍没醒的迹象,叶兮将小半碗药倒好,走过去,拿出银针在她虎口上一扎,乔蔓青瞬间睁眼,随后感官恢复过来,顿时只觉虎口刺痛,痛的她直吸冷气,当下又气又恼的:“没事干嘛扎人!” 叶兮淡道:“你不是说熬药?眼下看来睡得倒是十分安稳。” 乔蔓青反应过来,急忙跳起来去看药,却见灶台上一碗药正冒着刚出炉的热气,药香缭绕,她看了看叶兮,只觉得真是丢人丢到家了,索性道:“熬药不是很适合我。” 叶兮倒也同意:“嗯,你比较适合端药。” 乔蔓青不等他说,分外自觉的去端起药,随叶兮出了药庐前往冰室,刚要踏上平桥,便见有青衣女子迎上前来:“少主,庄外有人说要见你。” 乔蔓青停下脚步:“什么人?” “来人说她叫柳莲衣。” “柳莲衣?”乔蔓青手中一个不稳,险些连盘带药摔到地上,她神色有些奇怪,似震惊又似不可置信,随后道:“请她进来,到正厅等我。” 青衣女子应声前去,乔蔓青怔立一瞬,忽然抬脚便要跟着去,叶兮道:“不给你爹送药?” 乔蔓青顿了顿:“……不是,要去,还是先去给我爹送药。”她扭回身来又继续往冰室方向走去,步伐极快的踏上平桥,叶兮看看她,微觉莫名。 乔蔓青似乎很匆忙,叶兮走路向来又悠散,本就不长的距离,乔蔓青也都连催了他好几次,叶兮蹙蹙眉:“柳莲衣是什么人?” 乔蔓青先是沉默,随后还是回答:“是我娘。” 叶兮没再说话,径直进了冰室。 依然将圆形空心竹管插进乔夷修口中,随后将漏斗安上去,乔蔓青端药缓缓往漏斗中倒去,刚倒一小半,叶兮神色陡然一变,迅速上前,在乔夷修喉间扎下一针,顺手极快的将竹管取出,却见乔夷修脸色在这一时间之内,已转为乌青色。 乔蔓青惊骇:“怎么回事?” 叶兮面色微沉:“味道不对,药中有毒。” 乔蔓青手中不稳,药碗咣当碎地:“你亲自熬的药,怎么会有毒?” 叶兮看乔蔓青一眼,目光有些发冷,旋即抬手将乔夷修扶起身来,推针过穴,不稍片刻,便见乔夷修倏然张嘴一呕,将适才喝下去的小半碗药顷刻间尽数呕了出来,乌黑的一片。 “已经有人混进来了。”乔蔓青道,她心底有些发冷,“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下毒的人,这样的手段……” 叶兮站起身来:“走罢,再重新熬一碗药。” 乔蔓青道:“我先去见一个人。” 叶兮没说话,目光落在那一滩乌黑的药汁上,没得须臾,倒是笑出了声来。 * 厅中没有人,等了良久都没有人,乔蔓青终是寻来侍婢询问,侍婢奇道:“少主,今日不曾有客来访啊。” 乔蔓青脑中嗡地一声,半晌没回的过神来,怔怔地挥手让人下去,随后便坐在位置上久久不动,忽然想起,今日来禀柳莲衣在外等候的那名青衣女子,在莲城中,分明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乔蔓青又想了片刻,终是明白了,可是,那名青衣女子却根本不曾碰过她手中的药碗,又如何能下毒? 乔蔓青忽然起身便往冰室行去,未上得平桥,就见叶兮已在朝这边走来,当是已为乔夷修用完药了,她上前,堵在平桥尽头:“如果一个人要对你下毒,其实碰不碰到你,根本不是关键,气味,风,甚至你所经路段的空气,都可以下毒,是不是?” 叶兮笑了:“是。” 乔蔓青道:“那怎么办?” 叶兮道:“我自有办法。” 乔蔓青却又睡不着了,弦月高升,今夜的风有些冷,从未关紧的窗缝中丝丝缕缕的透进来,寒的沁人,乔蔓青睁大眼睛看着床顶,耳朵听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响动,却都是风平浪静,凉夜袭人。 只要乔夷修不醒,眼下的每一刻便都是在煎熬,乔蔓青根本无法入睡。对方的人要进她莲城,眼下看来俱是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要取一个人的性命,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终是又披衣而起,推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莲城过水榭,总是见睡莲环绕,过走廊,总是见百环芳草,过楼阁,过小亭,过居所,脚下不受控制般,自然而然的,绕了一大圈,却还是走到西厢了。 叶兮吹灭屋中烛火,视野里漫上一片漆黑,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便可见黑暗中所有物什的大体轮廓了,他在黑暗中立了半晌,似是实在等的不耐烦般叹了口气:“你再不出手,我可就睡觉了。” 屋梁上的人险些一头栽下来,几乎欲捶胸顿足,就是在等你睡觉好么?你不睡我可怎么下手?然而出于本职,他还是亮出了腰间的剑,一柄七尺长剑,银龙般由上而下,直直倒挂下来,便可将叶兮的脑袋从中穿成两半。 然而叶兮却动了,他若是不动多好,他一动,便从黑衣人侧面移足而去,速度快成一抹残影,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枚银针,悄无声息的,轻轻的,抵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宛如夜间行动的鬼魅。 黑衣人长剑却倏然脱手,吟声如龙,在黑暗中划过一抹清冷的光亮,他身子宛若无骨,翻身一绕,如蛇般缠上了叶兮手臂,剑转直下,便要削去叶兮一臂! 叶兮分外不客气,抬手径直扯去黑衣人头上的黑布,进而一把抓住他头发用力一扯,顿时听一声闷哼,却是个女子的声音,她吃痛之下,身子随叶兮力道直直往后仰去,叶兮臂上钳制一松,立即将她送去剑下,自己随即迅速退到一旁,抬手往自己身上所有被她碰到的地方都拍了拍,似乎有无数的脏东西蹭到了他身上。 他这一举动无疑将那黑衣女子惹的恼怒,她腰身如蛇,倏然弯转成一道诡异的弧度,分外惊险的避过了直插下来的长剑,她随后将剑拔起,蹬足一跃,剑尖直刺叶兮心脏,叶兮旋身而过,黑衣女子一剑刺空,登时推翻了茶盏,咣当一声,在黑暗中分外刺耳。 第41章 风波起(三) 她穷追不舍,缠上叶兮横剑去抹他脖子,叶兮向来经不起久战,他身子极易觉疲累,然而目前却又做不到速战速决,这女子身法着实诡异至极,如一条无骨的毒蛇,缠上你,稍不注意一口咬下去,便会让你当场命绝。 叶兮指间夹针,在剑将抹上他脖子时瞬间于她虎口没进三寸,黑衣女子虎口剧痛,险些落剑,她倏然近身前去,竟是想要如蛇般蜿蜒缠上叶兮的身子,叶兮极快后退,身后抵上案台,他忽然笑了,反手拿过花瓶,分外果断的朝黑衣女子掷了过去,咣当一声,黑衣女子刚刚躲过一个,随后迎面又来一个,再次咣当一声。 黑衣女子火气蹭蹭蹭往上直蹿,她猛地朝叶兮冲过去,便在这时,大门倏然砰的一声全然大开,随后剑身如秋水惊鸿,一抹绿影凌空而来,剑刺黑衣女子膻中,黑衣女子不退,反而揉身向上,避开剑身径直缠上其身体,速度极快的将其腰身反转勒紧,乔蔓青大怒:“这是什么鬼身法!” 叶兮连连哀叹:“你有剑,直接往下砍,多干净利索,还管她什么身法?” 乔蔓青剑转左手,双手握柄,猛地直接便往下刺,黑衣女子剑身一挡,身形猛地尽数绕到乔蔓青身后,整个身子没骨头似的缠绕在上面,随即速度极快的横剑于乔蔓青颈前,便要割断其咽喉。 叶兮倏然指间一弹,一枚银针携风声凛冽,直刺那黑衣女子眼眸,黑衣女子只得反剑来挡,趁这一空挡,乔蔓青倏然反手抓住黑衣女子手臂狠狠将其往前一摔,听一声闷哼,乔蔓青迅速上去连踢数脚,气的大骂:“你砸我花瓶!你砸碎我多少花瓶!你知道那是我爹多不容易才从外面淘回来的古董么!你这不人不蛇的东西,不识好歹!老娘今天非得踹死你不可!” 黑衣女子被踹的毫无还手之力,险些翻了白眼儿,断断续续道:“不,不是我……”她颤巍巍的伸手指向叶兮:“是,是……” 叶兮迅速上前一步,一脸严肃:“哪儿那么多废话,不捆就杀。” 乔蔓青泄愤似的又狠狠踹了一脚,随后拂了拂头发:“说,谁派你来的!” 黑衣女子闷声咳了几声,黑暗中,却见其眸光倏然一沉,随后竟骤然旋身而起,袖中滑出一柄匕首,狠狠刺向乔蔓青心脏,叶兮猛地蹿步上前,一把搂住乔蔓青旋身而过,却觉肩上一痛,哧啦一声撕裂声响,连肉带衣,生生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林的口子。 乔蔓青大怒,抬目怒视而去,只见那黑衣女子已顺势纵出了屋外,旋即便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不见。 “叶兮!”乔蔓青又气又悔,适才该先将那女子穴道封住的,叶兮看看她,白着脸连连叹息:“失策,失策……” “失什么策!我给你找药。”乔蔓青急得不行,叶兮抬手扶扶额:“临敌当前,你适才居然还关心花瓶,我突然觉得,头痛……” 乔蔓青气闷:“那是我爹好不容易买回来的,真是的好不容易买回来的!要不是这间房住的是你,我才舍不得拿来摆在这房中!” 叶兮身子一软:“头痛……” 乔蔓青忙将他扶住,随即气沉丹田,怒吼出声:“来人啊——!” 余音未止,顿时脚步声纷杂而起,四下燃起灯火,玉芙菡萏领人匆匆奔了进来:“少主!”进屋一看满地狼藉,又见屋中两人身上俱是血迹斑斑,当下吓得心胆一颤,急忙奔上前去:“少主你怎么样?没事吧?” “有事!”乔蔓青怒道:“有人于我莲城中出入自由你们竟毫不知情,巡夜时都做梦去了么?快拿金疮药!余下的人立即封锁莲城,给我把刺客找出来!” “是!”众人连忙一应,当下急急各司其职而去,适才还漆黑沉寂的莲城,骤然间灯火大亮,一时间无比喧闹起来。 * 清荷睡得迷迷糊糊间被碧莲给推醒:“快起来,像是出事了!” 清荷睁眼,便见整个灯火辉煌的莲城,当下睡意全无:“这什么阵仗?莲城来了不速之客?” “怕是。”碧莲道:“也不知少主有没出事。” 正说话间,只见玉芙领着一队人持着火把匆匆而来:“少主遇刺了,有没看见黑衣人经过?” “少主遇刺?”二人皆是一惊,随即忙问:“可有受伤?” “没有,叶神医受伤了。”玉芙对身后众人道:“把这四周仔细搜查一遍!” “是!”众人旋即四下散去。 清荷碧莲闻乔蔓青无恙,正待松一口气,却听玉芙道:“叶神医受伤比少主受伤还严重,叶神医晕过去了,少主现在怒气冲天,四处找金疮药却又找不到,险些将药阁的小大夫吊起来打。” 话刚说完,顿时就见清荷碧莲脸色变了,随后两人几乎是瞬间便往外冲,玉芙怒道:“你们哪儿去!少主交代必须寸步不离看守冰室!” 清荷连忙折转过来,情深意切的抓住玉芙胳膊沉重道:“先帮我们守着,我们明日再替你守,眼下莲城多事之秋,我与碧莲须得尽一份绵薄之力,否则心有不安,搜寻刺客的事,便交由我们罢!”说罢不待玉芙答应,扭身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顷刻间纵离平桥。 玉芙大怒:“有问我意见么?喂!”随后怒骂:“卧槽!你娘的!” 第42章 旧人诛(一) 清荷碧莲在这一刻终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在整个莲城兵荒马乱的时候,她们跟逃命似的闯进了书房,一股脑的将藏好的金疮药全拿了出来,随后在到底该是由谁给乔蔓青送过去的问题上开始纠结犯难。 现在送过去,当别人是傻得么?是人都会想,怎么到处都找不到的金疮药,你们一来就跟不要钱的面粉似的,直接就是一堆? 两人思及至此,不由掩面悲泣,这年头,想要做个好事痛改前非都这么难,即将付出的代价竟也是如此惨痛,当下一个劲的互相推脱,然,并没什么结果,最终还是商议决定,一起给乔蔓青送过去,好歹知错能改还善莫大焉呢。 两人旋即便径直前往西厢而去,然而刚走到一半,却又突然觉得不对,清荷拦下碧莲:“我们扛这么一大袋子去目标是不是太明显了?要不就拿一两瓶去,这样还能说是咱们珍藏的……” 碧莲:“……那这剩下的怎么办,扔了?” 清荷当机立断:“送回药阁去!” 碧莲诚恳附议,两人当下又转移路线,一路往药阁奔去。 莲城药阁总计三层,金疮药便放在二层靠近处的药柜里,两人将药原封不动的放好,刚松一口气时,忽见暗中一团黑影似乎微微一晃,出于本能反映,清荷当下剑出半截:“谁!” 黑暗中却又再次无声无响。 清荷碧莲相视一眼,站起身来缓缓朝黑影处走去,两方只差拐过一层药柜的距离,倏然一柄长剑从前缠绕而出,二人持剑鞘一挡,随即剑身出鞘,银光如雪,映亮三双眼眸。 ——三双皆是女子眼眸。 碧莲纵身跃于其后,一剑便刺向其背心,清荷在前,剑尖点向其胸口,黑衣女子却倏然侧身后退,擦肩避过碧莲长剑来势,身躯后倒,骤然扑进碧莲怀里,随后揉身抓住其手臂,以巧劲将碧莲往清荷剑下推去! 清荷千钧一发之际生生剑转,往上一挑,瞬间挑开黑衣女子面上黑布,碧莲此时抬膝一顶,狠狠击中女子腰身,一声闷哼,碧莲随即扭身于前,五指成爪,径直卡住黑衣女子咽喉。 这一正面相照,恰好月光明朗,正映在那黑衣女子分外秀丽的面庞上,碧莲见状,霎时惊愕不已:“绾绾?” 见身份暴露,手下那人倏然眸光冷厉,反掌间短刀在手,一刀划向碧莲手腕,碧莲恍神之下匆匆避闪,手背上被划下一道长口,绾绾趁此机会,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碧莲怒道:“追!”清荷随即一道跃身出去,月色下那袭黑影身形诡异,追寻大半距离而去后,却还是失去了其踪影。 “不久前见她还是个弱女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会习得如此诡异的身法?” 清荷看了看空旷无人的四周,柳眉折起:“今日的刺客一定就是她,先去找少主罢。”碧莲只得同意,两人转身从此地离开,随即往西厢而去。 * 药阁小大夫查了查叶兮的伤口,说并不是太深,只是为何就是晕了不醒,他却就不知道了。 乔蔓青却是知道的,叶兮睡过去倒是没什么,只要他还有呼吸,只要他还有心跳……只是,这整个一莲城,却连瓶金疮药都没了,是怎么回事?真是由不得她不怒:“你要给我说不出金疮药的去处来,就去领三十棍!” 小大夫道:“少主,这莲城上下皆是武夫,金疮药用的快也不足为奇,我已根据莲城秘方在配了,只是现在还没配制的出来啊。” 乔蔓青冷道:“那还是你的错了?”她挥挥手:“去领三十棍!” “少主!”小大夫眼一瞪:“你这么做不公平,配金疮药需时本就至少三日,距金疮药用完之日,目前才第二日,我配不出来是在情理之中。” “狡辩!不听!”乔蔓青脾气一上来,向来是牛都拉不回来,整个莲城上下还就这小大夫敢跟她顶上几句,当下闻言更是不服了,气道:“少主,要是城主在的话,一定说你蛮横!” 乔蔓青气的几乎跳起来,她捋了捋袖子:“好你个乔弥,你是想打架是不是!” 乔弥撇撇嘴:“少主,城主都说了,我是武学天才,单打独斗的话,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乔蔓青额角青筋顿时突突突直跳。 清荷碧莲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两人连忙奔进去,一脸匆匆的模样:“少主!我们找到金创药了!” 乔弥转头来看了清荷碧莲一眼,先是十分意味深长的,随后,嘴角一撇,重重哼了一声。 清荷碧莲顿觉额角滑汗,小乔弥是莲城中的一个特殊存在,乔夷修很疼他,当亲儿子般的疼,他确实不负武学天才之名,十四岁时乔夷修便言再无招式可授之,随之便命他来看守药阁,寸步不离,成了莲城中的一个小大夫。 这小家伙平时性格乖巧,绝不生事,整日里只是安安静静的守着药阁,可这却并不代表着他没有脾气,莲城中谁都惹得,可千万别惹他,惹毛了,乔蔓青他也不放在眼里,莲城上下不止当他小师弟,还当他小少爷,是故清荷碧莲此时只觉得,事情大条了。 “两位师姐眼下已把金疮药送过来了,那我便继续回去看守药阁了。”乔弥颇带傲慢的仰仰头,像是有意气乔蔓青一气。 乔蔓青瞪他一眼,从清荷手中拿过金创药,坐床旁去解开叶兮肩上绷带,清荷见乔弥走了,忙捣了捣碧莲,一个劲使眼色,快快快,快去哄好那小祖宗。 碧莲挤眉弄眼的示意了下自己手上的伤口,咬牙切齿的,还有事要跟少主说呢!你去! 清荷便胡乱说了句:“少主,我去追刺客!”扭身便追了出去。 见乔蔓青已替叶兮将伤包好,碧莲上前,把手背上的伤口放乔蔓青眼前,一脸严肃的唤了声:“少主。” 乔蔓青把头微微往后一仰,皱眉看了看她手背上的伤口,随后把金疮药扔给她去:“伤未见骨,自己包扎!” “不是。”碧莲险些被她梗的翻了个白眼儿:“少主,我是遇见了刺客,但是被她给逃了。” 乔蔓青眉一挑:“那你还来跟我说这些!还不快去追!” 碧莲沉声道:“追了还是让她给逃了,这个刺客是我们认识的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绾绾。” 第43章 旧人诛(二) “绾绾?”乔蔓青一惊,她分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弱女子,怎会有这般诡异的身法?“你确定你没看错?” 碧莲肯定道:“绝不可能有错,我与她相隔距离不出一米,要不是看清她的脸,我也不至于惊怔之下被她这般轻易划伤。” “绾绾……”乔蔓青喃道:“她怎么会有这种身手……”若真是绾绾,那她此番回来刺杀叶兮,是报取血之仇,还是与她莲城有关?亦或是,两种事情,已经分外诡异的牵扯到了一起?若真是与她莲城有关,那么岂不就是说明,乔夷修所得罪之人,竟同叶兮一样,事情的起始——是普陀寺的密道! 乔蔓青心间骤然寒风凛过,一片冰冷,这个江湖上,似乎已经逐渐在开始酝酿起一个阴谋,这个阴谋庞大,牵扯了无数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若出事的人不止乔夷修一个,那么便可以确定,她绝对没有猜错。 “碧莲,你明日去打听打听,最近江湖上有没发生什么大事,若有哪位武林前辈的情况同我爹一样,立刻告诉我。” 碧莲隐隐觉出事态或许要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几分来,面色不由微凝,乔蔓青日前因心忧乔夷修的病情,从而无暇顾及江湖中事,而她却不同,江湖中的事,她由始至终都关注着其风吹草动。 “近期江湖上发生的大事,少主具体所指的,应当也包括墨兰阁阁主以及梨花居士几位老前辈的失踪?” 乔蔓青眉心一蹙,心跟绑了块巨石似的不断下沉:“这两位老前辈不是因与疯僧比武,而被迫留在了普陀寺么?” 碧莲道:“早先已传出消息,两位老前辈已在离开普陀寺的路上失踪了。” 乔蔓青全身一冷,她似乎已经看见这个阴谋黑魆魆的洞口开始朝整个武林无穷无尽的延伸过来,这样一个庞大的计划,仅凭风沭阳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做得到?亦或者,连他也只不过是这个阴谋的幕后主使者放在这武林上的一颗棋子,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只能道:“从今日起,密切关注武林中的所有动向,任何事情,都不能放过。” ——“是。” * 清荷一路追乔弥到药阁前,只笑的脸都僵了:“小师弟,你别走这么快啊,这月黑风高的,当心绊着脚。” 乔弥一路都没理人,将自己正在生气的情绪表达的淋漓至尽,只他随后回到药阁一看,突然就说话了,跳着说的:“是谁推翻了我的药柜!” 清荷下意识的缩了缩,背过身去仰头看着窗外明朗的月光,胸中一瞬间充满了诗情画意。 乔弥恼怒的蹲下身子去搬药柜,刚一搬起来,顿时无数金创药哗啦啦掉了一地,乔弥捡起一瓶拿在手里,当下脸就黑了。 清荷见状几乎悲鸣,天不容我,天不容我!她连忙上前去:“那个,小师弟,这都是个误会,我适才是在这儿遇到了刺……” “砰——!”乔弥忽然狠狠一摔,将金疮药掷于地上砸了个稀烂,他骤然起身回头,怒视清荷:“师姐,我不管你之前拿这么多金疮药做什么,我那日没拦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用处,今日我在少主面前没说,我今后也都不会说,可你作甚么弄毁了我的药柜!” 清荷突然潜意识里的觉得,这药柜里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否则乔弥不会如此大动肝火,这小小年纪,生气起来还真是……清荷斟酌着朝他走近:“那,师弟,适才情况突急,我也没想到的,这药柜毁了,大不了我给你修好啊?” “这是城主亲自为我以梨木做成的药柜,你来修,你修的回它原来的样子么!” “城主亲自做的药柜?”清荷微惊。 乔弥气在头上,不曾注意清荷脸色,只怒道:“城主说我是武学天才,我却只想当个小大夫,他遂我意,亲自为我起药阁,造药庐,这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我与城主的心血凝成,不能有一丝损伤!师姐你却砸毁了此间药柜,我真是,真是!恐三日不能食!” 清荷见他甩袖愤言,忽觉自己真是罪大恶极,此间药阁确是一年前才起,却没人知道,竟是乔夷修为乔弥所建,虽平日里乔夷修待乔弥是极好,可这般事事亲力而为,却也着实过了。 她干干笑了笑:“师弟,师姐也知你与城主情同父子,这药柜毁了,师姐虽说比不上城主,可也一定尽力给你修好,只是……你也别三天不吃饭啊。” 乔弥冷哼一声,胸前起伏,气不能言。 清荷正暗道这孩子真难哄,就听药阁外倏然传来女鬼般的幽冷轻唤:“儿啊,儿啊……”飘忽轻渺,却传的极远,从人耳膜硬生生贯穿进大脑,声声回荡。 清荷悚然一惊,急忙上前将乔弥拉到自己身后,却见乔弥板着脸狠狠将她手甩开:“一个寻不着自己亲儿的可怜妇人罢了,何需惧成如此!” 清荷哑然一瞬,随即想破口大骂,妈的这很渗人的好不好! 乔弥冷冷看了她一眼,寒声道:“师姐,你要切记将我药柜修好!”随后甩袖冷哼一声,转身出了药阁,竟似要寻那女鬼去。 清荷伸手想拦他,却见乔弥当真是丝毫不惧,且走的分外干脆,她暗骂一声,只得跟了上去。 外头的月光清冷铺照,庭院中见到乔弥清冷孤寂的身影,清荷正要上前去将他拉回来,却见一抹绿影一晃,一青衣女子倏然纵身而来,将乔弥拥进了怀里,颤抖着手抚摸他的发,喜极而泣:“我的儿啊。” 乔弥笑了笑,柔声道:“别怕,我在这儿。”神态间,竟是带着对这名青衣女子的几分怜惜与亲近,应当已不是第一次相见。 清荷看清那女子的样貌,骤然间呆立于地,胸中纵有万般言语,也一时汇不成一句,只觉是晴天霹雳,轰隆隆震天而过,瞬间劈麻她半边神智! 她怔怔地看着乔弥,以前怎么竟从未发现,他虽才十五,却身量修长,俊眉修目,分明长得与乔蔓青有几分神似,这孤立于莲城一隅的药阁,究竟藏有多少秘密?那声声唤儿的青衣女子,分明就是前日才见过的——夫人! “乔郎,乔郎!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乔郎……” 那女子还在声声凄唤,乔弥在一旁耐心抚慰,清荷心惊不止,这乔郎唤的,岂不正是城主么? 她当下转身想要离开,晃神间却见眼前一抹青色残影,倏然只觉颈间一痛,随即眼前一黑,不及反应间,彻底失去意识。 * 南阳舒家。 阿八推开书房门而进,向舒誉递去一封信:“公子,事情已有了眉目。” 舒誉拆信,将上面寥寥数句细看,愈看,神思愈凝。 “上次追杀少城主之人,果然与风沭阳有关,只是,他们主要的目的,却并不是少城主,而是叶兮。” 舒誉将最后一字看罢,斟酌道出三字:“柳荷衣?” “这个人,是我们无意间所查得的。”阿八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于案上铺展开,墨笔勾勒,佳人跃纸,娉婷缭绕。 舒誉看过画卷一眼,神情骤变,他看向阿八:“确定么?若有差错,你也不必再留在舒家。” “事关重大,此事经我与阿离反复调查过,绝不会有错。” 舒誉凝眉看向画卷,随即折信燃于烛火,“收拾行装,明日前去金陵。” “是。” 第44章 双生花(一) 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乔夷修的药都不能断,叶兮没醒,那便只能由乔蔓青来熬,好在她记得有什么药,也记得该怎么熬。 她出门抓药时,突然就不明白叶兮为什么每次抓药只抓一天的量了,多抓几天的不好么?然而她却觉得叶兮做的事总是有道理的,一天的便就一天的罢,也不难得跑。 杏林堂的掌柜看到乔蔓青,奇道:“咦,怎么今天真的是姑娘你一个人来啊?” 乔蔓青心下觉得奇怪,笑得有些勉强:“怎么?” 掌柜的递过来三包药,道:“昨天大抵巳时初的时候,跟姑娘您一道来抓药的那位公子又来过一次,说今日姑娘你可能要独自前来抓药,便让我记得今早去采了些新鲜的芥穗来,嘱咐你记得,还是武火沸后加一小盏水,再沸后便下芥穗,文火熬小半盏茶时候便好,还说熬药时,你可千万别再睡着了。” 乔蔓青开始听掌柜说的时候,还觉得叶兮竟事先便将这些安排好了,心中真是感怀的紧,只听得最后一句,所有情绪瞬间就来了个大颠转,她顿时一股脑的将药揽回怀里,砰的一声放下锭银子,怒道:“我熬药当然不会睡着!”扭身就走。 掌柜的被她吓得一抖,半天没反应的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 乔蔓青这次熬药当然没睡着,这么浓的烟,稍不注意便将眼睛熏得生疼,闭上眼睛便是流泪,还如何睡?乔蔓青懊恼的想了想,真不知道自己上次是怎么睡着的! 已熬过了两副药,叶兮还没醒,乔蔓青揉揉自己被烟熏得发红的眼睛,深觉自己不是熬药的料,突然很想念她家叶神医,正闷闷间,忽听菡萏来报:“少主,舒家来信说,舒公子大抵今日晚间便会到金陵。” 舒公子?乔蔓青神思郁郁间一时没反映过来将这名字和舒誉连在一起,洗着药罐子,闷了闷道:“哪个舒公子?他来做什么?” 菡萏额角划下几抹黑线:“少主,你在想什么……” 乔蔓青就觉得挺奇怪的,她挺不高兴的抬头去看菡萏,菡萏丝毫不惧的,分外坚定的迎视她,看着看着,乔蔓青的表情就变了,她微微睁大眼:“舒公子,舒誉?” 菡萏觉得分外欣慰,还好,少主还不至于失忆,她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少主,除了这个舒公子,还有哪个舒公子?” 乔蔓青就道:“他来做什么?” 菡萏忍不住翻白眼儿:“舒公子来看少主是天经地义的,我哪儿知道你们会去做什么。” 乔蔓青气的伸手想去打她,刚要抬手,顿时发觉自己手上还捧着药罐子,她索性抬脚就朝菡萏踹过去,一手托着药罐子,另一手顺势挥了菡萏满脸水:“去去去,会不会好好说话!” 菡萏退后几步躲开,反而被她逗笑:“少主少主,我也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乔蔓青洗完药罐子放在灶台上,甩了甩手上的水,瞪菡萏一眼:“戌时我们去城门外迎接他。” 菡萏迁迁就就的行了个礼,拖长嗓音笑嘻嘻道:“是——少主——” * 清荷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里,她翻身看了看四下的环境,脑中似乎还回荡着昨夜冤鬼般的凄凉唤声,她出门遇见别院里的婢女,随即问道:“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 婢女道:“是乔小大夫。” 清荷有些发怔,该不该将此事告诉乔蔓青呢?乔弥是她弟弟?少主知道的话,恐怕得疯吧,城主之前明明说夫人已经死了,可眼下却又冒出一个乔弥来,昨夜看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她口中唤着乔郎,她明明就是夫人…… 忽然颈后有些疼痛,清荷轻嘶一声,抬手去摸了摸后颈,只觉得有些轻微的发肿了,稍稍碰一下便疼得不行,这个乔弥,反正她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索性豁出去,前去问个清楚。 乔弥正在小阁的窗台下不知捣鼓着什么,清荷凑近前去一看,却是在配药,莲城的金疮药自成一家,据说是有秘方,只有城主和乔弥知道,也不知是不是乔蔓青之前没表现出对药理上的兴趣,故而这个秘方,连她也不知道。 “小师弟,小师弟……”清荷贼忒兮兮的悄悄喊了两声。 乔弥听到声音,抬头朝她看了一眼,又继续埋头捣鼓药:“师姐是来修药柜的么?我已经搬出来了,就在庭院里。” “不是!”清荷真是被他气着了,昨个儿你们都把我打晕了好不好?凭什么还将药柜这事儿记得这么清楚!她又做贼似的喊了两声:“小师弟,你出来。” 乔弥皱眉看她一眼:“躲躲闪闪,偷偷摸摸,若非心中有愧,便是胸藏奸险!” “……”清荷真是忍无可忍了,若不是怕那青衣女子还在这四周的话她至于这么小心翼翼么?眼下乔弥这小子,真是不直接点不行了,清荷直接冲了上去,迈步进了小阁中,伸手将乔弥正在捣鼓的东西拿开来放到一旁,语重心长:“小师弟啊,师姐问你一个问题。” “有什么事情师姐直言,何必拐弯抹角,也无需拿走我的药臼,我还要捣药。”乔弥丝毫不被清荷刻意制造出的凝重氛围所感染,神情都不带一丝变化的,镇定自若地伸出手去又将药臼拿在了手中。 清荷压着怒气道:“小师弟,你才十五岁,别跟个小老头儿似的,你不能让我觉得我还没有你大知道么?” 乔弥莫名的看了她一眼:“师姐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清荷哑然一瞬:“……不,不是……”还没等她说完,乔弥已颇是不屑的说道:“师姐,这只是个人性格使然,你自己性格遇事浮躁,这赖不得他人,难道你自己不喜欢吃大米,就不许别人吃米饭了么?”他随后叹了口气:“也罢,师姐你也不过长我三岁而已,有些道理你不懂的,也情有可原。” “……”清荷真是快被他气的哭了,我不懂得?我盐吃的没你多我好歹米也吃的比你多好吧?你懂的我不懂?清荷真是觉得,你到底懂不懂得该怎么跟师姐说话啊? 第45章 双生花(二) 她心下乱七八糟乒乒乓乓的两个小人狂打了一阵,终归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清荷深吸一口气,分外镇定且又沉重的按着乔弥肩膀:“小师弟,昨夜那个青衣女子,你知道她是谁么?” 乔弥皱皱眉:“我需要知道?” 清荷道:“你不知道她是谁?” 乔弥淡道:“我只知道她是一个不知什么原因失了亲儿的可怜妇人,我见到了,自然便帮她。” 清荷心下暗忖,他竟不知道她是谁,他怎么可能不知她是谁?她静静看了乔弥一会儿,只见他神情分外坦荡,只是被她看得久了,漆黑的眸中透出几分不耐来。 清荷忙笑了笑,道:“那个,小师弟,城主有没跟你说过,你爹娘的事情?” 乔弥蹙眉道:“我自幼被城主收留于此,悉心抚养长大,教我诗书,授我礼仪,传我武功,我早已将城主视为亲父,生母之恩虽不敢忘却,可养育之恩却更是深重如山,城主既说过不认识我爹娘,又如何告诉我关于我亲生爹娘之事?” 不认识你亲生爹娘?清荷怔了一瞬,旋即折眉成川,城主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分明……罢了,清荷暗暗叹了一口气,城主这么做,应当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他又岂会做出伤害自己亲生儿子的事情? 可为什么,夫人却疯了? 清荷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斟酌道:“小师弟,那个妇人她是不是……” “嗯。”乔弥似知她想说什么,点点头道:“她受打击过大,心智错乱,行事已偏向于疯癫。” 清荷看看乔弥,忽然觉得很心疼,他要是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又该用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这样一个心性纯良的少年郎,却为何要有这样的一番遭遇? “……小师弟。”她忍不住伸手去抱了抱乔弥,心里头怪难受的:“小师弟,你要是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或者是心里面难过了,就记得来找师姐。” 乔弥被她这一举动弄得有些惊悚:“师姐?”他随后似想起了什么,忙道:“师姐,昨日她将你打晕确实是她不对,可她神智不清的,你也别跟她计较。” 清荷被他逗乐了:“不是,我没想这个。” “那你这……”乔弥上下打量她,明显是想说,那你这么反常,莫非是有什么阴谋? 清荷替他理了理有些乱了的衣领,反而是没注意到他惊疑地脸色,闷闷说了句:“我去修柜子了。”便转身离开了小阁。 乔弥奇怪的看着她,半晌没搞得明白她这突然的态度转换是为了什么…… 清荷走到庭院中,昨日坏了的药柜正端端正正的摆在那里,她吐出口气,挽起袖子郁闷道:“这所有柜子看着不都一样么,非得搞什么特殊……” 她蹲下身子去看摔破了的边角,突然一怔,脑海中突然无限循环起一句话来。 看起来都一样,看起来都一样……前几日看见夫人的时候,她分明是个正常人,甚至还一路引她们前往墓地,昨夜看见的,怎么却是个疯子?莫非…… 清荷心中悚然一惊,看起来一样,但是其实,她所见到的,却是两个人? * 酉时末的日头正渐渐开始往西移,慢慢落下了坡,乔蔓青替乔夷修喂了今日的最后一副药,突然意外的发现,乔夷修的脸色已恢复了几分红润,探其脉搏,竟也比数日前强劲了几分。 乔蔓青喜不自胜,随后便跑到叶兮房里,也不管他醒没醒,滔滔不绝的将其好好夸了一阵,随后话音渐渐落下,许是一直没听到回响,心中有些空落,渐而有些气馁,她靠在床边上,拿头去抵了抵叶兮的胳膊,似懊恼似叹息:“你为什么还不醒?” 屋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闷,静静的可以听到空气流动的声响,药香味逐渐化为一抹安宁,乔蔓青挨着叶兮,慢慢阖上了眼睛。 所有的安静平和被清荷的声音给打断,一声声似远似近的传进耳中:“少主!少主!” 乔蔓青骤然惊醒,睁眼转而看去,便见清荷一脸迫切而来,她道:“什么事?” 清荷似乎有些犹豫,神情却又分外急切,她终是咬了咬牙:“少主,我发现一件事……也就是夫人,她或许有孪生姐妹。” “什么意思?”乔蔓青眸子凝了凝。 清荷道:“也就是我们上次所看到的,或许并不是夫人,不对……也或许是夫人,但是,已经不能如当时那般确定。” 乔蔓青静默一瞬,淡道:“你听我爹或者莲城里的老一辈提过,我娘有什么亲人么?” 清荷眸光暗了暗:“没有。” 何止是没有,柳莲衣是个孤儿,这并不是一个秘密。 她以为乔蔓青不会信了,可乔蔓青面无波澜,忽然又轻轻道:“若真有孪生姐妹,夫妻之间,连这种事情也要隐瞒的话,那事情,真的就不简单了。” 清荷愣了愣,她有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乔蔓青此时看来,却为何竟比想象中的要容易接受许多? 乔蔓青目光落到叶兮脸上,轻道:“清荷,你说我娘跟我爹,谁更容易做错事?” 清荷没说话,静默良久,只憋出了一句烂透了的话来:“……城主和夫人,向来亲厚仁和,是个好人。”其实好不好她哪儿知道?她跟乔蔓青一样,一样都只是见过柳莲衣的画像罢了。 乔蔓青笑道:“可很多事情告诉我们,当年的事情并不如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什么是好人?那是需要坏人来衬托的。” “少主……”清荷心中发梗,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不管到哪儿,心中总是添堵呢? 正压抑之际,菡萏侯在门外道:“少主,我们该准备去迎接舒公子了。” 乔蔓青径直站起身来:“走罢。” 出了房门,两人一道往莲城外走去。 舒誉却并不等她们迎接,在乔蔓青在莲城门口还没来得及跨上马的时候,便听不远处马蹄声踏响,她循声去看,就见三骑轻骑已踏风尘而来,蓝衣在风中鼓动飞舞,如奏凯歌而归之军。 乔蔓青突然想,叶兮肯定是永远也不会有这般模样的,他那么懒洋洋的样子,一辈子都只适合坐在马车里,可是他要是能这样的话,一定是比舒誉要好看些的,毕竟怎么说呢,人永远是不知足的,想象中的东西,总是比眼前的东西要好上百倍。 第46章 双生花(三) 晃神间马蹄声已踏到眼前,蓝衣风尘微染,温和却不减分毫,舒誉翻身下马,眉染倦色,整整两天路程,让他硬生生给缩短成了一日,也着实难免疲倦,他看了看乔蔓青,倦色却化作了微笑:“你在想什么?” 乔蔓青笑道:“在想你来的太快了,我还准备去迎接你的。” 她不由想上次在南阳也是,舒誉的时间点,还真是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他似乎总是行的匆匆。 舒誉闻言倒是笑了:“你来迎接我,等你来,我怕是都绕莲城几个来回了。” 乔蔓青不高兴:“那你不是说的戌时么?现在是你来早了。” 舒誉轻笑:“是,是我急着见你。” 乔蔓青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想见你不是急事?” 乔蔓青一时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似乎想起什么一般,一把拉过舒誉:“舒誉,我有点急事要跟你商量。” 舒誉叹了一口气:“有什么事你慢些说也不迟,我这么大老远的来,你好歹让我先吃点东西。” 乔蔓青道:“细细想来这事还真有些急,我一直还寻思着该怎么办呢,你就来了,近期在江湖上份量重的老前辈多数失踪,此事一定有蹊跷,我爹昏迷不醒,叶兮也查出是因为中了毒,你不觉得,这个江湖上开始不太平了么?” 舒誉由她拖着自己走,目光默默落在乔蔓青身上,似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你别操心这么多,当心白头发。” “事关于我爹啊。” “嗯,我知道。”舒誉笑笑:“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乔蔓青停下脚步去看他,舒誉道:“我正是因此事而来的,整个事情,我大概已清楚了三分。” 乔蔓青神色间露出几分打量,她上上下下的看了舒誉一番,似乎有些奇怪,舒誉的手段她清楚一些,生的儒雅,行事却雷霆,可是,他怎么会清楚这些事情?她犹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你被人追杀,我随后,便派人去查了。” 乔蔓青闷了闷:“你怎么这样?” “出了这种事情,我难道不管么?若是这样,乔伯父醒后我怎么跟他交代?” “那你查出什么了?” “……能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 乔蔓青奇怪了:“你来的路上没吃东西?” 舒誉难得分外认真的看着乔蔓青:“你真的没看出来,我一路风尘仆仆而来,是没时间吃东西的么?”他随后道:“一滴水,一口吃的,都没有。” 乔蔓青讪笑:“我真没看出来……” 舒誉脸黑了。 乔蔓青随即苦大仇深的哎呀了一声,连忙伸手去拉着舒誉悲痛欲绝的往里拽:“来来来,快进来吃点东西,你说你,这多大个事儿,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身子呢?下次可别这样了啊!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咱们老乔家要啥有啥,你总是这样多让人担心啊,快来快来,吃东西,吃东西!” 舒誉绷不住脸,被她逗笑了。 * 莲藕鱼,露荷汤,清蒸桂花鸡,糖醋金溪柳。 乔蔓青眼巴巴的看着舒誉:“这些怎么样,合您老人家的胃口么?” 舒誉煞有其事的样子:“差强人意。” 乔蔓青似怒非怒的:“快吃,吃完了告诉我你查到了什么。” 舒誉夹了一筷子菜,忽然淡道:“最近莲城安稳么?” 乔蔓青托着腮撇了撇嘴:“你觉得呢?” 舒誉吃了小半碗饭,搁下筷子,淡道:“阿八。” “公子。”阿八应了一声,上前来递给乔蔓青一封信:“少城主,我们得到消息,最近有一批人到了金陵,公子猜想他们的目的可能是莲城,公子他担心少城主,这才连日赶到了金陵。” 乔蔓青拆开信来一看,信纸落款方,赫然刻着诸葛山庄四个大字,她面露愠色:“真是风沭阳?”然而信上,却只寥寥含义不明的数字:速往金陵,除之。 “这封信是怎么得来的?” “半路截的。” “你们怎么查到的这条线?” “这……”阿八略显犹豫。 舒誉慢条斯理道:“这个并不难。” 乔蔓青目光落到他身上。 “你这么多年来只出过一次远门,那便是普陀寺,去了普陀寺后便被人追杀,这其中的问题,岂不是显而易见么?” 乔蔓青蹙蹙眉:“没这么简单吧?” 舒誉笑了笑:“是没这么简单,普陀寺最大的问题便是那疯僧,我们从他那里寻到突破口,着实费了好大一番劲。” 阿八点点头:“我们查到疯僧最近接触频密的一个女子,此行派来金陵的人,他们便听命于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他语声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好开口。 舒誉静静看向乔蔓青:“这个女子,她叫柳荷衣。” 乔蔓青眸光中忽然说不出什么意味,舒誉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犹豫,静默良久,他终于还是道:“她长得……与你娘,一模一样。” 乔蔓青忽然笑了:“柳荷衣?这名字,也跟我娘的挺像的啊……是姐妹吧?” 舒誉眸色微凝,似疑似忧:“青儿?” 乔蔓青道:“还有呢?” 舒誉看着她没说话,阿八道:“少城主,我们目前主要担心的,是城主。” “哦。”乔蔓青低低应了声,晃神般的笑喃道:“还有叶兮呢,跟风沭阳有关的话,又怎么可能不关叶兮的事呢?”原来这两件事情,真的是连在一起了。 舒誉忍不住道:“青儿,目前的这些事情,还只是猜测。” “没事。”乔蔓青道:“不管是不是猜测,反正这已经是事实了。” 是不是猜测又有什么关系?早在乔夷修对着柳莲衣的画像那样悔恨的哭的时候,她在心里,就已经铺垫过无数可能了。 不管是孪生姐妹,还是当年只是诈死,不管是柳荷衣还是柳莲衣,乔蔓青都觉得,其实,没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真的,没那么难以接受。 乔蔓青道:“我是我爹一个人带大的,从小到大,也是我爹一个人照顾我,我不管她是谁,她都别想碰我爹一根头发,叶兮,她更不能碰。” 舒誉眸子深了深。 庭院几许深深,月色下,有花结蕊,一蒂二姝,探外成双。 舒誉看了看墙角边的金银双藤,笑道:“今日怎得没看到叶神医呢?他近来如何?” 乔蔓青道:“还好。” 舒誉笑了笑:“我去看看他。” “天都黑了。”乔蔓青道:“明天罢。”她起身从院子中离开,不知往哪儿去。 第47章 梦方醒 叶兮醒了,一醒又是三更月,乔蔓青趴在他床边睡得安稳,他下床来,弯腰将乔蔓青抱了上去,掖好被子。推门而出。 睡了有些时候,最先抗议的还是胃,有些饿了,他走到院子里,便见到一名蓝衣公子,依然是坐在石桌旁,桌上一套茶具,却不再摆酒,而是糕点。 叶兮走过去坐下:“每次要见到你之前,我身上似乎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舒誉笑了笑:“哦?” 叶兮笑道:“上次见你,我是昏迷了才醒。这次见你,我仍是昏迷了才醒,不过这次的糕点。倒是比上次来的要衬人心意些。” 舒誉道:“叶神医难道不觉得,这是好事么?至少醒来了,总比一直沉睡不醒来的好。” 叶兮倒是不反驳,点点头:“嗯,说得有理。” 舒誉笑道:“我曾说过,待事情处理完了后,我会来探望乔伯父,不知眼下,乔伯父的病情如何?” “甚好。”叶兮道:“明日暮时可醒。” “叶神医果然不负盛名。”舒誉笑道:“近来莲城处多事之秋,莲城有什么怠慢不周的地方,还请叶神医不要见怪,青儿心思单纯。容易被眼前的事物所蒙蔽,待一切事情都过去之后,她看清身边所有,自然会明白,最适合自己的该是什么,也就,不会再劳烦叶神医了。” 叶兮眨眨眼:“舒公子说话真是越来越字字珠玑。锋机暗藏了,总让我觉得很有道理,却又似乎听不懂的样子。” 舒誉笑了笑,不以为意:“叶神医可知道风沭阳么?” 叶兮淡道:“不熟。” “真的不熟?” 叶兮看看他,笑了:“或许他认为自己跟我挺熟的也不一定。” 舒誉道:“上次叶神医和青儿跌落悬崖,我意外得知,这幕后主使,竟是诸葛山庄的庄主风沭阳所为之,而这风庄主的目标。却并不是青儿。” 叶兮捏着块糕点不知在想什么,俄而,突然笑出了声:“是啊,自然不是乔小丫头,她这般年纪,又能得罪得了谁?所以,他的目标,难道不是乔小丫头她爹么?” 舒誉眸子沉了沉,只一瞬,又化作如常,笑道:“是啊,乔伯父这次所惹出的麻烦,牵扯出的对方来头,可是不小。” 叶兮道:“吓到舒公子了么?” 舒誉笑道:“叶神医真是风趣。”他伸手去也想拿块糕点,一摸过去,却摸了个空,他低头去看,盘子里已然空空如也,竟是不知不觉间,被叶兮给吃光了,他脸不可察觉的黑了黑,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好不好! 叶兮估计是心满意足了,慢悠悠站起身来:“天晚了,我该睡了,舒公子若想继续赏月的话,我也不打扰你的雅兴了,告辞。” “慢着。”舒誉道:“叶神医不想知道,站在风沭阳背后的,究竟是谁么?” 叶兮转过身来:“愿闻其详。” 舒誉道:“十里楼台告诉了我三个字。” 叶兮若有所思:“不知道?” 舒誉:“……叶神医说笑了。” 叶兮分外谦让的示意他说下去。 舒誉唇角轻弯,轻道:“凤桓矣。” 叶兮点点头,转身离开,心中默默推敲三个字——凤桓矣。 * “凤桓矣?”乔蔓青微微睁大眼,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她一大早起来,发现叶兮已不在房中,四处寻找之下才见叶兮已在药庐中煎药,却不曾想他一见到自己,竟是问,凤桓矣是谁,乔蔓青只觉哭笑不得:“你真不知他是谁?” 叶兮扇了扇炉火,淡道:“我要知道我还问你?” 乔蔓青认真的看着他:“当今天下,皇姓为何?” 叶兮淡淡瞥她一眼,像是懒得理她,乔蔓青忍笑道:“好罢,你这记性一定是不知道的,当今天下,皇姓为凤,凤桓矣,便是当今天子的九皇叔,桓王啊。” 叶兮眉间轻蹙,桓王,如此一来,竟是牵扯了皇室?这来头,可果真不小,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乔蔓青忙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叶兮放下手,继续扇了扇炉火,皇室一旦牵扯江湖,无非便是皇权之争,这个凤桓矣,莫非是想要借江湖之势,易主江山? “你真没事吧?蹙着个眉想什么啊?”乔蔓青折眉不悦,抬手去强行抚平他眉:“你才醒别想那么多,什么都别想,老老实实熬药。” 叶兮:“……”他看了看乔蔓青,神情有些严肃:“你真是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想碰哪儿碰哪儿么?” 乔蔓青手缩了缩:“我是怕你又晕了……” 叶兮看看她,旋即唇一弯,忍不住笑了,乔蔓青战战兢兢的看了看他:“那个……要不您老人家坐一旁去,我来,我来。” “都快好了你才说你来?” 乔蔓青嗬嗬的笑:“这不还没起锅么……” 叶兮把蒲扇交给她,自己退到了一旁去,乔蔓青扇了两下火,突然道:“嗳,叶神医,我昨天看见我爹脸色红润了不少,脉搏摸起来也强劲了,是不是已经好转了?” 叶兮道:“嗯,今日我便让他醒来,离开冰室。” “今日?”乔蔓青扭过身来惊道,叶兮看向灶炉,蹙眉:“看药,药!” 乔蔓青连忙转身看药去,不知是不是哪根筋没转的过来,转过去便猛地扇火,叶兮阴恻恻道:“你想用大火把它熬干么?” 乔蔓青快哭了:“不是,我一时太激动了。” “端起来,已经好了。” 乔蔓青忙应了两声,熄火将药炉端起来,叶兮忍不住道:“我真想知道昨日我不在,你是怎么成功熬出那三副药的。” 乔蔓青闷道:“所以我很想你啊。” 叶兮淡道:“发现有个神医在身边,还挺实用的是吧?” 乔蔓青默默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抿抿唇,到底是忍不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轻声道:“……还真是。” 叶兮又好气又好笑:“端好了!去冰室。” “好的爷。” 两人刚走到冰室外,便见舒誉正走过来,玉芙碧莲见礼:“舒公子。” 舒誉笑道:“叶神医,昨夜睡得可好?” 叶兮淡道:“舒公子可真关心我,未婚妻在这儿,也不问问她昨夜睡如何?” 舒誉看向乔蔓青,乔蔓青立即看了看叶兮的脸色,随后目光又落在舒誉身上,张张嘴,笑道:“啊那个舒誉,你不是来看我爹的么?” 舒誉点头:“嗯,乔伯父还好么?” 乔蔓青忙笑道:“还好,进来吧进来。”她先行进了冰室,舒誉看了看叶兮,做了个请的手势,叶兮分外谦逊的一笑,表示却之不恭,领于他前进了冰室。 一碗药从乔夷修喉中下去,叶兮探了探乔夷修的脉,铺开银针,一针扎于督脉神庭,随后于中庭膻中下一寸六分陷中,以及玉堂下一寸六分,随后将其扶起身来,指抵大椎,几欲透骨,猛听乔夷修闷哼一声,随即额滑豆汗,汗如雨下,哇的一声呕出大滩黑血来。 乔蔓青惊了惊,连忙上前扶住乔夷修:“爹?” 舒誉道:“叶神医,乔伯父眼下如何?” 叶兮道:“午时一剂汤药下去,不出日暮便醒。” “那现在这是?” “之前积毒过甚,无法以推针拔除,现下余毒拔出,苏醒已不成问题,醒后再服三日汤药,自然无碍。” “有劳。” 叶兮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冰室。 * 金陵落兰坊,距莲城外远十里,丝竹弄响,飘舞流袖,喧繁掩映下,茶碗摔碎声如石沉大海,惊不起一丝波澜,屋中人跪了一地,青衣男子的沉怒声如一把含杀气的刀,骇得跪地十人噤若寒蝉。 “下毒,被人折断手骨,暗杀,如丧家之犬!要你们有何用?” 青衣女子坐在桌案旁,微抬眼眸,淡道:“严先生,叶兮不是普通人,莲城也不是一般的地方,连你上次在普陀寺亲自出手,也没能取得下他的性命,又何况他们?” 严衷怒道:“柳荷衣你少废话!若不是这次庄主亲自派我前来查看,你还打算在此逗留多久?叶兮离开南阳那时起,上面便为防他出手救治乔夷修,下了命令立即取乔夷修性命,你们连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都奈何不得?”他看向柳荷衣,忽地连连冷笑:“我看不是杀不了,而是莫非,有人不想杀?” 柳荷衣眸子一冷:“严先生,有些话,你可得仔细掂量掂量分寸!” 严衷冷哼一声,:“你当我不知道你当年的那些丑事么?乔夷修不愿屈服,当年上面便曾下过死令,是你费尽心思的留了他一命,将药换成了阎王不管,眼下又要取他性命了,你不就是舍不得了么?” 柳荷衣骤然起身,猛地一掌拍向严衷,严衷旋身避过:“被人戳穿痛处,恼羞成怒了么?” 柳荷衣面若寒霜:“你我二人往大了来说是共事一主,往细了来说,你听命的是风沭阳,我听命的是王爷!该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她伸手从地上揪出一名女子,面庞秀丽,碧玉清婉,竟是绾绾,她冷冷指着绾绾:“你看清楚了,这是你培养出来的人,她行刺失败,该负责任的是你!” 她旋即又从地上揪出一名断腕男子:“这个,也是你的人,用迷烟下毒,也是你的意思吧?你数次行动数次失败,结果是什么?是打草惊蛇!现在无从下手,舒誉也从南阳赶来,你倒是想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你能么?” 严衷面色铁青。 柳荷衣冷笑,将手中男子一把扔开,“所以,以后听我的吩咐,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再擅自行动。” 严衷倏然笑得阴沉:“听你的命令?怕是不行了。”他抬手展开一封信件:“上面已下了命令,金陵所有人,从今日起,听我的吩咐,柳夫人你,屈居我下。” 柳荷衣脸色变了变,旋即不动声色冷笑:“所以呢?你此时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又是想做什么蠢事?” 严衷阴笑:“前几日叶兮卧伤于床,柳夫人你迟不出手,错失大好良机,如今趁他尚未痊愈,我看,来个破釜沉舟视为最佳,夫人你觉得呢?” 柳荷衣心中一沉,面上却冷笑不已:“自取灭亡!” 严衷眸子一眯:“是不是自取灭亡,试试,就知道了。” * 漫过无边无际的黑暗,微睁开眼,是一缝刺目的白光,耳边似乎朦朦胧胧传来乔蔓青的声音:“爹?爹……叶兮,你快来看看……我爹睁眼了,可为什么却没反应?” 叶兮上前去,探了探乔夷修的脉,以指拨开他瞳孔看了看,旋即一枚银针入神台一寸六分,乔夷修顿觉脑海中一阵刺痛,刺痛过后,化为七分清明, 眼眸大开。 乔蔓青忙道:“爹?老乔?” 乔夷修喉间轻微蠕动了几下,似一时有些不好发声。乔蔓青附耳过去,却听他是含笑说了三个字:“死丫头。”久睡于塌,乔夷修嗓音有些嘶哑,却听的乔蔓青险些哭了。 “爹。”她低低喊了一声,眼泪滑了下来,她连忙抬手胡乱抹了抹,胸中有几分委屈,喉头哽咽:“老乔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么?你哪天突然就叫不醒了。” 乔夷修缓缓笑了笑:“是么?我以为我还在房里睡觉呢,这一睁眼,竟是在冰室了。” 舒誉上前,轻轻唤了声:“乔伯父?”宏吐叨划。 乔夷修目光落到他脸上,停了两瞬,苍声笑道:“誉儿啊,你爹最近还好么?” 舒誉笑道:“还好,他老人家整日游山玩水不问世事,若是知道乔伯父病了的话,一定比谁都着急。” 乔夷修低低笑了两声,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将人无端显得苍老了几分。 叶兮道:“现在已不必再呆在冰室,将你爹送出去罢。” 乔夷修目光落过来:“这位是?” 乔蔓青轻声道:“爹,这位是叶兮,是他将你治好的,你昏迷了一个多月。” 乔夷修发出一个了然的声音,缓缓颔首一礼:“原来是叶神医,久闻叶神医医术绝顶,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啊。” 叶兮点点头。 乔夷修已泛了一丝微白的双眉徐徐折了折:“却不知……我是因何会昏睡这么长时间?” 叶兮淡道:“你中毒了,你不知道么?” “中毒?”乔夷修先是些微讶异,随后却似又了然一般,缓缓一笑:“原来是这样。” 叶兮道:“看样子乔城主并不是很惊讶。” 乔夷修不再滞留于这个话题,他微微向乔蔓青方向转了转头,道:“青儿,带爹出冰室罢。” 乔蔓青看了看乔夷修,似乎也生了几分疑虑,舒誉道:“青儿,乔伯父现在需要休息。” 乔蔓青默了默,终究还是未发一言,慢慢将乔夷修从冰榻上扶了下来。 久不曾活动,乔夷修双腿已有些发僵,落地时险些站立不稳,舒誉忙在另一侧扶着,见状蹙了蹙眉:“乔伯父,我背你罢。” 叶兮声音不冷不热的传来:“多走动才能快些恢复知觉,越背,越好不了。” 乔夷修笑了笑:“叶神医说的极是。” 舒誉没说话,两人扶着乔夷修,一路慢行往外走去。 叶兮说的没错,乔夷修开始时几乎是拖地而行,若无人扶,必定无法行路,后来行了大半路程,双腿便渐渐开始恢复了些知觉,勉强已能自己行路,后来回到房中,精神头似也好了很多,竟还能笑道:“睡了这么久,真是饿了。” 乔蔓青连忙吩咐厨房备了些清粥来,一碗下肚,乔夷修已能言笑晏晏,乔蔓青认真的看了看他:“爹,你没有话想跟我说么?” 乔夷修似没听见,忽而叹道:“睡了这么久,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似的,懵懵懂懂的,看来还是得多歇息几日。” 乔蔓青有些恼:“老乔!” “青儿。”舒誉忙唤她一声,乔蔓青抬眼去看他,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只听舒誉道:“乔伯父才醒,确实该多修养修养,莫要留下遗患才是最要紧的,青儿,我们先出去罢,有什么事,等乔伯父好些了再说。” 乔蔓青闷了闷,终于还是道:“爹,你好好休息。” 乔夷修笑道:“乖,陪着誉儿四处去走走。” 乔蔓青没答应也没反驳,只做没听到,舒誉笑了笑:“乔伯父放心。”说罢随乔蔓青一同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乔夷修面上的笑意终归为死寂,似乎这身周的万物在他眼中看来,不过皆为一摊死物,随后,他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轻微动了动,随即闭眸,溢出一声叹息。 第48章 双刃刀 这个夜不是很宁静,虫鸣声匿在草丛里聒噪不休,扰得人不得安宁,辗转难眠。 乔夷修卧床而不得寝,乔蔓青也同样。 舒誉又在亭下温酒,叶兮挑灯看春宫。 忽然灯在晃。窗外风大作,春宫图呼啦啦地随风翻卷,将所有姿势动作完美生动的呈现,一翻到底,叶兮以手遮目,轻叹:“非礼勿视。” 图中场景似活,他将手放下,便见眼前站着两人,一男一女,女以轻纱抹酥胸,裙至小腿。香肩艳露,男着青衣踏布履,修眉俊目。凛藏冷骨。 叶兮道:“这两位……看起来有点眼熟。” 女子轻抬手,飘带在腕:“叶兮,拿命来。” 男子笑道:“叶神医,死在自己造的孽下,不冤吧?” 叶兮莫名:“奇怪了,我认识你两个?”他看了那女子一眼,淡道:“尤其是这个女的。” 女子闻言大怒:“处子血!”她倏然纵步上前,蜿蜒如蛇形,叶兮点足后退,眉间轻微一蹙,身形轻灵如雁,盘旋低回。不碰绾绾一分。 严衷倏然拔刀,纵前绕至叶兮身后,一刀直刺,叶兮脚尖一滑,于地面漂旋而过,银针如夺命符,弹指已到严衷眼前。严衷反应也是极快,脑子一偏,惊险避过,旋即纵步再上。 绾绾缠身而至,叶兮叹道:“穿成这样缠着一个大男人,你爹娘怎么教你的?好好一个姑娘家,偏要练这等邪功,将身子扭曲为一条无骨的蛇。”他轻轻一笑:“真是好生淫荡。” 绾绾冷笑:“你当初不是不愿碰我么?我偏要缠上你的身子,取了你的性命!” 叶兮真的很无辜:“我认识你么?” 绾绾更是大怒:“你当初取我处子血。眼下,竟是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叶兮了然的哦了一声,随后淡道:“想不起来。” 绾绾不再说话,手下已是发狠,抬手倏然扯住了叶兮衣摆,叶兮轻轻一笑,指间银针划过,想也未想,随即将那抹衣摆割袍离衣,他回身看了看严衷,淡道:“你们真烦。” 严衷凝目未发一言,短刀在手,横扫而过,乃取叶兮首级之势,叶兮身子往后一仰,刀风过后,他转身,纵身从窗跃了出去。 严衷眸子一寒:“追!今日杀不了叶兮和乔夷修,你们全都别想活!”他说罢纵身而出。 绾绾轻身一纵,紧跟而去。 叶兮的速度何其快,他越过中庭,见舒誉在亭子下温酒,又倒折了回去,笑道:“舒公子,你可真是夜猫子啊。” 舒誉一壶酒正温好,抬眼见他正步入亭中:“叶神医,我每夜有雅兴赏月时,总是会与你不期而遇,我两,倒真是缘分不浅。” 叶兮分外镇定道:“说不定你我已缘定三生。” 舒誉没说话,心中暗暗到了两字:孽缘。随后长袖一甩,一枚袖箭疾射而出,顿听不远处一声闷哼,随后重倒于地。 叶兮眉眼不动的持酒盏过鼻尖一嗅:“舒公子温的酒,似乎比别人温的要香醇几分。” 舒誉道:“可惜染上血的月色,已不如那么好看了,温好的酒,便也少了一丝韵味。” “无妨,这些都是小事。”叶兮笑道:“有舒公子在,这些,又称得上什么问题?” 舒誉微微咬着牙笑:厚颜无耻。倏然持玉杯扬手甩出,砰的一声闷响,似是击中一人头颅,随即酒杯碎,人不起。 叶兮赞叹了一声:“舒公子温的酒,真是好喝。”随即身子微微一侧,却见绾绾已又如蛇般缠将上来,他叹一声:“舒公子,酒凉了。” 舒誉轻轻一笑:“无妨,软玉投怀,温酒次之。” 叶兮一蹬石桌飘身后退,极不愿让绾绾触到自己身子一分,绾绾不依不饶,如附骨之蛆,绝不言弃,叶兮忽然对舒誉道:“舒公子,你若是抓到那个男的,或许,此时还能救乔老城主一命。” 舒誉视而不见的饮酒,淡道:“叶神医与温香嬉戏,还能抽暇顾及他人,舒某佩服。” 叶兮倏然旋身从舒誉身前缠绕而过,绾绾跟不上他速度,这一差落,竟一时缠将上了舒誉,舒誉脸色一沉,抬手握住绾绾持刀的腕,骤然起身,狠狠将其甩了出去。 叶兮温文尔雅的笑道:“果然红粉佳人,还是比较适合舒公子享用,不如我们便换一下罢,那个男人,还是由叶某去。” 他根本不等舒誉回应,已跃身出亭,严衷正行前来,见状冷立于地没动,叶兮便于他身前数米停下,看了身前人两眼,叶兮温温柔柔的笑道:“阁下有些眼熟,我一定是见过你的。” 严衷阴笑道:“我与叶神医,本就熟识多年了。” “哦。”叶兮恍然大悟般:“叶某突然想起来,阁下似乎与风沭阳身边的那条忠犬长得有几分相似,不过,上次那畜生见我的时候,是蒙着面的,今日你一时着了人装,我倒是险些没认得出来,真是失礼了。” 严衷脸色一瞬间有些铁青:“叶兮,你今日活不得!”他骤然持刀,疾步纵上,叶兮笑眯眯道:“真新鲜,头一回听到,还有人想要定夺我的生死呢。” 前有疾攻,耳边忽听一道利箭破空,叶兮倏然抬手,握住暗射而来的长箭,分外礼貌的笑了笑:“谢谢送箭。”随后扬手甩箭,去势极疾。 严衷一刀挥开长箭,还未往前迈的出三步,忽然胸前一阵轻微的刺痛,又行出一步,他步子终于硬生生顿下,埋首一看,却见胸前不知何时竟穿进了一根银针,入膻中没进,他喉中一时嗬嗬有声,随即轰然倒地。 叶兮抬脚正要上前,却见四面倏然箭网如雨,他移步穿梭其中,握箭便反甩而出,箭无虚发,一去便是一声惨呼闷哼。随即暗处众人像是得了暗示,箭网倏然撤走,似不敢再犯。 叶兮抬脚走到严衷身前,悠悠然蹲下去,却见严衷口中正吐出阵阵白沫,双眼翻起,已无自理之力,叶兮笑道:“我现在要不要杀你呢?” 严衷似已听不到,四肢倏然一阵抽搐,随后面容呆傻滞愣,宛如痴儿。 叶兮叹了一声,面上却笑得分外温柔:“也罢,看你这么可怜,便留你一命罢,以后,可别那么大言不惭的妄图定夺我的生死了,讨不着好的。” 他起身往亭中看去,却见绾绾已如蛇般缠上了舒誉的身,不死不休,舒誉何等身手,竟也被她这般诡异的身法弄得一时无还手之力,只觉她一上人身,竟是比蛇还要灵活百倍,柔若无骨,任意穿梭。 舒誉转眸见叶兮似看好戏般的神情,更觉心中有气,沉声道:“叶神医,快将她从我身上弄下去!” 叶兮笑道:“舒公子适才,不是还觉此乃温香满怀么?再玩儿一会儿,也不迟啊。” 舒誉向来待人儒雅,此时难得见了怒气,他倏然袖箭在手,反手便往绾绾背上刺去,却见绾绾身子倏然一滑,盘绕住他大腿,竟从他腰部绕到了他正前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竟是一张嘴,便狠狠朝舒誉脖子咬了下去! 叶兮扬手甩出一枚银针,直刺绾绾太阳穴而去,绾绾聆得风声,眉目一凛,双腿仍是夹紧舒誉腰部不放,身躯后仰,避过银针后,又骤然起身,森冷一笑,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匕首,猛地朝舒誉扎了下去。 舒誉千钧一发之际以袖箭相挡,只觉震得虎口一麻,这女子一近人身,身法力气,便似凭空增长了数倍不止一般! 叶兮连连叹息:“舒公子,眼下这并不是叶某不帮你了啊,你看这女子,她似乎是偏偏就瞧中了你的风流相貌,已经生生赖上了你,真是打骂皆如无用之功啊。” 舒誉额间已微微有些滑汗,他倏然手中袖箭一转,便要扎进绾绾颈部动脉,绾绾身子一偏,顿时又使他一击得空,随即肩上猛地一阵剧痛,却是绾绾张嘴,生生咬了下来,同时右腕举刀,狠狠朝舒誉胸口刺了下去。 “叶神医!你莫非就不能上前,亲手将此人扯开么!”舒誉咬牙薄怒,一手死死拦住绾绾即将刺下的刀,肩上还忍受着无比的剧痛。 叶兮挺惋惜的:“我嫌脏。” 舒誉真是气的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叶兮忽然又笑了笑:“我上前来扎她两针也无妨。”他说罢抬脚步上台阶走进厅中,从袖中摸出两枚银针,斟酌道:“我看看啊,扎哪儿呢……” 舒誉抓狂:“别看了,直接扎!” 叶兮温和的笑了笑:“好的,就听舒公子的。”他微扬手,一针正要扎入绾绾背部大椎,绾绾身形一绕,连忙避开,却不等她避的过去,舒誉骤然抬手一掌拍中她右肩,顿时将她击飞出去,狠狠撞上亭柱,一声惨哼,软软滑了下来。 擦去唇边血迹,不等她站稳,舒誉已上前来,额角青筋隐隐在跳,显然怒气颇甚,绾绾轻轻一笑,凭生了媚骨滋味,她倏然扯去自己身上轻纱,顿时将自己整具白皙美好的胴体在夜色下呈现出来。 微白月光,肤白如玉,蚀骨销魂。 舒誉微微一惊,瞬间背过身去:“无耻!” 绾绾轻轻一笑,酥声道:“你不看我,怎么抓我啊?” 舒誉胸口轻微起伏,今日着实气了个够本,晃眼间,却见叶兮分外坦然,目光正落在绾绾的胴体上,似是打量了一番,随后叹道:“身材差了些。” 舒誉:“……”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叶神医!” 叶兮回头来看他,笑得一派泰然有度:“舒公子,我是个大夫,我看过的这些数不胜数,我绝没有说错,不信你回头看看,她身材实在差了些,蔓蔓穿着衣服,都比她要好看百倍。” 舒誉咬牙,谁跟你说这个!等等,蔓蔓?舒誉脸色登时黑了个透彻。 绾绾脸色此时也是铁青,双目几欲冲火:“叶兮!”她倏然转身,赤足一蹬亭柱,淹没于夜色之中。 舒誉沉着目看向叶兮,分外沉静的目光,叶兮却总觉得他在瞪自己,他挺奇怪的,又再次温文尔雅的重复了一句:“舒公子,蔓蔓的身材,真的比她好。” 舒誉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哼一声,甩袖而去。 * 乔夷修大抵是在冰室里躺了太久,不管夜已多沉,他此时都无丝毫睡意。 或许窗外虫鸣太吵,也或许月下风声太浓,浓的铺展开为一幅画卷,缱绻旧梦,泼墨成花。 乔夷修还是决定起身点灯,步伐拖得有些沉重,他却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到了灯台。 挑芯点火,不燃,复之,终起。然而他刚一转身,却一阵风来,吹灭了烛火,幽冷的风,打着卷儿呼啸过来,将极为不易的一点星火亦吞没于黑暗死寂之中。 乔夷修叹了口气:“出来罢,能进我莲城,你也不是泛泛之辈。” 黑暗中笼罩出一抹黑影:“冰室寻你不着,想不到,你竟已醒了。” “……你是谁?”乔夷修轻声道:“她派你来的么?” 黑影道:“你说的她是谁?” 乔夷修笑了一声:“也罢,你是来干什么的?” “取你性命。”黑影沉声道:“进你的院子,可真比进叶兮的院子要难多了,城主住的地方,果然是要守卫森严些。” 乔夷修淡道:“你既要取我性命,又何必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眼下既无力叫人,也无力反抗,你何不抓紧机会呢?” 黑暗中忽然销声敛息,随后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是在耳边响起:“你想死的很么?”这黑影的嗓音分外低沉,由始至终都一个调子,让人完全无法辩出其男女。 乔夷修身子动也不曾动过一下:“我说我不想死,你便会离开么?” 黑影道:“不会。” 乔夷修笑道:“那还有何好说?”他忽然推翻烛台,朝黑影发声的地方砸了过去,果然听一声闷哼,随后烛台倒地,哐当一声巨响。 几乎是与此同时,房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爹?爹!你怎么了?” 乔夷修抬手又推翻一个烛台,乔蔓青再次听到一声巨响,连忙撞门而进。 屋外月光铺洒进来,笼上一层浅薄的光明,乔蔓青可清楚的看见,乔夷修正撑案站在一旁,而他身右侧不远处,是一名青衣人,薄纱遮面,看不清面孔,但应当是个女子。 乔蔓青瞬间点足急纵,空中长剑自腰间甩出,剑势凛冽,直朝那青衣女子刺去,青衣女子速往后退,待将其逼退数米远后,乔蔓青倏然收剑折转回去,急急将乔夷修扶起:“爹你怎么样?” 乔夷修不及说话,屋外骤然脚步声叠杂而起,清荷菡萏带人匆匆赶来,顿时只见十余人一窝蜂涌进了房中,清荷菡萏急急问道:“少主!城主怎么样?” “拿下她!”乔蔓青眸子一凝,看向青衣女子,神情发寒。 清荷菡萏微打手势,顿听一阵齐列的长剑出鞘之声,骤见十余道寒光微闪,直向那青衣女子疾速包围过去。 乔蔓青扶着乔夷修坐下,菡萏急道:“我去请叶神医过来。” “等等。”乔蔓青道:“爹应无大碍,夜深,莫去叨饶叶兮,尽快将眼前此人拿下,留活口。” “是。”菡萏一应,长剑出鞘,点足凌空纵去,剑尖直对准青衣女子胸口,却见青衣女子倏然原地疾转数十圈,顿听身周长剑一阵叮叮锵锵的促响,长剑几乎尽皆甩手脱飞出去。 菡萏一惊,临阵抽身后退,旋即点足侧位又迎,清荷骤然从前包抄,长剑挽花,青衣女子竖剑一挡,短兵相接,一阵刺耳的剑鸣声,清荷菡萏不退反进,抬掌齐齐拍向青衣女子双肩,青衣女子瞬间点足后退。 便在这时,忽听屋外男子清润的嗓音含笑道:“舒公子,你看叶某说没说错,乔老城主的院子里,一定不比咱们哪儿冷清多少。” 话音落下,便见叶兮与舒誉一同跨进屋来,乔蔓青微惊:“你们那边也遇刺了?” 舒誉脸色有些不好:“无碍,你不必担心。” 叶兮看了看眼前的场景,笑道:“果然不冷清,还比我们那儿热闹了许多啊。” 乔蔓青看向叶兮,有些说不出的恼意,她伸手拉了拉他衣袖:“你有没有受伤啊?” 叶兮笑道:“没有。”他转而看向舒誉:“舒公子,你说我们那边的人都没蒙面,这位姑娘,却为何要蒙面呢?不如我们试试,摘下她的面纱如何?”宏吐大圾。 舒誉一贯的好脾气此时在叶兮面前显然已经所剩无几,闻言面色都无一丝变化,毫无表情,冷道:“这种事情,倒是不用舒某出手。”他随后道:“阿八。” 阿八似是一直藏在乔夷修院中,闻言果然从暗处现身:“公子。” “去摘下她面纱。” “是。”阿八一应,转身纵身而去,青衣女子正竭力应付清荷菡萏,阿八突然凌空而来,倒是突然措手不及,手下连与阿八过了数招,猝不及防间,面上轻纱骤然被他摘去。 清荷菡萏正一剑刺向她腰腹,轻纱拂过间,骤见眼前女子面容,手下剑势顿时硬生生止住,心惊不止:“夫人?” 乔蔓青转头看过来,顿时失了反应,只觉忽然手上一痛,却是乔夷修倏然伸手抓紧了她,目光落在那青衣女子脸上,面上神情不知该作何形容,似忧似切,似伤似悔。 青衣女子骤然点足转身,破窗而出,乔蔓青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追!” “不许追!”乔夷修的声音忽然沉重响起,似隐隐还藏了一丝颤抖:“让她走,让她走!” “爹……”乔蔓青看向他,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为什么不追?” 乔夷修笑了两声,笑声却很苍凉:“她若想杀我,就不会刻意等你来了之后才动手,她是被逼无奈的,她和她一样,都是被逼无奈的。” 乔蔓青面上似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情绪,看起来有些木滞,她轻声道:“她是谁呢……” 乔夷修忽然闭上了眸子,喉间溢出无声叹息:“你们都出去,我要见弥儿。” “乔弥么?” “带他来见我。” 乔蔓青轻声道:“好啊。”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出了屋外。 清荷垂垂眸,面上神情一时无比复杂,却又不知该做何言,心中只觉愧疚难当。 阿八看向舒誉,舒誉点点头,他便转身走了出去,不知要去何处。 舒誉抬脚想要去追上乔蔓青,刚抬脚准备迈出门槛,却见同一只脚也同时抬了起来,他抬头:“叶神医,这么晚了,你不需要休息了么?” 叶兮不紧不慢的先跨了出去,轻轻一笑:“我不正是要回去睡觉了么?” 舒誉面无表情,分外草率的朝他拱了拱手:“祝你好梦。”随后匆匆离开。 叶兮站外房门外,慢悠悠的看了看两边方向,随后似乎考虑了一番,转身,从容不迫的面向了舒誉离开的那一方,气定神闲的,跟了上去。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跟在身后,舒誉深吐出了一口气,顿步:“叶神医莫非是不识路么?” 叶兮慢条斯理的走上前去,挺奇怪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舒公子是跟我在一个院子里的,所以,我们难道不是同路?” 舒誉笑得微微有些咬牙:“叶神医该休息了,自然是该走相反的方向回去的,可我,此时是要去看青儿的,叶神医要一起么?” 叶兮忽然轻轻笑了笑,舒誉心中顿生不好预感,果然,叶兮斯斯文文的吐出了两个字:“好啊。” “……” 第49章 陈年酿 乔蔓青木楞楞的往外走,慢慢的穿过回廊,踏上小亭,她只知道直走,被小亭的栏杆给拦下了,走不动了。她就站在那里,垂着头不语不动。 “青儿。” 亭子下面似乎有人在唤她,乔蔓青眸光微微动了动,却仍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舒誉上前来,轻轻抬手扶了扶她的肩:“青儿?” 乔蔓青还是不说话。 舒誉将她扳过身来:“青儿,她们是孪生姐妹,刺杀乔伯父的,不是你娘。” 乔蔓青沉默了良久,忽然轻道:“我知道,就是……”她抬手缓缓锤了锤自己胸口。一下一下的,低声道:“这里,闷闷的。” 舒誉叹一口气:“傻丫头。” 乔蔓青轻道:“我不是接受不了。我也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我想过无数次了,真的,可眼见我爹那样,我心闷。”她沉默了一瞬,又轻轻说了一句:“真闷。” 舒誉道:“快别想了,已经三更了,回去歇息罢。” “舒誉。”乔蔓青轻道:“你说我娘跟我爹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呢……孪生姐妹,为什么会来杀他。” 舒誉静默片刻,柔声道:“这些事情,等乔伯父身子恢复些了。他一定会告诉你的,但是话说回来,这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今后也可以当作不知道,不是很好么?” 乔蔓青半晌没说话,忽然笑了笑:“还真是。” 舒誉抚了抚她的发:“回去罢。” “好。”乔蔓青道:“……我一个人再待会儿,你先回去罢。” “你一个人?” “嗯。”乔蔓青抬眼看了看舒誉的神情。轻笑出声:“我一个人怎么了?虽说这不是太大的事,可我也得想想,困了,自然就回去了,难道我还能露宿在这里不成?” 舒誉点点头:“也好。”他轻声嘱咐了两句,转身走下了小亭,叶兮懒洋洋倚在小亭下面,他直接走下去,一时倒也没看见。走到不远处的回廊下,他便停下脚步,远远的看着乔蔓青,并不离开。 他站的那个位置,此时正好可以看见叶兮,两人目光视线隔空对上,舒誉身形微动,眉心蹙起,似没想到叶兮竟在那里,适才叶兮明明是直行往前去了的! 叶兮悠悠然弯唇一笑,直起身,抬脚似要朝这边走过来,只还没走的出两步,便听乔蔓青道:“你都来了,也不上来跟我说两句话。” 叶兮脚步便顿下,微仰头看向亭子里面,便见乔蔓青站在栏杆下,正低下头,静静的看着他。 叶兮笑了笑:“舒公子与你说了这么多,还没将你开导得了么?” 乔蔓青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叶兮略微沉吟:“多此一举……不好吧?” 乔蔓青一下子就不说话了,未得须臾,她转身走下亭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似是回房去了。 叶兮抬脚走到不远处的回廊下去,对舒誉斯斯文文的笑了笑:“舒公子,回了么?” 舒誉脸色有些发黑,看了叶兮一眼,拂袖而去。 叶兮很是大度的莞尔莞尔,不急不缓地往回走,他走路一向很慢,风月如水,沉敛为华,在他身周慢了时光。 舒誉回了院子小半盏茶时间之后,叶兮才不紧不慢的回了院子,关上房门,还没来得及宽衣就寝,便听门外响起两声沉闷的叩门声。 叶兮手下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去开这个门,少顷,他还是上前去,下了门闩。 乔蔓青站在门外,叶兮倒是有些没想到:“还不睡?” 乔蔓青低着头,看起来有些闷闷的,抿抿唇,良久都不发声。 叶兮笑了笑:“那你站在这儿罢,我要睡了。”他说罢果然便要关门,乔蔓青忽然伸手抵住门框,垂着头闷声道:“我睡不着。” 叶兮道:“我睡得着。” 乔蔓青低声道:“我想到你这里来睡。” 叶兮没说话。 乔蔓青抬头看了看他,嚅嗫道:“那个……行不行?” 叶兮道:“我那个行。” “……什么?” “你说的是什么?” 乔蔓青蹙蹙眉,看起来有些懊恼:“我想到你这边来睡,行不行?” 叶兮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像不像你爹?” 乔蔓青愣了愣:“怎,怎么说?” “能在你睡不着的时候,大半夜与你呆在同一个房里的,也就你爹了吧?” 乔蔓青半晌没说话,良久,忍不住闷声一笑:“有点。” 叶兮淡道:“那你拜我为师罢。” 乔蔓青神情凝了凝,缓缓抬眼看向他:“你说什么?” 叶兮道:“难得你这丫头合我口味,你也将我当爹,不如便拜我为师,两全其美。” 乔蔓青目光渐冷,她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 叶兮看向她,漆黑的瞳孔中只倒映出一抹清冷的月光笼在她身上,其他的,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 乔蔓青似有些不服输的倔强,抿唇看着叶兮,同样一言不发。 叶兮忽然开口道:“不拜就算了。”他退后一步,将房门关上,乔蔓青骤然跨前一步,伸手从门缝中插了进去,憋气道:“我睡地你睡床也行,我又不吵你。” 叶兮看看她,淡道:“出去,右拐,过一条回廊,第三间房门,敲三下。” 乔蔓青薄怒:“什么啊!” 叶兮笑道:“舒公子的房间。” 乔蔓青怒了:“叶兮!” “再不把手伸出去,我可就硬关了。” 乔蔓青怒道:“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我在你这儿睡一晚不行么?” “不行。” “这是我家!” “你为什么非得睡这儿?” “你以为我想啊?我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非得在离你近的地方我才睡得着!”乔蔓青怒不可遏,声音忽然发哽:“叶兮,我睡不着,这几天我都是趴在你床边睡得,我可能习惯了,我真的睡不着。” 叶兮一时没说话,乔蔓青哭了,她说:“叶兮,我心里闷得很,屋子里太空荡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在你这儿睡一晚怎么了?你怕吵,我不吵你就是了。” 叶兮静静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松开房门退了一步:“进来。” 乔蔓青抽抽噎噎地进去,嘴里含含糊糊的抱怨:“早开门不就行了么?你又不是女的,干嘛这么扭扭捏捏。” 叶兮被她说的有些发笑:“把眼泪收起来啊,不然出去睡长廊去。” 乔蔓青瞪了他一眼,抽了两下,倒是极快的把泪抹了。 叶兮道:“睡床上去。” 乔蔓青有些犹豫,不确定的看向他:“……那你呢?” 叶兮叹一口气:“挂房梁。”他话说完,果然去取出了一条颇宽的白绸布出来,分别拴在房柱的两边,看起来像是一条悬在半空中直挺挺的白线。 叶兮一翻身纵了上去,仰面躺在白绸布上,淡道:“夜里别太吵。”便闭上眼睛没了声响。 乔蔓青看了看他,心中一直莫名压抑的那股情绪,逐渐在药香中消弭,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躺去床上,没一会儿便鼻息悠长,这一觉,无梦安稳的睡到了晨曦初露。 乔蔓青睁眼时,半空中的白绸布已经取下,叶兮正要出门,她翻身从床上起来:“你哪儿去?” 叶兮站在房门口道:“你醒了,那便随我一同出去抓药。” 乔蔓青想也没想的答应一声,跟了上去。 * 乔夷修说要见乔弥,可昨夜待乔弥来的时候,他却已支撑不住睡了,乔弥只得回去,待今日辰时再来的时候,只见乔夷修正在用药,他上前去,先是看了看闲闲在一旁摆弄花草的叶兮,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城主。” 乔蔓青暗地里撇了撇嘴,整个莲城里面,这死小子也就对乔夷修无条件的尊敬,平日里连她也不定放在眼里,乔蔓青看着乔弥,真不明白乔夷修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连昨夜发生那种事,第一时间说要见得,竟也是他。 乔弥似有察觉,看向乔蔓青,颇是刻意的仰了仰脖子。 乔蔓青翻了个白眼儿。 乔夷修看了看乔弥,笑道:“弥儿,去院子里的桃花树下,把泥巴挖开,里面有两坛酒,你把左边的那坛取出来。” 乔弥点了点头:“好。”转身走了出去。 乔蔓青皱了皱眉:“爹,你还没好,不能喝酒。” 乔夷修将碗中药饮尽,轻笑道:“我不是喝酒,我是看。” “看?”乔蔓青奇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桃花树前埋了两坛酒?” “早埋了。”乔夷修笑道:“两坛,一坛十四年,一坛,十八年。” 乔蔓青似想到了什么,不确定道:“这……不是在我和乔弥出生的时候,埋得吧?” 乔夷修没说话,他忽然又转了话题:“对了,誉儿难得来一次莲城,你怎么没陪他?” 乔蔓青道:“这不是要陪你么?” “你陪我做什么?”乔夷修道:“你去罢,我和弥儿说说话。” 乔蔓青没说话,而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你亲女儿不陪,你跟那死小子说什么! 叶兮声音这时淡淡响起:“药也喝完了,我们走罢。” 乔蔓青对叶兮的话存在着一种条件性反射,有时候直比乔夷修说的话还管用数倍,闻言顿时便老老实实的端起了空碗,跟着走了出去,跨过门槛时,正见乔弥抱着坛酒进了房中,两人擦肩而过时,分外火光四射的对视了一眼,随即旁若无人的交臂行过。 这是一坛桃花酒,埋了十四年的桃花酒,清香醉人,馥郁温存,乔弥听乔夷修的话开了封,扑面桃花香,他笑道:“城主,这是何时酿的桃花酒?简直闻香即醉。” “这是一位故人所酿,她们都爱桃花酿,这坛酒,她是亲自摘下的桃花蕊,亲自取的清溪泉,亲自泥封,随后,埋了十四年。”乔夷修轻道,神情中似有些晃神,思绪飘远:“大难不死,怎能不尝一尝这坛陈年酿,这已是她们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乔弥有些失望一般,他微微垂了垂头,道:“城主,都怪弥儿学艺不精,你身躺冰室时,我却束手无策。” 乔夷修笑了笑:“傻孩子,你还小,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若想当个大夫,此时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不正在我们莲城中么?待有机会,我同叶神医说说,让他收你为徒如何?” “当真?”乔弥有些欣喜,随即脸色却又一垮:“算了,叶神医跟少主走得近,少主才不愿看我开心。” 乔夷修笑叹:“你俩啊……” 乔弥准备将酒封上,乔夷修出声道:“别封,由着它。” 乔弥道:“城主你可不能喝酒。” “我闻。”乔夷修笑道:“我闻闻这味道。” 乔弥看了看酒坛子,犹豫道:“若是真的想喝的话,不如就喝一丢丢……可不能喝太多。” 乔夷修喉间溢出几声笑声来:“傻孩子,你以为我是在望梅止渴么?”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的,我是在,想一个人……” “城主在想谁?” “……弥儿,若是有一日,你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你千万不要恨他们,若是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个世上,是没有哪个父母,会平白无故的扔下自己的孩儿的……” 乔弥沉默了一瞬:“……弥儿明白。” 上面良久没了声音,乔弥微微抬了抬头,便见乔夷修眼眸已是半张半阖,他轻轻喃道:“……十四年的酒香,原来也这般醉人……弥儿,你尝尝那酒罢,尝尝……”话音徐徐淹没在喉间,鼻息悠长,乔夷修又睡了过去。 乔弥上前去抱了床被子替乔夷修搭在身上,随后走到酒坛前,闻着扑鼻酒香,他似乎细细斟酌了一番,随后挽起袖子将酒坛抱起,倒满了一个小茶杯。 酒一出坛,香味更郁,乔弥轻轻嗅了嗅,随后用嘴皮沾了沾,沁凉于唇,他随后一口闷进,刹那间,心肺染芳。 酒香缭绕缭铺开十里,乔弥想,城主让他尝尝这桃花酿,果然是没错的,这样清冽沉郁的酒,足以让无数人醉生梦死,小半坛下去,乔弥,便已经懵了。 摇摇晃晃的走,如踩云端,眼前的场景似乎已不再是乔夷修的院子,对了,他是要回药阁的,后领子忽然被人一把抓起,乔弥胡乱的蹦跶了两下,醉醺醺怒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拎着小爷?” 天柱穴上一阵刺痛,乔弥神台一明,随即回头一看,顿时见到一张清俊含笑的脸,他张了张嘴,巴巴的没发的出声音。 “你跟乔老城主浮了三大白?”叶兮眉眼含笑。 “没。”乔弥傻愣愣道:“我自己浮了三大白……” 叶兮松开他后领子,笑道:“乔老城主跟你谈了什么人生理想?” “……人生理想倒是没谈。”乔弥站稳了身子道:“就是谈了些家国政治。” 叶兮点点头:“小子是栋梁之材。” 乔弥连忙惶恐躬身行礼:“不不不,叶神医是国之支柱。” “……”叶兮彻底被这小子逗乐了,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忍不住的笑,摇摇头走了。 * 药已起锅,乔蔓青将一切准备好,正欲同往常一样端着药跟叶兮走时,叶兮却没动,反从她手中接过了托盘:“你留在这里,我去送。” 乔蔓青愣了愣:“为什么啊?” 叶兮淡道:“要理由?” 乔蔓青抿抿唇:“不要。” “孺子可教。”叶兮弯唇一笑,端着药独自往乔夷修房中走去。 午间乔夷修已醒,正在庭中摆弄一盆三色花卉,菡萏侯在身边三米远处,寸步不离。 叶兮端药立在庭外,看了片刻,才道:“乔老城主真是好兴致。” 乔夷修直起身来,看了看叶兮:“叶神医是贵客,怎敢劳亲自送药?” 叶兮上前将药递给他:“三色堇有思虑之意,乔老城主如此细心照料,莫非是有什么心事不解?” 乔夷修笑了笑:“没有,有劳叶神医关心。”他接过药来,递到唇边一口饮尽,随后缓缓喊了声菡萏,菡萏应了一声,上前来,乔夷修将药碗递给她:“把药盘子端下去,下次可别劳烦叶神医亲自送药了。” 菡萏答应了一声,接过药碗,又对叶兮微微一礼:“叶神医。”随后从他手中将盘子接了过来,转身退出了庭院。 叶兮算是看出来了,乔夷修这人很随和,没什么架子,不管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气质分外亲和,若不是他莲城的名头响当当的摆在外头,恍然间几乎都会让人以为,他不过是个斯斯文文读书人,出生于书本网,有礼识节。 “乔老城主,昨夜刺杀你的那名青衣女子,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叶兮神情间似有些不确定。 乔夷修顿了顿,笑道:“世上女子千千万,有一两个相似的,也不足为奇。” 叶兮笑道:“是么?我刚来莲城的时候,替乔老城主诊脉,那时在冰室从你身下看见了一幅画卷,不巧,我打开来看了看,现在想来,还真跟昨夜那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呢。” 乔夷修没说话,半晌,他淡道:“叶神医,我屋中有一坛陈年桃花酿,一同进去品品罢。” “好啊。”叶兮笑道。乔夷修转身走进房中,叶兮随即跟了上去。宏吐大划。 桃花酿未封口,清香四溢,似将这屋中的红木房梁,金帛锦帘都染上了酒气,馥郁熏人,叶兮笑了笑:“乔老城主这酒,闻着也有当年的味道。” 乔夷修道:“叶神医救我一命,乔某也无以为报,眼下想说什么,便说罢。” 好歹是莲城之主,武林泰斗,乔夷修行事自是有几分震慑性的,叶兮从他这话中不难听出,他定是已将自己最近的底,都给摸了个仔细了。 “乔老城主快言快语,果然爽快的紧,叶某想,乔老城主应该知道阎王不管是哪里的药,而想必心中也自然有数,是谁,一直想将你置于死地。” 乔夷修道:“叶神医也莫怪老夫说的直接,不管这些事情的起因是什么,说到底,也不过乔某的家事,与叶神医并无太大的干系。” 叶兮忽然笑得谦逊有礼极了,乔夷修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从他的笑中看的出几分怒意。 叶兮笑道:“哦,乔老城主这意思,是叶某昨夜与乔老城主两面遇刺,是活该,是碰巧,是自己倒霉时运不济?乔老城主真是说的有道理极了,不愧为江湖中有头有脸的泰山北斗级的人物,着实是让叶某心悦诚服。” 乔夷修忽然有些难堪:“叶神医,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兮温温和和的笑:“那叶某实在不明白乔老城主是什么意思。” 乔夷修叹了一口气:“叶神医孑然一身,自由洒脱,若想脱身,不过是寻个地方匿藏行踪的事,可乔某不同,乔某眼下已是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了,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叶兮笑了:“乔老城主,你与他们打交道少说也有十余年,他们是一群怎样的人,眼中有没有‘放过’二字,想必也无须我说,大家目前都是身处于同一个漩涡中的人,又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乔夷修沉默一瞬,呵呵笑出声来:“叶神医心思剔透,果然玲珑九转,你想问什么,说罢。” 叶兮道:“劳烦乔老城主告诉我,那个青衣女子,可是你这边的人?” 乔夷修道:“是,却也不是。” 叶兮淡道:“乔老城主真风趣,放在朝中,也是一名游刃有余的好手。” “叶神医误会了。”乔夷修笑了笑,“这件事情若要细说的话,会扯的十分遥远,而其中一些细节,乔某也确实不好言之,我只能说,她是绝不会伤害我的,自然,也就不会威胁到叶神医。” 叶兮道:“她是你夫人。”毫无征兆的一句话,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不是疑问,不是探询,却也不是肯定,轻飘飘的,似就这么随口一说。 乔夷修表情僵了僵,隔了一瞬,他向来亲和的脸上神情渐渐变得有些严肃:“不是。” 叶兮笑道:“一模一样的,莫非是双生姐妹?” 乔夷修神情微凝:“叶神医,此牵扯到乔某的家事,恕乔某无可奉告,不过乔某可以说,眼前的这坛桃花酿,便是她十四年前亲手所酿所埋的,所以,她对叶神医,绝不会有加害之意。” 叶兮道:“我明白了。”他起身,再不多说一句,径直走了出去。 乔夷修从房门外看出去,庭院中的各色花卉正开的艳盛,鼻尖却闻不到一点花香,心中肺里,在这一瞬间,竟似全被那坛桃花酿,给填满了。 第50章 小大夫 所有的事情,只差一条线。 十八年前,柳莲衣是得了命令前来接近乔夷修的,后来两人相恋,生下乔蔓青,估计是事情暴露。也或许是别的原因,导致柳莲衣身亡,乔夷修睹画痛悔。 从这一点不难看出,乔夷修绝对没有撒谎,柳莲衣确实已不在人世,那眼下与之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必定便是其孪生姐妹了,乔夷修的毒,应当也是此人所下,可又是什么原因,让乔夷修如此确定。她并不会杀她?仅单凭一坛桃花酿么? 叶兮觉得有些可笑,桃花酿唯一可证明的事情,不过是他们在十四年前便已相识罢了。凭乔夷修对柳莲衣的感情,再爱上柳荷衣的可能性也并不大,即便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那么,他们中间连着的那一根能使他们互相信任,且暗地里互扶互助的隐秘的线,到底是什么? 叶兮按了按眉心,不得不说,昨夜绾绾与严衷的举动,是有些将他惹火了的,不管是谁,总是平白无故的被人追杀,你也会恼的是不是? 当然。在他眼中的平白无故,在别人眼中看来,却是十分理所应当的,谁让你动密道了?你说没进就没进啊?人家又没看见,那可是咱们王爷在江湖上的秘密窝点,要是让一个人外人知道了给泄露出去了,这可怎么得了?人家绾绾的处子血是你能随便取的么?你救谁不好。你就非得救乔夷修? 这些加起来,都够叶兮死四五回的了…… 偏偏叶兮这人脑回路跟常人不一样,我行我素惯了,这些根本就不以为然,老子说没进就没进,你追杀我,那就是莫名其妙,老子中毒了,你的血是药引。凭什么不取?况且,什么时候爷想救谁还得跟你们打招呼了? 于是综合以上所述,他们来找麻烦,就是他们不对,是他们非得惹火了他叶神医。 袖子忽然被人轻轻扯了扯,叶兮回头,便见乔蔓青一脸凝重的站在他身后,抬手,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叶兮蹙蹙眉:“做什么?” 乔蔓青神情分外沉重:“我试试你是不是已经聋哑了,我在后面连喊了你十几声你都没应我。” 叶兮:“……现在已经痊愈了。” 乔蔓青一把拉回他,认真道:“你在想什么?” 叶兮看看她,道:“你猜。” “……猜你大爷。” “嗯哼?” 乔蔓青立即转脸一笑,跟开了朵花儿似的:“没什么,叶神医您老人家这是要往哪儿去?” “回房,睡觉。” “好的,护送叶神医就寝。” 叶兮瞅她两眼,抬手往她额上一敲。 * 叶兮这一睡,睡到暮时都没起得来,乔夷修忽然犯了咳疾,似是饮了酒的缘故,乔蔓青急得不行,熬药过去端给乔夷修喝了,仍是咳个不止,叶兮没醒,她想来想去,竟只想到了一个人——乔弥。 莲城中唯一的小大夫。 连忙让菡萏去把乔弥请过来,乔弥一听是喝了酒,当下只悔的肠子泛青,手忙脚乱的跟去了乔夷修房中,便听到乔夷修阵阵沉闷的咳嗽声,他急忙冲上去,又气又悔:“城主你怎么能喝酒呢?我真不该听你的话将那坛桃花酿给开封了!” 乔夷修摆摆手:“咳咳……没事,没事,咳……” 乔弥去看那坛酒,却见里面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他当下都快气哭了:“你到底喝了多少!”一扭头,顿见乔蔓青脸色铁青地看着他:“是你让我爹喝的酒?” 乔弥埋埋头,说不出话来。 乔蔓青倏然怒道:“出去!领三十棍!” 乔弥这次倒是没跟她顶,微红着眼,转身便要往外走,乔夷修忽然道:“站住。”话罢又咳了两声:“青儿,这怎么能怪弥儿呢,咳咳,是他走了,我才喝的,这一时贪杯,倒是忘了还生着病呢,不中用,不中用啊……” “老乔!”乔蔓青气得很,恨不得掐他两爪。 乔夷修压着咳断断续续笑道:“好好好,下次不会……不会了。” 乔蔓青胸口起伏一瞬,侧头对乔弥道:“过来看看我爹怎么样啊!” 乔弥连忙上前替乔夷修把了把脉,随后转身便往外走,乔蔓青怒道:“你哪儿去?” “城主身上还有残毒,和咳疾混在一起,我不知道怎么解,我去找叶神医。”乔弥话说完,人已出了门外。 乔蔓青忙道:“你回来!叶兮在睡觉!吵不得!” 乔弥的声音远远传来:“回来我再领三十棍。” 乔蔓青真是不知该哭该笑,吵醒了叶兮,你还回得来么! 乔弥一路尽绕小道走,不出片刻便到了叶兮院子里,先是在门口敲了敲门,良久都无人回应,乔弥便大声喊了两声:“叶神医!叶神医!” 见里面还是没声音,乔弥索性扯开嗓子尖叫:“叶神医!救命啊!!!!”声音没控制的好,飙到高处猛地破了音,生生一卡,登时自个儿把自个儿的火气给搞上来了,乔弥砰的一声踹开了房门,直接怒气冲冲的冲了进去。 “叶神医!”叶兮果然正躺在床上睡觉,适才在外面弄得那些声响丝毫没扰到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乔弥火急火燎的扑到床边去:“叶神医救命啊!” 叶兮还是没反应。 乔弥连嚷了几声,叶兮都是这般不死不活的样子,不动不语,呼吸也轻,竟像个活死人,乔弥心下觉出不对来,忽然手有些发颤,战战兢兢的去推了推他:“叶神医?” 还是没反应。 乔弥顿时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叶神医难道是,被自己吵得暴毙而亡了?乔弥险些吓哭了,连忙去把叶兮腕脉,微弱跳动,他心下一松,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还好还好…… 随后又想起正事来,又继续抓着叶兮开始狂摇:“叶神医你醒醒啊,醒醒啊,醒醒啊啊啊啊啊!!!” 叶兮终于是被他吵烦了,微微皱了皱眉,乔弥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登时满脸欣喜:“叶神医,快起来,城主犯了急症,你快去看看啊!” 眼皮子动了动,叶兮不紧不慢的睁开眼,乔弥乍一看那双修长漆黑的瞳孔,似乎在睁眼的那一瞬,忽然泛了一阵寒光,心下不由咯噔了一声,随即便在叶兮的眼中,见到了不耐烦,他眉心轻微折起,面容有些疲倦,淡道:“哪个城主?我认识么?” 乔弥愣了愣:“叶,叶神医,你不是失忆了吧?” 叶兮看了看他,冷道:“谁允许你进我的房间?” 乔弥反应再迟钝,也觉得出叶兮有怒,当下忙退了几步,躬身一礼:“乔弥无意冒犯叶神医,只是城主突发急症,还请叶神医去看一看。” 叶兮忽然弯了弯唇:“什么东西?” “叶神医?”乔弥心下一沉,只觉叶兮此时看起来跟白日里全不一样,平白地清冷淡漠许多,让人凭生不敢靠近之意,那袭白衣,顿成了九天之上凛寒透骨的冰泉!三丈之内,凝结成霜。 他忽然轻轻说了一个字:“滚。” 乔弥心脏一抖,抿抿唇,偏是不动。 在叶兮不想醒的时候,你非得让他睁眼,那便得做好空手而归的准备,只乔弥哪儿知道?他自幼呆在莲城,连半个金陵城都没逛得完,又从哪儿去知道叶兮一星半点儿的脾气?骨子里的倔强劲上来了,还就是站在那儿不动了。 叶兮弯弯唇,笑得有些嘲讽:“看在我不讨厌你的份儿上,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乔弥暗暗咬了咬牙:“你不去,我就不走!” “好。”叶兮掀开被子,慢条斯理的从床上走了下来,站在乔弥眼前,轻道:“你不走是吧?” 乔弥斩钉截铁:“不走!” 叶兮笑笑:“你赢了。”他随后道:“我走。”这么大个莲城,他还不信就找不到一个地儿睡觉了。 乔弥急了,叶兮刚刚迈出两步,他直接伸手就拽住他:“不行,你不能走!身为医者,你怎能如此?无丝毫悲天悯人之心,你因何习医!” 叶兮站那儿没动,半晌后轻飘飘回了他三个字:“要你管。” 乔弥眼睛都气红了:“你这种人!岂配习医?一身绝顶医术,却自私自利恣意妄为!你这般活着,有何意义?!” 叶兮没说话,忽而缓缓扭头看了看他:“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乔弥大义凛然怒言:“这是天下众多欲求医而不得之人的心声!你自然耳熟,必定不是我一人同你讲过!” 叶兮淡道:“你跟蔓蔓倒真像一对亲姐弟似的,连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乔弥愣了愣,随即怒:“谁跟她亲姐弟!她今年年已十八,我方十四!夫人死后四年我才出生,你休得胡言,辱了莲城声誉!” 叶兮一时没说话,忽而问他:“你今年多大?” 乔弥胸怀壮阔:“十四!” 叶兮又道:“乔老城主那坛桃花酿,埋了多少年?” “十四!”乔弥随后又怒:“你不是不认识我们城主么?” “先不说这个。”叶兮面上神情再不复之前冰冷讥诮,他转身看向乔弥:“乔老城主对你好不好?” 乔弥凛然道:“乔老城主待我如亲子,你今次若不去解他咳疾,我便赖于此不走了!” 叶兮仿佛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似骤然间有一条所有若无的线隐隐浮现了出来,将脑海中一切慢悠悠的串连,连成了一幅朦朦胧胧的画卷。 少顷,叶兮没由来的笑了,乔弥谨慎的往后退了退:“你,你这么笑,想干什么?” 叶兮笑得讳莫如深:“走,找你家城主去。” * 乔夷修咳得撕心裂肺,干咳无痰,叶兮出现的时候,乔蔓青手中的茶杯险些吓得摔倒了地上,她十分诡异的看了看乔弥,顿生一种刮目相看之感。 叶兮如沐春风:“乔老城主且伸手,我探一探。” 乔夷修半咳半喘的道了声有劳,摊出手去,叶兮三指扣上去按了按,随即看向乔弥的眼神中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这种咳疾,你解不了?”他似是没想到,一个习医之人,竟会连如此简单的咳疾亦束手无策。 乔弥埋着头不说话。 叶兮道:“即便施针你不会,可开药,你难道也无方?” 乔弥似是也觉自己无用,声音都低了几分:“城主体内积有残毒未解,我不敢。” “叶神医。”乔夷修忽然道:“弥儿天资聪慧,只苦无良师,若叶神医肯将他留在身边指点一二,老夫真是感激不尽。” 叶兮弯着眼睛笑得十分温暖:“乔老城主待人真是如春风般和煦,尤其是对小乔弥,真是如亲父般的慈蔼,连师门亦替他操心。” 乔夷修咳了两声,道:“弥儿自幼在我莲城长大,识书知礼,是个好孩子,咳咳……我也确实,是将他当作亲儿来看待的。” 叶兮颔颔首,了然的样子:“乔老城主真是善良。” 他走到乔夷修身后去,指间捏了根银针,笑道:“我也挺喜欢乔老城主的儿子的。”话音将没,手起针落,刺进乔夷修后背大椎,猝不及防的微微刺痛,乔夷修猛地挺直了背,闷哼一声,听起来倒像是:“嗯。” “什么儿子?”乔蔓青暗暗蹙了蹙眉,只觉得这对话的氛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乔弥是个好孩子?她到底是忍不住,再次朝乔弥翻了个白眼儿,道:“我爹虽对乔弥好,可却未行过父子大礼,连义子都算不上。” 叶兮有几分漫不经心:“哦。”他指下银针轻微旋了旋,转看向乔弥:“拿些罗汉果,知道该怎么用?” 乔弥点点头:“知道。” 叶兮将银针拔出:“那剩下的你来。” 乔弥凝凝眉,还是道:“好。” 叶兮便转身离开。 乔夷修已无适才咳得那般急,乔蔓青看了看叶兮,抬脚跟了上去。 凭乔蔓青目前对叶兮的几分了解,叶兮是个懒散性子,事不关己的话向来是不管不问,而他适才言里言外,却对乔夷修带有些试探之意,他在试探什么?乔弥跟叶兮又没几分交情,凭他,怎能让熟睡中的叶兮这般心甘情愿的醒来? 乔蔓青跟上叶兮,却见他并不是回自己的院子,远处斜阳残暮,天边犹如火烧,云蒸霞蔚,叶兮背映斜阳,仿若似要踏云而去,悠悠然白袖轻甩,笼上一层金光,他忽然停下脚步:“出来。” 乔蔓青从假山后走出去,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有些发抽了,怎么会想到跟踪叶兮呢?她嗬嗬干笑,想胡扯几句给蒙混过去,还没开口,便听叶兮道:“来给我带个路。” “去哪儿?”乔蔓青愣了愣。 叶兮转过身来,远处云霞衬他身后为景,十里绚烂,他轻轻一笑,百里春光失色,他道:“乔弥是莲城里的小大夫,那药阁在哪儿?” 乔蔓青只觉自己心跳停了一瞬,旋即愈发不受控制般的雷动,她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发颤:“你好好说话,别这样对我笑。”宏吐助才。 叶兮:“……”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乔蔓青,漆黑的眸中光华敛动,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缓声道:“我现在不是在好好跟你说话么?” 乔蔓青有些发恼:“你想去哪儿你直接说,你别对我笑,转过去,你转过去!” 叶兮看她一眼,果然转过了身去:“去药阁,你在前面带路。” 乔蔓青扭身便快步往右边走去,叶兮偏了偏眸,跟了上去。 “你去药阁做什么?” “赏风景。” “……”乔蔓青忽然顿下脚步:“你是不是在查莲城的事?” 叶兮不否认:“算是。” “为什么呢?”乔蔓青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她都不想,甚至是不敢问的事,叶兮又为什么要刨根究底呢? “为自己。” 乔蔓青看向叶兮,叶兮在夕阳下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初见时她便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绝美的风景在叶兮身后,都只能沦为一层渲染的铺垫,她曾不敢在这样的场景下看叶兮,可现在,她脑子里都是空的。 “为了摆脱身后的那群尾巴。” 乔蔓青笑得有些不是滋味:“只是为了你自己,便要去揭别人的陈年伤疤么?” 叶兮笑了笑:“伤疤和性命,哪个更重要?” 乔蔓青没说话,她转过身,又继续往前走去,绕过一座小山,没走多久,药阁便近在眼前。 一栋独立的小楼,耸立为三层楼阁,前面是一方庭院,正有咚咚咚的敲木声不断从里面传来,乔蔓青有些奇怪,看了叶兮一眼,随后走了进去。 庭院中一名青衣女子正在修药柜,拿着小锤咚咚咚敲个不停,似是听到声响,女子停下手中动作扭身看了过来,随后愣了愣:“少主?” 乔蔓青颇觉意外:“清荷,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荷有些尴尬:“前几日不是追刺客么,也就是绾绾,一路追到了这药阁里来,不小心砸毁了小师弟的药柜,小师弟知道后气得不得了,我只能来替他来修柜子了。” 乔蔓青道:“你换个新的给他不就行了?” 清荷闷道:“他不答应啊。”随后含笑道:“或许这药柜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罢。” 乔蔓青上前去捣了捣这柜子,上下看了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叶兮忽然不冷不热的笑了笑:“说不定,是谁亲手为他做的呢?情意不一样,这药柜,自然也就不单只是一个药柜了。” 清荷神情有些滞住,随即笑得有些勉强:“可能小师弟特别喜欢这个药柜也说不一定,谁知道呢。” 叶兮目光落到她身上,唇角轻轻弯了弯,清荷心底没由来的有些发寒,她连忙看向乔蔓青:“少,少主,你和叶神医怎么想到来药阁了?” 乔蔓青沉默一瞬,道:“随便看看。” 清荷扯了扯唇角:“这药阁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修柜子啊。”叶兮笑道。 清荷手抖了抖,讪笑:“我都快修好了。”随后声音有些低:“没什么好看的。”她看了看天色,暮色渐渐在下沉,一线黑晕将漫天的红云划开了一条缝隙,正在徐徐漫开一个无穷尽的黑色大口,她忽然道:“少主,天都快黑了,你快回去罢。” 乔蔓青看向叶兮,似在征询他的意见,叶兮笑了笑:“药阁清静,我准备留在这儿赏月。” “少主!”清荷忽然有些急切,乔蔓青不傻,她转眸看向清荷,正看进她眼中,清荷触到乔蔓青视线,连忙垂眸,乔蔓青自然看得出端倪,她道:“药阁里有什么?” 清荷没说话。 乔蔓青生了怒意:“药阁里有什么!” 清荷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叶兮笑道:“别急,入夜后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乔蔓青目光转到叶兮脸上,黑若曜石的眸,蕴了一丝难以平息的怒气。 叶兮恍若不觉,笑叹一声:“那个小大夫,可真有意思啊。”掸掸袖子,转身走进了药阁之中。 第51章 离魂症 天际边角的最后一丝红霞,终是被黑云给吞噬殆尽,黑幕将天地笼罩,几点疏星不足引路,莲城四下掌起了灯火,药阁位置偏安一隅。无星火蔓延,在黑暗中死寂。 清荷取出火折子,在四方灯台上将烛盏点亮,幽幽明火缓缓将阁中映的暖亮,乔蔓青坐在茶案旁,眉目含霜,不语不动,右手四平八稳的搁在上面,看起来颇有几分“老子目前有火,生人勿进”的架势。 清荷犹豫了一番,还是道:“少主。要吃点东西么?” 乔蔓青不说话,似一字未闻。 于是清荷又看向叶兮:“叶神医,要吃点东西么……” 叶兮倒是好脾气的很。倚在窗前,懒洋洋的看着外头的景色,闻言笑了笑:“白玉翡翠不加糖。” 清荷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豆腐和青菜,额上不由滑了两抹黑线,叶神医……吃的可真简单。 药阁设有小灶,清荷转身出去,刚走到门口,便见天边一弯弦月幽来,映的四下清辉如水,流云在月身周浮动,将四周的云色。渲染成了深深的蓝,夜里清池水的颜色,清荷顿下脚步,月出了。 她转身又走了回去,“叶神医,要不去正厅吃吧。” 叶兮抬眼看了看她,眸色讳莫如深。她因何要替乔弥竭力瞒着这个秘密? 清荷在他的注视下心跳如鼓,额间险些滑了汗,指甲微微嵌进掌心里,须臾,她终是败下阵来,垂下目光,转身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忽听月下幽幽而来鬼哭:“儿啊,儿啊……” 乔蔓青脸色遽变。她骤然起身:“什么声音?” 清荷身形顿在当场,刹那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叶兮笑了:“猛鬼夜哭。”他话音刚落,身形骤然化作一抹白影,倏忽之间从窗前消失。 乔蔓青看了清荷一眼,连忙亦是循声而去,清荷仅怔了一瞬,便抬脚跟上。 庭院中清冷月光,有青衣女子披头散发,横冲直撞,状如疯鬼,喉间声声凄唤,时而哀凉,时而愠怒:“儿啊,儿啊……娘好想你,娘好想你……言喻之!你还我乔郎……还我乔郎!” 乔蔓青看的心惊不止:“这是谁?” 清荷一把拉住乔蔓青:“少主,快走罢!小师弟不在这里,没人制得了她的!” 叶兮淡道:“我不信。” “叶神医!”清荷大急,叶兮道:“言喻之是谁?” 清荷焦急之间无暇解释,但见那青衣女子忽然转向了这边,喉间发出一声似野兽般的怒吼,猛地朝这边扑了过来:“还我乔郎!还我乔郎!”速度极快,几乎成一抹残影,叶兮骤然搂住乔蔓青腰身一旋,堪堪从那女子掌下擦身而过,乔蔓青尚余惊心,便闻叶兮在耳边道:“站在这里,别动。” 旋即腰间一松,眼角余光只见白衣一闪,随后便见叶兮瞬间已到了那青衣女子身侧,指间一抹寒光正要下去,忽然便听一人怒道:“住手!”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连叶兮也不列外。 循声看去,却见乔弥一脸怒色匆匆而来,他上前含怒一把想要搡开叶兮,叶兮料他有此举动,领他之前退了一步,乔弥搡了个空,更是大怒:“三人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人,你们好要脸么!” 清荷张张嘴,哑口无言,手无……缚鸡之力? 乔蔓青脸黑了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老弱?她是老弱,我是残废?” 乔弥怒道:“你们就是不能欺负她!” “谁欺负她了?”乔蔓青也怒。 乔弥转目瞪向叶兮,叶兮挺无辜的耸了耸肩,仰头望了望天:“……多好的月色啊。” 乔弥气的满脸通红,面颊上忽然轻轻覆上一抹冰凉,乔弥火气稍融,去握了握那青衣女子冰冷的手,柔声道:“别怕,有我在,你别怕。” 青衣女子忽然嘤嘤哭了起来:“儿啊,娘以为你,又不见了……” “没事,没事。”乔弥忙道:“我在这儿。” 乔蔓青几乎瞠目结舌,她看向清荷:“怎,怎么回事?” 清荷咬咬唇,眸光有些复杂。 叶兮道:“我给她把把脉?” 乔弥狠狠瞪他一眼:“不要!” 叶兮叹了口气,云淡风轻的甩了甩袖子,漫不经心道:“那你就由她疯下去罢。” 乔弥果然有些犹豫,默了半晌,道:“你们来药阁做什么?”随后似想到了什么,又有些发怒,腮帮鼓鼓的瞪向叶兮:“你让我留在城主那儿用罗汉果替他解咳疾,分明是有意支开我!” 似是看乔弥对叶兮态度不好,青衣女子随即也对叶兮恶狠狠的叫了两声,喉间呜呜有声,仿佛替他助威。 叶兮笑笑:“真聪明。” 乔弥怒吼:“你们来药阁做什么!” 叶兮看看青衣女子:“抓鬼啊。” 乔弥大怒:“你是鬼,你全家都是鬼!”他扭身立即伸手为青衣女子拨开面前的乱发,将她的脸露于众人面前,怒道:“你们睁大眼睛仔细看看!是鬼么?她不过是一个可怜妇人罢了!” 清荷想拦,却已来不及,青衣女子隐藏在那头漆黑浓密的长发下后的那张脸露出后,她只来得及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抬手遮目,不忍再看。 乔蔓青顿如遭雷击,猛地上前了一步:“她……”喉间颤抖,一时间再无法发声。 叶兮眸子深了深,手微扬,袖中穿出一根丝线,牢牢缠住青衣女子腕脉,随即扯线把丝,乔弥正想拦,叶兮道:“想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就别动!” 乔弥果然没再动,只冷冷哼了一声。 乔蔓青有些怔神的看向清荷:“她是谁?” 清荷垂了垂眸子:“我不知道。” 乔蔓青冷笑:“你不知道?” “少主。”清荷咬咬唇:“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怀疑夫人有孪生姐妹,可我不确定。上次我与碧莲在街上所看见的人,以及在冰室前所看到的人,我无法确定她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到晚上,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她们之间,哪个是夫人,我也没办法确定。” 乔蔓青目光落在乔弥身上,有些发冷:“你知道她是谁么?” 乔弥皱了皱眉:“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如此护着她?” 乔弥凛然:“医者仁心,见一可怜的疯癫妇人遭人欺辱,我怎能不护?莫说是她,随便见着哪一个,我都不会不管。” 乔蔓青没再说话,她看着青衣女子的那张脸,眸光一瞬有些幽然,即便是疯了,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对一个人这样好的…… 叶兮忽然收了丝线,将其卷进袖中,淡道:“夫人?已经没有夫人了。” 清荷抬眼看向叶兮,眸光中有些迷茫:“那怎么会,白天夜里仿若两人?” 叶兮道:“她病了,病得不轻。” “什么病?”乔蔓青道。 “能让一个人白天夜里仿若两人得病。”叶兮笑道:“她应该受了不小的打击,这个打击,关乎于她的夫,子。” 乔弥偏了偏头:“离魂?” “小子应该看了不少医术。”叶兮看向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得了离魂症的人,会特别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然后去寻,去找,比如,她在找她的儿子,她眼下认定你了,那就是你了。可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白天的时候,她是记不得这段记忆的,只有晚上,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里,她会想起所有事情,然后被折磨的发疯。” 乔弥心里一寒,将一个人折磨的发疯的记忆,该是一段怎样残酷的经历?他看了看柳荷衣,意外的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无比的柔善慈和,她是把自己当作亲儿子了吧? 乔弥心中一疼,他无法想象她的丈夫与孩子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她变成这样,他靠近柳荷衣,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抬眼看了看她,只能用眼神安抚。 乔蔓青忽然看向叶兮:“她不会随便认儿子的,是么?” 乔弥心中一动,扭头看过来:“什么意思?” 叶兮却笑了笑,没再说话。发病时随便认得儿子,又岂会如此有目的性的夜夜前来相见?从清荷的神情中不难看的出来,这名女子,分明已是常客了,如此看来,乔夷修与柳荷衣之间的那条暗线,他终于,也算是摸清楚了。 叶兮甩了甩袖子,笑道:“回去了。”便转身离开,天这么晚了,是该睡觉了。 乔蔓青站在原地没动,她缓缓抬眸,看了看乔弥,却见乔弥也同时看向了她,两人的目光中,俱多了些平日里不曾见过的沉重,以及犹疑。 乔蔓青想,这个青衣女子,便是她的姨娘了罢,乔弥,或许是她姨娘的儿子么?可适才……她口中所说的乔郎,却又是谁呢?乔蔓青唇角漫起一丝苦涩,应该不会……是乔夷修的吧? 这些事情知道有什么好呢?为什么就非得将他们揭开?叶兮,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的。 * 长亭下水波粼粼,折射出月光,像极了铺在夜色下的一面面镜子,乔蔓青蜷缩膝盖蹲在角落里,仿似想将自己给生生的挤进那无穷的黑暗里去,她看着水面像星光闪烁般的光,怔怔地,直到,她的眸底也染上了星光。 乔蔓青是这样的,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柳荷衣和柳莲衣都长得一模一样,柳莲衣死后,乔夷修又找柳荷衣生个儿子,悄悄地养在莲城里,怎么了?不就是没告诉她么? 乔蔓青忽然想笑,难怪自己总是见不得乔弥呢,这中间隔着这样一层关系,她喜欢他才怪呢。她果然笑了出来,笑得眼睛弯弯的。 可柳荷衣现在要杀乔夷修啊,是不是当初她们姐妹接近乔夷修就是有目的的?后来发现了,就不欢而散了?最后弄得又爱又恨,相爱相杀?乔蔓青笑着笑着眼睛又哭了,真是精彩绝伦的一番好戏啊。 可是,她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些,真的,一点也不想知道。 人活一辈子,总有一些事情是可以永远让它葬在尘土里的,乔蔓青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它们挖出来?用这样一个直接的方式,掏心挖肺。 她忽然把头埋在了膝盖里,又慢吞吞的往角落里蹭了蹭,抹了抹脸上的水,听着心里的一个声音说,睡罢,睡醒了,就没什么了。 隔水亭廊下,舒誉远远地看了看蜷在角落里的那团黑影,不知该作何想,他眸色渐渐沉郁,想上前,却又最终退回了脚步,他挣扎数翻,忽然转身,走向了来路。 * 叶兮的房门忽然被人踹开了。 夜色浓重,叶兮还未就寝,他正在书案前不知写着什么,听到响动,他搁下了笔,笑吟吟看着突兀而来的不速之客,不见丝毫恼意。 “你非得查当年的事我不拦你,毕竟你也算是被莲城所牵连,你有权利为自己着想。” 叶兮笑了笑:“舒公子果然明事理多了。” 舒誉忽然大怒,他骤然上前:“可你为什么去药阁时,要带上青儿?!” 叶兮挺无辜:“我没带,是她跟着我的。” “你不会赶走她么?” “腿长她身上,我有什么权利?” 舒誉素来儒雅的风度彻底被叶兮消磨殆尽:“我劝青儿不要想当年的事,你倒好,将刀一把把的磨利了,寸寸去剜她心尖的肉!” 叶兮笑了笑:“舒公子说的,真是太严重了。” “你有没有良心?”舒誉骤然上前,恨不得揪住叶兮的领子,叶兮身子往一侧移了移,摸了摸自己心口,淡淡笑道:“或许是有的,它还在跳。” 舒誉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了门外:“叶兮,出去。”宏吐扑才。 叶兮道:“怎么,莲城已经轮到你做主了?” “我不想拆了乔家的房子!” 叶兮了然,这意思,是要打架了,他微微笑道:“大家都是斯文人,做甚么这么粗鲁?” 舒誉不再废话,直接上前开始动手,叶兮左闪右退的,还是被他给逼了出去,庭院里自然是宽敞多了,舒誉掌风渐厉,招招到骨,叶兮只躲,不进,也不还手,只他的身子骨有几分斤两?多想些事也能倍感疲累而长眠之人,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又还剩得了几分退路? 身形一滞,猛然被一掌拍肩,滑退数十余米,他几乎听到自己肩骨错位的声音,难得却还没晕过去。 叶兮直起身来,抹了抹唇边的血,声音轻的有些飘:“舒公子真是比想象中的粗鲁多了,初见你时,明明还很儒雅的。” “我看得出青儿在乎你,我也知道她那夜是来你的房里睡的!她这样对你,就能说明你对她有多重要,可你现在到底是想怎么样?亲手揭人伤疤,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舒誉攻势不止,含怒而发,叶兮堪堪躲了两下,又被一掌拍退,滑退数米,眼前黑了一瞬,旋即咽了口喉间的腥气,直起身来,声音轻的已经有些微的抖:“够了。” 舒誉还要再打,叶兮倏然抬眸看向他,眸子寒的如千年玄冰,将月华结霜,他说:“够了。” 舒誉凑近他,几乎与他近在咫尺,叶兮没退,舒誉些微咬牙:“叶兮,你真没有良心!” 叶兮笑了:“可能我真的没有。”他看向舒誉:“舒公子,我们谈个交易如何?” 舒誉沉声道:“我没兴趣!”转身便走。 叶兮轻道:“如果你没兴趣的话,莲城乔家,会被一辈子追杀,这一次是乔夷修,下一次,就是乔蔓青。” 舒誉步子猛地顿住:“什么意思?” 叶兮轻笑道:“莲城在江湖上是举足轻重的,若能查出风沭阳与朝廷勾结,派人接近乔夷修意图拉拢而不得,反欲将其杀之,你说,诸葛山庄在江湖上,还立的了足么?凤桓矣在江湖最重要的棋子都被分崩瓦解了,莲城今后,是不是会安稳许多呢?” 舒誉眸光动了动,静默片刻,他转过身去,抬眼看向叶兮,眸光沉敛:“你查莲城的事,是为了青儿今后的安稳?” “不。”叶兮道:“我是为了我自己,而你查,才是为了她。” “你想如何交易?” 叶兮叹道:“你让阿八跟了那青衣女子这么久,知道的东西自然是比我多的,今夜我们在药阁的那一闹,他倒是看了好些热闹,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是时候该拿出来分享了,戏可不能白看。” 舒誉冷笑了一声:“叶神医比舒某想象中的,要精明百倍。” 叶兮客客气气的一笑:“就是有些烧脑了。” 舒誉道:“那便请叶神医到我房中一会。” “不了。”叶兮笑了笑:“改天罢,到了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去叨饶舒公子。” 舒誉淡道:“那便恭候。”说罢,径直转身离开。 叶兮看着舒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拐角处,眼前的所有景象慢慢开始浮现出重影,脑中一片混沌,他抬脚走了一步,险些栽倒在地,旋即拿银针刺了刺自己的虎口,稍稍提了些神智,才一步一步走回了房中去。 关上房门,再走几步,一头栽倒进了床榻,眼一闭,陷进一片漆黑的死寂。 第52章 军令状 严衷成了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痴儿,他无数次将口水傻愣愣的流到衣襟,然后用手一抹,粘起了长长的一大片银丝,甩来甩去,还拍拍手。看银丝乱舞,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柳荷衣嫌恶的皱起了眉。 不止是柳荷衣,派来照顾他的人,此时也巴不得远远的走开些才好,没有人愿意伺候一个拿口水当好玩儿的傻子,正如没有人会跟一个聋子说话。 诸葛山庄传来消息,将严衷完完整整的送回去,不能少了一根毫毛,柳荷衣冷笑,现在杀他都懒得拿刀了,谁还想去动他? 将严衷送走后的第三日。柳荷衣收到了一封信,红漆封印,送信人腰间挂着一把刀。一把刀柄上纂有“凤”字的大刀,柳荷衣心底下沉,拆信阅罢,随即对折燃于灯下,送信人说:“柳夫人,主公交代,最后三日,只能活一个。” 柳荷衣凝眉:“我明白。” 这是军令状。 * 乔蔓青醒来时竟是在自己的房里,窗外晨曦初露,不知不觉间,早春的寒气竟也过了,帘外姹紫嫣红。就连昨日所见,莲城的荷花也已开了不少了。 气候在一日一日好转,人情,在一日一日薄凉。 天边一面鱼肚白,被晨光渲染的绚烂万丈,云层万里,碧蓝如洗。乔蔓青忽然想到什么,连忙从床上翻身下来,稍稍打整一番,便冲出了房去——她还得给乔夷修煎药呢! 乔夷修已不咳了,就连行动间,也与往常别无两样了,看起来应该是要好了罢,但是她也不确定,忽然想起来。今日怎么没看见叶兮呢? 正想去西厢看看,却见舒誉来了,一袭蓝衫,总有一股文士的斯文儒雅,“乔伯父气色看来比前几日好多了,不出几日,一定便能痊愈。” 乔夷修笑道:“誉儿,陪我去亭子里下盘棋。” “好。” 乔蔓青拉了拉舒誉:“你今日有没有看见叶兮?” 舒誉看着她笑了笑:“没有,他当是有事情要忙罢。” 叶兮能有什么事?能一直躺着他都不会站着,一大早的,除了抓药以外,他能去忙别的事情?乔蔓青没再多想,转身便往西厢去了。 舒誉看了看她,没开口拦,神情中也没变化,乔夷修在亭子里笑道:“誉儿,过来。” 他笑了笑,转身向亭子里走去。 “乔伯父,虽然你病着,我却也不会让你的。” “好好好,我让你三子……”乔夷修大笑。 亭外桃纷绽,春风落,满园红。 乔蔓青之前本是没有敲门的习惯的,她想,我敲不敲你都得让我进去,我做甚么要多此一举? 可是在叶兮的门口,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抬手敲门。 良久没应,乔蔓青推了推门,却发现门没锁,她顺势走进去,只见叶兮还躺在床上,她走近去看,暗道叶兮今日睡得也久了些,平日里他起的向来都要比她早些的。 她脚步很轻,有些怕吵了他,叶兮脾气上来,她也得哭。 然而凑近了一看,乔蔓青才发现,自己真是多此一举了。 叶兮脸色很白,白的几乎透明,仿佛一座雪雕,呼吸轻薄的几乎察觉不到,白皙的手上都可见血管流动,他的手无比好看,尤其是捏着银针的时候。 顺势看上去,他袖上有一抹轻微的血渍,在他身上,宛如雪地里的一枝梅,这一刻,乔蔓青有些慌了。 怎么会有血?昨日柳荷衣根本没能伤的了他,那么是他回来的时候,又遇到了刺客?乔蔓青心里有些发抖,他要查什么,就让他查好了,他明明说的没错,跟命比起来,揭伤疤又算得了什么?偏自己,还矫揉做作,自觉过不去。 乔蔓青忍不住苦笑一声,忙去推他:“叶兮!叶兮?……” 又怎么会有回应?甚至乔蔓青觉得,这样一来,指下所感觉到的呼吸,都更加微弱了。 乔蔓青眼睛有些发红,普陀寺里的密道,是她非得去找叶兮甚至大打出手才会触动的机关,回莲城救乔夷修,也是她让他卷进了这场暗流,现在,他想要脱身,翻些陈年旧事而已,怎么了? 乔蔓青忽然哭了:“叶兮你怎么了啊,你醒醒啊……”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急急站起身来,忽然便往外冲,刚走到门口,还没跨出门槛,窗边便一阵风来,吹落了书案上的一张宣纸,飘飘荡荡的,落到了脚边。 乔蔓青脚步顿了顿,下意识的弯腰将纸捡起来,粗略一扫,眸中露出几分惊色。 这竟是一张药方。 字体隽秀,下笔很轻,并无什么浸透宣纸入木三分的味道,反而有些懒散,是叶兮的笔迹没错。 三七,藏红花,血竭…… 乔蔓青猛地回头看了叶兮一眼,瞬间似明白了什么,抬脚便往外奔了出去。 杏林堂的掌柜分外惊悚的看着狂奔进来,一巴掌拍在柜台上的乔蔓青:“姑,姑娘,我辰时给你拿的药没错啊,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乔蔓青扶着腰喘了几口气,跑得太狠了,险些岔了气,她随后一巴掌将手中的药方拍在案上:“照着这个方子,给我抓药。” 掌柜的拿起来看了一眼,道:“姑娘,这副药是治疗内伤的啊。” “你管他什么,抓药!” 掌柜的忙哦哦了两声,转过身去依方所述拣了两副,乔蔓青接过药就要走,掌柜的忙道:“嗳姑娘……” 乔蔓青不耐烦回头:“又怎么?” 掌柜的讪笑:“那个,姑娘,这治疗内伤的,两副药是绝对无法痊愈的,是故那方子上面写了要配以施针,姑娘要走没什么,可是施针,您会么……” 乔蔓青眉头一凝,上前一把将掌柜的从柜台后拉了出来:“你跟我走!” 掌柜的一个酿跄:“嗳嗳嗳姑娘,我得先把药铺关了,我关药铺……” “关什么关,少了什么我赔给你!”乔蔓青不由分说,拧眉拉着他便走。 掌柜的快哭了:“姑娘,药箱,我得拿药箱……” 乔蔓青终是怒了,停下脚步瞪他一眼:“你怎么这么麻烦!” 掌柜的忙一溜烟儿跑了回去,刚把药箱背好,身子登时一轻,乔蔓青猛地将他拽住,风一般的纵走。 * 舒誉于棋盘边角落下一子,白子如玉,满局纵横,他拣起被困于其中的三枚黑子,放进乔夷修手旁棋盅里去:“乔伯父风采真是不减当年,这么多年了,还是下的一手好棋。” 乔夷修看着棋盘,落黑子于天元:“你小子之前哪一次不是被我赢得屁滚尿流,眼下却是长进了。” 舒誉笑道:“人总不能一直活在当初,适当的,也要看看眼下的形势。” 乔夷修道:“你看出了什么?” “誉儿资历尚浅,眼界自是不比乔伯父放的宽,只看得出,若是一直滞留于当年,稍不注意,或许会葬送了余生。” 乔夷修似乎并没仔细听他说什么,忽然落子于星位上,轻轻的一声响,他笑道:“你输了。” 舒誉不在意,笑道:“乔伯父棋艺精湛,誉儿这一生,怕是都拍马不及。” 乔夷修将黑子一粒粒拣起,收进棋盅:“我看着你长大,也清楚你的为人,我不想知道你都查到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你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舒誉道:“乔伯父,你别怪我。” 乔夷修笑了几声:“我怎么会怪你?你年岁不小了,青儿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成家了,我知道,你会好好照顾她,这一点就够了。” 舒誉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不识滋味:“乔伯父,成亲这事,还是先问问青儿的意思罢,我不急。” “哦?”乔夷修看了看舒誉:“你不喜欢她了?” 舒誉神色一凝:“我怎么会不喜欢她,我对青儿的感情,乔伯父比谁都清楚。” 乔夷修将最后一枚棋子收进棋盅,笑道:“那是因为叶神医?” 舒誉不动声色:“乔伯父何出此言?” 乔夷修淡道:“青儿想什么,看看她的神情便一览无余,叶神医心思太深,脾气也是难以捉摸的很,他不适合青儿。” 舒誉神色微正:“乔伯父,我虽喜欢青儿,可我希望这件事情,还是由她自己来做主。” 乔夷修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这个当爹的,难道还不能提点择婿的意见了?” 舒誉笑了:“多谢乔伯父。” 乔夷修很欣慰:“乖。” * 乔蔓青很是郁结于心的看着掌柜的:“药方上面明明都说了该扎什么穴位,几寸几分,你站这儿手抖什么抖?” 掌柜的挣扎了数番:“乔姑娘,这位公子看着……怎么如同雪人一般?身上摸着都是凉的,这……能扎么?” 乔蔓青黑着脸上前去摸了摸叶兮颈脉,使劲按了按,能感到几分微弱的跳动,她扭头看向掌柜的:“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别废话。” 掌柜的有些不确定的上前,抬袖擦了擦汗,定了定神,待将手稳住不抖了,才扎了下去。 乔蔓青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掌柜的每动一下,她神情便是一肃,只看的掌柜的心里发毛:“姑,姑娘,你别这样看着我……” 乔蔓青眼一瞪:“眼睛长我身上,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她看了看叶兮,伸手又去摸了摸他的脉,眉心一折:“怎么还是老样子?”他看向掌柜的,眼神有些凶:“你到底会不会?” 掌柜的有些尴尬:“我还没扎完呢。” 乔蔓青连忙退开:“那你继续。” 掌柜的擦擦额上的汗,分外不敢马虎,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掌柜的一抬头,却见乔蔓青还是死死的盯着他,他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好了姑娘。” 乔蔓青上前一摸叶兮颈脉,已强劲了几分,她对掌柜的说道:“你去罢,到了外面自然有人拿银两给你。” “多谢。”掌柜的躬身行了一礼,背起药箱退了出去。 乔蔓青看向桌案上的两副药,眸光深了几分,她替叶兮掖了掖被子,转身也走了出去。 莲城外头,乔蔓青看了守门人一眼,守门人眼色打向右边,乔蔓青便往右边行去。 掌柜的渐渐转进一条深巷,左右张望,步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转进深处,前面候着一名身披绿色斗篷的女子,帽沿拉低,看不清相貌,掌柜的有些战兢,他上前从药箱里取出一包药粉来,颇是歉意道:“姑娘,我以为随那名抓药的姑娘前去,应该是能寻着机会下手的,是故便没往她药中添这三更鼓,岂料那姑娘看的我十分紧,寸步不离,我,我实在无法下手。” 绿衣女子没说话,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尖削的下巴。 掌柜的愈发心悸,忙道:“那,那钱我也不要了,这个,也还给你罢。” 眼前的女子忽然轻轻勾了勾唇,声音如铃:“还给我?” “是,是啊。” “其实你还有两次机会。”绿衣女子轻声道:“他们不是每天都来你这儿取药么?眼下那白衣公子病了,那正是下药的好时候,明天,或者后天,你再继续下药。” 掌柜的额上滑了汗:“姑,姑娘,我只是一个大夫,之前受利益所蒙蔽才答应了姑娘这档子事,今日一事,我,我才发现,要取人性命,我根本下不去手!我不是做大事的料,这钱我也不要了,姑娘你放过我罢。” 绿衣女子忽然沉默。 掌柜的心胆俱颤,正不知该作如何的时候,却见那绿衣女子从他手中将那包药粉拈了起来,轻笑道:“既然你想走,那便去罢。” 掌柜的几乎千恩万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擦擦汗连忙转身便要走,没走的出七步,突然后心一凉,他垂下头去看胸前突然支出的半截长剑,顷刻间目眦欲裂,他怔怔转过身去,嘶声只道出了一字:“你……” 剑身离骨,突然反抽出来,掌柜的浑身一震痉挛,瘫立于当下,终于倒地不起。宏吐扑弟。 女子淡然拭去长剑血痕,将巾帕染红,忽而婉转一笑:“三天办不好这件事,我们都得死,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活着?” 她藏在阴影里的目光倏尔有些迷茫和忧虑,声音轻缓的宛如叹息:“你难道不知道……上面的军令状,已经下了么……” 第53章 反间计 乔蔓青看清了斗篷下的那张脸,柳眉杏目,婉兮清扬,心中忽生的一个念头竟是,绾绾比初见时要好看了几分,也真怪不得世人要说。蛇蝎美人了。 她从暗处隐身退去,临得大街时,稍稍犹豫了一下,换了另一家药铺按着方子又重新抓了两副药,才返回莲城。 乔蔓青其实不喜欢熬药,她不喜欢被烟熏得滋味,莲城少主,连厨房都没进过,何况这药炉?可是自从认识叶兮以来,她便与这烟熏味结下了不解之缘了。 乔蔓青闷闷的想了想,抬手拂开面前的浓烟不断的咳嗽。也难为叶兮在这药炉前,竟还能白衣如雪,不染纤尘了,其实跟叶兮在一起,还真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乔蔓青如是埋怨一阵,将漏斗跟竹管准备好,便端药去叶兮房里,临门一脚,顺势往床上看去时,却见叶兮睁开了眼,乔蔓青眼一瞪,险些栽倒在门槛上。所幸她手伸的快,连忙将药盘子托住,才未使得其摔翻出去。 她忙走到床边去,便见叶兮的一双眼,乌若墨玉,愈发衬得其身周肤色苍白如雪,他眼珠子轻轻一转,清冷的目光便停留在了她脸上。 乔蔓青心安。轻轻松了一口气:“你醒了,真好。” 叶兮没说话。 乔蔓青笑道:“你晕过去了还能写张药方,教别人怎么施针救你,真是老奸巨猾。” 叶兮几不可觉的动了动唇,却又似发不出声音来,索性就看着她,一言不发了。 乔蔓青看他躺在床上似是提不上力来一般。心里忽然莫名觉得挺畅快的,她道:“平时我说不过你,现在,你总得让爷伺候你不是?”她凑近他,轻笑道:“你之前的行为过于恶劣,趁你现在卧床不能起,我是不是该好好报复一下?” 叶兮忽然就闭上了眼,似是又晕了过去,乔蔓青吓了一跳,忙去推了推他:“叶兮?叶兮!”她有些慌了,连忙托着他的后颈将他扶起来。心慌之下连竹管漏斗都不用了,直接就将药送到叶兮唇边:“我不过是开玩笑而已,你这是做什么啊……”她像是快哭了似的:“你怎么这么不经气?” 她慌乱之间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这样喂得药,怎么会一滴都没漏的出来,全进了叶兮喉中?直到药碗见底,她才有些发愣,抬眼去看叶兮,却见叶兮慢吞吞睁开了眼,眸底含着一抹似笑非笑:“……不是老奸巨猾,是老谋深算。” 声音很轻,有些飘,乔蔓青险些被他气哭了,笑着笑着眼圈有些发红:“你真是……” 叶兮看了看她,忽然轻道:“这样子真难看。” 乔蔓青把药碗收到一旁去:“那你倒是找个好看的来喂你喝药。” 叶兮想了想,“估计也不太容易。” 乔蔓青气笑,稍稍扶了扶他,让他枕在床边上:“有力气么?下来走走。” 叶兮轻道:“没。”声音飘得有几分要死不活的滋味。 乔蔓青知他懒,不好全估计也不会下床,便道:“是谁伤的你?” 叶兮飘悠悠道:“你猜啊……” “你既写下药方,那便是你知自己一定打不过此人,可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半夜来访?” 叶兮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飘,飘得隐隐有几分哀怨:“打架这么粗鲁的事,我不还手,只能说明我斯文,不能说明我打不过。” 乔蔓青惊异:“你没还手?” 叶兮分外沉静:“来讨债的,不好还手,毕竟还欠人家东西。” 乔蔓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道理。” 叶兮有些严肃:“你不觉得我向来通情达理?” 乔蔓青笑了笑:“你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她忽然道:“叶兮,其实我觉得你说的挺没错的。” 叶兮轻飘飘又似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乔蔓青看着他,眸里含着笑,神情却很认真:“跟性命比起来,揭伤疤又算的了什么呢?不是你自私,而是我自私了,今后,你想查什么便去查罢,不管怎么样,我会竭力帮你。” 叶兮眸光似是一瞬间轻微的敛了敛,倏尔多了几分淡漠,乔蔓青有些不知他怎的突然就这样了,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听叶兮轻道:“出去,我困了。” 乔蔓青停顿了两瞬,终是一言不发,收拾好药盘子转身退了出去。 房中空寂了并没多久,几乎是乔蔓青走后的下一刻,舒誉的声音淡淡响起:“叶神医,似乎不太愿意跟青儿走的太近。” 叶兮斯斯文文的笑了笑:“真是不是一家子不进一家门,你们都没有敲门的习惯么?” 舒誉道:“即便我敲门了,叶神医应该也没办法来替我开门。” 叶兮笑道:“那舒公子应该就知道,是主人不想让你进来。” 舒誉道:“叶神医应该感觉的出,青儿待你不同。” 叶兮笑道:“每个人之间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比如我待舒公子,就与我待乔老城主不同。” 舒誉并不被他引偏,道:“叶神医似乎是察觉出了青儿待你的不同后,才开始逐渐的想要疏远她。” 叶兮笑了一声:“你真是想多了,还真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自己未婚妻的。” 舒誉道:“为什么?因为……叶神医你的身子么?” 叶兮笑了,眸光有些泛冷,他靠在床上,这时才算是真正的抬起眼看向了舒誉:“我的身子怎么了?” “我下手有多少分量,我清楚,连一个普通人都受的住的力道,叶神医,却看起来情况不是太好。” 叶兮轻笑,笑得很客气:“出去,我要睡觉。” 舒誉道:“我来是与叶神医谈那场交易的。” 叶兮轻笑:“不想谈,我要睡觉。” 舒誉看他一眼,淡道:“真任性。”转身,退出了房中。 叶兮盯着一处半晌不动,少顷,忽然冷笑了一声:“干卿底事!” * 叶兮一共开了两副药,一副上午喝,一副暮时喝,远处夕阳浸透晚霞,乔蔓青在药庐前,扇着火,挥着浓烟,看眼前两方药炉冒着蒸蒸热气。 正咳得不行,手中蒲扇忽然被人一把夺去,乔蔓青回头看,却是叶兮,脸色虽有些泛白,行动却似已无虞,他道:“退后。” 乔蔓青缓缓抬袖擦了擦脸上的灰:“那个,我来罢……” 叶兮淡道:“你回去,在这儿妨碍了。” 乔蔓青道:“有一炉药是我爹的。” 叶兮默了半晌,“那就离远些,药好了给你爹端去。” “我有话跟你说。” “改天再说。” “我今天看见绾绾了。” “绾绾是谁?” “……”乔蔓青仰天,抬手拍了拍自己额头,随后她冷静下来,决定还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解释:“就是前几日来刺杀你的刺客!” 叶兮微微抬了抬眼:“哦,怎么?” “她杀了杏林堂的掌柜,就是因为掌柜的没听她的吩咐,往我们平日用的药里下毒。” “下毒?”叶兮似乎微微冷笑:“她毒的死我么?” 乔蔓青正色道:“毒不死你,可她毒的死我爹。” 叶兮看向她,笑道:“所以,你想怎么?” 乔蔓青道:“我想让他们毒死我爹。” 叶兮看她两瞬,慢悠悠笑了:“你想将计就计,来个反间?” 忽听药庐外一道声音响起:“这件事情,怕是得必须瞒过乔伯父。” 乔蔓青回头,略微沉默,道:“他一定不会答应,不能让他知道。” 叶兮忽然笑得无比亲切:“以前不曾发现,原来舒公子还这样喜欢听墙根呢。” 舒誉轻轻一笑:“凑巧,我是来找青儿。” 乔蔓青道:“我明日正常去药铺取药,如果没猜错,应该会有个假掌柜在那里,以防万一,药取回来后,他们一定会派人看我爹有没有将那药喝下去,所以今天,得把我爹弄走。” 舒誉眉间轻蹙:“把乔伯父弄走,怕是不容易,他现在已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况且,那碗药,谁来喝?” 乔蔓青看他一眼,舒誉似知她所想,两人缓缓看向了叶兮,叶兮正挽着袖子将好了的那炉药倒进碗里,手中顿了顿,待一碗药倒满,他慢吞吞的放下药罐,抬眼看向他们,分外镇定:“怎么?” 乔蔓青唇一弯,笑得诡谲莫测:“叶神医……” 叶兮脸色微微黑了黑:“药是能随便喝的么?找一个你的仇人来,打晕了灌。” 乔蔓青道:“一时半刻的哪儿找得到?若你不答应,这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可就没了。” 叶兮抖了抖袖子,转身便走。 “嗳!”乔蔓青急道:“你药不喝了?” 叶兮似没听到,头也没回,乔夷修的药还需加半盏水以文火熬,她不敢走开,只能看向舒誉,舒誉看了看她,轻轻一笑:“我去看看。” 乔蔓青连忙点点头,舒誉抬脚去追上叶兮,快走了几步跟上,却见叶兮在一座小山坡前停下脚步,目光将四周的杂草都打量了一番,随后,挽起袖子,开始……除草? 舒誉好生惊愣了一下:“那个,叶神医,除草这事,自有莲城的人来应付的。” 叶兮不理他,拔起一株草,便塞进嘴里嚼了嚼,似觉味道不对,便又吐了出来,继续拔。 饶是舒誉再惊异,此时也觉出不对了,他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半晌,默默道:“……你在做什么?” 叶兮道:“不是想将你们家乔老城主弄走么?” 舒誉道:“弄走了之后,叶神医又准备做什么?” 叶兮瞥了他一眼:“你家未婚妻不是想将那群人收进罗网之中么?” 舒誉笑了:“她为你能做到这个地步,你呢?” 叶兮轻笑,认认真真的看着他:“我能为她喝毒药。” 舒誉脸黑了黑:“叶神医喝毒药,应该与喝白水差不多。” 叶兮笑得分外动人:“要不你来?” 舒誉看他一眼,淡道:“叶神医想要做什么,此时是不是应该与我明言了?” 叶兮笑道:“今夜戌时,不妨让你家阿八出来,在院子里摆上几盘上好的茶点,我们一同赏赏月?” 舒誉淡道:“如此也好,舒某届时便备薄酒以待,叶神医可莫又睡过头去了才好。” 叶兮分外温婉的看着他:“干卿底事。”随后将手边一株草放进嘴里嚼了嚼,似乎味道对了,他转过去又拔了几株,便往药庐而去。 文火正在慢熬,蒸蒸白雾寥寥,叶兮走过去,端起自己的药一饮而尽,随后,拿着布去揭开药罐盖子,将适才拔得几株草扔了进去。 乔蔓青忙道:“这是什么?” “能把你爹弄走的东西。” “迷药?” “不是。” 乔蔓青脸变了:“毒药?” 叶兮笑了笑:“不是要毒死你爹么?” 乔蔓青脸沉了。 叶兮慢悠悠道:“我又没说是毒药,你急什么?那株草与这几味药混在一起,有能使人昏迷的作用罢了。” 乔蔓青闷着不说话,叶兮转向舒誉笑得和蔼可亲:“走,舒公子,我们去共话桑麻罢。” 舒誉唇角抽了抽,微微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然后,乔蔓青看着他二人分外和谐的,有说有笑的,离开了药庐……乔蔓青有些惊悚,喃喃道了一句:“什么情况……” 炉边药罐已有些沸腾,乔蔓青忙熄了火,待热气稍散后,将药汁倒出,给乔夷修送了过去。 * 乔夷修服药后半个时辰,精神烁烁,乔蔓青有些郁闷的看着他,暗道,怎么还不晕呢…… 乔夷修服药后一个时辰,谈笑风生,乔蔓青开始怀疑叶兮的那几株草,究竟是什么鬼…… 乔夷修服药后两个时辰,对乔蔓青道:“奇怪,爹才醒的时候你也不见的天天在爹身边候着,如今都快好了,今日你却是陪了爹这么久。” 乔蔓青镇定自若:“你才醒的时候动不动就睡着,守着你有什么意思?看现在,生龙活虎的,跟爹呆在一起真是妙趣横生。” 乔夷修大笑:“天色晚了,回去罢,去誉儿那边转转。” 乔蔓青有些闷:“为什么你老想我跟舒誉呆在一起?” “你们有婚约,呆在一起不是正常么?”乔夷修道:“对了,青儿,你也是时候该成亲了。” “跟谁?”乔蔓青蹙眉:“舒誉么?我不。” “誉儿有什么不好?”乔夷修笑道:“你小时候不常跟他玩么?一日见不着还闹腾呢。” 乔蔓青翻个白眼:“那是小时候,我一直把他当兄弟。” 乔夷修笑呵呵的:“当兄弟好,成亲了不会打架,看那些普通的夫妻,三天两头的都得吵吵,兄弟就不会了吧?” 乔蔓青脸一黑:“爹,你这是,什么思想……” 乔夷修很奇怪似的:“那你是怎么想的?不嫁给誉儿,想嫁给谁?” 乔蔓青抿抿唇,没说话。 乔夷修笑道:“是了啊,你又没别的心上人,与誉儿在一起,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么?相信爹,爹眼睛好使得很,舒家那小子,护短,人没错。” 乔蔓青咬咬牙,一字一顿:“不!行!” 乔夷修脸一板:“当初你们订婚的时候爹可是问过你意见的,你可是没反对,你是若现在想反悔,就自己去跟你舒伯父舒伯母说去,爹可不去,拉不下这个脸。” 乔蔓青闷了半晌,憋出一句:“去就去。”说完后片刻也不留,转身便走。 乔夷修看了看她,轻声骂道:“死丫头。” * 说是赏月,其实今夜浓云遍起,星光黯淡,更别提月光,西厢四下掌了灯,融融灯火远远相映,无风无月,将亭下风景映透。 石桌上三盘糕点,经上次叶兮一人将整盘糕点吃光之后,舒誉这次特意多备,阿八侯在一旁,叶兮道:“你站得太远了,吟诗作对时我估计会听不清楚,过来坐下。” 阿八看了舒誉一眼,舒誉点了点头,他便于另一方落座。 乔蔓青来时正听到叶兮说的那句吟诗作对,心中频添一股怪异,还没的走上亭子,她便道:“什么吟诗作对?” 舒誉循声看去,似没想到乔蔓青会在这个点出现,不由道:“青儿,你怎么来了?” 乔蔓青走上亭,眉心轻锁,似有什么琐事:“我来找叶神医。” 叶兮笑吟吟道:“我们在此风花雪月,赏花作画,你不要前来叨扰风景。” 乔蔓青道:“你为什么突然很见不得我的样子?” 叶兮眨眨眼:“有么?” 乔蔓青道:“之前我不愿意你查莲城的事,是我自私了些,你生气没错,可眼下我已在全力帮你,你却怎么好像越来越不待见我了?” 叶兮看向舒誉,很无辜:“有么?” 舒誉分外有风度的做了个请的手势,意为,你们的事情,关我鸟事。 于是叶兮只得又看向乔蔓青,笑道:“既然你感觉出来了,那就离我远些。” 乔蔓青愣了愣:“你真的……”她话音截断,薄含愠怒:“我怎么得罪你了?” 叶兮道:“没有,就是在一个地方呆腻了,有些烦了。” 乔蔓青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待得片刻,突然冷笑:“牵连了叶神医真是抱歉的很,让叶神医目前不得不留在寒舍也真是委屈叶神医了,不过叶神医你放心,待这事情了结后,你便与我们莲城再无干系。” 舒誉眸子动了动,茶杯放在唇边顿住,他分外清楚乔蔓青的性子,有些大小姐的骄纵,经叶兮几次三番没由来的淡漠后自然会上些脾气,只他没想到,乔蔓青会说出这种话来,看来,是气的有些不轻了。 抬眸看了看叶兮,却见叶兮面无波澜,只轻笑了一句:“如此甚好。” 舒誉坐不住了,他颇是镇静的把茶杯放下:“有什么事情,好好说……” 乔蔓青道:“没什么事情,我来不过是想说,叶神医的那几株草似乎并不管什么用,我爹依然 精神奕奕,容光焕发,看来明日的事,还有待商榷。” 叶兮笑道:“明日你爹若能醒来,你再来找我也不迟。”宏台狂划。 乔蔓青冷目看他一眼,寒着脸转身便走。 舒誉叹一口气:“你何苦……” “阿八,做几首诗来听听。”叶兮道。 “诗?”阿八愣了愣,随即颇是尴尬的看了舒誉一眼:“公子,我不会啊……” 舒誉无奈之余又颇觉好笑:“将你前几日跟着柳荷衣的所见,一一告诉叶神医。” 阿八这才明白,道:“是。我跟了柳荷衣两日,那群人皆称她为夫人,且听命于她,他们此行的目的本该是乔城主和叶神医,却不知为何,她似有意拖延,一旦有人私下行动她便要大动肝火,终日在房中也只对着镜子自怜,时而口中唤着什么弥儿,但精神还算正常。只是一到晚上,她夜里一旦就寝后,便会突然惊醒,猛地从房中纵出去,往莲城而来,然后……便是叶神医上次所见到的那番场景……” 叶兮似在沉吟般,指间把着白玉茶杯轻轻旋转,却不说话,舒誉道:“如此我们便可确定,乔弥是柳荷衣的儿子。” 叶兮看着白玉茶杯,似被上面映出的莹光所引,看着看着,仿佛出了神。 舒誉蹙了蹙眉,将桌上一盘茶点朝他那边推了推,发出一阵轻响引他回神,道:“叶神医,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叶兮笑了笑:“我要借柳荷衣的手,扇风沭阳一个耳光。” 舒誉敛目看着他:“如何扇?” “让柳荷衣当面说出风沭阳勾结朝廷,欲图莲城。” 阿八道:“柳荷衣暗地里一直有相助乔城主之意,要让她将真相说出来,这个应该不难。” 叶兮轻轻笑了笑:“怎么会不难呢?” 舒誉道:“说不说当年的真相倒是其次,只怕的是,她不会开口说出幕后是谁,风沭阳的上头是九皇叔,两者一体,这个名字,不是谁都敢说。” 叶兮笑道:“何况,还有个所谓的乔郎……” 阿八道:“她所唤的乔郎,会不会,是乔城主?” 舒誉道:“目前无法确定。” 他们谁都无法确定。 要让柳荷衣说出风沭阳这三个字,也并不是将这三个字,简单的念一遍那般简单。 第54章 活人葬 乔蔓青确实是被叶兮气着了,她真是有些摸不透叶兮的性子,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既然如此,那莲城事了后,大家也就各不相欠了。不相见也好,今后,不相见也就算了。 乔蔓青颇是不耐的翻了个身子,忽然有些睡不着,真的要不相见么?她盯着床顶,黑暗中看着上面的雕花,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她却偏看的很认真似的,过了好半晌,她忽然轻轻吸了吸鼻子,把头埋进了被窝里。 今夜无风无月。天色透着一股浓浓的墨蓝,纯的似一汪云水,不掺杂质,朝阳起时乔蔓青也起,晨光是一抹清透的黄,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眼睑下的两片青黑,沉默片刻,哀哀的叹了口气。 前去杏林堂抓药,却见眼前所见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番场景,乔蔓青见到的杏林堂是关着的,大门紧闭。堂前无人。 乔蔓青暗自纳闷,难道是猜错了么,他们其实已经放弃了杏林堂这颗棋子?她有些郁闷的敲了敲自己脑袋,便只能去别处抓了药,直接回了莲城。 药快熬好时,碧莲急急来报:“少主,城主今日怎么都叫不醒了!” 乔蔓青一慌,扔下蒲扇便要往乔夷修院子里奔去。在将要出药庐的时候,她又忽然顿下脚步:“不行不行,碧莲,你去找叶神医,让他去看我爹,我还要看着药。” 碧莲急道:“少主,都什么时候了。找叶神医要紧啊!莲城里他只稍微听你的,我们谁去他都不会理的!” “听我的?”乔蔓青愣了愣:“你们怎么会觉得叶兮听我的?” 碧莲有些纳闷:“看起来不就是这样的么?适才我们派人去请叶神医,叶神医说,他又不是我们莲城里的坐堂大夫,凭什么我们一叫他他便得跟着去,我们没办法了,这才来找少主你的啊。” 乔蔓青笑了一声,像是冷笑,又似乎夹杂了一些什么别的滋味,她道:“看着药,小半盏茶时候便起。” 还没等碧莲说声是。乔蔓青便转身离开了药庐。 叶兮正跟舒誉在一起,两人像是真的在亭子下面赏花作诗一般,桌子上面笔墨纸砚一一俱全,乔蔓青见这二人关系诡异的转变,似是突然间就变得亲密无间了似的,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惊悚,暗地里觉得,他们一定是在谋划些什么事情。 她上前,强行将昨日的事先从脑海中抹去,才道:“叶神医,我爹今日一直叫不醒。”她抿了抿唇,想上前直接拉着他说,你快跟我去看看。手指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始终是伸不出去手了。 叶兮没理她,宛如未见,指了指庭院中的一株君子兰笑道:“舒公子,听闻你水墨一绝,这株兰花开的不错,清清傲骨,不如你便画一幅。” 他能做到对乔蔓青视而不见,舒誉却做不到,见乔蔓青脸色有些青了,舒誉忍不住开口:“叶神医,乔伯父身体抱恙,我们先去看看罢。” 叶兮像是这时才看见乔蔓青,抬眼颇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我昨日说过,若明日你爹了醒了再来找我也不迟,现在你爹没醒,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乔蔓青突然便想到昨日叶兮加入药中的那几株药草,乔夷修不醒,是因为这个?她耐下性子,好声好气道:“我爹什么时候能醒?” 叶兮道:“药呢?” 乔蔓青道:“今日杏林堂大门紧闭,我去别处抓的药。” “大门紧闭?”叶兮眸光一动。 乔蔓青眉一蹙:“怎么?” 叶兮看向舒誉,只见舒誉同时也看向了他,两人几乎步伐一致,瞬间起身,极快的往外奔去,乔蔓青连忙跟上,急急问舒誉:“怎么了?” “我们想的与你一样,姓林堂如此好的棋子,他们绝不会白白放弃,就是柳荷衣不愿意出手,绾绾却是个狠茬儿,今日杏林堂关门,一定有蹊跷,先去看看乔伯父!” 乔蔓青心里骤然一寒,自己怎得竟未想到这点,晃眼间,却见叶兮疾走间神情微肃,平日里从不曾见过他这样,乔蔓青忽然有些恍惚,他不过是想脱身而已,可他为什么,这样紧张自己的爹呢? 三人速度都是极快,匆匆间已到乔夷修房中,碧莲端着药正要给乔夷修喂下去,叶兮指间银针一弹,碧莲虎口一痛,端药不稳,药碗正将落于地上摔个粉碎之际,叶兮身形骤然一晃,伸手将碗底托住,竟是一滴未洒。 碧莲被银针穿穴,痛的轻嘶了好几声,她捏住虎口上的那根银针,发狠似的将它拔出来,眼睛都气红了,偏还得笑:“叶神医,有什么话好说不是,这银针也不是这么玩儿的……” 乔蔓青上前,些微讪笑:“碧莲,待会儿我替你上药啊。” 碧莲揉着自己虎口,委委屈屈的憋出两个字来:“少主……” 乔蔓青忙拍拍她背,笑得和蔼可亲:“乖啊,乖。” 碧莲嘟声重复:“这银针不是这么玩儿的。” 乔蔓青连连点头应和。 叶兮端药而起,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舒誉道:“有毒么?” 叶兮没说话,走到窗台前的一株三色堇前,反手一转,将药尽数倾入土中,顿闻一阵嗞嗞声响,似将泥土也尽数侵蚀,随即便见三色堇在眼前生生枯死。 乔蔓青生生一个激灵,触到叶兮神情,竟一时不敢说话,叶兮扭过头来:“在哪儿抓的药?” “……杏林堂旁边那家。” 叶兮看看她,眸光沉敛间似隐隐透了几分无奈,是人都知杏林堂关门有蹊跷,她偏还在旁边抓药,是迷糊了还是怎得?叶兮似想叹气,然而最终却是神情微冷,淡道:“你今日怕是没带脑子出门。” 乔蔓青抿抿唇没说话,舒誉刚想替她说些什么,诸如“一时没想到也在情理之中啊”,“青儿眼圈都黑了,显是为此操了不少心啊”之类的,只还未及开口,便听乔蔓青低声闷道:“可能真的没带。” 舒誉话音卡在喉咙口,转头看了乔蔓青一眼,乔蔓青触到他目光,有些沉闷的埋了埋头,舒誉突然想笑,笑声化作一声叹息,他上前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傻丫头,你怎么这么……老实呢?” 乔蔓青一下子有些泄气,老实?不就是说明她真的有些蠢么?宏布余扛。 叶兮目光淡淡朝他们看了一眼,将手中药碗搁到一旁,道:“随我出去重新抓药。” 乔蔓青闷闷道:“哦。” 舒誉没说话,目送他二人前后离开,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碧莲看看舒誉,一时也觉得挺尴尬的,毕竟少主是舒公子的未婚妻,现在未婚妻是跟别人走了不是?沉默了好半晌,她还是决定为自己少主说些什么:“那个,舒公子……” “嗯?”舒誉温温和和的看向她,笑了笑。 碧莲一下子有些哑口,心觉自己怕是多此一举了,如果你这样喜欢一个人,所想的,便是希望她好,不是么? * 乔蔓青随叶兮一同走到大街上,两人一路都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闷,街头上人来人往,繁攘喧嚣,搁他二人身周,却似格格不入,乔蔓青还是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叶兮的袖子:“昨天的那些话……当我没说。” 叶兮头也没回:“什么话?” 乔蔓青闷声道:“就是昨晚上说的话。” 叶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做人要有诚信,说出去的话,便得作数。” 乔蔓青有些火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叶兮笑道:“我不是说了么,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腻了,自然也包括对那里的人。” 乔蔓青冷笑:“你是不是当我傻?若真是这样的话,我爹快喝下那碗药的时候,你这么急做什么?” 叶兮轻轻笑:“这不是要用他做饵么?饵都没了,我们怎么钓鱼?” 乔蔓青脸色一冷:“将饵吃下去,鱼儿才能彻底上钩,我都懂的你不懂?” 叶兮淡道:“你懂的太多了,我都想杀人灭口了。” 乔蔓青笑了笑,神情却又挺伤心的:“叶兮,你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让人永远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离我远些,真的。”叶兮笑。 乔蔓青眼睛有些发红:“为什么啊?” 叶兮笑了笑:“离我近了没什么好处的,你就好好的跟舒公子在一起,遵循婚约成亲,今后我们再相见时,说不定还能好好坐下来喝杯茶。” 乔蔓青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说到了这个话题上面,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圈,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的跟在叶兮身后,长街无尽,人流如海,有人侧目,有人驻足,叶兮却再也不曾回头。 如此僵持了没半晌,他忽然听到乔蔓青的声音带了哭腔,在他身后轻道:“我做不到啊。” 叶兮静默一瞬,笑道:“喝杯茶而已,有什么做不到的?” 乔蔓青按了按眼眶,长长吐出一口气:“昨天我爹让我跟舒誉把婚事定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不想,我只觉得,我不能够跟舒誉成亲。” 叶兮似不在意,漫不经心的回头看向前面牌匾上挂着的“济世药庐”四个大字,淡道:“那便进去抓药罢。” 济世药庐的掌柜的是个年近半百的老者,看起来颇有几分仁风,叶兮抓药习惯亲自上手,乔蔓青便在后面掏银,晃眼间见叶兮在药盅里碾着一味草药,神情间有几分讳莫如深,再看时,却又见他恢复了如常,似乎只是自己眼花。 乔蔓青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昨夜几乎是一夜没睡,今日起来一早都是昏昏沉沉的,这么跑了两转,倒是觉得脑中逐渐清明了许多,明明是一枚很好的棋子,为什么会突然放弃杏林堂?这不外乎两种可能。 第一,昨日绾绾杀杏林堂掌柜时,发现了有人跟踪,只是不动声色。 第二,莲城中已混入了奸细,随时随地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是,他们绝不会想得到她究竟会去哪家药铺抓药,所以,他们应该已在半个金陵城的药铺中都动了手脚。 乔蔓青眸色微变,不动声色的看向叶兮,不知是不是巧合,叶兮也抬眼看了看她,两人目光一汇,又镇静自若的各自移开,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切如常。 从药铺出来,叶兮低声跟乔蔓青说了一句话:“乔弥,不是你爹的儿子。” 乔蔓青心肝一颤,抬眼看向叶兮:“你已经查清楚了?” 叶兮看她一眼:“用用你的脑子,别只是看表面。” “什么意思?” “以你对你爹的了解,若他真有乔弥这个儿子,他会将他带在身边,待他如亲子,却不相认么?” 乔蔓青眸光一敛,心中想也没想的浮出一个答案:不会。 “你爹明明好好的呆在莲城里,那日你姨娘口中叫着一个名字,让那个人还她乔郎,这个乔郎,又怎会是你爹?” 乔蔓青沉默一瞬,心中苦笑,真是当局者迷。“你现在告诉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叶兮道:“那日你姨娘口中叫着的名字是什么?” 乔蔓青想了想:“言喻之?” “你若对此事有疑,不妨去向你爹打听打听,这个言喻之,和那个所谓的乔郎,到底是谁。” 乔蔓青凝思静默。 * 三更鼓无色无味,见血封喉,融水混汤犹如无物,沾舌断肠,世上能辨出此毒的人屈指可数,然而叶兮,却是其中一个。 这种毒只有一个缺点,一旦人亡,其身上必定呈青紫色,舌苔外吐,尸斑遍露。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然而这种毒,却还毒不死叶兮。 乔蔓青在药庐熬毒药,叶兮在乔夷修房中脱衣裳,舒誉着白衣,叶兮着褐衣,乔夷修一丝不挂,后背上扎了十余枚银针,叶兮为其推针渡毒,但见不出片刻,乔夷修五窍渗黑血,随即舒誉将自己衣裳替乔夷修换上,将他弄下榻来,使其坐在床边,摆出一副探望床上人的姿态。 叶兮躺去床上,舒誉着一袭白衣去推开窗户,回来立在床边,三人都侧对窗台,从窗台外看进来,只能以辨清衣裳颜色来认人,乔蔓青随后端药进来,将叶兮扶起来,身子正好挡住了他的脸,她说:“爹,喝药了。” 她恍然间看见叶兮轻轻撇了撇嘴,正要细看,却见叶兮已接过了药碗,刚喝一口,随即药碗碎地,咣当巨响,乔蔓青声音惊慌响起:“爹!爹!……” 舒誉随即疾步上前,途中顺势一扶乔夷修腰骨,乔夷修骤然起身扑向床边,舒誉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乔伯父!” 随后做出把脉姿势,叶兮声音淡淡响起:“三更鼓,埋了罢。” 乔蔓青悲悸欲死。 * 莲城上下遍起素稿,一日之内,满城哀鸿,离金陵城近的诸多武林人士匆匆前来吊唁,丧宴罢,乔弥跪在堂前不走,初时哭嚷着要见乔夷修最后一面,被清荷死死拦下,此时方才作罢。 乔蔓青中途晕死数回,怒言报仇,被舒誉打晕了带回房中。 夜渐深沉,清荷劝乔弥:“小师弟,回去罢。” 乔弥眼睛已然红肿:“城主是被人下毒毒死的对么?” 清荷面色也有些憔悴:“城主既然已故,必然是不想见到我们这样子的,随师姐回去罢,好么?” 乔弥没说话,也没动,便在这时,灵堂外忽然走来一人,碧色衣裳,云鬓雾鬟,她在外面站了许久,却始终没踏进来一步,良久,她忽然轻道:“姐夫,是我对不起你。” 清荷闻声回头,却见灵堂外所站的,竟是已不复往日疯癫的柳荷衣,她衣裳穿的干净,发无雕饰,只簪了一朵白花,似乎也是前来吊唁。 清荷知乔夷修的死与此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只看着她的那张脸,却仍摆不出架势,只能蹙眉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柳荷衣弯了弯唇,笑声叹息又有丝清冷:“这莲城,我熟的很,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又有谁拦的住我?” 清荷面色一沉:“来人!” 乔弥猛地站起身来看向清荷:“师姐你做什么?” 清荷稍稍一顿,一时抿抿唇,再没说话,不管怎么样,此人极有可能是乔弥的娘,她怎么能下令抓她? 柳荷衣道:“我只是前来祭奠,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各为其主,这也是大家都逃不开的宿命。” 乔弥自幼聪慧,听出她话中意味,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 柳荷衣看向乔弥的眼神中有些悲伤的慈蔼:“除了来祭拜,我还要带走一个人,弥儿,跟娘走么?” 乔弥脸色煞白,胸中如阵飓风扫过,几乎就是空了。 柳荷衣似忍不住想向他走近:“弥儿……” 却被清荷厉声喝住:“别进来!城主的灵堂,你进不得!” 乔弥神情哀然:“师姐,为什么进不得?” 清荷似不闻般不动,只冷冷看着柳荷衣。 “罢了。”柳荷衣忽然轻叹一声:“是我心急了,要将所有事情都办完,我才可以带你走的。” 乔弥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柳荷衣似有些失望,神情略显哀凉,转身离开了灵堂。 乔弥怔怔地看着她离开,轻声问清荷:“师姐,我该怎么做呢?” 清荷道:“我不知道。” “城主的死,与她有关是么?” 清荷静默一瞬,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道:“各为其主,也算是身不由己,这也不能……全怪她。” 乔弥微侧身看向清荷,眸子映着灵堂的烛火有些发亮,一袭麻衣,却显得身姿修长,清荷想着,过不了几年,他便会逐渐挺拔了罢,乔弥认真的看了看她,忽然轻道:“师姐,谢谢你。” 有那么一瞬间,或许是灵堂四周太过沉寂,那夜风月过于美好,清荷的心,终于是轻微的动了动。 第55章 夜遇刺 还是金陵落兰坊。 脂红满袖,丝竹奏舞,柳荷衣正要关上房门的时候,见庭院中站着一个人,离她的房门外不足五米远,静静地看着她笑。笑得有些冷。 “夫人。”绾绾道:“今夜你倒是没披头散发的出去呢。” 柳荷衣冷冷看着她:“管好你自己的事,下次若没什么事,不要到我房门口站着,我可不是严衷,需要你来暖床。” 绾绾脸色轻轻变了变,随即笑道:“夫人今夜去带走你的儿子也是急了些,上面来的信不是说了,待除了叶兮和乔夷修后,便让夫人一家三口团聚,夫人这次这么着急的赶去,是做什么呢?” 柳荷衣冷道:“你监视我?” 绾绾轻笑:“不敢。这次能除了乔夷修,也是全靠夫人的功劳,若不是夫人想出这条妙策,我们恐怕早已被他们识穿了,在莲城当过奸细的就是不一样,连他们想做什么,都猜得分毫不差。” 柳荷衣目一沉:“滚。” 绾绾笑道:“我来此不过是想来提醒夫人一句,明日,便是最后一日了,还剩下一个叶兮,夫人可要切记着。” “上面的吩咐我比你谨记的劳,不用你来此多舌。” 绾绾轻轻笑了笑:“是。夫人。”转身,面沉如水,凶佞目藏。 暗处一道蓝色身影悄悄退去,隐没于夜色之中。 * 阿八回到莲城西厢,推开舒誉房门而进,叶兮坐在案旁喝茶,乔蔓青一袭素稿,正拿鸡蛋敷着眼睛。暗暗抱怨,演戏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舒誉站在书案前,宣纸铺案,手持笔墨,似在作画,时而抬眼看看乔蔓青,又含笑低下头去。忽而说了一句:“女要俏,一身孝,古人诚不欺我。” 乔蔓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在灵堂前你敲我的那一掌太重了,我脖子现在还疼。” “是么?”舒誉忙搁下笔:“为了逼真,许是一时没留的住手,我看看。”他说着便走了过去,站在乔蔓青身后将她的发全部拨到身前去,只见右边颈子上确实有一道些微的红痕,他拿了一颗鸡蛋:“我给你揉揉。” 叶兮这时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极淡的的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也就是那么随意一晃,乔蔓青触到他目光,却下意识的心里一凉,忙转身夺过舒誉手中鸡蛋,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叶兮这时又看了她一眼,乔蔓青看着他,忽然轻轻笑了笑,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笑什么。 舒誉没说话,抬眼见门口有些局促不知进退的阿八,道:“站门口做什么?进来。” 阿八稍稍犹豫了一下:“不好罢……”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有些打扰了什么东西似的…… 舒誉道:“你跟柳荷衣查到了什么,不准备说么?” 阿八这才连忙反应过来,反身将房门关上,神情有些严肃:“公子,我们都想错了,关了姓林堂,在其他药铺做手脚,是柳荷衣的主意,并不是绾绾。” 舒誉眸子微微一眯。 乔蔓青抬头看过来,眼里有藏不住的惊讶:“怎么会?” 阿八道:“我听到他们谈话,似乎是为了能尽快解决这边的事,上面的人告诉柳荷衣,若是柳荷衣能杀了乔城主和叶神医,便可以一家人团聚,柳荷衣估计是因此,才不顾了往日情谊。” 乔蔓青惊喃:“那乔郎究竟是谁……” “还查出什么?”舒誉道。 “他们在金陵的时间已不多,明日是最后一日,他们必将有所行动。” 舒誉沉吟:“她们已拖了不少日子,看来上面是等不及了。” 乔蔓青道:“今日前来吊唁的有许多武林中的老前辈,我全都安排在了西厢,明日他们应该也走不完,若他们这两日有所行动的话,便会刚好撞到枪口上,届时在众多武林前辈面前,从他们口中套出风沭阳的名字,叶神医,你便可安稳了。” 她话到最后目光转向叶兮,有些说不清的滋味,眸光波动,沉敛了光华。 叶兮倒是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模样:“如此甚好。” 乔蔓青心里挺空的,她站起身道:“我回去了。” 舒誉道:“我送你。” “不用了。” “乔伯父去了,外面有很多人看着。” 乔蔓青沉默一瞬,起步离开,舒誉跟了上去。 叶兮坐着没动,直到将那一盏茶喝光,他才起身,慢悠悠理了理袖子,转身离开。 月色浓重,甚至看得清天边的流云浮动,推开门,不点灯,也能勉强借着月色看的清屋中的景象,反身关上门,便是一片漆黑。 叶兮走到灯台的位置,身侧是房梁柱,柱后是一道厚厚的帘幕,上面是房梁,刚好可以藏住一个人,身前不足两米处是床,床帘紧阖,身后是房门,是一道视觉阻碍。 这四个地方,都可以藏人,藏成一个,四面合围之势。 叶兮立在灯台前,没再动,他收回将要点燃烛火的手,脚下缓缓退了两步,刚一动,便闻四面劲风起,秋水剑如虹,寒光四面织成剑网,顷刻间夹攻而至。 四剑合围,叶兮身影倏然一晃,白衣虚成一道残影,霎时间从夹缝中消失不见。 “他经不起久攻,上!”于房梁上而下的黑衣人开口,是道女子的声音——绾绾! 四名黑衣人齐齐回身,面向同一个方向,叶兮正站在帷帘前,看着他们轻笑,四人竟一时没敢得上前,叶兮斯斯文文笑道:“这么几天不见,你穿上衣服,身材还是这么难看呢。” 绾绾骤然大怒,眸光一沉,藏在黑巾下的一张脸瞬间阴鸷不已,她骤然举剑,径直朝叶兮刺了过去,叶兮不退反进,迎身上前,速度奇快,绾绾不敢与其硬碰,只能中途绕道,身子如蛇般一扭,弯成一抹诡异的弧度,便想要缠上叶兮的身子。 叶兮正要退,便在这时,三面寒光骤起,生生封住他去路。 退,则剑穿胸骨! 进,则毒蛇缠身! 叶兮唇角弯起一抹冷笑,他足尖瞬点,骤然跃身而起,直直纵上了半空,身形一转,两脚夹住三柄剑端一扭,顿听铮铮铮数声响,三剑齐齐脱手飞去,分上中下三位,直扎向绾绾心口! 绾绾面色一变,瞬间仰倒,几乎贴于地面,面上寒剑冷风刮面而过,还不及起身,便见叶兮已在朝这边而来,绾绾急中生智,忽然喊道:“夫人,你还不快杀了他!是不想与你丈夫一家团聚了么!” 叶兮动作一顿,夫人?便在这时,身后一阵厉风骤然袭来,叶兮躲闪稍迟,顿被一剑划肩,血溅白衣,他捂伤口冷笑,骤然伸手,抄起一旁的灯盏朝绾绾掷了过去,极快极狠。 绾绾身法本就只胜在诡异,并无多少内劲修为,蒙此一击如何堪躲?胸口顿被狠狠砸中,呕出大口鲜血,有黑衣人随即上前将灯盏稳稳接在手中,似担心弄出声响惊动了他人,随机袖中皆是滑出一柄短刃,纷纷近身朝叶兮纵了过去。 “我突然想起我有话要跟他说,说完了我就回去。” “青儿,此时西厢众多江湖前辈都在,这个时间点你来叶神医房中,实在有些不妥。” “我就是想跟他说一句话。” 房外忽然隐隐传来两人对话声,屋中几人都是一惊,相视一眼,速度当即加快,叶兮眸一凛,猛地抓起一旁花瓶,掷于地上砸了个粉碎。 咣当一声巨响,在漆黑的夜里听来犹如夜枭尖啼,无比刺耳。 乔蔓青一惊,连忙朝叶兮房中冲了过去,舒誉也觉不对,脸色一沉,随即纵上前去。 迅速将门踹开,当面一溅寒光,生生晃了乔蔓青的眼,她眼一眯,刹那间无法视物,眼见寒光当面劈下,舒誉手一扬,袖箭嗖一声疾射而去,猛地刺中黑衣人心口,只听一声闷哼,黑衣人当即倒地不起。 乔蔓青随即睁眼往房中看去,只见一柄短剑已将将要刺中了叶兮的心口,她心胆俱裂,嘶声叫道:“叶兮!” 那一刹时光静止,她似乎见叶兮看向她,轻轻笑了笑,如当初,风光霁月。 随之,她骤然睁大了眸,叶兮指间曲起,轻轻一弹,银针如夜里一根无声无息的牛毛,嗖的悄然一声,径直刺向了黑衣人的眼眸。 那柄刀几乎已经碰到了他的衣襟,距离他的心口,已不到半寸,偏偏这枚银针,该死的银针! 黑衣人骤然后退,叶兮随即直身而起,却觉脚下忽然动弹不得,低头看去,绾绾面上黑巾已除,唇边染着血,瞳孔也似映着月光变得殷红,她伸手抓住了叶兮的腿,随之身形一绕,径直缠上了他的身子,如蛇一般猛地滑了上去,劈头盖脸,一柄短刀当面刺下! 舒誉一见此身法便觉麻烦,他瞬间上前,用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抄起了一旁的灯盏,对着绾绾的脑袋,猛地砸了下去! 砰一声闷响,自己听着都疼,绾绾当即晕了过去,身躯一软,瘫到了地上。 一名黑衣人还想上前,忽地另一人将他拦住,稍稍打了个眼色,两人瞬间破窗而出,淹没于夜色之中。 院中有人已被此声响惊醒,匆匆披衣而来,众人见屋中一番景象,地上的一死一瘫,皆是神情一肃:“怎么回事?” 乔蔓青急急去扶着叶兮,忙问:“你怎么样?” “没事。”叶兮话刚说完,身形却经不住轻轻晃了晃。 乔蔓青连忙将他扶稳,随即看向屋外众人,面容哀婉,凄道:“诸位,我爹死的有蹊跷,似有人勾结了朝廷中人对我爹加以谋害,才使得我爹含屈中毒身亡,因此还牵连了叶神医。” “朝廷?”有老者眉毛一动:“江湖与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乔城主岂会与朝廷相关?” “此事牵连甚广,我也所知不详,只望真相查出后,求各位长辈还我个公道,江湖中定是有人勾结了朝廷欲图不轨之事,被我爹所知,才不依不饶,非夺了他性命不可。” 众人微微动容,“此事事关重大,乔姑娘且放心,若真查出是谁勾结朝廷欲谋不轨之事才使得乔老城主含恨故去,老夫等人,定为你讨个公道!” “多谢诸位前辈。”乔蔓青微微一礼,暗暗看了舒誉一眼,舒誉不着痕迹一笑,似是说她,演技绝佳。 夜色又沉了几分,众人见已无事便逐渐散去,叶兮眼皮子已开始有些沉重,一手撑着桌案,半边身子还被乔蔓青扶着,也似将要倒下去了一般,轻轻在晃,舒誉忙上前:“你怎么样?” 叶兮声音有些飘:“他们来的急,要查清乔郎是谁目前已是不可能,如此一来,从柳荷衣口中说出风沭阳的名字便不是那么容易。”他目光落在晕倒在地上的绾绾身上,道:“那就让她,说出这个名字。” “放心。”舒誉道。 叶兮眼皮子阖了阖,终于是彻底阖紧,睡了过去。 乔蔓青双唇紧抿,目光落在绾绾身上,有一股浓厚的怒意。 * 本以为可以慢慢来,可以向乔夷修旁敲侧击的问话,套出言喻之是谁,进而套出乔郎的身份,可是只有一天时间,却是一切都来不及。 即便是去十里楼台买消息,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不可能办到。 一盆冷水兜头盖下,绾绾睁开眼,周身动弹不得,稍稍清醒后,才发觉自己已被牢牢绑在了一张椅子上,前面站着三人,舒誉,乔蔓青,清荷。 她冷笑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乔蔓青道:“我想划花你的脸,可以么?”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说的有几分认真,便像是在问她,我想请你吃饭,可以么? 绾绾神情微微一僵,随即愤怒,她恨叶兮,也恨乔蔓青,她怒道:“我若今次不死,来日定砍你四肢,做成人彘,再将叶兮带到你面前,寸寸将他剜骨!” 乔蔓青脸色愈来愈青,她骤然上前,猛地一把揪住她领子将她生生提起来了几分:“别说你的处子血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就算你的处子血有多珍贵,叶兮取了也就取了,而你若动他一分,我便剜你百刀,眼下看起来,已不下五百刀了罢?” 绾绾怒极冷笑,反而不惧:“你若现在不剜,你便是畜生!” 乔蔓青大怒:“清荷,拿刀来!” “慢着。”舒誉道,他上前几步:“青儿,你先冷静些,她留着对我们还有用处。” 乔蔓青怒不可遏:“先剜上几刀再说!” “青儿!”舒誉语气一厉,将她生生扯开,神情有些沉凝:“你现在只顾泄愤,还顾不顾其他?叶神医想做什么,你忘了么?” 乔蔓青眼睛微红:“叶兮现在躺床上不醒了!他本就不能思虑过多,适才又经那样一番激斗,现在躺床上,又不知要睡多久才能醒!” 绾绾突然长声大笑:“活该!报应!永远不醒才好!永远不醒!哈哈哈!”宏布余圾。 乔蔓青骤然扭身,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下手极狠,将绾绾声音直接截断,绾绾头一偏,再转过来时,目光阴狠,唇角带着一抹血痕,冷笑着看着乔蔓青。 舒誉连忙将乔蔓青拉住:“清荷,先将少主带出去!” “是。”清荷连忙上前,“少主,先让舒公子跟这小贱人谈谈也不迟,正事要紧,即便再有火,也得先压下。” 乔蔓青瞪着绾绾,生生被清荷拉了出去。 舒誉看了看绾绾,往怀里一摸,递了张手帕给她,绾绾冷冷看他一眼,讥笑:“你是在嘲讽我眼下是个阶下囚,手足被缚么?” 舒誉笑了笑:“并无此意。”他将帕子放在手中叠了叠,随后抬手,去为绾绾擦掉唇边血渍,绾绾偏了偏头:“别在这儿假好心!” “别动。”舒誉道:“姑娘家家的,嘴边染着血像什么话。” 绾绾冷笑:“这还不是拜你那好未婚妻所赐么?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做这些,不就是想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东西么?”她冷笑一声,轻轻道:“别做梦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 舒誉面色没什么变化,他气质儒雅,不语不动看着也有几分温和,待将绾绾脸上水渍擦干,他轻笑道:“你不过也是听命于他们罢了,说不好听些,也不过是一个打手,又能知道什么呢?” 绾绾冷哼一声:“你们要真是如此想,也省得我多话。” 舒誉笑了笑,声音不经意间又温和了几分:“听他们说,你之前本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弱女子罢了,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绾绾眸中倏然染上恨意:“若不是那贱人与叶兮不拿我当人,取我处子血,我又何以会在离开普陀寺之际碰见严衷,任其欺侮!”她倏尔笑得妖冶,声音透出几分妩媚:“是不是觉得我身法很诡异?你们明明都可以一根手指头就捏死我,可偏偏我一缠到你们身上,你们却奈何我不得?” 她冷笑一声,面上浮起怨毒之色:“待你们与满屋子的毒蛇同处半个月后,若能不死,你们也可以的。” 舒誉神情微微动容:“满屋子毒蛇?” 绾绾凄声冷笑,笑声几乎穿透整个地下室:“严衷说我身若无骨,是习蛇舞的天才,我为报仇,委身听命于他,他将我周身涂遍雄黄,扔进毒蛇谷,半月有余,让我习蛇形蛇态,你们知道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么?惶恐不安,惊悸欲死!而这些,全都是拜你所知道的叶兮与乔蔓青所赐!他们该死,你说他们该不该死!?” 舒誉没说话,只看向她的神情间有几分怜慈:“卿本佳人,奈何命途多舛。” “不是!”绾绾几乎已经怒的疯了,她浑身拼命的扭动,想要挣扎开来,然而绳索何其牢固,任她如何,也只能徒作无劳,她怒道:“若不是他们,我不会成这样,都是他们,都是拜他们所赐!” 舒誉道:“绾绾姑娘,你与其恨他们,为何不想想,严衷这段日子里以来,究竟是如何待你的?” 绾绾放声大笑:“严衷?他不过是一条狗罢了,言喻之说一句话,他恨不得去舔他的鞋子,也就风沭阳拿他当人!风沭阳那个烂好人,他根本,做不成大事!” 舒誉眸子一敛,这突然出现两个名字,还真是让他不知道先选哪一个来问才好了,他不动神色:“绾绾姑娘说的言喻之,我似乎在哪儿听过。” 绾绾冷笑一声:“想从我这儿套话?” 舒誉微微一笑:“绾绾姑娘认为,这个人对我们有何用处,需要我前来套话?” 绾绾冷笑:“其实告诉你们也没什么,言喻之是王爷身边的首席谋士,你们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同样,你们奈何不了他。” 舒誉笑了笑:“绾绾姑娘所言甚是,风沭阳风六爷在江湖上也素有仁善之名,这又如何能称为烂好人?” “仁善?”绾绾眸中似忽然涌了些别的情绪出来,却很朦胧,使人无法断定那是什么,她微微冷笑:“他就是太仁善了,对谁都很仁善。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风沭阳是为谁办事的,你们比谁都清楚,现在这么好声好气的说话,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我们什么也不想知道。”舒誉笑道:“我们只想替弥儿找到爹。” 绾绾大笑:“他爹不是乔夷修么?乔郎乔夷修,多么恰到好处,你们还找什么找?” 舒誉道:“绾绾姑娘这样就有些不是很可爱了。” 绾绾冷笑:“乔夷修就是他爹!” 舒誉半晌没说话,忽而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罢绾绾姑娘,若你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风沭阳勾结朝廷,被乔伯父所发现,故而才下毒害死了乔伯父的话,我们就放你走。” 绾绾眸子一冷:“你们会有这么好心?” “何不试一试呢?反正,你也是逃不出去的。” 绾绾冷笑:“你们当我傻么?说出风沭阳的名字,我还活的了么?这天下都将再无我容身之地。” 舒誉笑道:“你若不说也同样活不了,青儿还在外面等着,想要剜你的肉呢,你若死了,还谈何报仇?” 绾绾沉默。 舒誉道:“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若你同意,我可以向你担保,保你平安无事的离开。” 绾绾冷目看向他,一言不发。 舒誉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地下室。 时已四更,外面黑夜浓重,流云浮月,乔蔓青一直等在外面,见舒誉出来,目光转向他:“怎么样?” 舒誉道:“先让她想想,多派些人看着,我们明日再来。” 乔蔓青脸一冷:“我要先剜她几刀,不然我睡不着。” 舒誉哭笑不得:“青儿,够了。” 乔蔓青到底也分得清事态缓急,闻言冷着脸站在那里,并不反驳,却也不动,清荷上前道:“少主,回去罢,这几日事多,可不能骄躁。” 舒誉伸手去托了托她:“我送你回去。” 乔蔓青犟着不动,也不知到底是想干什么,舒誉有些无奈,忽然乔蔓青看向清荷,分外淡漠,分外冷静道:“清荷,练剑。” 清荷:“……”她几乎泪流满面。 第56章 亲生子 玉芙菡萏清荷碧莲奉乔蔓青之命轮番看守叶兮,昨夜清荷经乔蔓青一番摧残,独自前去药阁上药时哭嚎不止,乔弥看不下去:“师姐,下次少主发疯你由她发就是,做什么陪她一起疯。” 清荷只疼的龇牙咧嘴:“剑都刺你当头了。你难道由她砍下去么?” 乔弥蹙蹙眉:“就你这斤两,打的过她才怪了,反正她也不会真砍。” 清荷气了气:“你倒是能跟她打上几场,下次换你去跟她练剑!”随即又是痛的轻嘶几声。 乔弥走过去,接过金创药来:“我来罢。”拨开清荷后衣襟看了看,当即面色有些沉:“下次她要练剑,你让她来找我便是。”指间抹了些金疮药,黑着脸,指下却十分轻柔,揉上清荷肩上的大片青紫。 肩上有些清凉,清荷道:“练剑少不了有些损伤。这些没什么的。” 乔弥脸色有些不好看:“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成何体统,幸好只是我看见,若是给你未来夫君看见,岂不得嫌弃你!” 清荷静默半晌,扑哧一笑:“夫君?小师弟,你想的也远了些。” “师姐不准备嫁人了么?” “嫁。”清荷随口笑道:“小师弟见了嫌弃么?” 乔弥有些严肃,正经道:“不嫌弃。” “那不就好了。”清荷笑了笑,话说出口后忽然一愣,回头看了看乔弥,却见乔弥也正看着她,她随即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小师弟都不嫌弃,自然我夫君也是不会嫌弃的。” 乔弥垂下眸仔细替她敷药:“嗯。” 乔夷修得以叶兮银针渡毒,毒已尽解,只那几株药草的药性似还没过,依然昏迷,乔蔓青将他藏在灵堂后的暗格里,借守孝之名,还能进去看看。 乔蔓青从灵堂出来。外面阳光有些刺眼,临近五月,夏日暖阳,映的人身上暖烘烘的,迎面忽然撞上一名莲城侍婢,神情慌张,抬眼一见乔蔓青。急急便道:“少主不好了。” 乔蔓青稍稍扶了扶她,眉心微蹙:“有什么事慢慢说,先别慌。” 侍婢慌张道:“叶神医他吐血了!” 乔蔓青心中一颤:“什么?”她连忙抬脚便要走,没走出三步,心中忽觉不对,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身看向那名侍婢:“今日是谁守在叶神医身边?” 侍婢道:“是清荷姐姐。” 乔蔓青唇角忽然划过一抹笑:“哦。”她细细看着侍婢的脸,若无其事的向她走近了几步,笑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侍婢恭恭敬敬道:“奴婢以前一直是在偏院做事的,少主没见过也不足为奇。” “偏院?”乔蔓青笑了笑,道:“那倒还挺有本事的。一从偏院里出来,竟能被我亲自派去看守叶兮。” 侍婢觉出不对来,当下有些不敢作声,乔蔓青冷笑道:“今日守着叶神医的,是你玉芙姐姐!” 她话音刚落,腰间一抹银光闪出,翩若银龙,直朝那侍婢刺了过去,几乎是与此同时,那侍婢骤然也是袖刀出鞘,直接朝乔蔓青刺了过去,短兵相接,两人目光隔着寒光对上,乔蔓青冷道:“你们到底听命于谁?” 侍婢没说话,袖刀虚晃数招,一袭青衣铺展开来,如一只青色大雕,动作大开大合,如行云流水,绝不该是女子的身法! 乔蔓青手中长剑挽银花,若游龙,横挑斜刺,剑势凛寒,那青衣侍婢一时倒是奈何她不得,只听得兵刃交接声不止,铿铿锵锵,乔蔓青骤然一剑从她脸上划过,青衣侍婢连忙后退,奈何乔蔓青剑势太急,匆忙退后下右颊上仍是被划下一道长口,皮开肉绽,却无丝毫血迹淌出。 青衣侍婢目光一狠,倏然抬手往面上一撕,顿时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那青衣女装下,赫然是一七尺汉子! 乔蔓青冷笑一声:“你这么喜欢穿女装,不如就别做男人好了!”她剑势一转,径直袭向男子胯下,男子短刀一挡,身形骤然往侧一旋,左手带刀,一刀狠狠朝乔蔓青肩上划下!乔蔓青沉肩侧身,长剑挽成数十朵银花,顿听“嗤嗤嗤”数声,男子青衣从腰部往下,尽数碎成了布条。 乔蔓青森冷道:“接下来,便取你子孙根!”她随即纵身上前,剑尖准确无误的对准,青衣男子衣不蔽体,如何还敢恋战?当下急急后退,踩石蹬足一跃,反身纵上房屋,几个起落间消失不见。 乔蔓青连忙将剑缠于身后,随即急急便往西厢而去。 西厢经前几次事端的影响,乔蔓青心悸之下将其守卫加严了几番,玉芙刚从叶兮房里出来,见乔蔓青匆匆而来,方叫了声少主,便听乔蔓青道:“叶兮醒了么?” 玉芙道:“没,才替叶神医换完药。” “适才有没有可疑人来过?” 玉芙眉心一蹙,道:“没有,少主你这是?” 乔蔓青却比她更是心忧,那青衣人的目的若不是引开她好来刺杀叶兮,那还能是什么?她脑中忽然一抹微光划过,绾绾! 乔蔓青不及多言,转身便又往地下室疾奔而去,莲城的地下室建造的十分隐秘,在一处假山之下,进去时要触动外面的机关石门方能进,莲城中必然是有柳荷衣派来的奸细的,乔蔓青完全相信,若他们不能救走绾绾,那必定便是杀人灭口! 她匆匆赶到地下室,眼前所见果然没错,外面已是乱成一团,昨夜她下过死命,除她与舒誉外,其他人近,不多问,杀无赦。 眼前只是一片混乱,青衣人打青衣人,乔蔓青全然分不清楚谁是自己人,只能道:“莲城弟子,现出令牌!” 当下有一半人拂开长袍,现出腰间悬挂的红木令。 有人反映慢一拍,乔蔓青剑已划喉:“以为穿一样的衣服混进我莲城我就分不清了么?愚蠢!” 血色当空,哀谱挽歌。 乔蔓青晃眼忽然见假山石门已开,心中倏然大怒,问身边莲城弟子:“有人进了地下室?” 身旁人道:“少主下过死令不许人接近,他们一靠近我们直接撂家伙就上了,没注意!” 乔蔓青气的险些一口血喷出去:“乔老三,你他妈是不是找抽!” 乔老三顿觉有几分委屈:“啊?” 乔蔓青懒得跟他废话,扭身直接进了地下室,触目所见有些阴暗,四方却燃着几分壁火,足以视物,绾绾身上绳索已被解开,她被青衣女子拿在手中,而那名青衣女子,竟是柳荷衣。 乔蔓青从未这样清楚的看见过那张脸,上次所见时,柳荷衣披头散发,尽管相似,却无柳莲衣的半分风韵,此时一见,恍然间,乔蔓青几乎以为自己见到的是柳莲衣,到底有几分狠不下心来,只能道:“留下她,你可以走。” 柳荷衣目光微寒,倏然伸手掐住了绾绾的脖子:“不该说的,说过么?” 绾绾发声有些困难,偏还笑得有些冷:“你,你觉得,呢?” 柳荷衣道:“你当知道你的命此时在我手里!” 绾绾看着她,嘶声道:“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乔蔓青道:“你即便不顾昔日情谊,也该顾乔弥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你如今这般行事,乔弥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柳荷衣看向她冷笑:“好侄女儿,你懂什么?我为你们乔家做的可够多了,初时若无我提醒你们,待严衷将你们杀个措手不及,你们还能走到这一步?现在王爷许我一家团聚,你们为什么不成全我呢?姐夫现在已经去陪我姐姐了,叶兮不过一个外人,你偏要这么护着他,还想过我是你的姨娘么!” 乔蔓青气的笑:“你杀了我爹,现在却跟我讲亲情?”她骤然大怒:“柳荷衣你到底要不要脸?曾经我念你是我姨娘,然而现在,看着你这副恶心的嘴脸,我突然为我娘感到不值,我娘怎么会有你这种姐妹!” 柳荷衣忽然尖声大笑:“你娘?我的好侄女儿,你真以为你娘就是什么好人么?当初最想杀你爹的,可就是她呢。” “你闭嘴!”乔蔓青面色阴沉:“你将绾绾放下来。” 柳荷衣道:“她除非死,除非跟我走。” 乔蔓青眸光沉敛,气的不轻,却苦于身边无趁手暗器,这地下室,连块石子儿都没有!乔蔓青气的索性已经冒出了一个念头:明日一定要将这地下室铺满碎石子,届时一脚一个暗器一脚一个暗器!她踹不死你她! 正是气的胡思乱想,突然一阵厉箭破空,却见一枚袖箭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纵向了柳荷衣,柳荷衣匆忙闪避,随即一道蓝影倏然上前,将绾绾拦腰搂住后退,将其放在乔蔓青身旁。 绾绾禁不住抬眼看了他一眼,舒誉朝她微微一笑,分外温和。 乔老三这时冲进地下室来:“少主,是我叫来的舒公子!”那模样,似在邀功。 乔蔓青一看见他,脸就黑了:“你还叫了什么人?” 乔老三不无骄傲:“当然还有小师弟,我们莲城除了少主你,可就小师弟武功最厉害了。” 往他身后看去,却见乔弥果然立在一侧,十五的年纪,身量却已比乔蔓青高了,他神情有几分木然,又有几分冰冷,从前顶多在他脸上看到愤怒,现在,他似乎忽然一瞬之间,学会了沉漠。 柳荷衣初见乔弥时,有些惊而不能自己,浑身经不住的颤栗,她看向乔弥,似在解释:“弥儿,叶兮只是一个无关的人,杀了他,我们就可以一家团聚了。”她有些迫切,有些惶恐,有些不安,却偏还要这样来试探,这样来争取。 柳荷衣穷极一生,不过想要一个团聚,一份天伦。宏休刚号。 她很可怜,真的很可怜,就如同乔弥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那个月黑的夜晚,她披头散发,来到药阁寻找自己的儿子,他那一刻便生了恻隐之心,他以为那只是一个医者的本能反应,却不曾想竟是母子连心。 他从那时起便想要好好的照顾她,既然自己没有娘,她也在找儿子,那就拿她当自己的娘来照顾也无妨。 乔弥的眼睛忽然有些发酸,他却一句话也没说。 柳荷衣有些急了,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分:“弥儿!” 乔弥一开口,声音有几分嘶哑,他说:“为什么要杀城主呢?” 柳荷衣像是有些痛苦:“我不杀他不行啊,我不杀他我们一家人永远都没办法团聚,弥儿,你懂为娘的苦心么?他早就该死了,是因为我他才能活到现在,是我啊!现在他不过是将一切还给我罢了,弥儿你懂么?娘这都是为了你啊。” 乔弥眼睛有些干涩:“原来是我害死了城主。”他看向柳荷衣,笑得有些涩:“你的离魂症,什么时候好的?” “娘都是因为我们一家不能团聚才会患上此症的,可是上面说,只要乔夷修和叶兮一死,我们便能一家团聚了,娘就不治而愈了,娘一下子就好了。” “真是神奇。”乔弥道。 柳荷衣笑了笑,她试探着向乔弥走近:“弥儿,你跟娘走么?” 绾绾忽然目光一寒:“夫人,叶兮还没死呢!” 柳荷衣身形一顿,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 乔蔓青看向舒誉,目光有些犹豫,当年的事,牵扯的莲城家事太多太重,这些事,如何在那些武林前辈面前公开?她忽然有些胆怯,她发现自己对那些往事,有比想象中更深重的恐惧。 舒誉同样也有些犹豫,他此时无法拿定主意。 清荷站的有些远,至今不敢近前来。 乔弥轻道:“城主当初叫我不要恨,他说没有哪个父母会抛下自己的孩儿一走了之,他们一定是有苦衷,所以我从来不恨,真的,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他轻轻笑了笑:“可是,我不恨你,你却杀了城主。那坛酒是你埋得罢,桃花树下,十四年,还有一坛十八年,应该是替少主埋得,你们是不是,有这个习俗?” 柳荷衣神情中看不出是哭是笑:“是,我们有这个习俗,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会在桃花树下,埋上一坛亲自酿的酒。” “酒是越久越醇的。”乔弥看向她:“你呢?” 柳荷衣眼角忽然有泪,却又似乎没哭,她只怔怔地看着乔弥,睁大眼睛:“弥儿?” “这些年来,城主待我如亲子,你们却又做过什么?难得出现一次,却是要了他的命。” 柳荷衣猛地大哭出声:“弥儿,你是在怪娘么?你是在怪娘么!” “我不怪你。”乔弥道:“只是我们,也再做不成母子了。” 柳荷衣猛地朝乔弥扑了过去:“弥儿,不要啊……不要啊!乔郎还在等我们呢,你爹还在等我们呢!” 舒誉看向乔蔓青,目光有些沉重,乔蔓青心乱如麻,要不要叫人将西厢的人引过来,要不要? 便在这时,忽然听乔弥道:“究竟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江湖上,是谁在听命于你口中的那位王爷?” 舒誉心一沉,只能自己下定主意,侧身看向清荷,微使眼色,乔蔓青看在眼里,却只是怔愣,俄而偏过头去,视而不见。 清荷不着痕迹点了点头,转身将要走出地下室,没出几步,却生生一步步退了回来。 众人心觉蹊跷,齐往入口处看去,顿时心头犹如惊雷炸响!俱是面色一变! 微薄光亮洒进,将地下室的入口映的明晃晃的刺目,一道身影现于其中,缓缓从阶梯口踱步下来,背映强光,面上敷上一层浓厚的阴影,然而那身形以及所着衣饰,却只能是一个人。 乔蔓青心尖发颤,舒誉也是抿口不言,乔弥微睁大眼,柳荷衣惊愕而视。 “你们在做什么?”来人淡道,声音沉静,透着风雨欲来之前的狂怒。 地下室中一时无人发声。 那人随后道:“我还没死。”声音骤然拔高大怒:“你们是想做什么!?”含怒而发,中气十足,几乎将整个地下室震得一抖。 音浪贯耳,乔蔓青白着脸偏颈闭了闭眼,叶兮沉睡不醒,他们忽视了那几株药草的药性,乔夷修,偏在这关键的时刻,醒了。 乔弥喉间动了动:“城,城主?” 柳荷衣倏然睁大了眼,模样有些痴傻:“你没死?” 舒誉沉着目一言未发。 乔夷修走进地下室中,冷冷看向乔蔓青:“我还没死,这莲城上上下下一片素稿,你是在咒我这当爹的快死么?” 乔蔓青喉间蠕动,声音有些发颤:“爹……” 乔夷修抬袖便要一巴掌扇过去,舒誉连忙抬手将他拦下:“乔伯父,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关青儿的事。” 乔夷修狠狠甩手:“好,你们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揭我们莲城的底么?西厢里,那么多武林人士,你们是请他们来看笑话的么!” 柳荷衣忽然冷冷笑了起来:“一切都是计谋,你们在耍我?” 乔夷修看向柳荷衣,脸色也是分外难看:“你难道没看出来,我也是蒙在鼓里的么!”乔夷修向来温和慈顺,极少这样愠怒于色,乔蔓青神色忽然有些恍惚,为什么,会这样紧张呢? “爹,当年的事,有什么是不可告人的么?”她忽然轻道,微垂着头,一时看不清脸色,只她声音很轻,轻的几乎消弭了乔夷修的怒气。 柳荷衣咯咯冷笑起来:“你真想知道么?” 乔夷修脸色一沉:“荷衣!你当真要这样么?” 柳荷衣不管他,仍然咯咯的笑:“当初,就是你爹杀了你娘啊,咯咯咯。” “……” 第57章 旧事殁 当初,就是你爹杀了你娘啊。 乔蔓青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看起来却很平静,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一丝震惊,只是舒誉知道,她是没反应过来。没反应过来这个你爹杀了你娘,这个杀字,是什么意思。 她空了。 心是空的,脑是空的。 她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可能那又如何?她能幻想是自己的爹杀了自己的娘么? 不能。 没有人能。 然后,她怔怔地,突然哭了,她可能没反应过来自己哭了,眼泪就那么直接从眼角边上滑了下来,看的人心疼。 乔夷修似乎一瞬间老了,他白发本就比同龄人多了许多,现在看过去。恍然间觉得,他的皱纹也爬遍了眼角,仿佛突然间就苍老了十岁,似乎还不止。 所有人都愣了,应该说是震惊了,只有柳荷衣还在笑,笑得很冷,很放肆。 乔弥忽然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 柳荷衣看向乔弥,轻笑道:“弥儿,你不信娘么?娘什么时候骗过你?娘是不会骗你的,当初就是他,他杀了我姐姐。杀了他的妻子,一剑穿心,你知道么?都穿透了,那血顺着剑尖淌下来,几乎把我的鞋底染红了……” 乔蔓青忽然尖叫了一声,随后一直尖叫,一直尖叫,叫着叫着开始哭。她似乎脑海中开始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柳荷衣说的那副场景,那样血淋林残忍至极的场景。 舒誉连忙上前抱着她,声音有几分涩涩的嘶哑:“青儿,青儿,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一定是有隐情的,我们听乔伯父说完。听他说完好么?” 乔蔓青开始哭,她猛地抬手抱住舒誉,身子有些轻微的发抖,她说:“不听了,我不听了,我不想听了,我爹杀了我娘,我爹怎么会杀了我娘呢?” 乔夷修嗓音涩哑,他苦笑了一声,笑得像是在哭:“你们不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么?这就是当年,当年。我亲手杀死了莲衣。” 乔蔓青忽然哭着蹲了下去:“为什么啊?” 柳荷衣轻笑道:“很简单啊,因为我姐姐,当初要杀他啊,姐夫算起来,应该不过是自卫罢了。” 乔夷修看向她,苍声道:“荷衣,你想跟乔南团聚么?” 柳荷衣神情忽然一变,她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阴沉:“对了,只有先杀了你和叶兮,我才能见到乔郎,我才能带走弥儿,一家团聚。” 乔夷修摇头苦笑:“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你从来没有好过,乔南,早就在十四年前,被言喻之派来的人给杀了。” 柳荷衣骤然大怒:“胡说,你胡说!乔郎还活着,他明明还活着!王爷答应过我的,他说过会让我们一家团聚,他答应过我的!只要你死了,只要你死,我就能见到乔郎!” 她目光倏然阴鸷,如一头陷入疯狂嗜血般的狼,不给众人任何反应时间,骤然蹿足纵了过去,长剑直直刺向乔夷修,乔夷修似乎正是在等她这一招,神情没有半丝变化,便眼睁睁的看着那柄长剑对准自己的胸口。 乔弥忽然动了,他一把抽出清荷手中的长剑,挽花一挑,顿时将柳荷衣手中长剑缠绕过来,柳荷衣突然怔愣道:“长大了,弥儿长大了,武功真好,能拦下我的剑了……” 乔弥忽然想哭,他在做什么?拔剑向自己的亲娘啊。 乔夷修面色一沉,厉声道:“弥儿,她是你亲娘!还不快将剑收起来!” 乔弥沉默着站在那里不动,柳荷衣忽然尖声笑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告诉他们是你杀了柳莲衣,你报复我,所以才说乔郎死了的对不对?”她又尖声笑了几声:“我不止要告诉他们这些,我还要把当年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全部!” 她目光转向乔弥,忽然变得温柔:“我要让弥儿知道,到底,我有没有对不起你。”她又瞬间大笑起来:“看看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渐渐变得疯狂,看着她逐步沉沦于过往,看着她又逐渐消弭于平静,看着她,逐渐叙述开陈年—— * “我和姐姐自幼被桓王府收养,培养训练为死士,为王府卖命,老桓王身为先帝皇叔,如今两代帝王却都没能轮到他的子辈身上,不止如此,北帝还以莫须有的理由,削了他的兵权,有意将他空置下来,老桓王不甘之下心生反骨,却苦于当时已无兵权,只有府中培养的一群家将死士。后来,小桓王无意间提到,江湖之中能人异士奇多,有可于深宫之中来去自如盗取青玉案者,也有可于百人围战中取敌将首级者,于是老桓王便想到了,来江湖借势。” 柳荷衣看向乔蔓青:“当年麓山之巅,有一人独战魔教百余众,于百人中取下魔教教主邢楚的首级,名扬天下,誉满江湖,这个人,便是你爹,乔夷修。当年,他不过是初任莲城之主的青衣少年郎。” 乔蔓青看向乔夷修,有些微的惊色,在场诸人皆是动容,似乎无法想象,当年的乔夷修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可现在,不过一场岁月沧桑,英雄白发。 柳荷衣道:“老桓王当时想到的第一个人,自然便是乔夷修了,于是,便派了我姐姐前来接近他,意图将他拉拢,夺下这北祁江山,我姐姐也果然没让老桓王失望,他喜欢上我姐姐了,只是没想到,我姐姐也喜欢他,爱的比他更重。” “他们成了亲之后,姐姐便开始有意无意的跟他提老桓王所交代的事情,乔夷修开始觉得蹊跷,男子年轻时,谁没个一腔报国的热血?他觉得我姐姐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于是便开始派人悄悄跟踪,调查,最后终于发现了,这么一个惊天的阴谋。” 柳荷衣笑了笑:“之后的你们猜到了么?” 没有人说话。 她又道:“你们猜不到的。”她笑道:“乔夷修没有顾念夫妻之情,反而想要亲手取了我姐姐的性命,却发现,我姐姐怀孕了,他舍不得杀掉自己的孩子,这才留了她一命,你们看,多现实的男人,他值得我姐姐对他这么好么?” 乔夷修眼眶有些湿,他长叹一声:“我没有想过要杀莲衣的,从来没有。” 柳荷衣冷笑:“我姐姐为了你,向上面谎报军情多次,最后上面发现蹊跷,派人亲自来查,才查出,原来你并无归顺之意,一切都是我姐姐在撒谎,接下来你该知道了吧?你清楚了这整件事情的始末,那便是绝不能留下命来的,他们要我姐姐,亲手杀了你。” “那时我姐姐还怀着孩子,将要临盆,我奉上面命令来助我姐姐杀了乔夷修,可没想到我姐姐什么时候不动手,偏偏选在那个时候。”她看向乔蔓青:“在生下你之后的下一刻,我姐姐从血泊中起身,拿剑对准了她的丈夫。” 她嗬嗬笑了两声,笑得好不凄凉:“她那时候站都站不稳,居然还想要杀人?她根本就是在送死,她在这个男人身上送了命。你们不知道,那时候的血,真的,几乎流了整个屋子,生孩子的血,还有她胸口的血,真的,把我的鞋底都染红了。” 乔夷修眼角滑了泪,没有声音,静静的淌了下来。 乔蔓青面色惨白,身子轻微晃了晃,被舒誉在身后给扶住。宏休场才。 当年谁又能知道,一个才生完孩子的女人,会突然从床上站起来,拿起刀,对准了自己的丈夫?他不过是出于本能反应,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转过身去,一剑刺穿的,是自己妻子的心脏…… 柳荷衣咯咯笑道:“我的好姐夫,对外说我姐姐是难产而死,难产?咯咯咯,可是我的好姐夫放过了我,他没有杀我,我该谢谢他,你们说是不是?” 乔夷修悔了,他杀了柳莲衣,他悔了一生,他此时看到柳荷衣的那张脸,几乎跪了下去,喉间抖如筛糠:“……荷衣,够了。” 柳荷衣却道:“不够,怎么会够呢……” 那一件事情之后,柳荷衣便在莲城消失,直到四年后,她却又突然出现在莲城,乔夷修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他一直在等她,可是谁能想到,柳荷衣阴差阳错的,竟爱上了莲城右使乔南,一见钟情。 从而,她迟迟没有动手,没有杀乔夷修,直到有一日,乔夷修看见她在酿酒,酿桃花酒,他突然想到了柳莲衣,当初柳莲衣怀乔蔓青的时候,也是这样,一模一样,她们开始酿酒,亲手酿桃花酒,一坛又一坛,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他看着柳荷衣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沉默不语,只当未见,忽有一日,乔南来求他,他说,城主,荷衣快生了,求你今后照顾我们的孩子,将他留在莲城,他说他知道,柳荷衣曾做过对不起城主的事,所以他只求,能在莲城一隅,给他们儿子留一处安生之地。 乔夷修从始至终都未多言,乔弥出生后,他却拿他当亲生儿子来看待,甚至那坛桃花酒,他将其与乔蔓青的那一坛埋在了同一株桃花树下,他将欠柳莲衣的,全部换成了对柳荷衣的好,柳荷衣不管做什么,他都沉默着帮她,然而柳荷衣的事,又如何瞒得过老桓王? 桓王终是派人前来查看,这一查,怒火滔天,两个心腹死士竟都爱上了别的男人,从而背叛欺骗于他,随即便派了言喻之暗中带人前来金陵,杀莲城乔夷修与右使乔南,乔南为保乔夷修,孤身将人引开,柳荷衣赶到的时候,只看到那遍地的尸体,以及乔南血迹斑斑的残躯。 无数伤口横贯于身,当面一刀几乎将他的脸劈成了两半,面目狰狞,惊醒了柳荷衣的梦,夜夜的梦。 柳荷衣被言喻之带回去之后疯了,却也并不是疯了,她患了罕见的离魂症,她忘了乔南已死,她潜意识里的告诉自己,乔南是被言喻之关起来了,关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后来这种想法便逐渐根生蒂固,至死相随。 她白日里看着正常,然而一入夜,她一旦梦中惊醒,便会突然发疯,找儿子,找乔郎。 老桓王没几年便已故去,言喻之进言凤桓矣,也便是当今的桓王,说柳荷衣既然认为乔南在他们手中,不如便趁此,继续将她放逐江湖,为我们办事。 于是柳荷衣便成了除风沭阳外,第一个派于常驻于江湖中的棋子。 艰而熬到如今北帝老去,桓王府一旦若欲借江湖起势,自然,便先得除去知道这一切事情的乔夷修,凤桓矣下的是死令,而柳荷衣想到自己还在莲城的儿子,便以乔夷修在江湖上影响甚广,若莫名死去,定惹人疑虑之由,将三更鼓生生换成了阎王不管,却又哪曾想到,乔蔓青竟请来了叶兮。 乔夷修不能醒,若醒,便不能活。 风沭阳同时接到命令,要横插莲城之事一脚,加之他本就在追杀叶兮,如此一来,柳荷衣与严衷更是势同水火,于是柳荷衣刻意在清荷碧莲面前露脸,有意使她们察觉自己靠近冰室,随之将她们引去柳莲衣的坟前,便是想告诉她们,当年的事情,还没完,你们一定要小心。 而岂料柳荷衣一旦长驻金陵,夜里发病便逐渐愈加严重,几乎夜夜惊起,便要冲进莲城中寻找乔弥,自见过乔弥后,便更是不能止,如入魔障。 最终上头还是等不耐烦,颁下军令状,三日之内,不是乔夷修与叶兮死,便是她柳荷衣亡,而若是你柳荷衣还活着,便可以与乔南一家团聚。 柳荷衣精神彻底崩溃便是在这一刻,她疯了,她却觉得自己没疯,她只是突然看见了希望,她要完成王爷的交代,然后与乔郎一家团聚。 她要杀了乔夷修。 她的精神开始时好时坏,意志也开始跌跌撞撞,她以为自己只是视死如归,下定了要与乔郎相聚的决心,然而她真的疯了,她表面上看起来与寻常无异,甚至夜里也不再惊醒疯疯癫癫的前去寻找乔弥,可现在,是人都看的出来,柳荷衣,疯了。 “都是他害死了我乔郎的,若不是他,我乔郎怎么会死?”柳荷衣开始大哭,而没一瞬,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冰冷的笑着看向乔夷修:“你错了,我乔郎根本没死,我们还要一家团聚呢,我和弥儿,还有乔郎,我们快可以一家团聚了,可你呢乔夷修?你杀了我姐姐,你杀了柳莲衣,你永远不可能一家团聚了。”她说完忽然又尖声大笑了起来,笑得人心都凉了。 乔弥终于是哭了。他背过身去,闭上眼,两抹晶莹沾湿长睫滑落。 原来这些就是当初,支离破碎,爱恨都带着血,血肉横飞的当初。 整整十八年,家破人亡,故人不在,生离死别。 有什么意思呢?这些究竟有什么意思?乔弥忽然想,还不如死了的好,这个想法一生出后,忽然有些心惊,自己怎么会觉得柳荷衣不如死了的好?她是自己的娘,亲娘啊,一个可怜的,为了自己夫子陷入半生癫狂的妇人。 乔夷修忽然闭上眸子,声音凄凉:“够了,你若觉得我死,一切都能做个了结……这条命,你拿去也无妨。” 柳荷衣还没说话,乔蔓青忽然厉声:“你敢!” 舒誉道:“乔伯父,蝼蚁尚且偷生,况且当年的事,错不全在你,赔命,我看是不必。” 乔夷修苍声笑道:“我想莲衣了,特别想。” 柳荷衣陡然尖声:“错不全在他?若不是他,我和乔郎怎么会分离十八年?这都是他的错,这明明都是他的错!” 乔蔓青心中火起,忽然上前,扬手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啪,重重落在人的心头。 乔弥动了动,终是没有上前, 乔夷修蓦然生怒:“青儿,你干什么?” 乔蔓青扭身看向乔夷修,轻声道:“爹,你没看出来,她已经疯了么?揣测扭曲现状,将自己的臆想当成现实,我不将她打醒,就由她疯?由她闹么?”由她,歪曲自己的爹娘么? 乔夷修轻轻一怔,听出她话中所藏含义,心中凄苦:“各为其主,她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乔蔓青冷笑,笑得有些苦:“若是她知道她的乔郎早就死了,她还会听命于桓王?前来取你性命么?怕是我这一辈子,根本就不会知道还有她这个人。” 乔夷修微蕴于色,,柳荷衣有跟柳莲衣一样的脸,不管怎样,他都不舍得碰她一下,乔蔓青却是毫不客气,上前便是一巴掌,他怎能不怒? 乔弥忽然道:“城主,少主说的没错。” 乔夷修看向乔弥,神情间有几分痛心:“弥儿,她是你娘啊。” 乔弥向柳荷衣走过去:“她是我娘,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没人能将它改写。”他去扶住柳荷衣,轻道:“我们回去罢,好么?” 柳荷衣有些怔怔地:“去找乔郎么?” 乔弥轻轻一笑,他说:“乔郎死了。” 柳荷衣倏尔怔立于当场,良久,她轻声喃道:“怎么连你也说他死了呢,他分明还活着,他明明还活着的……” 话音刚落,柳荷衣骤然抬起了眼,倏然狠狠看向了乔夷修,众人都未及反应,她刹那间纵上了前去,长剑脱手,她手中却还有短刀,一刀狠狠朝他心口刺了下去。 却偏在还余一寸的时候,后心一凉,一柄长剑穿心,所有人都被这一场变故给弄花了眼,柳荷衣回头,看着长剑那头的乔弥,怔怔地轻笑:“弥儿……” 乔弥眼泪在流,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他说:“别闹了,醒了罢……”他声音很轻,轻的有些发抖,有些怔愣。 乔夷修如遭重击,猛地退了一步,舒誉连忙将他扶住,低声道:“乔伯父?” 乔蔓青微微睁大了眼,清荷捂住口,掩下了喉间的一声惊呼。 柳荷衣倒了下去,乔弥手中长剑脱手,掉到地上,咣当一声,像是击在心头,重重一颤,他上前将柳荷衣接在怀中,低声道:“现在,可以见到乔郎了,快见到他了。” 据说,人将死时,这一生所历种种,会在脑海中五彩纷呈,乔弥想,柳荷衣在死的这一刻,应该是清醒的,他听见她说:“弥儿,我见不到乔郎了……” 乔弥眼泪不断地流,面上却失去了所有表情,只是怔愣,他说:“见得到的,见得到的,你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了。” 柳荷衣的血染红了他整片衣袖,他忽然明白了,当初柳莲衣的血,是如何浸透她鞋底的。 柳荷衣张着嘴,有些不能发声,嘶哑的,濒死挣扎,“……弥儿,为娘浑浑噩噩了一辈子,却没听过,你叫我一声娘……你叫我一声娘,叫我一声娘……” 乔弥喉头蠕动,轻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柳荷衣泪水从眼角滑落:“弥儿,这一剑……你没错……”她似是想要抬手去摸摸他,临到半空,却忽然垂落,再也不能抬起。 乔弥骤然将她抱紧,喉间呜咽,将她牢牢箍在怀中,面上布满泪水,却就是不叫一声娘。 乔夷修老泪纵横:“走了,唯一的故人,也走了!” 乔蔓青按了按眼眶,背过身去,清荷只觉心疼,疼的面色惨白,不能自已。 舒誉良久不语,心中沉重,地下室中扫视一圈,忽然一凛:“绾绾呢?” 第58章 听风月 绾绾不见了,悄无声息的从地下室离开。 乔蔓青忽然转身想要往哪儿去,却在跑出不出几步后蓦地顿下。 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叶兮会生气么?他一定不会想要再见到她了,之前本就说了,这件事情之后。大家就各不相干了。 乔蔓青忽然觉得很难过,好像胸中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一角,若是他知道这是一段如此沉痛的过往,他还会这样逼她么? 乔弥忽然将柳荷衣从地上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往外走去,对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地上的鲜血蜿蜒了一地,清荷忍不住跟了上去,一边跟,眼泪一边从脸上滑落到地上,外面的阳光不管如何刺眼。心底手心,却都是凉的。 这里面是一阵翻天覆地,外面却依然是春繁盛景,遍地嫣红。 之后的莲城又恢复了平静,乔夷修死在了这个江湖,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他也不想再活过来。 乔弥从乔夷修口中知道了乔南的墓穴在哪儿,他将柳荷衣与其葬在了一处,墓碑上,也没承认她是自己的亲娘。 整个莲城忽然平静了下来,三天之内,丧宴罢后。风平浪静。 叶兮一直没醒,乔蔓青也从没踏进过西厢一步,乔夷修将自己锁在庭院里,挖开了桃花树下的酒,醉罢之后,白发苍苍。 乔蔓青不敢再见他,每每相见,总是无端泪落。却又无言相劝,她连自己这一关都无法过去,又如何去劝得了他?舒誉说,若是你们父女俩能抱在一起哭一场,或许还好些,乔蔓青想,那不过是或许。 舒誉查到了柳荷衣之前的落脚点所在。想要查出绾绾去处,却不想曾落兰坊的人,一夜之间走了个干净。 那夜风月好,舒誉跟乔蔓青讲,北帝病重,要诏墨家琉璃盏为宫中所用,治愈龙体,并封墨家世代为宫中首席太医一职,这个北帝病重,应该,便是桓王有所行动了。 乔蔓青却有些晃神。晃晃然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舒誉道:“为什么不去看看叶兮?” 乔蔓青埋下头,一言不发,她连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都不知道,叶兮呢?去见他,他若醒着,一定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三言两句的,将她活活赶走。 舒誉叹了口气:“若是真让武林中人得知是风沭阳在背后主使的一切,你觉得对谁最有利?” 乔蔓青笑道:“不是叶兮么?风沭阳一旦不能在江湖上立足,他便再也不能追杀叶兮了。” 舒誉轻笑:“叶兮孑然一身,凭他的本事,谁又能那样容易的就取了他的性命?可你不同,你的根在莲城。” 乔蔓青忽然一愣,她的根在莲城。 舒誉道:“桓王放在江湖上的棋子一日不死,乔伯父与莲城,便一日不得安宁,自然,你也不得安稳。” 乔蔓青喃道:“可叶兮为什么说,他不过是想要脱身……” 舒誉轻叹一声:“他应该是有苦衷,可是究竟是有什么苦衷,我却也不而得知。如今乔老伯父假死,却还有绾绾一个知情人,若是绾绾不死,终有一日,莲城的风波还将再起。” 乔蔓青想,这些却都不重要了啊,她抬眼看向舒誉:“我发现,你快好的让我舍不得解除婚约了。” 舒誉轻轻一笑:“好歹也是青梅竹马,不能做夫妻,情谊却还在那儿呢。” 乔蔓青沉重的点了点头:“谢谢你!”她转身往西厢而去,舒誉在后面看着,只看到清冷的月光铺成一条道路,在他们之间越铺越长,越铺越远。 * 叶兮醒了,窗外清冷的月光流泄千里,将栏杆映遍,许是这几日睡得太久,他今夜有些难眠,披衣而起,走到院子中央,墙角花团锦簇,那几株君子兰,尚且还开的安好。 乔蔓青到西厢的时候,便见到叶兮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安安静静的站在院子里,白衣在月光下清冷如雪,这么些天,他该也是知道发生些什么了。 乔蔓青没说话,便看见叶兮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笑了一笑,有些不同于往日的风采滋味,乔蔓青有些被晃了晃,她站在不远处的月光下看着他,轻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叶兮道:“昨天。” 乔蔓青沉默了一下,道:“辜负了你的苦心,对不起。” 叶兮轻悠悠笑道:“没什么,过不了几天,大家也就此相别了。” 乔蔓青走上前:“叶兮,你喜欢我么?” 叶兮忽然没说话,甚至没回头看她一眼。 乔蔓青认真的看着他:“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就好,我看清自己的心了,我明白我为什么那样依赖你,总是要在离你近的地方才能睡得着是为什么了,可是,你呢?” 叶兮忽然笑了,他回过头去:“你依赖我,那便拜我为师罢。” 乔蔓青眸光一暗,声音随之一轻:“不可能。你为什么总是想要收我为徒呢……” “因为为师中意你。”叶兮笑道:“为师见你的第一眼起,就认定了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乔蔓青忽然轻轻笑了起来:“你对我那么好,只是想要收我为徒?” “不然呢?” “叶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乔蔓青抬眼看向他,声音有几分不甘和失望:“你若不喜欢我,直接说就是了,为什么要这样断我的念头?你好歹,给我留一丝念想。” “可我就是想收你为徒。”叶兮笑道:“蔓蔓,叫我一声师父。” 乔蔓青终是忍不住冷笑,拂袖而去。 到叶兮这里来,他一定会温温柔柔的对你笑着,说出的话,却是残忍无情,生生将你赶走。 路过乔夷修院子时,乔蔓青脚步缓了缓,隔着高高的围墙,似乎可以看见里面开的繁盛的桃花树,落了满园的芳红,正静寂间,忽然听里面铜锣大响,哐哐哐敲得人心惊神颤,有人扯着嗓子叫喊: “不好啦,着火啦,快救火啊!” 乔蔓青吓了一大跳,根本不及走正门,脚步一措,直接从围墙翻了进去,浓烟从乔夷修屋中的方向飘来,乔蔓青不及多想,大喊了一声“爹!”,捂住口鼻冲了进去。 乔夷修还未被外面的吵闹给惊醒,乔蔓青匆匆背起他,挥着眼前的浓烟急急奔了出去。 将他放到地上,连忙晃他:“爹?爹!……” 乔夷修半晌后睁开眼,先是咳了几声,随后看向乔蔓青,有些弄不清楚眼下的状况,闷咳道:“怎么了?青儿。” 乔蔓青急得不行:“着火了啊,爹你怎么睡死成那样啊?” “着火?”乔夷修怔了怔,随即往四周看了看:“哪里着火了?” “不是……”乔蔓青回头一看,话头蓦地截断,但见整个庭院中,哪有半点火星子?就连适才从乔夷修房中散发出的浓烟,此时也几乎在夜空中消弭于无形。 乔蔓青猛地站起身来:“我幻觉了?” 乔夷修也从地上起身,见状笑了笑:“不管有没有着火,你能进爹的院子,这样好好说一番话,已经够了。” 乔蔓青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这几日,已经无法面对乔夷修很久了,她适才一颗乱动的心忽然又沉寂下来,闷闷的,便要离开。 只还没来得及迈出脚,便见舒誉从暗处走出来,轻笑道:“人一辈子相聚的时间不长,青儿,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见乔伯父了么?若今后真发生这种意外,你到时候再后悔惋惜,便来不及了。” 乔蔓青脚步顿在原地,她眼圈忽然有些发红:“锣鼓声是你敲响的?” 舒誉捏了捏嗓子:“我声音应该也不错。”他随之面向乔夷修微微行了个礼:“少量的迷药,乔伯父应该也不会介意。” 乔蔓青忽然哭了,又哭又笑的:“你怎么这样?” 乔夷修大笑起来:“誉儿,好,好!”他连说了几个好字,却听得舒誉心中有些荒凉,什么都好了,什么都圆满了,他也就,该回南阳了。 他轻轻笑了一笑:“乔伯父,你们父女俩好好聊聊罢。”他说完看了看乔蔓青,便转身离开。 乔蔓青怔立了半晌,回身看向乔夷修,眼圈有些发红,乔夷修心疼的很,上一辈的人错,给下一辈的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犹疑不前,只能小心翼翼的唤了声:“青儿?” “舒誉说得对。”乔蔓青哭道:“我娘死了,眼下,便就只有一个爹了,我可不能,当他是没有的。”宏休场弟。 乔夷修连连颔首:“对,誉儿说的对,誉儿说的对。”他上前搂了搂乔蔓青,声音嘶哑:“青儿,是爹对不起你。” 乔蔓青伸手将他抱住,喉间哽咽,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声:“爹。” * 五月末的天,已是初夏,莲城到了最美的时刻,湖泛轻舟,青莲簇簇,乔蔓青随乔夷修在湖边闲闲走,忽然碧莲急急奔来:“少主,叶神医走了!” 乔蔓青心里一空:“走了?” “是啊。”碧莲道:“今日去,屋子里干干净净的,连一封书信也没有,就那么走了!” 乔蔓青忽然便要去追。 乔夷修道:“青儿,你哪儿去?” 乔蔓青头也不回:“我去追叶兮!” “站住!”乔夷修倏然厉喝。 乔蔓青脚步不得不顿,十分焦急的回身看向他:“爹!” 乔夷修道:“今早誉儿也来跟我告别了,按时辰算,此时应该刚到城门口,你想清楚,要去追谁?” 乔蔓青愣了愣,随后只觉大怒:“为什么走都不跟我打招呼?” 乔夷修笑道:“你去问他们啊。” 乔蔓青扭身就继续往前跑。 乔夷修道:“你是去追谁?” 乔蔓青斩钉截铁:“叶兮!” “你给我站住!”乔夷修怒了,脚步一纵拦在她身前:“誉儿你不去追,去追叶神医做什么?不许去!” 乔蔓青大怒:“老乔!你让开!” 乔夷修道:“去追誉儿。” 乔蔓青气的快哭了:“是你成亲还是我成亲啊?要不你去追誉儿啊?” 乔夷修道:“反正不许去追叶兮。” “为什么啊?”乔蔓青眼睛都红了。 乔夷修沉默一瞬,道:“他是昨晚走的,你现在去,已经追不上了。” “……” 乔蔓青气的眼前一黑:“老乔!” 乔夷修忙要去安抚,乔蔓青气的哭,不等他上前来,转身就走,乔夷修又问:“你去追谁啊?” 乔蔓青狠狠抹了一把脸:“舒誉!” 乔夷修顿时笑了,笑得无比欣慰。 第59章 离人笑 他用她的剑,杀了自己的亲娘。 清荷再也不曾用过那把剑,甚至只单单看一眼那柄剑身,也能浮现出当时的场景,浮现出乔弥眼底绝望的悲伤。 那一日将柳荷衣下葬于乔南墓穴,乔弥在墓碑上刻。乔柳氏之墓,乔弥立。 无时间,无身份,他不肯叫她娘,不肯承认自己的这个娘。 清荷看的很悲伤,她哭了一路,泪水将脚下的泥土浸透,来年,或许会长出芬芳。 “小师弟。”她道:“为什么不肯叫她一声娘呢?她都……死了啊。” 乔弥轻轻望了望远处的天空,暮色四合,十五岁。似乎一瞬间历尽了沧桑,他说:“我怎么配呢?” 我怎么配呢?我亲手杀了她,我怎么配叫她一声娘呢?这样的儿子,根本就不是儿子。 清荷忽然哭的有些凶,自己的心怎么会这样疼呢? 乔弥回头看了看她,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面颊,指节上沾上一点冰凉的泪水,他说:“师姐,你的泪真多。” “小师弟你别这样。”清荷道:“我看你这样我特别心疼,真的,特别疼。” 乔弥看向她,忽然轻轻笑了笑:“师姐。你真好。” “可是你不好。”清荷哭道:“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娘那样疯疯癫癫下去,她清醒后若是知道自己杀了城主,一定追悔莫及,你为什么要将刺下的那一剑怪在自己身上?你这样背负,心不重么?你怎么承受的起?” 乔弥看向远处叠峦的山峰,暮色将其轮廓托的沉重,他说:“可偏偏,那一剑是我刺得。”他转过身:“晚了。师姐回去罢,那柄剑,我将血洗干净了,便还给你。” 清荷道:“你现在还给我。” 乔弥看了看她,眸色映着昏黄的夕阳黑沉的有些压抑,他轻道:“我洗好了再还。” 清荷一把拉过他:“空鞘无剑不可,上面的血迹。我会自己处理。” 乔弥眸光从她脸上移开:“脏了你的手。” 清荷忍不住又掉了泪:“小师弟,你能别这样说话么?” 乔弥看着她:“我洗好了还。” 清荷不敢再说,含泪点头答应。 当夜,她便见乔弥在开满莲花的湖畔濯剑,月光将剑身映的清冷,折射出的光,几乎成了一场梦境,一场支离破碎荒唐的乱梦。 明镜的湖水在月光下看来只是一片漆黑,漆黑的仿佛黑暗中一面巨大的镜子,乔弥将剑上的血渍一寸寸拭去,每拭去一厘。他的神情便寂寞一分,后来,只能看到无边的淡漠,淡漠的令人心疼。 清荷站的远远的,不敢让他发现,这一段不小的距离,其实也只是走五十步他们便可以近在咫尺,可是清荷偏在这一刻觉得,他们离得特别远,一个在天涯,一个在海角。 几乎是在四更的时候,乔弥才来敲响了她的房门,他将那把锃亮的长剑递给他的时候,说:“师姐,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清荷那一刻从他眼里看见了长剑被明月折射出来的光芒,仿佛在他眼底下了一场雪,雪里有一个人苍苍白发,孤独而舞,她心里一下子空寂的可怕,她问他:“你要去哪儿?” 乔弥笑了笑:“不知道,或许是南陵,或许去墨家,或许,去山林。” “为什么不能留在莲城?” 清荷想,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一定无比悲伤,才会从乔弥的眼中看见了一瞬间的动容,然而只不过是一刹,他说:“不了,这里不再该是我呆的地方。” 他的路在远方,在一个不知名的远方,或许荆棘坎坷,或许半世流离,或许明月独饮,可那是他的路,他得走下去的路。宏休场号。 “师姐,你保重。” 十五少年郎,在月下笑得风华无双,他的青衣上落满了雪花,待清荷从床上惊醒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五月末,又哪儿有雪花呢?那是铺落在他身上的月光,宛如下了一场悲伤的雪。 她连忙翻身起来,急急奔往药阁,所见果然空无一人,不过一日,整一个偌大的药阁,却如同已布满了尘埃,深刻沉重的提醒着她,这里的人已经走了,物是人非,今后,你们再也不可能相见。 清荷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剑,心又开始疼了,他用她的剑,杀死了自己的亲娘。 她转身离开药阁,失魂落魄的走,直到撞见一个人,同样的碧绿衣裳,失魂落魄,她们抬眼相视一眼,看了对方的模样,如同看见了自己,不由莫名的笑出声来。 “清荷,你怎么了?” “少主,你怎么了?” 乔蔓青笑着笑着眼圈微红:“叶兮走了,感觉整个莲城突然变得好空。” 清荷笑道:“真巧,小师弟也走了,整个莲城,再也没人会跟少主争锋相对了。” 乔蔓青道:“他们为什么要走呢?” 清荷笑道:“可能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跟我们不一样的路。” “可是好歹也得留下一封书信,不然怎么算是告别?” “所以……”清荷看向乔蔓青:“他们这样不算是告别,他们,没打算跟我们永不相见。” 乔蔓青忽然笑了:“清荷,我以前从来没发现,你说的话,这么有道理过。” 清荷笑道:“少主要去找叶神医么?” “当然要找,他还欠我一个交代。” “弥儿什么不好学,为什么要学叶兮的不告而别呢?” “或许……他也是在等我去找他……” 找到了,便是将往事沉淀于过往,重新开始一段生涯,展望远方,逐渐升起的朝阳。 * 叶兮懒洋洋倚在客栈门口,一站就是一上午,白衣女子拿胳膊捣了捣他:“嗳,爷,能别搁这儿挡我客栈的生意么?” 叶兮轻飘飘幽了她一眼:“爷乐意。” 倾北祭挑挑眉:“我说爷,最近来南陵的,都是来看墨家即将入宫当太医的热闹的,你这来我这儿几天了,整天搁我这客栈门口当望夫石是怎么回事?” 叶兮道:“宫中太医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有什么热闹好看?” 倾北祭笑道:“别人不知道有什么热闹看也就罢了,可你能不知道?这墨家进宫救北帝,你当凤桓矣眼瞎么?” 叶兮颇是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好歹你也是十里楼台执法长老,能别把这么金贵的消息整天拿我耳边念叨成么?” 倾北祭翻了个白眼儿:“我只是担心你那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据我所知,那墨家家主可是你的启蒙恩师,当初他可是把自己的宝贝女儿许给了你的,虽说你是中途事不关己的逃了,可那也是你未婚妻,啧,智妻墨月轩在江湖上,那可是所有男子的梦中情人啊,嗳,我说,你好歹心动心动?” 叶兮一本正经的看着她,语气分外平静:“你查消息查我身上来了?揭我的底?” 倾北祭倏然转身,面向一来往于客栈门口的青衣少年,脸都笑出花了:“哎嗬嗬,客官您里面边儿请!” 叶兮脸有些黑,忽然听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道:“叶神医?” 却是那青衣少年。 叶兮目光落到那青衣少年身上,看了好半晌,才道:“乔弥?” 乔弥笑了笑:“叶神医,这么巧。” 叶兮看了看他:“你来南陵做什么?” “找墨家。” “看热闹?” “什么热闹?” “你不知道?”叶兮懒洋洋偏了偏脑袋,似有些诧异:“墨家制药圣物琉璃盏被皇家征用,许其世代为宫中太医一职,不出几日,他们应当便会举家回京述职了。” 乔弥笑道:“那可真是不巧,本想来向墨家求个指点的。” 叶兮道:“你怎么会从莲城出来?” 乔弥轻笑:“那个地方,不能呆了。” 叶兮静默片刻,道:“嗯。”便从门框上直起身,转身离开。 倾北祭一脸诡异的看了看叶兮,拍了拍乔弥的肩:“嗳,莲城里有什么?他怎么一说莲城,突然就落寞了?” 乔弥愣了愣:“我怎么没从叶神医脸上看出落寞……” 倾北祭语重心长:“你不懂,我跟他认识快十年,虽然他记性不怎么好,一般事情也都不放在心上,可如果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就转身走了的话,那就是一定有什么事情压着他,他不愿意去想。” 乔弥有些纳闷:“莲城里也没什么啊。” 倾北祭凑近他:“女人呢?女人也没有?” 乔弥道:“莲城上下一半都是女人,连莲城四使都是女人……”他话说到这儿声音突然低下去,神情有些怔愣,似有什么回忆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夺了人的思绪。 倾北祭愈发觉得诡异,莲城里到底有什么,怎么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她猛地扣住乔弥的肩,有些激动:“难道叶兮真跟女人有关系了?小兄弟,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免你住宿费!” 乔弥脸黑了黑:“要说莲城里,跟叶神医走得近的女人,也就少主了。” “少主?乔蔓青?”倾北祭愣了愣,忽然笑的无比激动:“当初就是她来向我打听叶兮的消息的啊,我一看那姑娘就觉得特别对眼,我真是有眼光,我真是有眼光,老娘简直就是叶兮的亲娘!”她说完猛地扭过身,突然蹭的一声窜回了客栈里去。 乔弥只觉得有些风中凌乱。 入夜时,乔弥熄了灯,屋子里一片漆黑,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他险些吓的从床上滚下来,黑暗中睁大眼睛使劲看了看,才看清那是叶兮,乔弥当下有些恼怒,气道:“叶神医,你走路好歹发出点声儿!” 叶兮幽幽道:“莲城现在怎么样了?” 乔弥正要说话,心中忽然一动:“叶神医问的是莲城,还是少主?” 叶兮在黑暗中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莲城不就是你家少主的么?” 乔弥恍然大悟:“哦,莲城很好,少主也很好,没什么大事,叶神医不必担心。” 屋中静默良久,一瞬间寂静了下来,乔弥试探性的喊了声:“叶神医?” 果然不再听到任何声响,叶兮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乔弥突然无了睡意,他走到窗前,外面月光清冷,从这个位置看去,刚好可以看见升到半空中一抹新月,他恍然间想起,离开的莲城的那个夜晚,月色也是这般好的,衬得师姐眼底的悲伤,更加悲伤…… 明明离开了并没多久,却为什么,似已度过了几载春秋? 叶兮坐在中庭石桌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轻轻一笑:“舒公子。” 倾北祭走上前来,眉心轻蹙:“什么舒公子?” 叶兮没说话,垂下眸,低低笑了几声,如今连月下来人,他也能想到在莲城时的舒誉。 更何况,乔蔓青呢? 第60章 未婚妻 六月初,桃李落芳红,墨庄哀喜事,龙井不添茶。 叶兮懒洋洋躺在庭子下面晒太阳,刚好挡住了一条来往间的康庄大道,身周人来人往。却无一人敢出声叫醒他,甚至行走间脚步声亦消弭于无息,形如鬼魅。 六月五龙井客栈不迎客,这是江湖上众人所知的习俗,不迎食客迎事客,在这一日,十里楼台所有情报消息打对折,无数江湖客备金而来,只为一言。 小斯来往间匆匆忙忙的迎宾送往,长老是个财迷,放言说所有来龙井客栈打听消息之人。一律只得在龙井客栈用食,而今日,龙井客栈所有食物价翻三倍,即便如此,却依然有无数人纷至沓来,踏破门槛,毕竟,食物价翻三倍,也不如十里楼台一条消息打对折来的值钱。 问答会开始之前,倾北祭从中庭前去慕焉庭,被叶兮给挡了道儿,她毫不客气的抬脚踹了踹叶兮身下的躺椅。道:“起开起开,挡着老娘道儿了!” 叶兮眼皮子也没掀一下,懒洋洋道:“翻过去。” 倾北祭挑眉:“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老娘今日可是有身份的人!” 叶兮淡道:“那就绕道。” 倾北祭捋起袖子便想要抽人,抬起手来作势动了两下,最终还是愤愤的甩了下来,咬咬牙:“你狠!” 转身刚准备绕道,突然想起什么来,又扭过身去。凑近叶兮,笑眯眯道:“嗳,莲城那小少主,你还没跟我说你们之间有什么呢。” 叶兮沉默片刻,终于睁开了眼,他分外沉静的看了看倾北祭,抿弯唇角斯斯文文笑道:“别问老子这个问题。”便又阖上了眼。 倾北祭突然笑得挺乐呵的。她道:“那万一要是那莲城的小少主,今日备了重金来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怎么办?” 叶兮又睁开了眼,他慢吞吞的看向倾北祭,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眼,气定神闲道:“倾北祭,你是不是想打架?” 倾北祭好无辜:“这可是你不说的啊,那万一她要是真来了,我说错了什么,你可别怪我啊。” 叶兮静默半晌,淡道:“没这么巧的事。” 倾北祭摇摇头叹了口气:“是你不告诉我该怎么说的,那既然人家都出了钱了。我也就只能如实相告了。”她说完转身便要走,没走的出三步,便听叶兮道:“停住。” 倾北祭分外乖顺的转过身去行了个礼,捏着嗓子道:“爷,还有什么吩咐?” 叶兮闭上眼,懒洋洋道:“未婚妻。” 倾北祭眨眨眼:“什么鬼?” 叶兮抬眸幽了她一眼:“说墨月轩的名字。” 倾北祭大笑出声:“真是感情纠葛啊?连未婚妻都搬出来了,可是笑死我了,你也有躲着女人的时候啊?啊!” 叶兮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从躺椅上慢条斯理的坐起身来:“倾儿,你今晚最好不要吃饭。” 倾北祭笑声戛然而止,悚然一惊:“什么?” 叶兮轻道:“我担心我会忍不住往你饭里下毒。” 倾北祭:“……” * 慕焉庭临水桥而建,湖面上飘满了含苞的睡莲,平桥延水至湖中心,有一座水亭,木阶而上,紗幔四扬。 小厮将不知名的江湖客领至慕焉庭外,上平桥行一半即止步,拱手问言,或寻昔日灭族之仇人,或问当年某人之下落,倾北祭于纱幔后说出所值之银两,小厮便上前收入白银或黄金,随之倾北祭方说出问题答案。 将行一半,到日渐落中,答会中罢,倾北祭回楼阁用膳,看着眼前的饭菜不敢下口,她拉过身旁的小厮:“你尝尝?” 小厮嗬嗬笑得有些惊悚:“不不不不好罢……” 倾北祭很伤心,她真的怕叶兮下毒,正踯躅不知如何落著时,忽听龙井客栈外一番喧嚷,倾北祭伸长脖子从楼阁上往外看了看,只看得到人头攒动,她对小厮道:“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长老。”小厮应了声,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连忙转身出了楼阁。 龙井客栈外停了一辆大马车,分外奢华,小厮挤进人群中看了看,却见后面不远处还有一辆马车正徐徐驶来,他一看两辆马车上的标志,顿时噌的一声转身奔上了楼阁。 “长长长长老,未未未未婚妻来了!” 倾北祭皱着眉头上下看了他一眼:“什么未婚妻?” 小厮惊魂不定:“叶神医的未婚妻,墨家大小姐,墨墨墨墨月轩!” “哟。”倾北祭一下子就笑了:“正主儿来了啊。” “还有一个人也,也来了。” 倾北祭挑眉:“谁?” “诸葛山庄庄主,风,风沭阳!” “我去。”倾北祭惊叹:“什么情况?” “不,不知道!” 倾北祭眼一瞪:“没问你!”她随后看了看他:“小五,你今儿怎么有些口吃?” 小五耷拉着眉眼:“我有些激动……” “你激动什么?那又不是你未婚妻。” 小五有些泄气:“那好歹人家墨姑娘也是这江湖上这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那我也是男的……” 倾北祭险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她恶狠狠的扯过小五衣领:“我跟她谁长的好看?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 小五分外惊悚:“那那个,长老,你长得是十分好看,可,可人墨姑娘医者仁心,人温柔……” 倾北祭静默半晌,松开小五衣领,轻轻替他抚平领子,笑得和蔼可亲:“小五,你慢点走啊,别摔着。” 小五险些吓哭了。 倾北祭这个问题问的直戳心窝,这几乎是整个江湖上所有女子都想要问的问题,我长得没她好看么?为什么男人都喜欢她? 墨月轩美,可不输于墨月轩容貌的也不少,比如乔蔓青,比如倾北祭,但是很多人都不明白,她温柔,她善良,她懂医理,便可以让这诸多男子如此盲目的愿意接受……一个瞎子么? 倾北祭在慕焉庭下,隔着纱幔看着站在平桥中央的玄衣女子,她容貌生的极美,淡扫眉,朱唇粉,肤如脂,衣衫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缕缕的银红,看起来有几分高洁而不可亵染之意,然而她漆黑极美的那双眸,却光芒黯淡,毫无焦距。 “你想问什么?”倾北祭道,声音在空旷的庭下随着纱幔迎风送出来,听起来有几分空渺之意。 “我想问……”墨月轩轻轻开口,声音徐缓,字字清婉温柔,如黄莺歌啼,也就这么轻轻一传入耳中,顿让人觉如山间古寺的钟声,鸟月阐明的琴音,使人心神为之一旷。 “叶兮。”她轻轻落下两个字音,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真是温柔的,像是菩萨。 倾北祭竟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若不是这个女人是瞎子,那她跟叶兮,还真是一对绝配,两人看起来,都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 她心中忽然抖了抖,蓦地想起,叶兮骨子里,可不如表面看起来的这般美好,却不知这墨月轩,是不是也一样? “你找他做什么?”倾北祭道。 墨月轩轻轻一笑:“我问倾长老一个问题,倾长老问我一个问题,是不是说明,这笔问答费,倾长老已经不准备要了?” 倾北祭撇了撇嘴,智妻。 “好,那你想问关于叶兮的什么?”倾北祭尽量也笑得温婉,尽管人墨月轩根本就看不见,她还就跟自己较上劲儿了,她笑道:“叶兮的价格,在我这儿很贵,即便半价,那也很贵。” “他在哪儿?” 倾北祭默了默,半晌,她道:“五百金。” 墨月轩轻轻一笑:“我给倾长老一千金。” 倾北祭挑挑眉,有钱了不起了?她还就真喜欢这种豪门气质了,当下笑得温柔如水:“快,小五,把墨大小姐请进庭里来。” 小五:“……”他额角滑下两抹黑线,长老,对钱能稍微矜持点么!脚下动作却是不慢,分外殷勤的迎上前去:“墨小姐,我扶你。” 墨月轩面向他的方向颔首柔柔一笑:“多谢。” 小五顿时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酥的提不上劲了。 倾北祭在庭子里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气的险些撂起盘子朝他砸了过去,眸光一晃墨月轩那分外静婉的气质,又徐徐将盘子给搁回了案上去,决定还是维持自己美好的形象。 “……墨姑娘,叶兮的行踪向来不定,而你们墨家,近期便将举家迁往帝都,你即便是从我这儿买到了消息,又有时间去寻他么?” 墨月轩笑了笑,没说话。 倾北祭轻轻哦了一声,笑道:“墨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出于好奇或是关心,担心您这钱,白出了。” 墨月轩笑道:“江湖上,没人知道叶兮与我是什么关系,可倾长老,当真不知道么?” 倾北祭顿时笑得有些不尴不尬的:“额嗬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小五,还愣着干什么?收钱,带墨姑娘去找叶神医。” “是。”小五答应一声,“墨姑娘请随我来。” 墨月轩颔颔首,随小五一同离开。 暮色已垂,倾北祭午时没敢吃饭,肚子有些闹腾,她问庭外小厮:“外面还有多少人?” 小厮道:“一个。” 倾北祭有些诧异:“一个?” 小厮道:“本来还有二十余个,但是,全被打发走了。” “谁如此财大气粗?” “诸葛山庄,风六爷。” 倾北祭笑弯了眼:“这还真是送银子来了啊,请进来。” “是。” 没得片刻,倾北祭便见纱幔外隐隐走来一名身着浅紫长衫的男子,此时无风,纱幔不起,便有些看不清,只看那身形,修长挺拔,玉冠博带,很是俊雅温和,他站在平桥上从容不怕的微微一礼,直给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感。 “久闻十里楼台倾长老盛名,今日风某前来,还有劳倾长老解惑。”这声音低沉悦耳,沉缓清和,有几分沉稳谦和的气度,不难想象,定是一名分外俊雅,竞质芳兰之人。 倾北祭笑得不冷不热的:“来十里楼台的,都是前来请教的。” 外面的人丝毫不在意她的话头相讥,微微一笑:“南陵墨家。” 倾北祭挑眉:“南陵墨家的人,他们上上下下三百余口,挨个挨个的祖宗八代我都能给你数过来,你莫非是想问全部?” 风沭阳笑道:“不是,我所想问的,是智妻,墨月轩。” 倾北祭想也没想:“一千金。” 外头小厮悚然朝庭子里看了一眼,想说,长老,明明标价上都写了,是三百金…… 风六爷却是从容不迫,含笑答应:“好,一千。” 倾北祭一下子就笑得温柔了:“风六爷想问什么?” 风沭阳分外俊美的脸上神情不变,笑意不改,却并没什么感情,他道:“如何能娶到她?” 倾北祭沉默一瞬,淡道:“你当真要问这个问题?” 风沭阳轻道:“有何不妥么?” “想要娶到智妻墨月轩,只有一个办法。”倾北祭忽然笑得十分恶意:“除非你是叶兮。” 随即立刻翻脸铁面无私:“小七,收银!” 小七:“……”他真的有些不好意思收。 * 叶兮好好的在庭子下面看夕阳,悠哉游哉,荒度时光,夕阳将远处青山的轮廓映的壮阔,看着发神,直到等它落幕,叶兮想,便又可以睡觉了。 对面背映着青山的长廊下,小五领着一名玄衣女子往这边而来,叶兮目光落到他二人身上,轻轻挑了挑眉,这女的,看着有些眼熟。 上庭子时,小五提醒那玄衣女子:“墨姑娘,小心台阶。” 墨姑娘?叶兮想了好半晌,忽然径直从躺椅上起身,随即转身离开。 片刻后,小五看着空荡荡的躺椅有些纳闷儿:“墨姑娘,叶神医不见了……” 小五觉得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寻常叶神医在哪儿都能一呆呆一天的,怎么今天才暮时呢,就不见了? 墨月轩笑了笑:“无妨,我在此等他一晚,他总会回来。” 小五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他忙笑道:“对,叶神医有洁癖,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是住的我们特意给他留的厢房,想来他也不会住到别处去。” 墨月轩轻轻向他一笑,略示感激。 倾北祭晚膳时也是踌躇的看着桌上的饭菜,不敢动手,只肚子实在闹腾的厉害,她悲愤的拿起筷子,想着,死就死罢,顶多中毒了满地打滚,叶兮总是会救她的。 还没下筷子,便听门口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道:“你还真敢吃?” 倾北祭手中动作顿了顿,快哭了:“我饿啊。” 叶兮从门框上直起身,抬脚走进来,坐在她对面,慢悠悠拿起筷子夹了口素菜,随即一笑:“怎么觉得,小九的手艺,又上了一个档次了?” 倾北祭连忙便要动筷,叶兮十分温柔的看着她:“吃的开心些。” 倾北祭吓得一抖,她抓狂的扑桌子上哀嚎一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兮和蔼的看着她:“你卖我行踪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倾北祭哭了:“那人家墨姑娘是你未婚妻啊,人又肯给钱,那我不就是做这档子生意的嘛,况且,她又不是莲城那小少主,你怎么一个躲,两个还躲啊?” 叶兮道:“我若是想去墨家,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倾北祭凄凉的趴在桌子上,哀哀抽泣:“墨姑娘明日或者后日便会离开南陵举家迁往帝都,你若是此时不见,今后帝都山高路远的,估计也见不到了,你要是真不愿意,我现在就去把银子还给她。” 叶兮轻道:“去啊。” 倾北祭骤然怒了:“到手的东西你让我还回去?那可是一千金!” 叶兮道:“那你就永远不要吃饭。” 倾北祭忽然觉得,气瞬间就泄了个干净了,她抹抹眼眶:“真没良心,那我去了。” 叶兮便分外温和的目送着她离开,到门口时,倾北祭忽然顿下脚步,回头道:“今天风沭阳来向我打听一个消息,你知道是什么?”宏休有圾。 叶兮挑挑眉。 倾北祭道:“他问我,如何能娶到墨月轩。”她随后一笑:“你看,你不要,可人家墨姑娘,却依然是抢手的紧哪。” 第61章 千金抵 天边有新月,弯成眼前女子的一弯眉,繁星灼目,没入她眸底汇聚成一抹光。 这样好看的眸子,却始终暗沉。 她听见有人道:“你能……看得见月光么?” 她轻轻一笑:“我可以感受。” 那人没再说话,似在沉吟。 墨月轩道:“风六爷这么晚还不睡。是出来赏月的么?” “……你知道我是谁?”那人似乎在笑。 “今日风六爷的马车与我同行,喧嚷间,我曾听过风六爷的声音,尚且辩得出来。” “真厉害。”风沭阳衷心叹。 墨月轩轻轻一笑:“上天不会单单只夺了你的眼,却不给你任何好处,多数的时候,总会照顾照顾一些瞎子。” 风沭阳看着她,眸子深了深,有光芒在动:“墨姑娘胸襟广阔,豁达开朗,令风某佩服。” 墨月轩微微颔首一礼:“风六爷见笑。” 风沭阳终于看出眼前女子的不同。她温柔,俗一点来说,她温柔的如春日里的一股暖风,相处言谈,都让人觉得身心舒畅,她眼瞎却心明,甚至说,她应该比大部分眼睛好的人,更要将这个世事看的透些,所以,她是智妻。 有这样一个明理一切的妻子在身旁,他怎能。不会有一番作为呢? 风沭阳笑了笑,忽然想问她:“今日我来龙井客栈,墨姑娘可知我是问什么麽?” 墨月轩道:“若风六爷愿意说,我也不介意与风六爷分担。” “哦?”风沭阳笑道:“我问倾长老……”他看向她:“如何可以娶你为妻?” 墨月轩弯唇一笑,无半丝惊诧,似乎这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她笑道:“这个问题,应该没有答案。” “不。”风沭阳道:“倾长老回了我一句话。尽管我至今没想透,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句话。” “什么?” “她说,想要娶你,除非我是叶兮。” 墨月轩静默半晌,笑了:“风六爷的金子浪费了,这并不是答案。” “那答案是什么?” 墨月轩没说话,忽然听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你们好兴致啊……” 风沭阳抬眼看去。笑道:“倾长老。” 倾北祭饿的脚步有些发飘,小五跟在后头托着一小箱金子,她直接上前来,站到他们两人中间,缓缓往他们两人脸上都看了一眼,飘幽幽道:“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你们在做什么……” 墨月轩笑道:“倾长老夜半来访,又有什么事呢?” 倾北祭继续飘幽幽:“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风沭阳笑道:“打扰谈不上,倾长老有什么事,不妨明言。” 倾北祭看向墨月轩。轻飘飘朝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会意,上前将那一小箱金子递到了墨月轩身前:“墨姑娘,长老说她情报有误,叶神医目前已不在南陵,这箱金子十里楼台受之有愧,只能原数奉还。” 墨月轩偏了偏头,像是有些不解:“不在南陵?” 倾北祭缓缓点了点头,极轻道:“嗯。” 墨月轩忽然笑了:“不知是不是我错觉,为什么我觉得倾长老此时,声音听起来似乎十分虚弱,莫不是病了?” 倾北祭飘幽幽道:“没有。可能是因为情报有误,我觉得对不起墨姑娘,才会这样,墨姑娘快些将银两收下,明日便回墨家,我就会好了。” 墨月轩点点头:“如此有劳倾长老了。”她开口的同时,不远处的婢女便走上前来,接过了那箱金子。 倾北祭眼里似乎有晶莹,微微哽咽道:“那我走了。”转身,伤伤心心的离开了。 小五跟在后面劝:“嗳,长老,长老,那不就是一箱金子么?咱们分分钟就赚回来了,别伤心,别难过,啊。” 倾北祭很悲愤:“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 倾北祭痛心疾首:“那都是我的孩子!” “……”小五觉得已经没有办法交流了。 墨月轩轻轻笑,丝毫不见丝不好的情绪,总是温温婉婉的模样,连银两退回来,也不多问一句,风沭阳忍不住道:“墨姑娘真的相信……倾长老所言么?” 墨月轩笑道:“无所谓信不信,我只知,叶兮他不愿意见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风沭阳没说话,片刻,他笑了:“墨姑娘,我发现,你真是与别的女子不太一样。” 墨月轩笑道:“这是自然,别的姑娘能看见东西,我却是个瞎子。” 风沭阳看看她,低低笑出声来。 隔日一大早,墨月轩便动身离开,墨月轩一走,风沭阳也不再逗留于龙井客栈,稍稍收拾妥当,便也一同离开。 倾北祭桌前摆着满满的糕点,边吃边问叶兮:“你说风沭阳接近墨月轩有什么企图?” 叶兮抬眼淡淡看她一眼,又继续垂下眸子看膝上医书:“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真不知道?”倾北祭塞了满满的糕点,说话有些含糊。 叶兮没说话。 倾北祭将糕点咽下去,道:“我看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懒得想。” 叶兮看看她,轻轻道:“嗯。”潜台词是,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倾北祭道:“北帝病重,墨家入宫目的在治愈龙体,风沭阳身为桓王在江湖上的联系点,此时接近墨月轩,还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叶兮道:“只要他们不行极端,这些事情,便用不着我们操心,吃你的糕点。” 倾北祭翻个白眼,漫不经心道:“世事无绝对,你倒是云淡风轻的,难为我,还得跟着你未婚妻跑一趟,做情报生意的真是劳碌命。你之前是不是遇到过我妹妹?老娘前段时间为了她一句话,跑普陀寺去查密道,险些被留下来当尼姑,你们真是,真不拿老娘当人使么?” 叶兮这次分外镇定的抬眼看向了她:“不是不拿你当人使,而是,不拿你当女人。” “你奶奶!”倾北祭险些气的撂盘子:“叶兮,我们睡过的啊。” “……”叶兮觉得自己有些不淡定了,他稍稍使自己冷静了一下,才道:“就是因为我们十年前睡过,所以我才发现,你是个男人。” 倾北祭觉得很愤怒:“你连男女都分不清,难怪你之前会写信去问萧彧,问是不是他在普陀寺安得密道,这两者能连在一起么啊?人萧彧是南莫丞相,谁跑你北祁来啊?也难怪人气的让你滚了!你根本是糊涂的,你糊涂的!” 叶兮忽然笑弯了眼:“我就是想逗他,看他生气,我开心。” 倾北祭:“……”她愤而不能言。 忽听小七来报:“长老,有人来了。” 倾北祭正在气头上,扭头就怒道:“谁啊!” 小七往后退了一步:“莲,莲城的人……” “什么莲……”倾北祭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她扭头看向小七,微微睁大眼:“莲城?莲城的谁?” “看派头,应该是莲城少主。” 倾北祭安静了一瞬,转头去看叶兮,却见叶兮果然动作微僵,抬起眼来,讳莫如深的看着她。 倾北祭忽然就笑了,媚眼如丝:“爷,你说这莲城小少主,又会问我什么呢?” 叶兮就看着她,不说话。 倾北祭很苦恼的样子:“啧,如果又是一个来问你行踪的,那可真是很烦呢哦?” 叶兮笑了:“倾儿,你吃了这么多糕点,今天应该是不会饿了。” 倾北祭默默的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悲伤。 * 龙井客栈外又停了一辆马车,跟昨日的比起来不一样,这辆马车通体绿色,看起来不华贵,却很特殊,车身上的标志是一朵莲花,驾车的是两名姑娘,清水芙蓉,面容秀婉。 她们先从车辕上跳下来,便见车帘掀开,一身着碧绿衣裳的姑娘随之从车厢内出来,柳眉不描而黛,秋眸无水自盈,肤如凝雪,素髻无簪,清丽动人的很,周身上下,却含着一股冷气。 小厮将她们三人请到慕焉庭,慕焉庭的纱幔挽了起来,倾北祭看着从平桥上走来的人,只觉越看越伤心,眼看着打击叶兮的机会在眼前却不能实现,真是人生都灰暗了。 然而,她还是笑道:“咦,还真是乔小城主。” 乔蔓青点点头:“倾长老。” 倾北祭笑道:“这次你来又是问什么?” 乔蔓青道:“我所问的你可能不知道,所以,我并没带多少银子。” 倾北祭挑挑眉:“我不知道?” 乔蔓青看向清荷,清荷上前,只放下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倾北祭若有所思,这应当,便不是来问叶兮的了,她看向乔蔓青:“你想问的是什么?”宏状引巴。 “一个在江湖上无名的人,今年十五岁,叫乔弥,是我弟弟。”乔蔓青道:“他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人物,放眼整个江湖,估计也就我在找他,所以这一百两,一定是够得。” 倾北祭道:“既然你都说了,我不知道他是谁,那么,你认为这区区一百两,足以让十里楼台的人去为你找人么?” 乔蔓青道:“我抵押一个人给你。” “谁?” “叶兮。” “……”倾北祭险些被自己口水给呛到,她镇定了一下,“你说谁?” 乔蔓青笑了:“叶兮,他值千金。” 帘外风声沉静,倾北祭看着眼前的绿衣姑娘,突然缓缓笑了。 在十里楼台查出乔弥消息之前,乔蔓青一行人便落宿在龙井客栈,清荷菡萏随在乔蔓青身后穿过长廊,前往客房,清荷忍不住问道:“少主,这次不是来找叶神医的么?怎么临到最后,却变成了找小师弟?” 乔蔓青微弯了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叶兮和十里楼台的关系极好,既然叶兮是不告而别,那么现在直接问倾长老,倾长老肯定也不会说,不如先找乔弥。” 清荷嚅嗫道:“你都把叶神医抵押了,那叶神医知道了……” 乔蔓青轻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若一气之下来找我算账自然是好,他即便是不来,也能气上他一气,何乐而不为?” 清荷正想说什么,忽见前面长廊拐角处,一条人影倏然一闪过而,清荷一凛:“什么人?”连忙拔剑追了上去,却见长廊外头空无一人,来往间只有龙井客栈的几名小厮,别无异常。 菡萏上前,也是什么都没看见,不由犹疑道:“这大白天的,不会大家同时眼花罢……” 两人相视一眼,齐往头顶上房梁看去,却见也是空空如也,上面也并没有藏人,这四下空旷,唯一能让来人突然消失的地方,便只有……两人回头,正见乔蔓青也看着她们,暗暗向一旁的房间使了个眼色, 三人都绝不相信这是眼花,她们也并不是初出茅庐之人,眼睛反应自然准确,她们绝没有看错,适才是有一条人影看见她们,随后便匆匆躲闪了开去。 清荷菡萏交换眼色,抬脚猛地踹开了房门,砰地一声,生生的砸出了在阳光下飞舞的细尘,却听几乎与此同时,内室的屏风后面猛地传出了一声尖叫,清荷菡萏随即便见,屏风后面冒着蒸腾的雾气,显然是有人在此洗澡,听声音,还是个姑娘……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内室那女子尖声叫道:“你们谁啊?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声音伴随着扑腾的水声,显然是气的不轻在不断的拍打水面。 清荷菡萏吓了一跳,一张脸登时窘透了,身子矮的几乎钻地缝里去:“是是是,走走走,马上走,马上走……”两人头都不敢抬,急急退出去关上了房门,刚一转身,便见乔蔓青看着她们笑个不停。 清荷脸黑了黑:“少主……” 乔蔓青一开口就笑出声来:“你们要不要负责啊?” 菡萏气的脸都青了:“少主,你知道里面有人在洗澡么?” 乔蔓青笑得不行:“我真不知道,我就是看你俩的样子,我觉得特别欢乐……” 清荷菡萏:“……”额上三抹黑线。 乔蔓青便好脾气的宽慰她们:“没事,她也没见着你们长什么模样,不会缠上你们的,放心,啊!” 清荷菡萏都懒得再说话,闷闷的往回走去,决定都不要再跟乔蔓青说话。 可是,那道人影,究竟是谁? * “抵押?”叶兮生生挑了挑眉。 倾北祭幽幽道:“我们真是想多了啊,人家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乔弥的,现在,她把你卖给我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叶兮看她一眼,喝了口茶,忽然格外平静道:“好,我是你的人。” 倾北祭不冷不热的干笑一声:“你是我的人,我还不想要呢……谁伺候的起你……” 叶兮道:“她既然把我卖给你了,可不就是你的人。” 倾北祭凑近他:“你们什么关系啊,卖身契都省了,直接一句话抵押?这关系杠杠的啊。” 叶兮抬眼看着她笑了笑:“她是我未来的徒儿。” 倾北祭撇撇嘴:“人家都要卖你了,你还死不要脸的要收人家为徒呢?这其中的用意,怎么看都有些叵测啊。” 叶兮捏着茶杯吐出一口气,抿弯了唇笑:“干卿底事。” 倾北祭有些幽怨:“用完和尚就拆庙,我怎么就认识你这种人呢,真是!”说罢,愤而转身离开。 她还要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乔弥的消息,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们? 而此时,乔弥正分外谨慎的藏身于一间衣柜后面,听外面的声音逐渐远去,他才心下稍松,师姐和少主怎么会到南陵来? 他正要从柜子后面出来,忽然便听到一阵哗啦的水声,登时吓得又退了回去,随即便听一女子抱怨道:“什么人,趁人洗澡的时候闯进来,都不知道敲门的么?什么破客栈,皇兄根本骗人!还说南陵十分有趣,龙井客栈我一定会喜欢,我喜欢个鬼啊我。” 听着那阵脚步声,乔弥冷汗都出来了,心里只顾着念叨:别过来别过来……根本没留意那姑娘都说了些什么。 然而事与愿违,屏风拉开,眼前一亮,乔弥只见眼前的少女,身着浅粉薄衫,乌发微湿,一张脸秀美至极,水灵清透,隐隐含着几分清贵之气,她瞪大眼睛看着乔弥,朱唇微启,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片刻,忽然眼一闭,便要尖叫起来,乔弥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她,伸手将她嘴捂住,压低声音道:“别叫!我什么都没看见!” 少女喉间呜呜有声,一张脸微微泛红,不知是羞得还是气的,她拼命挣扎,就是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呜呜呜,大抵说的是:“你个淫贼胆敢这么对本宫,本宫回去一定告诉皇兄,灭你九族!” 乔弥自然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只能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现在放开你,你不要乱叫。” 凤磬瑶睁大眼睛瞪着他,眸子清透的如两颗紫水晶,明亮澄澈,分外惑人,极是好看,就是其中所蕴含的怒气也盛的很,乔弥突然发现,她的瞳孔,竟是紫色的。 北祁帝王家的人,天生紫瞳,以示血脉尊贵,身份卓然。 他微微一惊:“你是皇家的人?” 凤磬瑶胸口起伏不停,闻言微微仰首,那意思是:你知道了还不快放开我! 乔弥微微一笑:“既然你是皇家的人,那你们这些什么公主郡主的,脾气向来是不会好到哪儿去的,我放了你,你一定会对我不依不饶,不如我现在便将你杀了,一了百了。” 凤磬瑶睁大眼,随即蕴上怒意。 乔弥道:“你看,听见自己快死了都还能瞪我,一定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说不定还十分凶残暴戾。”他笑容忽然有些恶意:“那么,你便只能死在我手里了。” 凤磬瑶这才怕了,眸子神情一哀,不断的摇头,乔弥道:“那我放了你,你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凤磬瑶连忙点头。 乔弥看看她,便松开手退了一步,凤磬瑶桎梏一松,微微喘了两口气,乔弥有些戒备地看着她,凤磬瑶抬眼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沉,怒道:“你还不快走!” 乔弥这下倒是有些诧异了,他随后笑道:“多谢。” 凤磬瑶恶狠狠的发怒:“我凤磬瑶向来说话算话,不是什么凶残暴戾之人!” 乔弥笑道:“看出来了。”便转身离开。 当夜,乔弥便生出了想要搬离龙井客栈的念头,即便连他自己也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躲着莲城的人,手下却已是分外利索的在收拾包袱了。 然而,在当他刚一推开门的时候,却碰见了凤磬瑶,不偏不倚,当头撞上,乔弥镇定的站在门口镇定的看着她,几乎在咆哮,大晚上的你瞎逛什么逛! “是你?”凤磬瑶一看他肩上的包袱,当即便冷笑了:“怎么,担心自己冲撞了我之后性命不保,打算连夜畏罪潜逃是吧?” 乔弥镇定道:“你想多了。”便抬脚要走。 “站住。”凤磬瑶上前拦住他:“那你为什么要走?” 乔弥有些不悦:“我是走是留与你有什么关系?” 凤磬瑶道:“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看见什么?” “就是……!”凤磬瑶脸一红,腮帮一鼓,显是气的不行。 乔弥反应过来,淡淡扫她一眼:“你有什么好看的?” 凤磬瑶怒道:“你不许走,你若是敢走,我一定饶不了你,这笔账我还记着呢!” 乔弥不理她,绕过她要走,凤磬瑶突然尖叫起来:“来人啊!非礼啊!来人啊!” 乔弥吓了一跳,连忙去捂住她嘴:“喂你够了!” 凤磬瑶分外挑衅的看了看他,乔弥沉沉吐出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我对南陵不熟,也不认识什么人,你留下来,带我四处逛逛。” 乔弥咬咬牙:“我对南陵也不熟!” “救命啊!非礼啊!” “好,我熟。”乔弥肃然表明决心:“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就是这里的地头蛇,我熟悉南陵比熟悉我亲爹还熟。” 凤磬瑶满意的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乔弥。” 他对南陵,真的比对他亲爹还熟。 第62章 墨庄亡 自从乔蔓青住进了龙井客栈,叶兮便再也不能愉快的在客栈门口当望夫石,以及在庭子里面悠闲的晒太阳了,他若不是在窗台下看书,便是去逗小五小七抑或是小九。 三人只痛哭流涕,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一旦无聊起来,真是可怕,尤其是叶神医,他一个根本不懂得做饭的人,没事居然跑厨房里去,一本正经的指点,盐放多了。 小九泪水淌成了河。 倾北祭很忙,她要跟墨家的这条情报线,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十里楼台的消息网,都得如涓涓细流无孔不入。 传出消息。墨家明日便会举家回京述职,倾北祭从他们收拾的行装里头,看见了一个约莫茶盏大小,状若雪莲般的东西,她认识这个东西,这是江湖上传言可活死人,肉白骨,解百毒的琉璃盏。 只是据说,它得在墨家人的手里,才能够发挥其作用。 墨家人要回京中任职,却似乎没人很开心,墨家家主甚至有些怅然:“一旦入宫。便少不了卷入一些明争暗斗,争权夺势,我只希望你们,莫忘了医者的职责所在,切勿为污流所染。” 墨月轩站在一旁,缓声应道:“是,爹。” 墨煜看了看她的眼,轻叹道:“还没找到叶兮么?” 墨月轩含笑摇了摇头:“他行踪不定。要找到他,也不是一两日之事,且再等等罢。” 墨煜道:“一到京中,轩儿你眼睛不好,行动必然不便,还是得尽快找到叶兮才好。” 倾北祭蹙了蹙眉,墨月轩找叶兮。是为了治眼睛? 墨月轩笑道:“女儿都瞎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不习惯的?爹不用太过担心。” 墨煜叹道:“你我倒是不怎么担心,我只担心余儿,他性子好强,不肯低头,京中权贵如云,一旦得罪了谁,都不好收场。” 墨月轩柔声道:“弟弟有我看着,明日一早便得动身回京了,爹你还是快些歇息罢。” 墨煜轻轻点了点头:“好。” 倾北祭躺在屋顶上打了个呵欠,这些家长里短的。也是听得累,并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她无趣的起身,站在屋顶上,清冷的月光铺洒,将墨庄后山上终年不颓的枫林映的如黑夜里铺天盖地的一层火浪,晃眼间,却见有人匆匆闪过,倾北祭眉一凝,墨家上下懂武功的人不多,看那身形身法,应该不是墨家的人。 她点足从屋顶上纵下,随着人影跟了过去,然而只是转过了一个弯,却见人影不见了,触目一片浓重的黑暗透着月光,忽听一道声音压低了道:“你大晚上的跑墨家来做什么?” 清润的少年音,听起来似有几分耳熟。 随即听一少女声音道:“要你管?我皇兄说南陵好玩,眼看南陵也就墨家即将入宫成为太医这一件大事,当然得来看看。”虽然声色压低,却依然听得出,这少女嗓音很是清脆,言谈间,有些高人一等之感。 倾北祭放轻脚步,循着声音而去,一转弯,便见一粉衣少女与一青衣少年正走过来,粉衣少女回头乍然看见倾北祭,险些撞她身上去,吓得猛地退后一步便要叫出声来,青衣少年手一抬,连忙又将她嘴捂住:“在别人家你也敢叫!” 随即抬眼看向倾北祭,笑得有几分尴尬:“倾长老……” 凤磬瑶稍稍挣扎两下,乔弥将她放开来,倾北祭看了看他们,笑的有些意味不明:“你们怎么在这儿?” 凤磬瑶不悦道:“你是谁?你又为什么在这儿?” 倾北祭看向乔弥:“刚有没有看见一道人影过去?” “人影?”乔弥道:“没有。” 倾北祭笑得有些恶意:“你大半夜的带人小姑娘来墨家是想做什么?” 乔弥觉得冤枉:“是小姑娘非得让我带她来墨家。” “哦。”倾北祭了然的样子,她看向凤磬瑶:“你拐带他?” 凤磬瑶脸黑了黑,只觉得这女人说话有些诡异,让人看不透她到底意欲何为。 “对他,我用得着拐带么?”凤磬瑶沉脸道:“是他自己做错了事,偿还都来不及,我还用拐带他?” 乔弥还没来得及说话,倾北祭便笑道:“他做了什么错事?” “他!”凤磬瑶一怒,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乔弥当即便黑着脸吼她:“凤磬瑶!” 凤磬瑶反应过来,脸倏然一红,闷着不说话了。 倾北祭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忽然抬脚,缓缓朝她走近了几步:“凤桓矣是你什么人?” 凤磬瑶有些谨慎,却碍于性子使然,怎么着她也不会后退,只昂然看回去:“你想怎么样?” 她这一仰头,瞳孔在月色映照下泛出紫色的光来,煞是好看,倾北祭忽然笑了,笑得有几分讳莫如深,她突然一言不发,便转身径直离开,足尖一点,在错落屋宇间,消失于月色。 风沭阳突然要娶墨月轩,凤桓矣的妹妹也无端出现在南陵,倾北祭太阳穴突突直跳,直觉似有什么事情快要发生了,然而,她却还无法将那一条线在脑海中理清。 倾北祭一路回龙井客栈直接踹开了叶兮房门,风一般卷了进去:“我觉得墨家的事情有些不对劲。” 叶兮外衣正脱到一半,闻响,分外镇定的又穿了回去,淡道;“本就是一场朝堂争斗,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不对劲?” 倾北祭自顾自坐了下来,先倒了一杯茶喝,才道:“我今天去墨家觉出有些蹊跷,半夜有可疑人影,我追过去,只拐了一个弯,那人影便不见了,随后便见凤桓矣的妹妹磬瑶公主,居然也在墨家,哪有这么巧的事?我这太阳穴突突直跳,凭我多年来的直觉,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我给漏掉了。” 叶兮看看她,眸色淡淡的,不说话。 倾北祭道:“你倒是帮我想想。” 叶兮道:“我不是做这行生意的,想不出来。” 倾北祭恨铁不成钢:“让你转转脑子就这么难?” 叶兮道:“这些用想么?凭凤桓矣的做事风格,一般都是暗下动手,且只寻主事,不会牵连无关人,墨家一事,既然风沭阳已想要娶墨月轩,那就是想将墨家拉拢,至少短时间内,墨家不会有太大的隐忧。” 倾北祭道:“若是凤桓矣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办?毕竟磬瑶公主,一定不会是个巧合。” 叶兮看她一眼:“这个,你就自己想。三更了,你还不走,打算留这儿看我睡觉么?”宏状引号。 倾北祭翻个白眼起身,忽听叶兮道:“明日我回绿微居,你不必来送。” “你明天回去?”倾北祭道:“你真是一点也不担心你未婚妻啊。” 叶兮道:“为了银子,你自然会替我担心的。” 倾北祭撇撇嘴:“谁要来送你。”转身离开了。 隔日倾北祭果然没送叶兮,她见不得离别,你来她会去接你,可你走,她永远也不会去送,甚至,她都不知道叶兮是什么时候走的。 只临到将近正午,墨家今日本该举家迁京,却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她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了。 正要出门,小五忽然匆匆推开她房门而进,神情是少见的凝重,急急道:“长老,墨家出事了。” 倾北祭心底一沉:“什么事?” “三百余口,在一夜之间,被灭满门。” 倾北祭骤然起身便往外走:“快追叶兮!” 小五还没答应,忽听迎面一道声音响起:“叶兮?” 倾北祭脚步一顿,暗叫糟糕,竟是乔蔓青,她随即一笑,道:“乔小城主,我没时间与你唠嗑,乔弥的事情我稍后再告诉你,现在我有急事。” 乔蔓青脚步一侧拦在她身前:“我跟你去。” 倾北祭看她一瞬,大声道:“小五!备马!给乔小城主备马车!” “是!” 乔蔓青自然没坐马车,马蹄声踏响,三匹马在官道上疾驰,踏遍尘埃,倾北祭知道叶兮的习惯,若无急事,向来是悠悠而行,也绝不会骑马,此时去追他,应当也还来得及。 小五在路上将墨家的情况大抵与倾北祭叙述了一遍,只听得倾北祭心惊不止。 “我们一直有派人盯住墨家,昨夜也一直风平浪静无甚情况,只今日一大早,墨庄却安静的如一座死城,连庄门亦是紧闭,我们觉出不对,进去一看,便见到满庄的尸体,死状极惨,几乎尽是被乱刀砍死,而昨夜我们暗中看着墨家时,墨庄内,根本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甚至呼救。” 倾北祭道:“清理过么?确定满门被灭?” 小五道:“有两个人的尸体没找到。” “谁?” “墨姑娘,和墨小公子。” 倾北祭随即向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会意,顿时回马转身,将马勒停,拦下乔蔓青去路,倾北祭这时狠夹马腹,轻斥一声,马蹄踏起浓烟滚滚,绝尘而去。 乔蔓青看着挡在身前的小五,笑了,腰间的银光软剑,光芒,有些刺眼。 * 说迟不迟,说巧不巧,叶兮走了这么一大半晌,他的速度,也真是慢的够令人发指,倾北祭甩开乔蔓青继续往前行了不过小半盏茶时间,便见前面叶兮悠悠而行。 他走路总是很慢,特别慢。 倾北祭在他身边停下马,坐在马背上睨着他:“爷,上马,我带你回家。” 叶兮看她一眼,淡道:“爷是有分寸的人,不会随便上人的马。” 倾北祭挑挑眉:“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上马。” 叶兮便往前走几步,翻身上了马。 他了解倾北祭,正如倾北祭了解他,倾北祭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追人,正如叶兮,不会无缘无故的上人马。 “我跟你说件事,听了你千万淡定。” 叶兮道:“嗯。” “我现在带你去墨家。” “嗯。” “墨家被灭了满门。” “……” 身后突然没再传来声响,倾北祭回头,只见叶兮目光清冷,漆黑的眼眸底下,有寒气,凝结成冰,他骤然夺过她手中的缰绳,一夹马腹,骤听马蹄嘶鸣,倾北祭随即只觉风声刮面生疼,叶兮生平头一次,骑马这般快过。 一路颠沛到墨家下马,眼前是遍地的尸骸,断肢残骨,血流成河,就连墨庄后山上四季不颓的枫叶此时看起来,也像是被鲜血所染,殷红无比,十分璀璨夺目。 叶兮眯了眯眼,浓重的血腥味刺入鼻腔,让他有一刹那间的晕眩,倾北祭看的有些不忍,她闭了闭眼睛,道:“我们清理过,三百七十二口人,眼下只有三百七十具尸体,墨家有两个人,应该还活着。” “谁?”叶兮声音有些嘶哑,没由来的,说不出为什么,有几分艰涩。 “墨家姐弟,墨月轩,和墨崖余。”倾北祭道:“不确定是不是还活着,只是,没找到他们的尸体。” “那就找找,莫落到有心人手里去了。” 倾北祭神情有些凝重:“好。” “墨煜的尸体。”叶兮开口道:“在哪儿?” “小五清理尸体的时候,将他葬在了墨家后山上的祖坟,其他的没怎么敢动,毕竟这一场血案,官府发现后一定会介入,我们不好先行处理。” 叶兮道:“我想错了么?”他闭了闭眼,像是有些疲惫。 倾北祭沉默一瞬,轻道:“或许我们忽略了凤桓矣的残暴。” 叶兮半晌没说话,忽然冷笑出声,他蹲下身子,随意看了看眼前的一具尸体,指尖翻出一枚银针,去试了试血,随后,他笑的有些冷:“我没见过这种毒。” 倾北祭随着他半蹲下来:“连你都没见过的毒?” 叶兮道:“把这具尸体搬回去。” 不远处轻微马蹄声踏响,倾北祭耳朵一动,道:“快走,被人看见了,我们脱不了干系。”她话音刚落,只见远处一骑单骑而来,马背上的,是一名身穿碧绿衣裳的姑娘,她心里咯噔一声,回头去看叶兮,却见身边已无半个人影。 叶兮若想走快,没人能拦得了。 她索性站在原地等,等那骑轻骑停在身边,她才笑道:“乔小城主真是好本事,居然能想到来墨家找人。” 乔蔓青看着眼前的场景,脸色有些发白:“墨庄怎么会这样?” 倾北祭道:“很显然的事,寻仇上门,全族遭诛。” “那关叶兮什么事?” 倾北祭笑道:“乔小城主,你告诉我,你跟叶兮什么关系?” 乔蔓青抿抿唇,“我只是想找到他,莲城一别,他连封书信也不留,便算是告别了么?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倾北祭眨眨眼,笑道:“你喜欢他?” 乔蔓青坦然看过去,眉梢一挑:“那又如何?” 倾北祭道:“可是他在躲你?” 乔蔓青冷着脸看向别处:“目前看来确是。” 倾北祭便笑了:“我懂了。”她走到自己马前,翻身跨上去:“走罢,乔小城主,我呢,是很喜欢你的。”她说罢一笑,跨马离去。 乔蔓青有些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好歹给个提示啊!眼下只见遍地的尸体,心中不由有些发怵,也顾不得再多想许多,连忙随着纵马而去。 小五匆匆赶来时,便在百具尸体中,看见其中一具尸体上十里楼台的标志十分晃眼,他上前一看,险些哭了,搬回去?搬回去! 第63章 双遗孤 江湖上没有秘密。 墨家残遭灭门的消息极快的传遍了整个南陵,甚至更甚,这无疑在江湖上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官府追查,表面是查幕后主使,实际查的。却是墨家圣物琉璃盏。 北帝性命便系于此物身上,若将琉璃盏寻出,没有哪个官场中人会不动心。 然而事情总是千回百转出乎意料。 琉璃盏不见了! 翻遍整个墨庄,也没寻到传言中那如茶盏大小,洁透如雪莲般的制药圣物! 此消息一经传出,江湖上顿时便开始纷纷揣测,如此一来,那便该不是寻仇,而是夺宝了。 谁会如此费尽心思的想要夺取琉璃盏? 制药圣物,人人欲得,而在江湖众人的心中。琉璃盏身上所刻的,只是墨家的名字,甚至,一直是墨家的名字,传说墨家守护此物已逾百年,代代相拥,世世相护,便是凭借的此物,在江湖上一览医圣世家之名。 墨家医行天下,济世仁心,妙手谦德,几乎从未树敌。不管黑白两道,平民权贵,都对其极为尊敬,故而琉璃盏是墨家的东西,是天下人默契间所达成的共识,无人敢去妄夺。 可是眼下,却又是谁夺了琉璃盏,手段还如此凶残? 这无疑在江湖上成了一个谜。甚至有好事者前来龙井客栈打听,十里楼台只发出消息,尚在调查,便不做任何回应。 倾北祭没办法赚这笔钱,她觉得很是忧伤,这算是在她龙井客栈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命案,他们却无可奈何。说出去也是丢脸。 “风沭阳也在找墨家姐弟。”她看向叶兮,顿时头皮发麻,话说完后,连忙又触电般的移开了目光。 叶兮正在解尸,开膛破肚,五脏横流,他的白衣上染满了血,却偏看起来诡异的出尘,干净如雪,倾北祭完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这样的场景在叶兮身上。她也会觉得如踏雪赏梅?她细细的想了想,一瞬间只觉头皮诡异的发炸,这个男人,真是孽障。 忽见叶兮淡淡掀了掀眸,清冷的,让倾北祭一瞬间想到了修罗,她快吓哭了:“老娘也是杀过人的人,你别这样看着我。” “墨家灭门,是谁做的,有确定的眉目么?” 倾北祭扭过头去不看他,道:“这样的灭门手段,看起来最大的嫌疑应该是桓王,若是桓王参与了,那风沭阳一定也脱不了干系。” 叶兮静默一瞬,道:“好。” 好什么呢?倾北祭有些想不明白,墨煜是叶兮的启蒙恩师,忽遭灭门,他一定是怒的,只是他要做什么,倾北祭不知道,也猜不到,叶兮做事,从来不会按常理出牌。 她又看了看叶兮,忽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竟穷途末路的生出了一个念头,如果让乔蔓青来看看的话,她会不会也跟她是同一个感觉?觉得那个正在解尸的人,是站在修罗场中的仙人。 倾北祭悲哀的想,叶兮一定是个妖孽。 她伤心欲绝的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忽然叶兮道:“回来。” 倾北祭有些崩溃:“干什么!?” “查出了些东西,过来看。” “我不看!” “倾儿。”叶兮声音低了下去,很淡,很平静,很镇定,倾北祭生生听出了几分森冷的滋味,她连忙回身:“我看。”迅速走了过去,到底是没敢细看,倾北祭嗬嗬笑的很是敷衍:“查出什么了?” 叶兮道:“他体内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除了血,血的味道与别人不同。” “这叫什么发现?”倾北祭道:“所以你是想说什么?” 叶兮忽然抬眼,看着她笑了笑:“你先看看这具尸体。” 倾北祭嘴唇哆嗦了几下:“为什么!” “你先看看再说。” 倾北祭面部抽搐:“可以不看么?” 话音刚落,外面骤然传来一声呕吐的声音,撕心裂肺,呕心沥血,倾北祭回头,只见小五扶着门框,吐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门外还站着一个人,碧绿衣裳,手持长剑,不难看出,她是挟持着小五来的此。 然而面前这一幕,也实在是够叫人一生回忆。 叶兮衣袖上沾满鲜血,手上也不见一块白,尽是血迹,摆在他身前的尸体更是,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除了头部,尽数给剖了个干净,案下血迹蜿蜒,这样一幅场景,叶兮站在那里,还含着一抹轻轻的,十分和善的笑意,真是……诡异的快哭了。 乔蔓青脸色发白,看起来却是十分镇静,她看看案上的尸体,又抬眼看看叶兮,真的是,很镇定,倾北祭霎时间对她肃然起敬。 这样的相见场景,与想象中的实在差了个天南地北,然而两人倒是却也十分平和,叶兮抬起那双血迹斑斑的手,冲乔蔓青招了招,和蔼可亲:“真是好久不见,来得正好,过来,替我看看尸体。” 乔蔓青脚下僵了好半晌,才有些僵硬的抬起了脚,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挪了过去。 倾北祭分外钦佩的看着她,赞叹:“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姑娘。” 乔蔓青有些僵硬的将目光从尸体身上移开,看向倾北祭,又极僵硬的点了点头:“……还好。” 倾北祭慈祥的颔首,分外欣慰:“那我走了。” “留下。”叶兮道。 倾北祭几乎尖叫:“为什么!?” 叶兮温温柔柔的笑了笑:“还有用的着你的地方。”宏状匠巴。 倾北祭哆嗦着嘴唇看他半晌,悲愤的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这具尸体,我剖开时没有任何异常。”叶兮道:“但是,我还有头没剖。” 门外突然一声惨叫,小五见鬼了似的狂奔而逃。 倾北祭嘴角狂抽:“你你你,你要剖他的头?” 叶兮手中小刀在掌心转了一圈,他垂下眸子,小刀顿时落在尸体头皮,倾北祭目光随着他刀走,终于落到了眼前的尸体上,当即白眼一翻,扭过身去开始干呕,呕完了回头看乔蔓青依然是一脸镇定,她有气无力的挂在她肩上:“乔小城主,我倾爷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就你了,就你了……” 乔蔓青动都不动一下,目光痴痴的随着叶兮手下的刀走,划皮挑开,血肉稠粘,随即咔嚓一声,她心似乎跳了一下,叶兮掀开了眼前人头的头盖骨,白森森,沾满血迹的骨,顿时见头骨下面,几乎脑髓全空,尽数被一窝密密麻麻的黑点所占据,看的人毛骨悚然。 倾北祭倒抽一口凉气,白眼一翻,正准备晕过去,忽觉肩上一重,她下意识的伸手一接,垂眼一看,竟是乔蔓青,晕过去了…… 叶兮抬起眸来看她一眼:“送她回去罢。” 倾北祭诡异莫名,悲痛欲绝:“你让我一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留在这里看这等血腥残忍的一幕,也不害怕我心灵受到创伤,居然就是为了到最后,让我送她回去?” 叶兮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墨家人被全部下了蛊虫,你近来看,这是什么蛊?” 倾北祭白着脸嗬嗬的笑:“不用了罢,你都不认识的东西,我哪儿知道……” 叶兮瞥她一眼:“你见多识广,曾经去疆北查过一起蛊毒案子,接触的比我多,过来看看。” 倾北祭不情不愿,目光落在那张空脑壳里,只见那群密密麻麻的黑团似乎还在微微蠕动,顿觉头皮发炸,浑身一抖:“我不认识,只是这种小蛊一般都是惑人神智所用,髓空即死,倒也不是什么难解的蛊,名字我可说不上来。” 叶兮点点头,眸含思量,略微沉吟,随即扔开小刀转身离开:“送她回去罢。” “你哪儿去?” “换衣服。” 倾北祭笑得又干又猖狂,你也知道你那一身血有多渗人诡异了么! * “少主怎么会晕过去?”清荷菡萏乍一见倾北祭背回来的人,险些急得跳起,连忙上前去将乔蔓青接下来。 倾北祭翻着白眼儿冷笑一声:“还不是叶神医的杰作。” “叶神医?”清荷将乔蔓青放去床上,闻言回头看向她,有些惊异:“叶神医在倾长老的客栈里?” “他没事总要来我客栈里住几天。” “他对少主做了什么?” 倾北祭道:“他当着你家少主的面,掀起了一个男人的头盖骨。” “……”清荷睁大眼睛,嘴唇微张,生生吓得不能言。 乔蔓青又看到那些东西,密密麻麻的黑点,侵蚀全身,寸寸啃咬,疼痛难当,她浑身稠黏,不知为何物,分外惊惧难当,忽见一白衣男子含笑而来,清逸如仙,下一刻,却忽而浑身染血,状如修罗! 乔蔓青猛地睁开眼,满头大汗,胸口起伏不止,喉咙干涩,她些微发了发声,便听清荷道:“少主你醒了?” 乔蔓青道:“嗯。”声音有几分嘶哑。 清荷点燃灯烛,倒了杯茶给乔蔓青送过去:“少主,你见到叶神医了?” 乔蔓青被茶水一润,才稍觉放松,闻言又轻轻“嗯”了一声。 清荷道:“叶神医真的……掀开了一个人的头盖骨么?” 乔蔓青抬了抬眼,又轻轻顿了一顿,才道:“嗯,不过是个死人。” 清荷浑身发毛:“为什么啊?” 乔蔓青将一杯茶喝尽,捧着茶杯,眼神有些空:“不知道,他似乎在查墨家的事。” 清荷想了想,道:“少主你还是再睡会儿罢,已经五更了,再一会儿,天便亮了。” 乔蔓青却有些发愣,喃喃道:“他为什么要查墨家的事,墨家跟他有什么关系……” 清荷道:“少主?” 乔蔓青忽然起身从床上下来:“我们去墨家看看。” 清荷连忙拦她:“少主,都这个时候了,天亮了再去也不迟啊。” “不行。”乔蔓青喃喃道:“我不弄清楚我总觉得特别诡异,叶兮浑身是血,笑着掀开一个死人头骨的样子你没见过,真的,特别吓人,特别……”她顿了顿,忽然道:“我觉得叶兮有怒气,一定是因为墨家,我得去查清楚。” “少主你何必!”清荷拦住她:“这些事情,明早起来去问倾长老便知,我们去查,得查到何年何月?” 乔蔓青一顿,似乎也觉清荷说的有道理,便道:“那我们现在去找倾长老?” 清荷哭笑不得,有些无奈:“倾长老现在还没起呢,少主,再睡一会儿,天亮了我会叫你的。” 乔蔓青愣愣的,总有些回不过神来,大抵心有些发木了。 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时,乔蔓青只清楚的记得要去找倾北祭,窗外日光已然大明,晃得人眼有些睁不开,清荷打了一盆水进来,乔蔓青洗漱罢,便前去找倾北祭。 “叶兮和墨家?”倾北祭听了乔蔓青的话,惊笑了一下:“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叶兮对墨家的事很在意,我感觉得到。”乔蔓青道:“他不可能对一件无关的血案生了怒气,他不是这么悲天悯人的人,他生气,一定是因为墨家与他有些不一样的关系。” 倾北祭看向乔蔓青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你很了解叶兮。” 乔蔓青道:“这太明显了。” 倾北祭笑了笑:“好,既然如此,那你觉得这个问题,我该收你多少银两?” 乔蔓青沉默一下:“卖个友情价。” 倾北祭奇怪:“为什么?” 乔蔓青羞涩的笑了笑:“你不是说过喜欢我么?那我陪你睡一晚好了。” “……滚。”倾北祭忍不住骂道,跟叶兮呆久了的人,说话果然总会染上几分不正经,倾北祭是颠三倒四,乔蔓青是装疯卖傻,这都是从叶兮身上学来的,嗯……好习惯。 * 乔蔓青终于是去了墨家,那遍地的尸骸已然被官府处理掉,据说今晨的时候,帝都快马加鞭来了诏书,追封墨家太医职,又好生的将其胡夸海夸了一顿,那三百多条人命,也就罢了。 乔蔓青站在山头看红艳的枫林,风来浪染似火,很是壮观美丽,然而一不小心晃眼间,却总会看见那厮杀时的场面,刀光剑影,处处残骸。 她禁不住心里沉了沉,不管杀多少人,突然间看见如修罗般血腥的战场时,仍然会止不住心悸,随后生出一抹苍凉,为生命的脆弱而感到悲哀。 出神间,忽然间枫林中似有一抹白影走过,身形修长,衣冠胜雪,乔蔓青连忙走下山头跟了上去,却见身周只有如火如荼的枫叶,汇聚成一片红海,将人牢牢拢在其中,又哪儿有半条人影? 乔蔓青不死心,又继续逛了一圈,将走到头时,忽然见前方有一人,浅紫色长炮,玉冠博带,身形修长俊逸,气度非凡,她眉心一蹙:“谁?” 紫衣男子闻声回过头来,俊颜温润,气质沉稳温和,十分有度,他目光落到乔蔓青身上,微微一笑:“原来是莲城少主,久仰,想不到竟在此相见。” 乔蔓青走上前去,目光落在他腰间所悬玉佩上,忽而弯唇一笑,微冷微凉:“风六爷?” 风沭阳笑道:“少城主来此是所为何事?” 乔蔓青冷笑:“风六爷又是因何来此?墨姑娘已不在了,莫非,你是来娶死人的?” 风沭阳看她一眼,眸中看不出是惊是异,只如一汪深水无澜,藏住了所有情绪,乔蔓青心中稍稍一凛,风沭阳心思极深,果然不好相与。 风沭阳忽然淡淡笑道:“墨姑娘没死。” “你怎么知道?” 风沭阳轻轻一笑:“我自有办法知道。” 乔蔓青些微冷笑:“哦?莫不是墨家满门是被风六爷灭的,而风六爷因垂涎墨姑娘的美色,故而便只留下了墨姑娘的性命,却不曾想,中途被墨姑娘给逃了,所以风六爷此时才如此的确定墨姑娘还活着?” 风沭阳不气不恼,气度沉静:“少城主真是说笑了,有些话是不该乱说的,这传到江湖上,怕是对少城主的声誉不好。” 乔蔓青脸色有些不好,冷笑一声,到底也不再说话,风沭阳不说对自己的声誉不好,而是说对她的声誉不好,不正是因为,风沭阳在江湖上的善人形象已然深入人心,已经深到了,所有的不利言语,都会被人说成是恶意中伤的地步了么?他有一种越黑越白的体质,在江湖上畅通无阻。 “真希望风庄主您永远如此善良大度,谦逊温和。”乔蔓青抿着唇乖乖顺顺地朝他一笑,风沭阳含笑颔了颔首,乔蔓青一转身,笑意消弭于唇角,沉着脸抬脚离开。 叶兮今日没在龙井客栈,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甚至连倾北祭也不知道,倾北祭只叹了口气,道:“叶兮的行踪,向来是不会给任何人交代的,他就算要走,能跟你打声招呼,都算是不错的了。” 乔蔓青细细想了一想,只觉得深以为然,随后便转身,不知又要去何处。 * 暮色四垂,叶兮并没去哪儿,他只是在书斋里看书。 这是一间很老很旧的书斋,四面装修都有些沉坠之感,然而却打扫的十分干净,看起来反而多了几分古朴,颇有质感。 书斋的掌柜据说是墨家的人,墨家门生遍天下,几乎各处州郡皆有其墨家出来的行医大夫,他们所开的书斋,自然也都是一些奇书论杂,五行岐黄,八脉阴阳,甚至,蛊毒。 叶兮已在这里翻了一下午的书,斜阳淡淡扫进来,年近古稀的老者揭开帘子走出来,苍声道:“公子,暮时了,老朽得关书斋了。” 叶兮点点头,却并没走的意思。 老者只能叹了口气:“公子你想问什么,不如直接开口与老朽明言,这里的书,老朽几乎已能够倒背如流了。” 叶兮这才抬眼看向了他,笑道:“老先生可知有一种密集如黑蚁的蛊虫,不噬五脏,却只进入人脑,吸噬血髓,甚至,可是使人昏迷,或是,丧失神智的蛊毒?” 老者捋须沉思一番,道:“蛊毒千千种,俱是熟识此道者亲自炼制,以定其毒性,向来炼制方法极为残忍血腥,公子说的这种,或许,又是哪一种新制出的蛊毒罢,老朽不甚明了。” 叶兮笑了笑:“多谢。”便转身离开书斋。 新炼制的蛊毒,熟识此道之人,似乎隐隐抓到了什么,却又不甚明了,叶兮叹了口气,有一座邻方小国,似乎多有熟识蛊道之人,只是到底是哪儿,真是想不起来了,看来有些时候,还是得关心关心天下局势,莫再过耳便忘了。 叶兮脚步缓缓顿住,前方有一群乞儿相殴,打的十分激烈,恰好拦了他的去路,他默默看了一会儿,忽听其中一小乞儿怒骂道:“你新来的不知道规矩么?连我们的东西都敢抢?一个哑巴,带着一个瞎子姐姐,你拿什么跟我们斗?” 叶兮挑了挑眉,他近日对瞎子二字有些敏感,尤其,是女瞎子。 他停下将要离开的脚步,去看那被围在中间殴打的乞儿,见其大抵约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目光坚毅,黑亮如曜石,只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抹了好些泥巴,也分不出具体的相貌。 叶兮没有上前的意思,忽然那少年面上蕴起了一丝怒意,估计是被这群乞儿的不依不饶给惹得恼火,他突然直起身来,目露凶光,捡起地上的石头便狠狠朝一众乞儿拍打了过去,见一个拍一个,动作极狠,毫不留情。 一群乞儿见他这般模样,心下俱是有些发怵,撂下两句狠话,便也就连忙跑开了。 小乞儿狠狠将石头扔到地上,面上仍含有一丝怒意,衣衫破烂,可清楚的看见被打出的好几片淤青,他却抿抿唇,一声痛也不叫,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叶兮想也没想,抬脚跟了上去。 渐渐走了一段不算太长的距离,世间上真的便有如此巧的事,叶兮在一座破庙里,看见了墨月轩。 衣衫同小乞儿一般的破,打了好几块补丁,估计也是从别处乞来的衣服,之前的那一身华贵,自然是不能穿了,面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抹了泥,遮了大半的美貌,然而她的那双眸,实在是令人记忆犹新。 极美,却又暗沉,毫无光泽的眸。 似是听到声响,她抬起头来轻声唤道:“余儿,是你回来了么?” 墨崖余上前,伸手去握了握她的手,一言不发,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有些发硬了的冷馒头,放去了她的手掌心里。 墨月轩摸了摸他的脸,轻道:“你又跟别人打架了是么?” 墨崖余没说话。 墨月轩面上露出几分心疼之色来:“余儿,别这样了,我们明日便启程,离开南陵。” “去哪儿呢?”忽然一道外来的声音,墨月轩登时一惊,将墨崖余往怀中护了护,神色有几分警惕:“谁?” 叶兮抬脚踏过破庙的门槛,慢吞吞走了进去,墨崖余清楚的记得,那一刻,他从叶兮身上看到了光,远处的夕阳正在沉暮,在他身后映出金黄色辉煌的光来,将那一袭如雪的白衣镀上了一层金边,沉暮的光,映在他的身后,却如初起的朝阳,无比璀璨夺目。 他长得也是十分好看,清逸如仙人般,有悲悯众人的一张脸与气度,却没有慈悲为怀的一双眸。 他的眸太冷,如冰山上的一汪泉。 却没有杀气,他不想杀他们。 墨崖余觉得,他是可以将自己带离这个境地的,神,他极快的在墨月轩掌心写了几个字,墨月轩抬起眼,不知是不是巧合,她那双毫无光泽的眸,似是恰好就看进了叶兮的眸里,她轻道:“你是叶兮?” 叶兮沉默两瞬,眸中光华微敛,看不出什么情绪,俄而半晌,他淡道:“跟我走。” 墨月轩摇了摇头,上天夺了她的眼,却给了她极好的听觉与嗅觉,她闻到了叶兮出现时,那一抹极为特殊清雅的药香,然而,她现在却也不需要治疗眼睛了。 “素闻叶兮清冷,世事不闻,空负一身医术绝顶也不救世人,又何以要对我们我们一对已然家破人亡的姐弟俩,施以援手呢?” 叶兮沉默半晌,笑了:“你是我什么人?” 墨月轩轻轻弯了弯唇,不管是身处高堂还是破庙,她的气度始终从容,总有一种让破庙生辉之感,她轻笑道:“原来你知道,却不过一直在逃,不愿意接受罢了。” 她并不惋惜,只是在十分平淡的陈述一个事实,婚约而已,他们之间,也确实没有什么感情的基础。 叶兮道:“我眼下既然在找你们,你们也应该明白,如今跟我走,是最好的选择。” 墨月轩还是摇头。 墨崖余有些急了,他连忙抓起墨月轩的手,在她掌心慌慌的写了几个字,墨月轩神情微微一动:“余儿?” 墨崖余紧紧的捏了捏她的手。 “如此就……咳咳……”话未说完,忽然几声疾咳,一咳便似停不下来般,直咳得面颈微红,不断气喘,墨崖余急急扭头去看了看叶兮,叶兮看他一眼,走上前去,在墨月轩身前半蹲下来:“手给我。” 墨月轩微微挽了挽袖子,将手腕伸出,叶兮扣住她手腕,稍稍一按,眉心渐渐微凝而起,他看向墨月轩,良久缓缓一笑,轻道:“我终于明白,墨煜为什么,要将你许配给我了。” 墨月轩还在咳,叶兮扶她起来,她身子晃了晃,抓紧了叶兮的手腕,而下一刻,她的咳声稍稍一缓,她抬起眸,有些晃然,轻笑喃道:“我也明白,是为什么了……” 第64章 心灵蛊 叶兮带回了一个女人。 乔蔓青看向清荷,神情有些愣:“女人?” 清荷点点头:“今早才知道的,据说是昨晚带回来的,不止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少年。” “少年多大?” 清荷想了想:“大概十五的样子,与乔弥一般大小。” 乔蔓青喃道:“那就不是叶兮的儿子……” 清荷脸黑了黑:“少主。你在想什么……” 乔蔓青撇撇嘴,站起身来道:“我要去看看,那个女人长得漂不漂亮。” 清荷连忙跟上,乔蔓青停下脚步,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清荷犹豫了一下,斩钉截铁:“助威!”她不会承认自己是去看热闹的。 乔蔓青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气:“不需要。”随后抬脚,面上镇定,脚下却是十分凌乱迅速。 临得叶兮房门外时,只见倾北祭鬼头鬼脑的扒着栏杆朝里面张望,乔蔓青上前拍她一爪,有些不悦:“这是你的客栈。你做什么跟做贼似的?要看我们光明正大的去看。” “嗳嗳嗳!”倾北祭连忙死死抱住廊柱,拼死拼活的不让乔蔓青将自己拽走,她很悲伤:“那个,你去,你去……” 乔蔓青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图谋?” 倾北祭悲愤的扭过脑袋去:“我们十里楼台都没找到的人,被他给找到了,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没脸了。” 乔蔓青微微睁大眼:“叶兮带回来的,是,墨姑娘?” 倾北祭沉痛的点了点头,伤心的咒怨:“不知是使了什么卑鄙的手段……” “那他们一整天都呆在这房里是干什么?” 倾北祭看她一眼,“他们呆在一起,是合理的……” 乔蔓青挑眉:“为什么?” 倾北祭背过身去。小声道:“你自己去问他啊……” 乔蔓青果然就上前,抬脚,一脚踹开了房门,砰的一声,倾北祭抖了抖,扭头,以无比敬仰的眼神看向了乔蔓青。 叶兮在里室,他身前铺的是一排银针。身旁坐着一名十分俊朗的墨衣少年,闭着眸子,喉间扎了三枚细小的银针,微微颤抖,听闻声响,他骤然睁开了眼,看向突然闯进的乔蔓青。眸光极冷,极漠。 这是一个遭遇过巨大的打击,身负无比沉痛经历的少年该有的目光。 乔蔓青并不陌生,她在乔弥身上也同样看到过,只是乔弥,却要温柔的多,他是悲伤,而眼前的这个少年,是恨意。 叶兮却眼也没抬,只轻轻对少年说了一句:“张嘴,试试发声。” 墨崖余便微微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几声嘶哑的碎音。 “没这么快好的。”里室另一旁,传来女子温婉的声,乔蔓青看过去,便见玄衣女子坐在茶案旁,目光温婉含笑,即便黯淡,却给人一股无比舒适的温暖。 叶兮道:“他失声没多久,尽快治尽快好,拖久了,才是不利。” 墨月轩轻道:“我是瞎子没什么,却难为了余儿,目睹了一切,话也说不了了。”她随后面向乔蔓青的方向,轻轻一笑:“有客人么?” 叶兮眼也没抬,继续在墨崖余嗓子上捣鼓,淡淡回了句:“不是。” 乔蔓青想,很好,他没拿自己当外人,随后便听叶兮道:“我不认识这么没礼貌的人。” “……”乔蔓青有些怒,她随后冷笑:“叶神医,你可是拿命救过我的,现在翻脸不认人,我怎么好报答你呢?” 叶兮笑了笑:“你想怎么报答,以身相许么?” 乔蔓青正经道:“你要是想的话,我也可以勉强答应。” 叶兮这时抬眼,轻轻看了看她,笑道:“可是我已经有未过门的妻子了,怎么办?” 乔蔓青看看他,镇定道:“叶神医说话向来没个正形,说的话,也多半不可信。” 叶兮朝墨月轩方向示意了一下,笑道:“就坐在那儿呢,你当着她的面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墨月轩没说话,乔蔓青缓缓看了一眼,轻道:“当真?” 叶兮道:“我有什么理由骗你?” 忽听这时,墨崖余嘶哑着声音唤道:“姐夫。” 乔蔓青心里一下子空了空,墨月轩扶了扶桌案起身,喜道:“余儿,你能说话了?” 墨崖余点点头,嗓音嘶哑,听起来有几分艰涩:“阿姐。” 墨月轩眼圈一红,险些落泪,连忙便要朝墨崖余走过去,奈何眼不能视物,心情激动之下一时不慎,猛地撞到一旁的柱子,轻呼一声。 叶兮笑了笑,上前去掺住她,笑道:“这么不小心,要去哪儿,跟我说一声就是了。” 墨月轩含笑点了点头,神情极温婉,而叶兮此时看起来,竟也是极温柔,他本就是一个温柔的人,甚至有时候,温柔的有些可怕。 乔蔓青心中苦笑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开,忽听叶兮道:“帮我叫倾儿进来一下,多谢。” 乔蔓青脚步顿在原地,俄而,她缓声道:“不用谢。”便抬脚,继续走了出去。 倾北祭进来时脸上的神情是悲愤的,不情不愿的,扭扭捏捏的站在那里,不悦道:“干嘛?” 叶兮道:“让你听消息赚钱,听不听?” 倾北祭这才稍稍正了正脸色:“理应为群众效劳。” 叶兮看向了墨崖余,道:“那日都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墨崖余看了看叶兮,眸色逐渐变得血红,墨月轩握住他的手,察出他在轻微的颤抖,神情有些微的不忍,柔声道:“过几天罢,过几天,先让他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再说。” 叶兮看向墨崖余,唇角弯出的弧度有些无情,“我要的就是他这股子恨意。” 墨月轩心里有些发凉:“你想要做什么?” 叶兮转过身去,道:“想报仇,就跟我出来。” 墨月轩刚想抬脚,叶兮道:“不是你,是他。” 墨崖余看着叶兮,良久,神情中血色沉淀,他缓缓站起身来,墨月轩握着他的手,神情有些担忧犹豫,墨崖余看看她,将手抽出来,跟着叶兮走了出去。 倾北祭看看墨月轩,道:“墨姑娘,你不用担心,叶兮不会对你们不利,他顶多,就是真的想为墨家报仇。” 墨月轩凄道:“势单力薄,报仇,又谈何容易?我只求余儿能够安稳的度过一生,其他的,如何还敢奢求?” 倾北祭想说什么,一开口,只化作一声匆匆的叹息,随即道:“放心罢。”便转身去追上叶兮。 “把小九叫到慕焉庭来。”叶兮道。 倾北祭白他一眼:“干嘛?他在厨房做饭呢,龙井客栈的伙食全靠他撑起来。” 叶兮淡道:“听说小九饭做的不错,画画也画的十分传神。” “那是。”倾北祭颇是骄傲:“我家小九才艺双绝。” 叶兮停步,转身看她一眼:“那还不把他叫过来?” 倾北祭莫名的眨了眨眼:“干干,干嘛?” 叶兮道:“请他来画画。” 倾北祭几乎想脱掉鞋子给他砸过去:“叶兮你有没有搞错?小九可是我客栈的顶梁柱,放着客栈钱不赚,我凭什么让他来给你画画啊?” 叶兮淡道:“凭你想听墨家的消息。” 倾北祭怒不可遏,忽而深吸了几口气镇定下来,叹道:“好,你赢了。”转身,分外严肃的去找小九了。 叶兮在慕焉庭下铺了笔砚,以及,一卷很长很长的画轴,墨崖余不知他要做什么,叶兮不说话,他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候着。 小九随倾北祭一同走过平桥来到慕焉庭下,看了看这阵仗,惊得张了张嘴:“叶神医,你这是想要我画什么?纪事图?” 叶兮将红墨摆在案上,道:“一会儿听到什么,画什么,还要记得,上色。” 小九凝重的点了点头。 两色墨,一黑一红,倾北祭算是知道叶兮要做什么了,她看了看墨崖余,有些犹疑:“你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叶兮道:“不残忍,他怎么会知道报仇?” “是你需要泄愤,还是他想要报仇?” 叶兮看她一眼,下巴轻轻朝墨崖余点了点,“你问问他啊。” 倾北祭不说话了,家破人亡,年少便背负血海深仇,她只是同情那个孩子。 叶兮看向墨崖余,缓声轻笑道:“现在,把你那日所看见的,全部说出来。” 墨崖余骤然看向叶兮,渐而,瞳孔有些充血,似陷入了某种铭心刻骨的回忆,小九执起笔在一旁严阵以待,半晌后,墨崖余却一字未言。 倾北祭看了看叶兮:“他是不是还不能够说话,嗓子还没好全?” 叶兮淡道:“他不能够说话,不过是被前几日所见的给刺激到罢了,才会悲而失声,适才他既已能发声,眼下,便也能。” 倾北祭便又转头,看向了墨崖余。 又过了好半晌,小九墨都已砚了好几回,墨崖余却还是没发声,叶兮笑了,他道:“你便将这些一直牢牢地埋在心底,任由它生根发芽,腐烂成花罢。”他说罢,转身便准备离开,刚走出三步,却听墨崖余突然开口了。 “那日……” 小九蓦地端笔而待,叶兮停下脚步,听他嘶哑的声音,艰涩着,娓娓道来。 那日,墨家上下熄灯就寝,孤灯不掌,一片漆黑,墨崖余在外与一群纨绔子弟争强好胜,大打出手,回来时,已至夜深,他翻后墙而进,悄声的宛如做贼,忽然便见,清冷的月色下,有一列黑一人穿梭于墨家府中,他心惊之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墨煜,连忙便躲闪着,一路小心翼翼的往墨煜房中奔去。 临得院中,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推开门,便听墨煜屋中传来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压低了的十分怪异的嗓音:“琉璃盏在哪儿?” 墨煜竟如失了魂魄般,木木的回答了他:“倒数第三个箱子,二层暗格。” 随后便是一阵翻箱倒柜之声,大抵是寻到了,随即利剑出鞘声,铮一声响,隔着门窗,似乎也一瞬间晃花了他的眼,血色渐在窗台上,染红了他的瞳。 墨崖余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去找墨月轩,墨月轩夜里睡觉轻,极容易被声响吵醒,此时正披衣而起,将将打开了房门,墨崖余冲过去便拉着墨月轩跑,墨月轩觉出事情不对,忙问:“余儿,余儿?怎么了?” “有人来墨家夺取琉璃盏,爹被人杀了!” 墨月轩脑子轰的一声,面白如雪,她正想要说什么,忽然墨崖余停下了脚步,墨月轩随之静默了半晌,鼻尖飘进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她心里一慌,几乎已能想象出眼前是个什么场景,她连忙托着墨崖余一同躺倒了地上去,轻声道:“余儿,不要看,在身上抹血,闭着眼睛,不要看。” 墨崖余躺在地上,和墨月轩一样,像一具死尸,他从那时起,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其实何用他们往自己脸上抹血?他们一趟到地上,那几乎染红了整个墨庄的血河,便已将他们浑身给浸染了个透彻,墨崖余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所有的墨家人如同行尸走肉,木愣愣的站在那里,由人杀,由人砍,都没发出一点声音,他便知道了,这不是忽然决定的抢夺,而是早已谋定好了的灭族。 墨月轩覆在墨崖余身上,以沾满了族人血的手,遮在墨崖余脸上,挡住了他睁得很大,渐渐变得血红的眸,墨月轩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她能听到,一切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以及她能闻到,比任何人闻来都要浓郁多倍的血腥。 这场无声的厮杀如一片消了音的战场,没有呼天抢地,喊杀震耳,只有触目惊心,肝胆俱裂。 从那一时起,墨崖余便哑了。 无征无兆,突然便哑了,在厮杀停止之后一个时辰,他们才从死人堆里爬起了身,墨月轩一直捂着他的眼,什么也不敢让他看,然而,却总要靠墨崖余的眼带着他们逃离的,墨崖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遍庄血色的场景,不知是不是面上别人的血太热,他的眼睛被灼的有些刺痛,渐渐滑下两抹温热,用手一抹,却是血红的。 “为什么,只有你和墨姑娘没有中蛊?”倾北祭道。 墨崖余嘶哑着嗓子:“我不知道,那一日,我一整日没有回家。” 叶兮没说话,忽然回头去看小九:“画好了么?” 小九额上汗水淋漓,面色煞白,将最后一泼红墨洒下,几乎惊悸欲死:“简直是人间炼狱。” 叶兮走上前,看了看那副长长的画卷,黑红两色而染,断肢残骸,寒光剑影,天边血色微红,直如修罗炼场,他将画轴卷起,对小九笑了笑:“以后倾儿对你不好,你可以离开十里楼台,去开个画斋。”宏状匠弟。 倾北祭脸色一绿:“当着我的面你挖我墙角?” 叶兮斯斯文文的笑了笑:“我只是喜欢物尽其用。” 倾北祭严肃的看向小九:“小九,你觉得我对你好不好?” 小九擦着冷汗嗬嗬的干笑:“好,除了我娘以外我从没遇到过像长老对我这么好的女人……” 于是倾北祭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得无比和蔼:“那你去罢。” “是。”小九擦了擦汗,匆匆而离。 叶兮将画轴收好,道:“查查风沭阳最近的行踪。” 倾北祭看看他,“你要单枪匹马的,去那啥?” 叶兮轻飘飘扫她一眼:“你想多了,准备一辆马车,明日我回绿微居。”他看向墨崖余,道:“你跟我一起回去。” 墨崖余垂下血色的瞳孔,一言不发。 “我记得,有一个小国,地处寒疆,其中会制蛊者多如牛毛。”叶兮看向倾北祭道:“是不是?” 倾北祭想也不用想:“是。” 叶兮看着她,不说话,倾北祭脸不红心不跳的跟他对视了片刻,才骤然间反应过来,突然道:“对!蛊都地处偏僻小国,向来依附于北祁,北祁皇家中人的府上,理应都有几个,会炼制蛊毒的……” 叶兮略微沉吟,转身离开,倾北祭想了想,抬足跟上,行到半路,将要拐过长廊时,忽听一少年声音又是恼怒又是不耐烦道:“你不要跟着我!蛇蝎妇人!” “谁跟着你了?我是跟着我的心灵蛊,它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怎得如此歹毒?即便你身份尊贵又如何?一言不合,便随意对人下蛊,我真是不齿与你这种人为伍!” “你敢再说一次!” 少年怒哼一声,拂袖便走,拐过长廊,迎面撞上叶兮,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叶神医?” 叶兮看着随后追上来的凤磬瑶,弯了弯唇:“心灵蛊?” 凤磬瑶微微仰首,有几分骄横的看向叶兮:“怎么样?” 叶兮看向乔弥,伸手去探他脉,“心灵蛊长什么样?” 乔弥气愤道:“没看清,就一个小黑点。” 叶兮点点头:“把这小姑娘抓起来,扔进河里去喂鱼。” 倾北祭吓了一跳,忙凑近他耳畔低声道:“她可是公主!” “公主又如何?”叶兮道:“谁会知道是我将她扔进河里去的,你会说么?”他看向乔弥:“你会说么?” 乔弥眉心有些凝,他忽然侧身一步,挡在凤磬瑶身前道:“叶神医,不可。” 叶兮含笑看了凤磬瑶一眼,只一眼,凤磬瑶忽而觉得浑身发冷,叶兮笑道:“如此骄横之人,一言不合便随手下蛊害人,你也说她歹毒了,与其留她这个祸害,不如让她早些死了的好。” 凤磬瑶忍不住道:“那种蛊不会害死人的,我没有随便害人。” “哦?”叶兮道:“那种蛊既然不能害死人,又是用作何用?” 凤磬瑶不情不愿的看了身前的乔弥一眼,咕哝道:“不过是想让他听话些。” “嗯?” 凤磬瑶道:“这种蛊是一对,一只在我这里,一只在他那里,一般也就是拿来跟踪人的,没办法害人。” 叶兮弯弯唇:“真的么?” 凤磬瑶埋了埋头,低声道:“顶多,就是能让他神智有些迷糊。” 叶兮点点头,忽然便不再搭理他二人,拐过长廊而去。 乔弥黑着脸,扭头看向凤磬瑶:“跟踪我,让我神智迷糊,你简直不知所谓!” 叶兮一走,凤磬瑶底气便足了,闻言头一仰,骄横道:“我就是!怎么样?” 乔弥气的拂袖便走。 倾北祭看着凤磬瑶离开的背影,恍然间觉得,这公主突然出现在龙井客栈里,竟是如此的凑巧,凑巧的,似有些过了…… 第65章 送美人 叶兮回到房门前时,墨月轩还在房门口候着,半倚着门框,身形只露了一半出来,无焦距的眸,看起来有些娇弱楚楚。 听见脚步声。她道:“余儿呢?” 叶兮道:“明日他随我,一同回绿微居。” 墨月轩轻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叶兮反问:“墨家被灭那一日,上上下下皆是被下了蛊毒,你为什么没事?” 墨月轩愣了愣,道:“我不知道,那日我有些不舒服,晚膳没吃,除此之外,我和别人都是一样的。” 叶兮道:“喝水了么?” 墨月轩想了想:“大抵是没有,这么些日子,也记不清了。” 叶兮没说话。看她半晌后,淡道:“听说风沭阳想要娶你?” 墨月轩淡淡弯了弯唇角:“或许只是一句戏言。” “我觉得可以将戏言做真。” 墨月轩眸子动了动,微微偏了偏脑袋,道:“什么意思?” 叶兮笑道:“我不相信墨家被灭,你无恨意,既然你无屏障,那我可以助你,只是你得报答我。” 墨月轩静默半晌,道:“你想让我去接近风沭阳?” 叶兮道:“墨家的事,风沭阳一定知道的很多,只是能不能查得出来,得看你的本事。” “那你呢?”墨月轩道:“你将我送到风沭阳身边。你想得到什么?” 叶兮轻轻笑了笑:“我缺一个试药的人。” 墨月轩露出几分疑色。 “如果合适的话。”叶兮道:“我想要他的命。” 墨月轩神情微凝,未再言语。 * 将近暮时下了雨,先是绵绵,将夕阳化作了细丝,后来转疾,将沉夜砸的破碎。 乔蔓青在廊下听雨,春末夏初的第一场雨,雨幕在廊前汇聚成一道稀疏的水帘。趁着无月的夜,看着远方稀疏的灯火,寂静的如一座孤独的城。 倾北祭趁着夜色去找乔蔓青,只看见她坐在廊下,看着雨幕出神,那样的神情,有绘写不出的哀伤。 “乔小城主不是要找乔弥?”她道:“我有消息了。你听不听?” 乔蔓青头也没抬,懒洋洋应了声:“去告诉清荷罢。” 倾北祭看了看她,道:“雨夜寒重,你这样子,是想要做什么?” 乔蔓青道:“等我发会儿神,一会儿便好了。” 倾北祭便点点头:“那好,我不打扰你了。”她正要走的时候,忽然听乔蔓青缓缓道:“叶兮的妻子,一定温柔善良,贤惠大方,气质脱尘。如他一般像个神仙,并且聪慧,敏锐,医术绝顶,否则,又怎么能配的起他?” 倾北祭沉默半晌,扑哧一笑:“说得这么好,叶兮的妻子,不过是一个瞎子罢了。” 乔蔓青怔怔地扭过头去看了倾北祭一眼,道:“原来是真的啊。” “是真的又如何?”倾北祭道:“你是南阳舒誉未过门的妻子,可是,你眼下喜欢的,却又是谁?” 乔蔓青几乎哽咽:“我喜欢他,可是,他却不喜欢我啊。” “你怎么知道?” “他若喜欢我,也就不会一直想着要收我为徒,与我划清界限,甚至,一言不发匆匆而别,似在躲我。” “那他对你是真好。”倾北祭道。 乔蔓青苦笑道:“他真的很好,叶兮骨子里特别温柔,他能为你想到一切,却从不放在嘴边,等你发现的时候,他却已经走了,走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倾北祭笑道:“其实叶兮这一辈子,大抵都是不会成亲的。” 乔蔓青道:“要是真的还好了,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倾北祭笑道:“你这话说的,似乎是想要毁了他啊。” 乔蔓青抱了抱自己的膝,把头埋进去,轻轻哽咽:“我想,可是我哪儿舍得。” 倾北祭叹一口气:“人呢,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尤其是女人,叶兮这人心冷,可你一旦走进他心里去了,他就会特别宠你,特别迁就你,当然,前提是你别去惹他。”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笑道:“看见我了么,我就是个例子,若有人动我一根手指头,他一定会要了那人的命,可是我若惹了他,他会毫不犹豫的饿我三天,直到我哭为止。但是其实你不同,你跟我在他心里的位置,不一样。” 乔蔓青笑道:“当然不一样,他想要划清界限的是我,而不是你。” 倾北祭道:“其实你真不该对叶兮动感情,你若是将他当朋友,他一定会对你特别好,可是,你却想跟他姓叶,这条路,便长了。” 乔蔓青道:“为什么啊?明明是很简单的事,可是他为什么,却要偏偏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倾北祭耸耸肩:“他不能有感情。” 乔蔓青闷闷的笑了:“真敷衍。” 倾北祭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了。”她看了看廊外的天,慢悠悠道:“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雨声听的人心里特别寂静,让人话都变多了些,还是没钱收的呢,真是可惜了。” 乔蔓青道:“你就算这么说,我也不打算拿钱给你。” 倾北祭笑了笑:“真是直接。” 乔蔓青也笑:“不是有乔弥的消息么?告诉我罢。” 倾北祭一下子有些了精神,走过去在乔蔓青对面坐下来,笑道:“乔弥最近可是混的风生水起,已经有位公主对着他死缠烂打了。” 乔蔓青蹙蹙眉:“鬼混。” 倾北祭试探性笑道:“以你们对乔弥的了解,你们觉得,如果他嘴上骂着一个人歹毒无耻,当那个人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却要护着那位姑娘,是代表什么?” “姑娘?”乔蔓青似笑非笑:“乔弥这小子心地极好,他即便是护着她,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当初在莲城,他为了一个女疯子,还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呢,不过对乔弥,清荷,可比我知道的多多了。” 倾北祭怪道:“他不是你弟弟么?”即便关系不好,好歹也应该知道的比别人多些吧?眼下竟是莲城四使都知道的比乔蔓青多些? 乔蔓青意味深长的笑:“总之你去问清荷就知道了。” 倾北祭有些纳闷,却还是起身找清荷去了,她需要一个确定的答案,来确定,乔弥会不会帮凤磬瑶撒谎,而当去到清荷房门外的时候,却见里面,竟早已熄灯了。 * 隔日为叶兮备好了马车,将那卷画轴也放进了车厢,墨崖余上车的时候,却没看见墨月轩的影子,他声音还有些嘶哑,道:“阿姐呢?” 叶兮道:“她自有用处,不会跟我们回绿微居。” “为什么?”墨崖余清冷的看过来。 叶兮笑了笑:“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些?” 墨崖余看着他,道;“别伤害我阿姐。” “想报仇,还是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的好。” 墨崖余垂下眸子,隐有一股压抑的怒气,却还是抿抿唇,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倾北祭看向叶兮道:“风沭阳今日离开南陵。”宏状乒划。 “去哪儿?” “苍梧,回诸葛山庄。” 叶兮点点头,“记得,将人给他送过去。” 倾北祭道:“好。” 叶兮转身将要上马车,忽然一条人影从后门窜了出来,极快的跑上前来道:“叶神医,带我一起走罢!”神情匆匆,又怒又急,却是乔弥。 叶兮看着他,笑了笑:“为什么?” 乔弥跑的急,显然是一路躲着什么人,意外出了后门,见到叶兮要走,才索性匆匆上来求救,他道:“客栈有人实在歹毒至极,我无法摆脱,难道还不能躲么?反正叶神医你眼下也要走,不如便带我一程。” “昨日我说扔她进河里去喂鱼,你怎么不答应?” 乔弥神色微正:“她歹毒,我却不能凶残。” 叶兮道:“这不是你自己的事么?”随后笑了笑:“继续以你的善良感化她,你行的。”说完转身便要上车。 乔弥猛地一把拽住他:“叶神医,你不带我走,我就不放。” 叶兮轻轻蹙了蹙眉:“给我一个带你走的理由。” 乔弥脱口而出:“论血亲,我是少主的弟弟。” 叶兮看向他,忽然没说话。 乔弥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尴尬了两下,正要改口,却见叶兮移开了眸光,淡道:“上车罢。” 乔弥未及开口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微微睁大眼,先是有些震惊,随后蓦地反应过来,没想到,少主竟这般好用…… 倾北祭分外做作的叹息了一声,拿捏着嗓子如风月场所的老鸨般的语气叹息道:“唉,有些人啊,真是薄幸身,多情种啊……” 叶兮坐在车上,揭起车帘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倾儿,望你永远貌美如花。” 倾北祭蓦地一抖。 叶兮对车夫道:“走。” 车夫答应一声,正要扬下马鞭,倾北祭猛地上前抓住窗沿:“你在我客栈里做了什么?莫不是你竟下了能使人一夜白发的毒药?” 叶兮笑而不语。 倾北祭格外惊悚:“我貌美如花,你竟忍心如此待我?” 叶兮仍然笑而不语,他忽然轻轻抬手,将倾北祭死死扒在窗沿上的指节一节一节慢悠悠的掰开,随后对车夫道:“走。” 倾北祭悲痛欲绝,直到马车在视线里绝尘,她才猛地扭身奔回客栈,立即直奔厨房,小九惊悚的看着她:“长老你要做什么?” 倾北祭翻箱倒柜:“把这些菜全部换了,吃不得了肯定吃不得了,叶兮一定在里面下了毒。” 小九脸黑了黑:“长老,叶神医根本没进过厨房。” “嗯?”倾北祭扭头看向小九,瞪大眼睛。 小九叹一口气:“长老,你真是已经被叶神医吓出心理障碍了。” 倾北祭脸青了青,她一把丢开手中的青菜,气的跺脚,仰天双手握拳,怒叫:“叶兮!” * 墨月轩又换上了那身粗布破衣,有些脏,甚至有股怪味,她却也不嫌弃,将头发稍稍弄的凌乱,面上也抹了泥,真如一个逃亡在外的墨家余孽,倾北祭随后将她带去官道上,在前面一些的位置,等着那辆马车出现。 这条路是风沭阳从南陵回苍梧的必经之路,两人窝在一旁的杂草丛里,倾北祭低声道:“你虽是接近风沭阳,可是,也千万别给风沭阳占了便宜,他对你有些好感,我看的出来。” 墨月轩轻轻一笑:“倾长老放心,我会有分寸。” 倾北祭暗暗叹了一口气:“风六爷的名声在江湖上不是白白响起的,他不管对你多好,你也千万别把自己给葬了,叶兮一定不会答应。” “叶兮?”墨月轩微微诧异:“他不正是想要我去接近风沭阳么?” 倾北祭道:“好歹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接近归接近,你若是真被风沭阳给拐了去,他脾气一上来,怕是就不会顾这么多了,定是要砸了诸葛山庄的。” 墨月轩笑了笑:“你好像很了解他。” 倾北祭撇撇嘴:“其他的不好猜,就这一点可以确定,凭我认识叶兮这么多年来看,他脾气一上来,向来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墨月轩弯了弯唇,没再说话,倾北祭看看她,却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能道:“若你届时想传什么消息出来,就找一家以茶叶为名的客栈,将消息告诉那里的掌柜,我自会知晓。” 墨月轩点了点头。 不出多时,地面隐隐传来轻微的震动声响,倾北祭听了听,道:“有马车来了,这个时间点,应该是风沭阳。” 墨月轩轻应一声,当即从杂草后现身走去官道上,转身往苍梧的方向走,脚步虚浮,时而还含几声咳嗽,身后马车声愈来愈近,墨月轩摇摇晃晃的走在道路中间,后来马车无法行路,只得驱缓了马儿,车夫斯斯文文道:“前面的姑娘,可否让一条道出来?” 墨月轩掩唇咳了几声,似作未闻,又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忽然晕倒在了地上。 车夫微微一惊,扭头对车厢内道:“庄主,前面有一名姑娘晕了。” “过去看看。” “是。”车夫答应一声,从车辕上跳下来,连忙上前去将墨月轩扶起来,乍一看面容,登时一惊:“庄主,是墨姑娘!” 话音刚落,下一刻,便见风沭阳直接揭开车帘从车厢内跳了下来,上前来一看,眉目一凝,直接弯腰将墨月轩抱了起来,送去车厢上,道:“去前面的镇上稍事休息,寻个大夫来!” 车夫忙应了一声,坐上车辕,驾马离去。 倾北祭见事已落成,便抄条小道,回了龙井客栈,这一回真是头大如斗,凤磬瑶竟满客栈的在找乔弥,几乎所有龙井客栈的小厮都被她揪出来臭骂了一顿,凤磬瑶一见倾北祭,上前来便道:“有没有看见乔弥?你们客栈这么多人,竟连一个活人也看不住!成何体统!” 倾北祭当即便笑了,阴阳怪气道:“哟,我说公主,这儿可不是你王府,谁替你看人了?乔弥是花钱来我们这儿住的客人,可不是您王府的囚犯。” 凤磬瑶大怒:“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倾北祭冷笑:“收起你的公主性子,否则就离开我龙井客栈。” 凤磬瑶怒不可遏:“我有钱,你凭什么让我走?” 倾北祭冷道:“看到你我就扰心,这钱,老娘还真不高兴赚。” 凤磬瑶自小到大锦衣玉食万人之上,哪儿曾想初入江湖,竟没找到一个把她当公主来看待的人,心里只觉气闷难当,当下气道:“好,反正我心灵蛊在乔弥身上,我就不信找不到他!”她说完,直接扭身跑了出去。 倾北祭看看这凤磬瑶,又忍不住想笑,这公主在民间其实还真没几分架子,不会动不动就说灭你九族,也不会时常自称本宫,只是,性子实在骄横了些,偏偏她的骄横,还对错了人。 刚坐下来喝了几口茶,门外忽然有客,有些匆忙的样子,却是清荷。 “倾长老,有乔弥的消息了?” 倾北祭喝着茶点了点头,道:“有,前几天一直住在龙井客栈,只是真不巧,今日刚走。” 清荷眼神一黯,有些失望:“怎么会走了呢?” 倾北祭笑了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清荷姑娘何必怅然,总会再见的,现在,或许还不是你们相见的时候罢了。” 清荷有些牵强的弯了弯唇角:“长老可知他是去哪儿了么?” 倾北祭道:“他去哪儿我不知道,不过是跟叶兮一起走的。对了,替我告诉你家少主一声,叶兮也离开了。” 清荷愣了愣:“叶神医也走了?” 倾北祭道:“人生总是分分合合的,不必在意,多离几次,自然也就习惯了。” 如果每一次离别,每一次错过,你都要难过不已,惋惜痛恨,那么,又将该如何接受,下一次重逢呢? 第66章 绿微居 墨崖余的嗓子还是没好全,离开龙井客栈后,他时而又开始不能发声,勉强发出声来,也是嘶哑难闻,叶兮也没管他。渐渐的,墨崖余便又成了一个哑巴。 乔弥一路跟着叶兮,不出几日,便将到绿微居了,他却仍没要走的意思,叶兮终是开口问他了:“在这里你还不下车,是想跟我回钟山?” 乔弥半晌没说话,忽而道:“叶神医,我来南陵,就是为了寻墨家拜师的,现在墨家……”他看了看墨崖余。话还是没说的出口,又转而道:“现在,就只有叶神医你了,叶神医,我想拜入你门下。” 叶兮懒洋洋看了看他:“你看我像是收徒的人么?” 乔弥道:“我现在也无处可去,你将我留在身边,我在绿微居替你收拾收拾药庐,整理整理医书也好。” 叶兮笑道:“有人替我整理。” 乔弥闷了闷,抬眼间看见墨崖余,他又道:“墨小公子与我年龄差不多,未免他在绿微居无聊,好歹给他弄个书童?” 叶兮笑出声来。 墨崖余冷冷瞥了乔弥一眼。抿抿唇,看向叶兮,清冷的眸子,意味很坚毅淡漠,还有一丝孤独,那意思很明显,我不需要书童。 叶兮含笑看他一眼,道:“我不准备给他找个书童。” 乔弥正想要说什么。心口忽然一痛,他面色一白,紧按胸口而不能言,极短的时间内,额上涔涔布满汗水,墨崖余面色一凝,叶兮伸手去探了探乔弥腕脉。半晌冷笑:“那小姑娘,根本没为你解蛊。” 乔弥张嘴,只痛的嘶嘶有声,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叶兮极快的替他扎了几针,对着车帘外道:“加快行程,尽快赶回绿微居。” “是。”车帘外车夫一应,马鞭狠狠仰下,一声嘶鸣,绝迹扬尘。 * 墨月轩醒来时是在三天后,那日她是假晕。可马车颠簸没多久,她却真的晕了过去,寻大夫来看,大夫一番切诊后,看着风沭阳,面露犹豫,又似有惋惜。 风沭阳道:“大夫有什么话,不妨直言。”宏状坑才。 大夫这才道:“公子,这位姑娘体质极弱,禁不得大悲大喜,大哀大乐,以她脉象来看,忧思入肺,悲悸成疾……只望公子今后,好好照顾她罢,老朽医术不精,便只能开些调理的药,舒心开泰,助其调养,虽不能治本,勉强还能治标。” 风沭阳半晌没说话,良久,才颔颔首,轻道:“有劳大夫。” 大夫背着药箱退了出去。 墨月轩醒的时候,正听见有人推开门进来,随风而来一股药香,这股药香她很熟悉,里面有伯子仁,当归,川芎,蒲黄,她经常喝这种药,并不陌生。 “墨姑娘醒了?喝药罢。”风沭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温润,温润的有几分温柔。 “岂敢劳烦风六爷?”墨月轩笑了笑:“风六爷怎么会在这儿?是……你带我回来的么?” “墨姑娘晕在了半路,恰好就在我马车前,我便顺道将墨姑娘带了回来,还望墨姑娘莫嫌风某唐突。” 墨月轩笑道:“怎么会呢?多谢风六爷还来不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风沭阳没说话,将药碗微微朝她那边递了递,道:“喝药罢,墨姑娘,大夫说你身子弱,得好生调理调理才行。” 墨月轩摸索着接过来,许是才醒,身上有些无力,一端上药手便抖了抖,险些翻了,幸而风沭阳连忙将其稳住,却仍是溅出了少许,墨月轩笑了一声:“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也难为,风六爷照顾我一个瞎子,还能这般耐心。” 风沭阳眸子深了深,情绪不明,他将药碗端回来,道:“我喂你。” 墨月轩静默片刻,微微颔首。 “墨姑娘无亲无故,若不嫌弃,不妨随我回诸葛山庄。” “听闻诸葛山庄机关遍布,我一个瞎子去,又岂还有活命之理?” “有我呢。”风沭阳淡道,有我呢,你怕什么? * 龙井客栈的人一走就走了大半,倾北祭又开始闲了,乔蔓青也来告辞,她没劲的挥了挥手:“走罢,走罢,眼看这天儿也越来越热了,人多了,心里也是又烦又慌的。” 乔蔓青道:“如果叶兮成亲了,你告诉我。” 倾北祭躺在椅上懒洋洋朝她看了一眼,又懒洋洋的笑出声来:“叶兮成亲,不知要哪辈子去了。” 乔蔓青道:“如果他出了绿微居,你也告诉我。” 倾北祭拿眼角瞥瞥她:“为什么啊?这可是拿我的性命在做赌注啊。” 乔蔓青道:“你想看叶兮孤独终老么?” 倾北祭朝她抛了个媚眼儿,笑道:“怎么会孤独终老呢?爷这不还有我呢么?” 乔蔓青道:“别闹。” 倾北祭便不笑了,她道:“你真是缠定叶兮了么?” 乔蔓青道:“对,他这一辈子都别想甩开我,他掉下悬崖我都能跟他跳下去,还有什么理由他能躲的开?” 倾北祭漫不经心道:“如果他活不多久呢?” 乔蔓青笑了:“那我就将他埋了,亲手埋,在墓碑上刻,乔蔓青夫叶兮之墓,妻乔蔓青立,一个字都不会少。” 倾北祭点点头:“就冲你这句话,叶兮已经是你的了。” “这是自然。” 倾北祭看向她促狭一笑:“我跟叶兮是过命的交情,只要我同意了,将他打晕了扔你床上都行。” 乔蔓青正正经经道:“多谢。” * 绿微居在钟山之巅,正如十里楼台建在隐山之巅,皆是依崖而建,险峻非常。 脚下是漫漫云端,蒸腾的云雾将脚下的栈桥也给淹没,风声在耳边呼啸,有临空之感,稍有不慎便是坠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墨崖余额上都见了汗,这么大的风,也吹不散。乔弥走的有些战兢,心如擂鼓。 临得栈桥中心,叶兮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两人立即肃而正襟,摆出魏然不惧之色,叶兮懒洋洋道:“栈桥很稳,你们一副走在刀尖上的样子,是摆给谁看?” 乔弥张了张嘴,默默道:“我恐高。” 墨崖余抿抿唇,他也恐高。 叶兮道:“那你们不妨颠转回去。” 乔弥正色道:“比起来回去,我还是更愿意一睹传言中绿微居的风采。” 叶兮笑得不冷不热的:“那你们便在这栈桥上,好好的看个仔细了。”他说完转过身去,忽然便消失于云雾之中。 乔弥瞠目结舌,连忙往前疾走几步,却哪儿还有叶兮的影子?他看了看墨崖余,磕巴道:“叶,叶神医,仙化了?” 墨崖余没说话。 乔弥震惊道:“刚我看叶神医站在云雾中的样子,真是与神仙无异,现,现在,真就消失了?”他询问似的转头去看墨崖余,突然间似见他翻了个白眼儿,乔弥睁睁眼睛,又看了一眼,却见墨崖余又是那副清冷的模样,与寻常别无二样,乔弥便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墨崖余又继续往前走,没走出十几步,便踏上了实地,拨开云雾,眼前似有一座绿竹而建的云居,分外清美脱尘,恍如仙宫。 再往前走,走了约莫十余米,云雾微散,眼前确是一处偌大的绿林竹居,建造精美,错落有致,一派清新脱尘云雾淡雅之风,两人还要往前走,忽听一清丽嗓音似从天外而来,娇声响起:“站住!” 墨崖余在声音响起之后一个不慎,又踏前了一步,顿闻四面劲风响起,翠竹密集如雨,直往四方袭来,乔弥连忙蹿前,一把将他提起旋身后退,在地上划过长长一道痕迹,直退出那绿竹范围内,那林中声响才息。 听江湖上的人说,绿微居是个极美的地方,翠竹环绕,不沾雨而叶欲滴露。 听江湖上的人说,绿微居是个极危险的地方,步步乾坤,一寸杀机,错一步,尸骨无存。 听江湖上的人说,除了十里楼台的人,没人能踏得进绿微居一步。 乔弥总算知道了,江湖上的人为什么会这么说,这些都是实话,一个字都没错的实话。 乔弥心有余悸,忙道:“这位姑娘,我们是随叶神医一同回来的,并非不速之客。” 林中静寂良久,忽而两排竹林自主移开,一冰雪般的娃娃从其中走了出来,一袭白衣,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生的精致无比,秀美非常,只面上没什么表情,真如一座雪雕,她目光泠泠落在墨崖余与乔弥身上,淡道:“我知道,所以才叫你们站住,否则,你们早就死了。” 她声音极淡极漠,却又如九天之上泉水叮咚,悦耳至极。 叶兮的声音忽然从竹居深处传出来,清渺清渺的:“娃娃,带他们进来。” 娃娃答应一声:“好。”便道:“你们跟我来,跟着我的脚印走,一步都不能差。” 乔弥已经过适才险境,眼下自知凶险,答应一声,自然一步不差的跟着前行,却见娃娃步法十分诡异,在翠竹林中穿梭,时而左进七步,时而倒退三步,如此徘徊旋进半晌,终于从竹林中穿绕而出,触目一排竹居小楼阁,寒潭碧泉,怪石嶙峋。 娃娃道:“先生在书阁,从右边绕进去便是,时辰到了,我得去做饭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乔弥忙道:“嗳姑娘,右边可是水潭啊。” 娃娃没回他,身前两排竹自动移开,她走进去,便淹没于林海之中。 乔弥皱了皱眉,往右边看去,那是一处深潭,一溅飞流从崖顶直下,拍在潭中砸起巨大的水花,水流之声不绝于耳,他看了墨崖余一眼,道:“带着你,我可过不去。” 墨崖余没说话,走到水潭前凝目看了半晌,忽然伸手开始捣鼓水潭边上的乱石,时而搬一搬,时而按一按,又或者转一转,没弄几个,还真让他给转动了一个,寒潭水下忽而升起一排木桩,直通到对面岸上,墨崖余直起身来拍了拍手,看也没看乔弥一眼,踩上木桩直接往对面走去。 乔弥有些诧异,随后一想,绿微居中机关遍布,要过水潭,此处必然也该安有机关,不足为奇,只自己一时倒没想到,墨崖余心思却是要细些,当下也踩上木桩跟了过去。 走过水潭,又是一片竹居小楼,翠林掩映间还有山间云雾微绕,恍然如遗世仙居,两人生怕踩到什么机关,走的十分谨慎,直临近第三座楼阁,才晃然见里面书本排列整齐,中间还摆有一尊鼎炉,隐有药香徐徐,两人相视一眼,这应当便是书阁无疑了。 走进去,果然见叶兮正捧着一本书从内走出来,他没抬眼,话却是对乔弥说的:“走近鼎炉,靠近。” 乔弥便后退了几步,离鼎炉近了几分。 叶兮搁下书,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线香,点燃了,一股幽香缭起,混着那鼎炉中的味道,竟成了一股刺鼻的奇臭。 墨崖余抬袖蒙住了口鼻,乔弥也正想如此,却听叶兮道:“多闻闻,替你驱蛊。” 乔弥闻言,便生生的去嗅这股味道,墨崖余受不住,下意识退离了好远,乔弥闻得几欲作呕,忽然脑中一痒,似有什么东西竟在其中游动,他不敢动,不出多时,这种痒渐渐蔓延到耳中,一路往外,随即便见,一如黑蚁大小般的虫子,从乔弥右耳中钻了出来。 叶兮拿出一根竹签放到他耳下,那黑蚁一路爬行,顺着下来,慢慢爬上了竹签,叶兮随即取出一个小盅,将黑蚁收了进去,随即将盅盖稳稳阖上。 乔弥这时才连忙抬袖捂住口鼻,同墨崖余一样连退了好远,瓮声瓮气道:“这就是那刁蛮公主所说的心灵蛊?” 叶兮将那小盅举到眼前看了看,沉吟道:“大抵是。” 乔弥气的骂:“真是歹毒。” 叶兮笑盈盈地:“人家只是想迷惑你的心智罢了,可没要你的命啊,你潜意识里,不是也原谅她了么?” 乔弥跳:“没有没有!那刁蛮公主,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叶兮将小盅放到一旁,道:“在这绿微居里,她想进来也进来不得,你若一辈子呆在这里,自然也就见不到了。” “一辈子……”乔弥愣了愣,忽然有些晃然,一辈子都呆在这绿微居,永生永世,都不出去了么? 叶兮笑得意味不明:“时候差不多了,娃娃应当已经做好饭了,你们去罢。”他说完,便转身走到一排书架前,继续研究小盅里面的黑蚁。 两人站着没动。 叶兮隔了半晌,回头看他们:“我还真挺喜欢你们这种不用吃饭的体质的。” 乔弥闷闷道:“这绿微居这么大,吃饭,我们也得认识路啊。” 叶兮道:“出门,右拐,第三座竹阁,喊一声娃娃,她会给你们开门。” 乔弥应了一声哦,随墨崖余一道往叶兮所说之处走去,第三座楼阁,十层竹阶之上的竹门紧闭,乔弥喊道:“娃娃。” 里面没传来声响,下一刻,却见竹门自开,十层台阶上各自往下陷进去一半,分为两条道路,右边仍为阶梯,而左边,却成了斜铺向上的滑道,娃娃的声音这才从里面传出来:“走竹阶没陷下去的部位上来。” 乔弥纳闷道:“那斜铺上去的平道有什么机关?” 娃娃道:“没有机关,是先生不喜欢走楼梯。” 乔弥:“……”两人一同走了上去。 绿微居的菜都是素菜,清粥小菜,馒头药膳,吃多了,口中必然淡而无味,况且,只吃素,很不经饿。片刻后,乔弥斟酌道:“娃娃姑娘,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些意见?” 娃娃道:“没有。” 乔弥苦大仇深的看了看桌上已空的饭菜,进而又按了按自己一半都没填得上的肚子,有些幽怨:“那,这些饭菜不止不够,全素,还吃不饱……” 娃娃道:“先生饭量不大,我一向是按他饭量来做的饭。” “那这全素……” “先生不吃荤。”娃娃看向他,道:“你若经常看死人白骨,淋淋鲜血,还吃得下肉么?” 乔弥抹了抹泪,他真的没吃饱…… * 蛊叫心灵蛊,多可食人脑髓,稀可感人行踪。 墨家所中的蛊在凤磬瑶身上找到,凤桓矣,又能置身事外么?风沭阳,又能独善其身么? 叶兮微微冷笑,必然是不可能的。 七日后,绿微居来了客人,铮铮铁骨,有傲视群雄之气概的男人,身上血气很重,面容刚毅沉稳,生的很是俊美,年约三十几许,凛然气度,不苟言笑,俊美的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寒霜,乔弥离他十米远外,都能感到一股浓郁的杀气,以致他几度认为,此人定是来砸场子的。 然而,这所有的感觉,都在此人见到叶兮的那一刻起,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他笑了。 笑得无比好看,声若洪钟。 他道:“你个畜生,十年不见,身子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眼下千里迢迢的让人将老子叫来,又是要干什么混事?” 叶兮笑了笑:“还真是件混事,教人杀人,干不干?” 他大笑:“老本行,何须商量?” 听叶兮说,此人名叫简墨,乃南莫的一员大将,一入战场,便如入屠宰场,手起刀落,刀刀见血,人头翻滚,他杀的人太多,以至于身上的血气怎么也洗不掉,离他一近,便能感到一股浓郁的杀气,南帝忌讳,便寻出机会将其贬职,他却浑不在意,长笑折剑,高歌而去,自此游戏江湖,谈笑纵酒,顺便,做些杀人买卖。 “一年时间,教会一个人你全部的杀人功夫,如何?”叶兮对他道。 简墨笑道:“你是为我找了个传人?” “且看你满不满意。”话音落下后,墨崖余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简墨上下将他打量了几眼,道:“骨骼不错,就是气场不够。” 叶兮笑道:“总有办法的。” 那日在龙井客栈慕焉庭下所绘的图终于派上了用场,那样一副修罗炼狱般的场景,终使墨崖余眸底再次染红,简墨大笑:“好,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迫切想要杀人的渴望,才能够被我看中!” 这样的笑,在墨崖余眼中,视为嘲笑,他目光充血,狠狠将他凝视,忽然纵身上前扑向简墨,狠狠将其撕咬泄愤,简墨一只手便可以将他拿捏住,见状笑得更是畅意:“你越是这样,我便越是喜欢!” 叶兮笑道:“你喜欢,真是再好不过。” 简墨大笑:“说定了,这小子,便是我简墨的传人。” 叶兮颔首默认。 简墨道:“只是他无武功根底,经脉不通,一年时间,他怕是只能学会招式,并无多大作为。” 叶兮斯斯文文的笑了笑:“你当爷是摆设么?” 简墨看向他,笑道:“少见你有如此急切的时候,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兮道:“闲时再同你细谈。”话罢,他一把提起墨崖余纵身而起,穿过竹林,将他带回了药池。 乔弥看到那幅图的那时起,忽然深刻的意识到,叶兮着实残忍冷血,而墨崖余,着实可怜,令人感到炎凉。 药池水暖,叶兮抓住墨崖余衣领,甩手将他衣袍尽数剥下丢到一旁,随即一推,哗啦一声水响,墨崖余掉入池中,他回头,狠狠看向叶兮,叶兮慢悠悠半蹲在池边,笑道:“想不想报仇?” 墨崖余薄唇紧抿,胸口不断起伏,似有一股气压迫着胸腔,几乎使人喘不过气来,叶兮笑:“这样的神情,应该便是想了。” 他一把按住墨崖余肩膀,手下一铺,铺开一排金针,三寸金针度穴,辅以药池水,墨崖余体内顿时一股气流劲窜,他额上青筋瞬间暴起,目眦欲裂,倏然一声嘶哑的声音从他喉中发出,悲悸难捱,近乎疯狂,传遍整个绿微居上下,乔弥在竹林中猛地回头,一瞬心悸,娃娃手中茶杯抖动,溅出少许,她不动声色,眼皮不抬,待动静息后,她抬手,饮尽了杯中的茶。 第67章 进苍梧 苍梧风六爷将智妻墨月轩带回了诸葛山庄。 此消息一经传出,墨家无数散落在民间各地的门生,纷纷前来探望,墨家尚有孤女遗世,这是一件不小的事,这是一件。足以让江湖中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观望之事。 乔蔓青回莲城不过月余,闻得消息时,她正在莲湖旁边摘荷叶,听碧莲说罢,不禁微微冷笑:“鼎鼎大名的风六爷,又在宣扬的他的仁德谦卑了。” 碧莲蹙了蹙眉,道:“此事在江湖上影响颇广,墨家誉满江湖,仅有的遗女被风六爷找到并保护在诸葛山庄,在外人眼中看来,这确实是一件仁义之举。” 乔蔓青将摘来的荷叶交给碧莲:“今晚吩咐厨房。做荷叶粥吃。” 碧莲接过来,道:“少主,我们眼下该如何是好?如此一来,风沭阳在江湖上的名声只会越来越好,我们恐怕再无下手机会。” 乔蔓青笑了笑:“这么大的热闹,我们怎么可能不去看看呢?明日一早。我们便也去诸葛山庄,拜拜这位誉满江湖的风六爷,看看,他是如何照顾我们的智妻,墨姑娘的。” 碧莲点点头:“是。” 隔日一切事宜交接妥当,清荷碧莲随乔蔓青一同前去苍梧,临行前清荷有些不放心,“少主,若是绾绾已活着见过了风六爷,那么他如今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莲城的内部情况,我们如此贸贸然的前去诸葛山庄地界,我担心,恐怕会是羊入虎口。” 乔蔓青笑道:“无妨。我们这一趟行程,是要让全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苍梧的,我倒是想看看,当着众多江湖人的面,他怎么让我死在他诸葛山庄。” 清荷碧莲笑道:“少主这一招高明。” 风沭阳仁义之名满天下,莲城在江湖上也是举足轻重,莲城少主大张旗鼓的前去苍梧,诸葛山庄为不负盛名,定当,会是盛情相待。 如此一路招摇过市,果然。莲城乔蔓青要前去苍梧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满天乱飞,茶馆酒楼看到那辆碧绿的马车,总有人会问:“那不是莲城的马车么?这是要往哪儿去?” 总有人会答:“这你都不知道?莲城少主,这是要前往苍梧。” 直到乔蔓青一行人十日后到达苍梧时,消息已是越传越广,口口相传,所有人都知道,莲城少主乔蔓青,此时,正在苍梧诸葛山庄。 莲城马车刚入苍梧境内,果然便有诸葛山庄小厮前来迎接,一袭浅褐色的袍子,斯文谦卑。有礼有度,在马车旁拱手礼道:“庄主听闻少城主在前来苍梧的路上,故遣在下在此迎候,还望少城主不弃,能移尊步,前往山庄稍事歇息。” 乔蔓青揭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笑道:“风庄主真是太客气,其实不必他请,我自然也是会去贵府上叨饶几日的,毕竟,墨姑娘被风六爷所救,这在江湖上,可是件大事。” 小厮笑道:“少城主请。” 诸葛山庄在苍梧山上,门外有小厮迎接,管家风叔上前来微施一礼,道:“少城主大驾,有失远迎,庄主正在照顾墨姑娘,无暇分身,还望少城主不要见怪。” 这诸葛山庄上下,说话都无比斯文有礼,进退有度,让人寻不出一点纰漏。 乔蔓青笑道:“比起我来,自然是照顾墨姑娘来的要紧。” 风叔微微拱手:“少城主果然胸怀广阔,恢廓大度。” 乔蔓青心想,这与胸怀恢不恢廓有什么关系,诸葛山庄的人,果然个个道貌岸然,虚伪不已。 风叔说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道:“请少城主随我来,庄主早已为三位安排好了的住处。” 乔蔓青抿弯了唇含笑点了点头,便随他一同而行。 风沭阳所安排的地方自然礼法周全,而且十分大气,将一整个别院都给了她莲城三人,乔蔓青暗暗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笑道:“风庄主真是有心了。” 风叔回道:“俱是该尽的礼数。” 乔蔓青笑道:“不知墨姑娘现在身在何处?我千里迢迢而来,便是心忧墨姑娘的安危,墨家一事,着实令人悲愤不已。” 风叔微施一礼:“墨姑娘身体虚弱,长途跋涉之下引发旧疾,为方便照顾,庄主将其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里,悉心照料,只望墨姑娘能早日康复。” 乔蔓青目光落在他身上,笑道:“不知我何时能够前去探望?” 风叔笑了笑,礼道:“少城主若愿意,自然是随时,只是庄内机关遍布,少城主若想去哪儿,最好还是寻一名小厮带路,以免误触机关,伤了少城主。” 乔蔓青眸光微深,似有所思,面上却笑道:“多谢提醒。” 风叔道:“若无别的事,我便告退了,少城主请自便。”宏丸东巴。 乔蔓青轻一颔首,风叔躬身一礼,转身离开。 碧莲将行李放下,略略收拾妥当,道:“少主,我们何时去看墨姑娘?” 乔蔓青道:“现在。”说完,直接抬脚走了出去。 清荷碧莲忙跟上去,道:“少主,诸葛山庄以机关秘术起家,那管家说的没错,我们该寻个小厮带路,否则误触机关,传出去,我们怕是便成了无礼莽撞的一方。” 乔蔓青头也没回,淡道:“自然是要寻个小厮带路,不然我连路都不认识,怎么去?” 清荷碧莲:“……”自己真是操心多了。 院子外便有一名小厮随时恭候着,碧莲表明意思,说是要去看墨姑娘,小厮便礼道:“少城主请随我来。”转身开始带路。 风沭阳的院子在整个诸葛山庄的核心部位,机关遍布,守卫密集,小厮走在前方,一路开了四五个大大小小的半月形拱门机关,又左绕长廊,右绕花园的,才算是见到了影子。 触目景色极好,夏季百花艳绽,一路拐过长廊,九曲十环的,随时可见几座小亭子,又行了一路,小厮将乔蔓青等人带到一间屋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庄主与墨姑娘都在里间,请少城主自便。” 乔蔓青往四下看了看,不远处是一排杨柳,湖水在阳光的折射下泛出粼粼星光来,小亭艳芳竞,胜景繁荣。 诸葛山庄中,似是事事都是光明正大的,根本无需通传。 碧莲看了看眼前的屋子,只见光线亮堂,窗棂支起,隐可见屋中摆设极是考究,大抵分了三间内室,她道:“这看样子应当是主居,墨姑娘怎么会在里面?” 小厮道:“墨姑娘住的就是主居,庄主住的是偏居。” 碧莲闻言,不由看了看乔蔓青,风沭阳能做到这一步,客占主居而泰然不减气度,有礼谦容,也怪不得,他声名如此之甚。 乔蔓青笑了笑,这一手棋,走的可是真好。 谢过小厮一番,小厮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清荷微微感概:“这诸葛山庄上下,随便一个下人都如知书识礼的名门贵胄谦谦君子一般,哪有半点像江湖中人,分明是书本网。” 乔蔓青瞥她一眼:“这诸葛山庄,人人面上都戴了一层皮。”才会如此完美,滴水不漏。 她抬脚往屋中走去,未发出声响,有几分刻意,转过里室,却见珠帘掩映,将里面的一幕映的温馨美好,乔蔓青脚步轻顿,在外面看着,没再近前一步。 风沭阳正在为墨月轩喂药,一勺一勺的,动作极仔细轻柔,乔蔓青晃眼间,竟看出了夫妻间相敬如宾的味道。 风沭阳与墨月轩是何等耳力,墨月轩忽然不再喝药,面向珠帘的方向轻轻一笑,风沭阳目光转过来,笑道:“乔少城主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何不先歇息歇息,再来看墨姑娘也不迟。” 乔蔓青抿唇一笑:“我之前是想着,越快确定墨姑娘的安危越好,可眼下看来,风庄主说的果然没错,我如此前来,真是有些打扰了。” 墨月轩神色温婉,说话的声音总是不急不缓,听着只让人觉身心舒畅,很是亲切,她轻道:“乔姑娘言重了,乔姑娘能来看我,已是感激不尽,又怎么谈得上打扰二字呢?我眼下行动有些不便,这才有劳风庄主照顾,乔姑娘千万不要误会。” “我没误会啊。”乔蔓青柔柔和和的笑了笑:“墨姑娘和风庄主看起来,真是般配极了。” 她眸底深处的笑意有些冷,她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看不明白,她明明是叶兮的未婚妻,上次见面时,她还对叶兮笑得那样温柔,可眼下,却又为何与风沭阳举止如此亲密?上次明明还在龙井客栈见过面,怎么一眨眼间,她却又到了诸葛山庄来?这其中的弯弯道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发生了什么,还是墨月轩在背着叶兮,做些什么? 乔蔓青轻轻一笑:“眼下看来是有些不方便,我还是过些时候,再来看望墨姑娘罢。”她说完,不等那二人做出反应,便径直转身离开,唇角的笑意在跨出房门的那一刻,转化为一抹冰冷。 清荷碧莲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状只能连忙跟上去,看了乔蔓青的脸色,一时都没敢发问。 一直走到半路,乔蔓青才骤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生什么气?她莫名的有些不喜欢墨月轩,可看着适才墨月轩对着风沭阳的那一番神情,冷笑之余,却又不得承认,她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若是墨月轩真的喜欢上风沭阳了,那自己不是该好好的笑一笑么?她一定要去跟叶兮说,你看,叶兮,你未过门的妻子,她所喜欢的,并不是你啊。 如此一想,适才还冷冰冰的脸,突然一瞬间缓和了下来,跟着跟着,脑海中的情景似乎渐渐精彩了起来,乔蔓青忽然笑出了声。 清荷碧莲相视了一眼,神情都有几分惊悚。 * 风沭阳看了看外面,目光挺无奈的落在手中的空药碗上,笑叹道:“怎么就不相信,只是单纯的喂你喝个药呢?” 墨月轩轻轻笑了笑:“风庄主整日这般照顾我,我都快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谈什么报不报答?”风沭阳笑道,他将药碗搁到一旁,伸手去扶她:“今天天气很好,来,我扶你出去走走。” 墨月轩含笑点了点头,她最近四肢都不怎么使得上力气,风沭阳便替她做了张椅子,天气好的时候,便推她出去晒晒太阳,墨月轩时常会想,风沭阳真的是个很会照顾人的人,总是无微不至的待她极好,却从不逾矩,即便墨月轩感觉得出,他多多少少,是有些喜欢自己的。 否则,又岂会身为主人却住偏居,将主居给她,不管用膳还是吃药,或是就寝,自己一旦需要人照顾,风沭阳便会亲力亲为,夜里噩梦惊醒,醒来时第一眼所见的,必然也是风沭阳,墨月轩几乎都有些恍惚,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会跟墨家灭门之事有关呢?叶兮说的话,真的可以完全当真么? 然而转念一想,风沭阳又实在太好,好的近乎完美,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这样完美?他对她好的,让她慢慢觉得,这是一种弥补,是一种亏欠,这种想法,渐渐的,让人心里有些发空。 院子里的阳光很好,眼睛里是一片漆黑,但是身上,却暖融融的,风沭阳推着轮椅站在她身后,笑道:“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墨姑娘即便是看不见,脑海中,必然也是姹紫嫣红的罢。” 墨月轩笑了笑:“我唯一的遗憾,不过只有一件事情,便是无法看见灭族仇人是谁,至于这些景色,看不看得见,反正也已经十多年了,并不值得挂在心上。” 风沭阳轻道:“墨姑娘能活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只希望,墨姑娘今后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墨月轩突然笑了,笑得很轻:“一个瞎子罢了,连与我定下婚约的男人也不愿与我同行,除了报仇这一件事情,又还有什么,可以支撑的?” “婚约?”风沭阳看了看墨月轩,他忽然想到了在慕焉庭下,问如何能娶到智妻墨月轩时,倾北祭给出的那一个答案,她说什么来着?她说,除非你是叶兮…… 风沭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道:“与你有婚约的那个人,是,叶神医么?” 墨月轩点了点头,她听见风沭阳道:“真是他。”似喟叹,似了然,又含了几分,不甚明了的情绪。 墨月轩轻笑道:“风庄主似乎认识他?” 风沭阳道:“算是相熟,只是有些,小小的误会。” 墨月轩轻轻点了点头,并不多问。 风沭阳道:“你既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按理说不管怎么样,他也该来看看你,可为何至今,他却都没现过身?” 墨月轩笑道:“因为他不喜欢我啊,我们空有婚约,却从未见过面,又能有什么感情基础呢?他怕是,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接我回去的。” 风沭阳沉默良久,忽然开口轻道:“若是墨姑娘不嫌弃,从今以后,便由我来照顾墨姑娘,墨姑娘只需安心在这里住下便是。” 墨月轩唇角轻弯着一抹笑意,闻言没什么变化,却也没说话。 风沭阳不知在想什么,如此静默良久,他忽然走到了墨月轩身前去,双手按住她两边的椅架,半蹲下来,定定唤了一声:“轩儿。” 墨月轩微微笑,轻道:“风庄主……” “事到如今,你也别再叫我庄主了。” 墨月轩笑道:“风庄主,我是有婚约的人,你这样做,于理不合。” 风沭阳看她半晌,低眸一笑:“是我唐突了。”他将手松开,站起身来,阳光有些刺眼,将人的身上映上一层晃眼的浅黄,风沭阳静静的看着墨月轩,漆黑的眸底看不出任何情绪,无情,无憎,无悔,无恨。 似是看着一个,一个全然于己无关的陌生人。 然而只有管陵明白,风沭阳心思极深,他的心思,本就向来都不会从眼眸中,叫人看出半丝异常。 他走上前去,附耳在风沭阳耳边说了句什么,风沭阳面色沉静,没什么变化,他对不远处的小厮道:“好好照顾墨姑娘。” 小厮躬身一礼:“是。” 风沭阳俯身轻对墨月轩道:“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墨月轩点了点头。 风沭阳直起身,将要走时,忽然又转身看向她,道:“这么些日子,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相交一场,至少也该算是个朋友,你若是再叫我风庄主,便显得有些生分了。” 他说完,不看墨月轩神情,转身抬脚往书房走去,不再回头。 管陵一路跟在后头,一同进了书房。 红木书案上有一封今晨才送来的信,管陵道:“爷,绾绾还活着,据她所说,我们的事,乔蔓青如今也是知情人,她眼下正在庄内,我们……” 风沭阳将信拆开一看,粗粗览罢,随即燃起灯盏,将书信灭于了火中。 管陵道:“上面传来消息说,爷你眼下无须与墨……姑娘再走的太近。”他斟酌了一番,最终还是稍稍客气的,用了姑娘二字,而不是直接称呼姓名。 风沭阳道:“我有分寸。” 管陵道:“可眼下墨姑娘一直待在庄里,却也不是个办法。” 风沭阳抬眼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淡道:“要我娶,我便娶,要我不娶,我便不娶了么?诸葛山庄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心血,不管上面如何说,能留什么人在庄里,还是我说了算,我自有分寸。” 管陵没再说话,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况且仔细算来,他还是诸葛山庄的人,风沭阳,才是他的主子。 “那爷眼下准备怎么做?莲城的人,如今正在庄内。” 风沭阳静默片刻,淡道:“墨家被灭,琉璃盏也已不见,北帝自然无药可医,如此一来,我们该做的,便是等,这几日,好好养养罢,爱做什么,便去做,不用整日候在庄中。” “那莲城的人?” 风沭阳淡淡看他一眼:“在诸葛山庄里动乔家的人,你真是觉得我们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太稳了么?” 管陵反应过来,察觉失言,连忙垂首:“是属下考虑不周。”。 风沭阳坐在书案前沉思静默半晌,随即铺开信纸,笔尖点墨,游走一番,小半盏茶时间后,将信纸封于信封,交给管陵道:“将这封信送出去。” “是。”管陵答应一声,转身退出了书房。 * “你似乎很累?”风沭阳回来后,便一直一言未发,沉默的站在一旁,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墨月轩面向他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轻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需要帮忙么?” 风沭阳看向她,轻轻笑了笑:“没有,只是一些琐事,多了,便觉得有些困扰。” 墨月轩笑道:“生死无大事,你也不必忧心,若论忧心,我不是比你更该好好想想,灭族仇人是谁么?” 风沭阳看看她:“你真的很想报仇么?” 墨月轩道:“三百七十二条人命是个什么概念,每个人心中都很清楚,我若说我不想,恐怕也没人会相信,连我自己也都不信,只是我这样的眼睛,怕是一辈子也无望。” 风沭阳静默半晌,忽然道:“我会找人,替你治好眼睛。” 墨月轩没说话,暗淡无光的眸底,却显出了丝丝惊诧。 第68章 送书信 乔蔓青隔日来看墨月轩的时候,阳光正好,洒在院中的那两人身上,衬着百花胜景,是一幅绝美的画,乔蔓青过来看见这一幕时。竟有些不忍打扰,偏偏她的脚步声,却瞒不过墨月轩。 “乔姑娘?”墨月轩笑道。 乔蔓青只得走上前去,出声问道:“墨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墨月轩笑道:“有劳乔姑娘关心,已经无碍。” 乔蔓青点点头,看向风沭阳,淡道:“若是风六爷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单独与墨姑娘说几句话?” 风沭阳轻轻笑了笑,气度温和:“乔少城主请便,只是轩儿行动有些不便,还有劳乔少城主费心照顾些。”宏丸东技。 轩儿?乔蔓青挑了挑眉。目光往墨月轩身上瞥了瞥,道:“这是自然。” 风沭阳微一颔首,转身离开,将地方留了出来,连不远处的小厮也一同退了开去。 乔蔓青看了看墨月轩,道:“外面有些晒。我推你去亭子下面坐坐?” 墨月轩笑道:“好。” 乔蔓青绕到她身后,将手放到椅子上,微微俯下身,在她耳边道:“你跟风沭阳是什么关系?” 墨月轩轻笑:“朋友。” “朋友?”乔蔓青微微冷笑:“墨姑娘可真是好眼光,竟与风六爷交了朋友。” 墨月轩没说话,乔蔓青将椅子往不远处的亭子下推过去,要上亭子得走三层石阶,乔蔓青在石阶下顿住脚步,蹙眉踯躅,难道要将墨月轩抱上去么? 心中正是不愿间,忽听墨月轩笑道:“亭子旁的柱子上有个机关,乔姑娘去将它按下,这石阶便会平整。” 乔蔓青上前去一看。柱子上面果然有一处凸出的部位,抬手轻轻一按,便陷了下去,石阶随即慢慢上升,化为一道平整的斜坡,乔蔓青回头看了看墨月轩,这显然是为了她而准备的,风沭阳在她身上所花的心思,倒是果真不少。 “你身子何时变得如此虚弱,竟连路也不能走了么?” 墨月轩道:“暂时还提不上劲,过不了几日。便会好了。” 乔蔓青将她推上亭子,四下无人,风有些暖意,她道:“上次我在龙井客栈看见你时,你分明还好好的,眼下突然不能走路,这凑巧的,倒真是令我好生意外。” 墨月轩笑道:“乔姑娘,在龙井客栈见过我的事,还望你当作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乔蔓青冷道:“你想做什么?” 墨月轩微微一笑:“我不能走路,并不是风沭阳对我做了什么,而是,我自己,对自己做了些什么。” 乔蔓青眸子一凛:“为了留在风沭阳身边?” 墨月轩道:“是。” 乔蔓青冷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是叶兮未过门的妻子。眼下却千方百计地要留在别的男人身边,这个男人,还是风沭阳?你知道叶兮跟风沭阳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墨月轩神情温婉,丝毫不为她语气所动,轻轻笑了笑,道:“乔姑娘,你这么关心我未来的丈夫,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乔蔓青脸色微微一青,喉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不能发声。 墨月轩笑道:“乔姑娘适才说要单独与我说些话。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乔蔓青冷笑:“我就想来看看,你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罢了,只是眼下看来,我们还真是并没有什么好谈的。” “那么……”墨月轩轻笑道:“乔姑娘可否介意,帮我一个忙?” “凭什么?”乔蔓青冷道。 墨月轩笑:“凭叶兮。” 乔蔓青目光落在她脸上,突然有些看不透,她这双暗淡无光却极美的眼里,究竟都藏了些什么。 “主居的床底下,有一封信,我想麻烦乔姑娘,替我送去一个地方。” “你不担心我会偷看?” 墨月轩轻轻一笑:“那是只有瞎子,才能看得懂的文字。” * 这封信乔蔓青果然看不懂,尽管她并没有拆开来看,只是摸了一摸,能在上面摸出少许的痕迹,她便知道了,这是盲文,拆开来看,也是徒劳无功的。 普洱客栈。 生意不算好,却也不算太差的一间普通客栈。 乔蔓青走进去,有小厮殷勤的迎上来:“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乔蔓青道:“找人。” 小厮道:“找什么人?” “你们掌柜。” 小厮看了看她,答应一声:“好嘞。”将抹桌布往肩上一甩,冲着楼上大叫:“掌柜的,有人找!” 声音落下后半晌,一年约四十多岁的清癯男子从楼栏上冒出头来,怒道:“嚎什么嚎?”他愤怒的拍着一旁的木板,嘶叫:“没见着上面写着禁止喧哗么!?” 小厮捏着嗓子咳了两声:“掌柜的,找你的,是一位很漂亮的姑娘。” 中年男子闻言眼睛一睁:“在哪里?” 小厮侧身让开一条道来,往门口一指,笑吟吟:“哪儿呢。” 再往楼上看去,却见上面早已没半个人影,下一刻,顿觉身侧一卷狂风袭过,小厮几乎被卷的转了个圈儿,随后转眼看向门口,果然便见到一瞬间变得斯斯文文,风度翩翩的掌柜的,小厮顿时百无聊赖的翻了个白眼儿。 “姑娘,你找刘某,可有什么要事?”刘蕴和温和一笑,和煦有礼。 乔蔓青往后仰了仰,道:“可否里面去谈?” “里面?”刘蕴和一怔,眼睛有些放光:“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姑娘快快里边请!” 许是与倾北祭有些相熟的缘故,乔蔓青看着刘蕴和不怀好意的目光,非但不觉得唐突,然而觉得有几分有趣,刘蕴和笑道:“姑娘,我们谈什么?” “我叫乔蔓青。” “哦,原来是乔姑娘。”刘蕴和了然般的模样,不出片刻,突然反应过来,登时磕巴:“乔,乔蔓青?” 乔蔓青笑着看他,刘蕴和顿时正色:“原来是乔少城主,适才若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无妨。”乔蔓青道:“我这次来,是受人所托,替一位眼瞎的姑娘,送一封信。” 刘蕴和神色一凝:“有劳乔姑娘,不知信在何处?” 乔蔓青笑道:“不急,在将信给你之前,你得先告诉我,这位眼瞎的姑娘,在替你们十里楼台做什么事?或者,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刘蕴和笑道:“乔姑娘,这个在下着实就不是很清楚了,我在这中间所起的作用,不过只是个传信人,只有长老,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所有始末。” 乔蔓青微微挑了挑眉:“是么?” “自然不敢瞒乔姑娘。” 乔蔓青笑道:“好,那这封信,我便带走了。” “嗳嗳!”刘蕴和连忙伸手拦她:“乔姑娘,这事情可开不得玩笑,那信……” 乔蔓青似笑非笑:“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么?那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开不得玩笑?” 刘蕴和一脸正经,大义凛然:“长老亲自交代的事,我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之,当然不可开玩笑。” 乔蔓青站起身:“那我走了。” 刘蕴和连忙将她拉住:“好好好,乔姑娘。” 乔蔓青回头看他,笑道:“好什么?” 刘蕴和叹一口气,随后稍稍正色,道:“乔姑娘,你要知道可以,但是我们十里楼台的规矩,乔姑娘应该明白,消息,都是拿银子来换的,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妥协。” 乔蔓青道:“你们长老都没问我要银子,你居然问我要银子?” 刘蕴和正色道:“长老是长老,刘蕴和是刘蕴和,十里楼台每个人的规矩都不一样,望乔姑娘明白。” “好。”乔蔓青道:“你要多少?” 刘蕴和伸出五根指头来合在一起,乔蔓青道:“去个零。” 刘蕴和面色一苦,一开口就带了哭腔:“姑娘,有你这么砍价的么?动不动就砍个零。” 乔蔓青笑道:“各退一步,就少个零,应不应?” 刘蕴和头一埋:“应。” …… “墨家灭门一事,根据诸多迹象显示,应该是与诸葛山庄风六爷有关,而风六爷之前又来十里楼台来打听过,如何能够娶到智妻墨月轩,是故,长老便许诺替墨姑娘报仇,但要墨姑娘自己去接近风六爷,查清此事,到底是不是风六爷所为。”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乔蔓青微一蹙眉:“墨月轩丝毫武功不懂,你们长老不怕将她搭进去了么?” 刘蕴和道:“墨姑娘极聪慧,否则也不会有智妻一称,况且乔姑娘没看出来,风六爷对墨姑娘,有几分不同么?” 乔蔓青沉吟:“让墨姑娘来接近风沭阳,叶兮知道么?” 刘蕴和稍稍犹豫一下,没敢立即开口。 乔蔓青眉心一折:“说实话,别想糊弄我。” 刘蕴和这才尴尬的笑了笑,小声道:“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叶神医,提议的……” 乔蔓青微微睁大眼:“什么?” 刘蕴和讪笑:“否则,长老哪儿敢随意动叶神医的未婚妻啊……” 乔蔓青骤然薄怒:“叶兮如此,也实在过于冷血无情,狼心狗肺!” 刘蕴和顿时脸一白,只恨不得将她嘴捂上,忙道:“别别别,乔姑娘,你别这样说,这要是被客栈里的几个小兔崽子听去了,在长老面前打我小报告,叶神医知道了,我可就完了。” 乔蔓青愤愤不平:“怕什么,将一个弱女子丢进豺狼虎穴,他还要不要脸?” 刘蕴和快哭了:“要要要,要脸,乔姑娘,话我已经说完了,您请吧,啊,您请吧。” 乔蔓青狠狠看他一眼,扔下一封书信,转身离去。 * 不知是不是钟山之巅风有些大,天气要寒的比别处早些,叶兮再次准备将那幅画给墨崖余看的时候,忽然轻轻打了个喷嚏,他捏了捏耳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阵凛冽的剑风扑面而来,他才仰身后退,凌空一点,立在半空中的一枝竹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眸子发红的墨崖余,笑道:“想报仇么?” 墨崖余红着眸看他,却又奈何不得,初见时恍然如仙般清逸的男人,此时在他心中,不过是个嗜血无情的魔。 叶兮轻轻笑了笑,手中画卷一展,逶迤从半空中铺展而下,栩栩如生,当时的场景,宛如在眼,墨崖余忽然疯了般,横剑便要将画卷劈个粉碎,叶兮忽然将画轴一提,不过一瞬,画卷又突然收起合拢,半分痕迹不留。 叶兮笑道:“乔弥。” 话音落下,竹林中一阵剑气激荡,乔弥骤然持剑而来,凌空将剑对准了墨崖余的眼眸,狠狠刺下,墨崖余瞳孔一凝,横剑相挡,叮一声触剑清吟,铮铮悦耳。 林中有风,墨崖余往后滑退,后背抵上一支竹,弯出一道半圆弧度,骤然反弹而起,乔弥收剑后退,脚不落地,反点竹枝,借力弹起,又一剑往墨崖余心口刺去,墨崖余仰面从地上划过,反身速度奇快,转剑便狠狠捅向乔弥后心窝,乔弥身形一纵,点足而起,落在他剑尖上,长剑一指,抵上了墨崖余的咽喉。 翠竹林间叶落如雨,叶兮叹:“又输了。”他从半空中轻飘飘落下,墨崖余的眸子还是一片血红,又是不甘,又是恨意,他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等你什么时候能赢得了乔弥,什么时候,那幅画,便可以烧了。” 墨崖余骤然抬眸,死死看着他,叶兮懒洋洋笑了笑:“怎么,想打我啊?” 墨崖余心口微微起伏,显有怒气,却抿唇一言不发。 叶兮笑道:“你连乔弥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拿这种眼神看我?” 墨崖余看他半晌,果然垂下眸子,眸中血色虽未褪去,却不再看叶兮。 简墨随后上前来,道:“速度还是慢了些。”他向墨崖余伸出手去,道:“跟我走。”墨崖余看看他,随他一同离开。 乔弥神情有些郁郁,他道:“叶神医,你将我带回绿微居,目的,就是为了这样……锻炼余儿么?” 叶兮笑道:“之前本来是没这样想,只是现在,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乔弥轻道:“叶神医,余儿不过才十四,算起来,比我还要小些,你这样对他,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叶兮轻轻一笑:“我要的,就是他那股子恨意。” 乔弥没再说话,隔了半晌,他转身离开,身后叶落如雨,有些苍凉,他却已有些,无话可说。 他想,他或许缺少的,就是这一股子恨意,以及狠劲,才会如此漂泊,四海无家。 第69章 药藏毒 乔蔓青回诸葛山庄再次看到墨月轩的时候,忽然对她生出一种同情,这种同情,是源自于女人之间的共鸣。 她不被人所珍惜,而她,也同样不被人所在意。 “信我已经送到了。”暮里的风有些凉。乔蔓青担心她冷,替她盖了条毯子在膝上。 墨月轩微微诧异,随后一笑:“多谢。” 乔蔓青抿唇轻轻笑了笑:“举手之劳。” 这样突然的态度转换,让墨月轩有些奇怪,却也并没多问。 乔蔓青开始有事没事的便来找墨月轩说话,除了风沭阳外,她是往墨月轩那里跑的最勤的一个,清荷碧莲都觉得有些诡异,她们十分了解乔蔓青的性子,自然清楚,乔蔓青之前是不喜欢,甚至是有几分不待见墨月轩的。只这一趟回来,这转变,也实在太大了些。 碧莲小心翼翼的去摸了摸乔蔓青额头,被乔蔓青挥手拍开,没好气的一瞪眼:“干嘛?” 碧莲犹犹豫豫的道:“少主,你没事吧……” 乔蔓青眉一折:“怎么?” 碧莲讪笑:“我怎么觉得。少主你最近跟墨姑娘走的有几分近啊?嗬嗬,我一定是错觉了吧,嗬嗬,错觉……” 乔蔓青挑眉看她:“走得近怎么了,谁规定我不能跟她走得近?” 清荷眼一瞪,几乎脱口而出:“少主,你这是准备与墨姑娘共侍一夫么?” 乔蔓青大怒,抬手一人给了一巴掌,下手之狠,清荷碧莲当即便差点哭了:“少主你最近给我们的感觉真的就是这样的嘛……” 乔蔓青怒道:“谁共侍一夫了,你们才共侍一夫呢,会不会说话!?” 清荷碧莲哀哀道:“不会……” 乔蔓青抬手又准备抽人,清荷碧莲十分机智的齐齐往后一退。随即一脸严肃,正色道:“不,我们突然想起来了,少主如此聪慧之人,做事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又岂是我等俗人可参详的透的?真是愚蠢,愚蠢透了,多虑了,多虑了。” 乔蔓青看看她们,冷笑一声:“也是这时候机灵一些。” 清荷碧莲抹着冷汗应和:“那是,那是。” 乔蔓青道:“我去找墨姑娘。你们留在这里。”便又起身离开。 清荷碧莲答应一声,随后一脸诡异的相视了一眼,都有些忐忑,少主已经连着有一个月,天天单独去找墨姑娘了…… 墨月轩的腿如今已能正常走路,她心思何等剔透,自然清楚,一个人的态度是绝不可能这般莫名其妙的突然转变的,这其中,只能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乔蔓青扶着她步上阶梯,墨月轩到底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笑了笑,道:“乔姑娘,你最近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乔蔓青抬了抬眼。笑道:“知道什么?” 墨月轩道:“乔姑娘最近待我如知己良朋,悉心照顾,这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转变实在是过于明显了,如乔姑娘这样的性子,是绝不会莫名对一个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的。” “我这样的性子?”乔蔓青笑了笑:“在墨姑娘眼中看来,我是怎样的性子?” 墨月轩笑道:“直接,敢爱敢恨,我所……羡慕,以及渴望的。” 乔蔓青微微偏了偏头:“羡慕?” “嗯。”墨月轩笑道:“江湖儿女,便该如乔姑娘这般,出生名门,武艺高强,甚至,侠肝义胆,敢爱敢恨,不顾一切,只可惜我们墨家无人习武,纵有一副行医心肠,却无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气概,而乔姑娘,恰好拥有了我所羡慕的一切。” 乔蔓青笑道:“墨姑娘身为智妻,在江湖上芳名远扬,不知有多少女儿羡慕墨姑娘的名气,眼下倒好,墨姑娘竟羡慕起了我来。” 墨月轩道:“那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真实的样子,谁又知道呢?说白了,所谓的智妻,不过是一个瞎子,一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扶,否则便会撞上栏杆,或是跌下台阶,生活无法自理的瞎子,一个被扔入这豺狼虎穴,要查清灭族真相,伺机为家族报仇的,可怜的瞎子。” 乔蔓青心底一沉,忽然觉得有些苍凉,她笑了笑:“你别这么说,叶兮他……”话音突然止住,被扔入这豺狼虎穴?她看向墨月轩,有些惊讶:“你知道?” 墨月轩笑道:“这件事情,本就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怎么能不知道呢?看来乔姑娘,果然是知道了这些事情,才会出于同情,对我态度突然转变的,乔姑娘的心地,倒是挺好。” 乔蔓青有些尴尬:“不是,我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想要为叶兮做些什么,她始终觉得叶兮这样做,是亏欠了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子。 墨月轩笑了笑:“没事,我并不介意,既然乔姑娘已经知道了,那我们今后说起话来,也就不必拐弯抹角,费尽心思的试探彼此了,倒是省了好大一番功夫。” 乔蔓青没说话,半晌,轻轻笑了一笑:“说的也对。” 眼前这个女子,心胸豁达的,让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有些自惭形秽。 乔蔓青扶着她在亭子边沿坐下,道:“你如今已能正常走路,还能用什么理由留在诸葛山庄呢?”宏丸协血。 墨月轩轻轻一笑:“这双腿若是再不好,难免惹人生疑,既然已经好了,那么今日,我便会向风庄主请辞,能不能留下来,就只看他一句话了。” 乔蔓青道:“他若是真让你走,该如何是好?” 墨月轩笑道:“一个月相处下来累积的点滴,又怎么可能这般轻易的就放下?” 乔蔓青深深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果然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心细如尘,行事精透,智妻之名,真是名不虚传。” “我也无十足的把握。”墨月轩道:“可我总有别的方法,可以留下来的。” * 乔蔓青将墨月轩交到风沭阳手中,便转身离开,她走到远处时,回头又往亭中看了一眼,那时亭下夕阳的余晖正无比璀璨夺目,将两人的身周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边,风沭阳轻轻搀着墨月轩,墨月轩面向他的方向,唇角含着一抹温温婉婉的笑意,看起来,真如一对相依相守的璧人。 乔蔓青想,若是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叫风沭阳,那该多好。 可是,不是叫风沭阳,却又该是谁呢? 叶兮?乔蔓青不敢想这个名字,而她所有认识的人中,也确实只有风沭阳一人的气度,堪与墨月轩相衬。 她转身,拐过廊角,从院中离开。 而那一对相依相偎的璧人,此时所说的,却是离别,风沭阳看着眼前的女子,笑道:“走?你能走到哪儿去?” 墨月轩道:“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你眼睛不能视物,根本无法照顾自己,身边也没一个人,离开,叫我如何放心?” 墨月轩沉默一瞬,“……可一直在庄内叨饶,又如何过意的去?”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风沭阳道:“我说过,你若愿意,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这句话,随时都有效。” 墨月轩没说话。 风沭阳笑了笑:“不如这样罢,你要走,我是绝对不能够强留的,可至少,得等到你能够照顾好自己之后,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我准备替你遍寻名医,治好你的眼睛,待你眼睛好后,若要走,我便绝不再留。” 墨月轩沉默良久,轻道:“多谢。” 乔蔓青隔日来的时候,墨月轩还在主居,光凭这点,乔蔓青便该知道,昨日墨月轩与风沭阳之间的结果,究竟是什么了。 她笑道:“你赢了风沭阳?” 墨月轩轻笑:“乔姑娘莫要取笑。” 乔蔓青走去她身边,笑道:“你们昨日是如何谈的?” 墨月轩静默半晌,轻道:“他说为我治好眼睛,再走也不迟。” “治好眼睛?” 墨月轩笑道:“我的眼睛,一出生便是瞎的,寻常大夫,是根本不可能治好的。” “所以你答应了?” 墨月轩唇角笑意温婉:“这是一个可以长期留在诸葛山庄的好借口,我若不答应,又还等什么呢?” 乔蔓青笑:“真是好主意。” 墨月轩的眼睛果然是寻常大夫治不好的,风沭阳这一遍访名医,便遍访了三月有余,而墨月轩的眼睛,却依然没有丝毫起色,无数大夫壮志酬筹而来,又摇头叹息而去,如此久了,风沭阳终于也生出了怒气。 失望最容易使人暴躁,连风沭阳如此好的脾气也放出了话,若无七层以上把握,哪些所谓的名医,就再也别踏进诸葛山庄一步。 渐渐的,江湖上传出了消息,诸葛山庄庄主风沭阳风六爷,将智妻墨月轩是放在心尖子上的疼,只因为她的一双眼,素来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风六爷,大动了肝火,得罪了天下一半以上的大夫,江湖中人便又因此在他头上挂了一条好名声:有情有义。 乔蔓青在诸葛山庄这一赖,便已住了四月有余,风沭阳没说什么,底下的人自然也是没人敢说什么,她在风沭阳面前温温和和的笑了笑:“风六爷,我这一住,便已在你府上叨饶了快有半年了,风六爷不会介意吧?” 风沭阳笑起来才是真的温和,是乔蔓青的刻意所比不上的,他道:“乔少城主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也无妨。” 乔蔓青便果然不客气,将这里完全当成了莲城来看待,她的那座院子里,她强迫着小厮拆了所有的机关,风沭阳竟也没说什么,脾气好的过分,倒是显得乔蔓青愈来愈骄纵跋扈的不行。 今日有大夫前来替墨月轩看眼,这已不知是到底是这几个月以来的第几名大夫,一袭深灰色长袍,鹤发童颜,据说是某一座山上隐修的居士,墨家素来是天下所有行医之人的领头人,因闻是为墨家遗女治眼,这才特地从山上下来。 “怎么样?”老者看了好半晌,终于放下了手,风沭阳随即便问道。 “墨姑娘应该是从出生起,便失去了双目,眼下要重见光明,怕是得需要一些时日,老夫得事先声明,我并无十足的把握,届时风庄主,可莫将老夫扫地出门才好。” 风沭阳在诸多大夫的眼里,到底是有些名声扫地了,他闻言却也不矫作,只是拱手,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晚辈礼,道:“老先生言重,之前的事只是因一时情急才会放出狂言,待轩儿眼睛好后,风某自当会向天下大夫致歉。” 老者面色稍霁:“风庄主是识得礼数之人,老夫山中闻风庄主大名时,亦得道一声后生可畏,眼下看来,风庄主果然有值得令人敬佩之处。” “老先生谬赞。” 老者走到一旁去攥写药方,随后将方子递给风沭阳,道:“将上面的药研磨成粉,以清水调和,敷于墨姑娘眼上,每日三次,且看可有效果。” 墨月轩忽然笑道:“老先生所写的是哪几味药,可否念与晚辈听听?” 老者道:“自然可以,药方正在风庄主手中,便请风庄主代劳。” 风沭阳将方子递给身边小厮,小厮看了看,念道:“夏枯草,青葙子,地黄,枸杞,丹参……” 墨月轩没说话,直到将十余味药念完,她才微微一笑,仍不多言,老者问她:“墨姑娘也是识医理之人,莫不是觉得这些药有什么不妥?” “没有。”墨月轩笑道:“老先生的药自成一家,并无不妥,多谢老先生赐方。” 老者嗯了一声,捋捋白花花的胡子,道:“那便过几日再看效果。” 风沭阳对小厮道:“送老先生回房,随后再按老先生所述,为墨姑娘抓药。” 小厮应了一声,躬身将老者带了出去。 待屋中没人,风沭阳低声问墨月轩:“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告诉我。” “没有。”墨月轩轻轻一笑:“我只是好奇有可能治好我眼睛的方子,究竟是一些什么样的药材。” 风沭阳看看她,没再多问。 这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药材,补肾养肝,滋阴清热,治眼疾,墨月轩清楚,这些能够治好她眼睛的可能性并不大,然而,她却潜意识里的,还是想要试试。 * 药泥敷上眼的时候,有一股清凉清凉的触感,一日三换,直至第三天,还是无丝毫起色,墨月轩笑了,原来还是与之前一样,这些药,果然只是试试,而不是治治。 乔蔓青问老者:“三日也无起色,是不是可以考虑换药?” 老者道:“瞎了十九年,三日便想要有起色么?连着一个月,再看看。” 一个月后,便已入深秋,墨月轩衣衫已经加厚,眼睛却还是无任何起色,风沭阳守在她身边,亭子里的风有些凉,冰冷冰冷的,沁透进了骨里,风沭阳替她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道:“失望么?” 墨月轩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习惯了。” 风沭阳道:“我失望。” 墨月轩微微抬了抬眼,尽管看不见,尽管一片漆黑,然而她素来温婉平静的眸里,却因他这一句话,而更显得黯淡了几分,她轻笑:“是么?” 风沭阳道:“我是替你失望,你瞎一辈子,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可是我知道,你想要看见东西,很想。”他略略靠近她,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了大半的寒风,墨月轩心里突然挺涩的,她微微苦笑:“你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呢?” “不对你好,又对谁呢?”风沭阳似也有些凄然无奈的滋味:“这么些日子以来,早已经习惯了。” 他说:“轩儿,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可怕到你会情不自禁的去做某些事情,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其实有些时候,我并不希望你的眼睛好,因为我不知道,你走后,我每日从外面回来,应该去哪个院子里。” 墨月轩沉默许久,眼睛在风里有些涩涩的疼,十九年,墨家灭族时,她没留下过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她竟忽然觉得,很酸,眼睛很酸,心里很酸。 这一夜,老者又前来替墨月轩看眼睛,他沉吟几番,道:“看来那药确实没什么效果,你们出去,我带了一些药,待会儿亲自替她换上。” 乔蔓青没动,风沭阳与管陵去了书房,眼下便只她守着墨月轩,换个药而已,又何须人回避? 老者回头看她一眼,冷道:“姑娘,医者如同你们江湖门派,每人都有些不传的秘籍秘方,你这样,实在有些不顾江湖规矩。” 乔蔓青细细想了想,觉得这老者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暗暗踌躇一番,道:“老先生,敷药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便在门口守着,一会儿有什么事,老先生记得叫我。” 老者冷冷看她一眼,背过身去替墨月轩查看眼睛,不再多言。 乔蔓青便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刚将房门阖上没半会儿功夫,风沭阳便回来了,他看了看乔蔓青,道:“乔少城主,轩儿行动不便,你为何不在里屋陪她?”他语声温和,无半分质问的意思。 乔蔓青耸耸肩:“那老大夫准备换药,说是自己不外传的秘药,外人不可见,便让我退出来。” 风沭阳看看紧闭的房门,眸子渐渐凝霜,他倏然上前推开房门而进,疾步揭开珠帘到了里室,却见老者果然正在为墨月轩敷药,看样子已经敷好了,正在眼上缠上一层白绫。 老者回头看了风沭阳一眼,冷道:“之前还说风庄主是识礼数之人,眼下看来,倒是老朽眼拙了。” 风沭阳沉沉缓下一口气,仍觉有几分心有余悸,他不敢将墨月轩交到任何不明之人的手里,他面向老者微施一礼,道:“是风某莽撞,还望老先生不要见怪。” 老者冷哼一声:“老夫接下来还差一个步骤,风庄主便准备一直留在这儿了么?” 风沭阳站着没动,饶是他平时进退有度,此时却也不知,该作如何抉择。 老者面色一沉,怒道:“真是好一个鼎鼎大名的风庄主!”便要拂袖而去,乔蔓青忙道:“老先生息怒。”她看向风沭阳,低声道:“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巴不得她一辈子瞎着么?” 风沭阳抿抿唇,目光落到墨月轩身上,忽然开口道:“轩儿,你为什么不说一句话?” 话音落下后许久,却见墨月轩仍是规规矩矩的坐在床边上,一动不动,风沭阳脸色渐渐有些发白,眸底缓缓凝结起一层寒霜,老者的脸色有些难看,强撑沉着脸怒道:“她用了药,此时是药物的自然反应,你们立刻出去,否则,她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屋中没有人动,老者大怒,拂袖道:“好,你们不走,我走!”他说罢果然便要转身离去,乔蔓青却侧身一步,拦在了他身前,她脸色同样有些阴沉:“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老者冷笑:“不过是上些药,你们若不信我,还请我回来做什么?” 风沭阳一步一步上前,将墨月轩揽进怀中,缓缓将她面上白绫取下来,只见墨月轩漆黑的眸怔怔地盯着一处,像是失了魂,风沭阳轻轻唤了她两声:“轩儿?” 墨月轩依然怔怔地,无任何反应。 老者眼珠一转,正要逃时,被乔蔓青一把揪住了后领:“解药拿出来!” 老者冷笑一声:“没有解药!”身子在她掌下一转,褪去外衣,一招金蝉脱壳,倏然从一侧窗棂纵了出去。 乔蔓青大怒之下要追,风沭阳忽然淡道:“别追了,在诸葛山庄,没有人能够逃得出去,你去了,不过是个累赘。” 乔蔓青扭身想要与他顶上两句,然而乍一触到他目光,张了张嘴,竟忽然之间不能言,风沭阳的眼神很木,落在墨月轩身上,温柔的如一汪海,乔蔓青忽然发现,风沭阳是真的喜欢墨月轩,或许,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喜欢。 这该是觉得高兴,还是觉得悲哀呢,乔蔓青忽然想笑,这可真是,世事无常。 第70章 心尖血 风沭阳说的没错,在诸葛山庄里,没有人能够逃得出去,在诸葛山庄里,无风六爷的允许,没有人能够来去自如。庄里的所有人都不必出手,以机关秘术起家的人,光是层层机关,便已足够让人束手就擒。 不出一盏茶功夫,老者便又被带了回来,与离开时不同,他回来时,一身狼狈,连保养的无比好的脸上,都被划出了道道血痕,他无畏的看着风沭阳,张着嘴。任血迹在嘴角蔓延,满脸狰狞的冷笑。 “谁派你来的?”风沭阳问。 老者怪笑了两声:“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来的,听说墨家人的血很补,不止可以让琉璃盏练出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还可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他说着便大笑起来,哪还有之前半分隐世高人的气度。 风沭阳淡道:“墨家人的人血可以使琉璃盏炼药我知道,可能让人青春永驻长生不老,你是听谁说的?” 老者冷笑:“你这么有本事,你倒是去查啊,你去查啊。” 乔蔓青心中忽生一股戾气,阶下囚还如此猖狂他到底哪儿来的底气?她上前,抬手掐住老者的下巴,微眯着眸子看了看他脸上的几道伤痕,道:“你应该有七十岁了吧?可身上这张皮,看起来倒还不错,估摸着这最近天儿也冷了,剥下来。做件披风也好。” 老者丝毫不惧,大笑出声:“你剥啊,我的皮比狐狸皮保暖百倍,你倒是快剥啊!” 乔蔓青眸一凝,怒气再也压不住,一脚将老者踹翻在了地上,她上前几步抬脚往老者身上狠踹,一脚踹的比一脚狠:“交出解药,我数三个数,你若再不应声,便将你砍去四肢。做成人彘!” 风沭阳没拦她,面上表情无半丝变化,乔蔓青每踹一脚,清荷碧莲就抖一下,她们突然发现,少主的暴力性子,真是越来越恐怖了,直恐怖的她们的小心肝不断的抖动,很是惊悚。 乔蔓青踹的越狠,老者便笑得愈是开心,他大笑道:“用力!使劲踹!你没吃饭吗?啊!哈哈哈。” 乔蔓青顿时心中戾气暴涨,她向来是个按捺不住性子的人,忽然抬手便要直接拔剑,清荷碧莲吓了一跳。这才连忙上前来拦她:“少主少主,墨姑娘还没醒呢,你淡定,淡定啊……” 乔蔓青气的心中暴躁,直想要抓狂,奈何被清荷碧莲死死钳住,一时挣脱不得,便只能张牙舞爪的怒吼:“他奶奶的,之前冒充什么德高望重的医中圣手,眼下看来他妈的简直就是个疯子,老子之前还恭恭敬敬的叫他老先生,老娘这这道坎儿真是过不去了!” 老者看着她大笑,狰狞又诡异,脸上的神情十分疯狂。 风沭阳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始终很平静,甚至有几分温和,他对那老者轻道:“你接近轩儿,不过是想要取她的血,既然如此,又何必对她下毒?” 老者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一般,大笑出声:“毒?你有见过中毒了是这种症状么?这是蛊,蛊啊,哈哈哈。”他神情突然变得憎恶愤怒:“我料她必定不会跟我走,索性便对她下了蛊,让她听命于我,哪知道,你竟突然闯进来扰了我的计划,真是可恶至极!” “是晚辈莽撞。”风沭阳道:“我若是事先就知道老先生要做什么,是断然不会前来打扰的,这一切,都是一个误会。” 乔蔓青倏然睁大了眼,什么东西?风沭阳这是中了邪了?她开口想要说话,清荷索性抬手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少主,你冷静一点,这老者明显精神状况有些不正常,风庄主似乎是在套他的话。” “误会?”老者神情变得有几分奇怪:“那就是说,若是我之前便与你明说,你会让我喝她的血?” 风沭阳温和道:“自然,若是老先生不介意的话,可否分我一半?” 老者大笑:“见者有份,见者有份!风庄主如此大度,老朽自然也不能够小气!”他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便要摇摇晃晃的朝墨月轩走过去。 风沭阳道:“只是她现在中了蛊,血的味道,会不会就不是很新鲜了?要不,老先生先替她解了蛊,我们再喝她的血,那样的话,味道应该会更鲜美一些。” 老者恍然般,连连道:“对对对。”随后他面上神情渐渐变得急躁,喃喃道:“该怎么解蛊,该怎么解蛊来着……我想想啊,我想想啊……” 他想了半晌,似乎没有起色,面上焦虑之色瞬间更重,他蓦地抓住自己头发用力一扯,疯狂的大叫了一声,随后忽然便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面上表情变得狂喜:“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要解蛊,得找个人与她换心尖血,这种蛊寄居的是人体的心脏,心尖血,心尖血,找个人与她换心尖血……” 他目光胡乱的在屋中乱扫,忽然落在乔蔓青身上,神情一顿,唇角的笑意渐渐变得诡异狰狞,他缓缓向她逼近:“心间血,就是她,就要她来换心尖血!” 他话一说完,忽然猛地朝乔蔓青扑了过去,乔蔓青何等身手,即便是被清荷碧莲死死拉住,见他纵身扑过来,也只需抬脚一踹,顿时便将那老者踹飞了数米远,狠狠地撞上了柱子,才算是停了下来。 “心尖血,心尖血……”他还在不断的念叨,摇摇晃晃的从地上撑起身来,又准备朝乔蔓青走过去。 风沭阳淡道:“老先生,如果有人与她换了心尖血,那么与她换血的人,会怎么样?” 老者大笑:“当然是中蛊了,蛊虫自然是移到与她换血之人的心间去了,否则还能怎么样?” 风沭阳笑道:“没有两全齐美的法子么?好歹与她换血之人,也算是赠予了我们一场美味,老先生也是识礼之人,应该不会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才对。” 老者果然有些犹豫,面上现出挣扎之色来。 风沭阳含笑道:“老先生觉得我说的对么?” 老者喃喃道:“对,你说的对,不能如此忘恩负义,可是我只知道有一种办法可以对双方都没有伤害,这种办法太险了,会死的,两个人都会死的,我不敢试,我还没喝血呢,我不喝血就不能青春永驻,我不能青春永驻姝儿就永远不会喜欢我,我不能没有姝儿的,我不能没有她的……” 风沭阳笑道:“老先生不妨先说出来看看,若实在不行,我们便只有行下策了。” 老者道:“要在她们换血之时,等到蛊虫自己爬出来,立即将蛊虫放在滚水中烫死才行,这一方法等的时间太长了,她们没这么多血可以流的……” 风沭阳轻轻笑了笑,看向乔蔓青,淡道:“乔少城主现在想要做什么,可以随意了,两位姑娘,也不必再拉着她。” 清荷碧莲相视一眼,对乔蔓青道:“少主,你先别冲动,这毕竟是诸葛山庄,我们不能由着性子来。” 乔蔓青将手从她们的桎梏中甩出来,蹙了蹙眉,看向风沭阳:“风六爷真是好本事,话套完了,想要我来做恶人,替你杀人么?” “乔少城主多虑了,风某不过是想让乔少城主泄愤,你若是不愿意动手,便由我来,也无妨。” 乔蔓青皱着眉看他,一个人的心思怎么可以深成这样,风沭阳从始至终,都没表现出半分怒气,然而乔蔓青十分清楚,他此时,怕是早已想要杀人了。 风沭阳扶着墨月轩躺去床上,替她掖了掖被子,起身朝这边走过来,老者看见他,痴痴地笑:“可以喝血了么?是不是可以喝血了?” 风沭阳看看他,轻轻一笑:“老先生若是愿意,随时都可以。” 老者大喜,忽然扭身便往床边奔去。风沭阳轻轻抖了抖袖子,忽然扬手一甩,嗤一声轻响,一柄匕首分外精准的,从老者的后心窝穿了进去,老者身形当场僵在了原地,倒下的时候,面上狂喜的神色,还顽强的凝固在脸上。 乔蔓青心底有些发沉,她道:“眼下换心尖血之事,你准备怎么办?” 风沭阳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平淡的,无一丝起伏,清荷碧莲脸色一变,暗暗握紧了手中佩剑,侧移一步,不动声色挡在了乔蔓青身前。 风沭阳笑了:“乔少城主不必紧张,一个疯子说的话,我又岂会当真,难道,真的要拿你的心尖血,去与轩儿交换么?” 乔蔓青道:“那你准备如何?” 风沭阳目光看向珠帘后面,笑得有些轻,他道:“一个一个的试试,便知道了……” * 乔蔓青并不怎么明白风沭阳所说的一个一个试试是什么意思,她所能想出来的,是将一个一个活人的心尖血,拿去与墨月轩交换,却又觉得这样做,应该不是风沭阳的作风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至少是仁善无双的,不是么? 这个问题,乔蔓青想了一夜,也没想的明白。 直到隔日天将亮的时候,清荷忽然推门而进,神色匆匆:“少主!” 乔蔓青一整夜没睡好,几乎是一闻声响,意识便回归了,她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事?”声音有几分嘶哑,却含着几分不好预感的沉重。 “风六爷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些女人,准备要与墨姑娘换心尖血,将蛊渡到她们身上去。” 乔蔓青蹭的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匆匆披好衣服便往外走去:“风沭阳真是疯了么?他真做得出这种事!” “风六爷一看便对墨姑娘已是用情至深,为了墨姑娘,他眼下看来是顾不得许多了。” 乔蔓青大怒:“若是墨月轩醒来知道是这样一个过程,自己的命是用别人的命换回来的,一定得疯!” 她匆匆赶往风沭阳院子,推门而进时,果然见屋中立着五名女子,未捆未缚,不哭不闹,看样子,那五名女子,竟还是心甘情愿的。 风沭阳正将墨月轩从床上抱起来,乔蔓青上前去,道:“你要做什么?” 风沭阳笑道:“自然是为轩儿解蛊。” “用别人的命来给她解蛊?” 风沭阳静静看了看她,他的眼里有些血丝,看来是一夜没有睡好,他道:“我并没有逼她们,不信,你可以问。” 乔蔓青几乎冷笑:“这不是你逼不逼她们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这样替墨月轩解了蛊,以她的性子,她知道自己的命是你拿别人的命来替她换的,她会怎么想?” 风沭阳道:“不管她会怎么想,此时她能醒过来,才是最要紧的。” “醒过来?”乔蔓青冷笑:“醒过来之后你们便形同陌路?风沭阳,到时候,你可别哭啊。” 风沭阳看看她,果然沉默,良久,他轻笑:“乔少城主果然思虑周全,是我有些心急了,这件事情,我再想想罢。” 乔蔓青看着他,目光冰冷,并没就此离开的打算。 风沭阳笑道:“乔少城主放心,我既然说了,便不会再行此蠢事,我比任何人都不想,让轩儿与我形同陌路。” 乔蔓青沉默一瞬,便转身离开。 风沭阳对墨月轩不是假的,这样的至情至性,真是半点也看不出他与墨家灭门之案有关,若真是风沭阳所做的,那么他们的目的应该是琉璃盏,只有夺了琉璃盏的人,才会因缺少墨家人的血而前来找墨月轩,可分明那个疯癫的老者,才是为了墨月轩的血而来,这样看来,分明是墨家之事,竟又牵扯了另一方隐藏在暗处的人马,这群人,到底是谁? 乔蔓青冥思而不得解,索性出了诸葛山庄,往普洱客栈而去。 风沭阳果然让那五名女子回了家,顺带,还附赠了一些银两,管陵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爷让她们下了山,那墨姑娘,怎么办?” “再想想罢。”风沭阳似有些疲惫,声音如叹息:“总会有办法的。” 管陵沉默半晌,道:“爷莫怪属下多嘴,上面已放下话来,让爷如今无须再与墨姑娘走的太近,可爷你,不止对莲城的人久不动手,就连墨姑娘,您也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爷眼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风沭阳笑道:“做事情,是需要看时机的。” 管陵道:“不知爷所说的时机,究竟是何时?” 风沭阳没说话,片刻后,他道:“王爷府上,似乎有几名精通蛊术的蛊师,不如问问,他们可有办法,解了轩儿的蛊。” 管陵凝眉道:“爷何必白费苦心,连属下都知道,王爷是不会替墨姑娘解蛊的,爷又何必多此一举?” 风沭阳没说话,他转身,却是径直往书房走去,显然是没将管陵的话听进耳里去,打算冒险上书,提解蛊一事了。 * “拿笔来。”乔蔓青道。 刘蕴和看了看她,道:“少城主,你是要做什么?” 乔蔓青保持着往上摊开手的姿势,道:“给你们长老写信,汇报墨月轩的工作情况!” 刘蕴和莫名了一下:“那墨姑娘呢?” “出了些小意外。”乔蔓青抬起头,看向他,面上慢慢染上愠色,她怒道:“你到底给不给我笔?有这么穷么?要支笔都等这么半天!” 刘蕴和忙道:“给给给,立刻给,立刻给!”他说完连忙跑到一旁去取了纸砚,全塞了乔蔓青手里去,郑重道:“不只有笔,还有墨纸砚!” 乔蔓青白他一眼,铺开宣纸开始研墨写信,刘蕴和偷偷想要往信上瞄上几眼,被乔蔓青凶巴巴的一瞪,顿时就怂了,索性讪笑道:“我还是出去等罢,少城主写好了,叫我一声便是。” “回来!”刘蕴和正要走,乔蔓青忽然道,于是刘蕴和又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少城主还有什么吩咐?” 乔蔓青道:“这天底下,有什么帮派或是有什么地方,是专门研制蛊毒的?” 刘蕴和看着她,不说话,那意味有些明显。 乔蔓青触到他目光,气的一拍桌子:“我这是为了你们长老做事,问你这个小问题,你居然想要收我银子?” 刘蕴和一听长老二字,连忙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忠诚,证明自己没那个意思,脱口道:“有,少城主,有这种地方。” 乔蔓青咬了咬笔杆子,道:“那这些练蛊毒的,有没有一个叫姝儿的?” 刘蕴和头顿时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少城主,这天底下练蛊毒之人何其多,叫姝儿的又是何其多?你所说的是哪个姝儿,我可是真不知道了。” 乔蔓青郁闷的皱了皱眉头,索性一挥手:“行了你出去吧,信写好了我叫你。” 刘蕴和目光缱绻不舍的往信上瞄了几眼,哀哀切切的退了出去。 * 墨月轩解蛊之事已数日没了动静,风沭阳不语,乔蔓青便也静静观望,又过了几日后,管陵终于将风沭阳叫去了书房,风沭阳看着那封本该是意料之中的信,神情并无多大的变化,然而渐渐看到信末,风沭阳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眸光沉敛,结了一层冰。 管陵犹豫道:“爷?” 风沭阳骤然丢下书信,转身走了出去。 管陵目光在书信上停留了一瞬,只见信纸末端写着:十日噬心。他心中一瞬明了,连忙跟了上去。 风沭阳果然是又回到了房中,定定的站在床前看着墨月轩,眸子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此静默了良久,他袖中的匕首忽然落到了掌心,他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看墨月轩,慢慢拔出匕首,往自己心口捅了下去。 管陵大惊,骤然上前,一把抓住了风沭阳手腕:“爷?” 刀尖只差半寸便会刺进心口,风沭阳道:“放开。” 管陵忙道:“爷,万万不可,这样一来,你只会与墨姑娘同时丧命!根本无济于事!” 风沭阳道:“放开。” 管陵哪敢放?只能咬牙僵持,深秋的天,额上竟渗出了冷汗。 风沭阳忽然抬起了手,速度奇快,反手将管陵手骨一拧,顿听一阵骨骼错位的咔嚓声响,管陵闷哼一声,咬牙道:“爷,你如此做值得么?墨姑娘所用的药,你都得先一一尝过了才敢用在她身上,如今你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她又知道么?” 风沭阳轻轻看了他一眼:“这些,毋需你操心。”他挥手将他甩开,趁这一档子功夫,匕首又往心口扎了下去,管陵目眦欲裂:“爷!” 却听这时,房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庄主,有墨家的人前来看望墨姑娘。” 墨家?管陵忙道:“爷,墨家的人来了,我们不妨先让墨家的人来看看墨姑娘眼下的情况如何,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风沭阳沉默一瞬,道:“带他们进来。” 小厮答应一声,不出多时,只见一名灰衣老者,一名布衣老者,迈步进了房来,风沭阳道:“二位老先生如何称呼?” 灰衣老者淡道:“墨家准证。” 风沭阳眸光微微一动,不禁稍稍在他二人身上停留了片刻,这二老,竟是墨家游戏在外的准证二老,在墨家行医榜上,是鼎鼎有名的前茅人物。 “怎么不见小侄女儿?”布衣老者墨证四处张望了一番,问道。 风沭阳眼眸微垂:“诸葛山庄保护不周,让轩儿出了些意外,两位老前辈可尽请责罚,晚辈绝无怨言。” 墨准眉心微凝:“死了么?” 墨证闻言大怒:“准老头子你这问的是什么话?风庄主,快些带我们去看看小侄女儿再说!” “这边请。”风沭阳掀开里室的珠帘,道。 墨证连忙走了进去,墨月轩躺在床上,面上已是苍白的几乎没了血色,墨证坐到床旁,挽起袖子便搭上了墨月轩的腕脉,风沭阳与墨准侯在一旁静而相待,半晌,墨证眉心渐渐凝成了一个川字,却一言不发,墨准上前一步,沉声道:“给老夫起开。” 墨证有些愤愤:“准老头,我都把不出来,你与我还不是半斤八两,咱们小侄女儿一切正常,只是心脉有些不对劲,看样子,应该是中了蛊。” 风沭阳淡道:“老前辈说的没错,轩儿,确实是被人下了蛊。” 墨证起身来退到一旁,让开位置来,墨准凝眉上前去,挽起袖子按了按墨月轩腕脉,片刻眸光微敛:“拿把刀来。” 风沭阳将袖中的匕首递了过去。 墨准又道:“隔夜的茶水。” 管陵连忙去桌案上倒了杯茶递过去。 墨准在墨月轩中指上割出一个小口,将血滴入茶水里搅了搅,递给墨证,墨证接过来,递到唇边浅尝了一口,抿了抿,凝眉道:“食心蝎。” 墨准道:“轩儿自中蛊以来,这是第几日?” 风沭阳抿抿唇,眸中似有痛楚掩藏:“十日。” “十日?”墨证大惊,随后几欲顿足:“风庄主,你为何不早些将此消息传出来?若是我们闻到消息早一步赶来,轩儿或许还有救啊。” 风沭阳面上没什么表情,而仔细一看,却是木的僵了,他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宏丸协巴。 墨证顿了顿:“什么?” “找一个人,替轩儿换心尖血。” “不行!”墨准出声打断,目光微沉:“这方法太险,搞不好,两个人都得死,这种一命换一命的事,墨家人做不得。” “可眼下别无他法。”风沭阳道:“不好牵连别人,那便,由我来与她换。” “爷!”管陵急得不行,连忙出声劝阻。 风沭阳道:“这方法虽是险了些,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由两位老先生亲自执刀,成功的几率,风某相信应当在六成以上,既然如此,有什么理由,我们不试一试?” 墨家二老没说话。 风沭阳道:“难道两位老前辈,就想这样亲眼看着自己的侄女儿,在眼前死去么?” 墨准抬目看向他:“风庄主真的想好了么?” “无需考虑。”风沭阳轻笑,适才僵硬的神情,忽然变得温和,他道:“只要能让轩儿醒过来,即便是必死,这条命,我也给。” 第71章 杀蛊虫 乔蔓青回来时,诸葛山庄乱的像是在打仗,正院外以管陵与风叔为首,小厮乌压压的跪了一地,清荷碧莲穿梭于主居之间,分外淡定的装作什么都看不见。风沭阳似乎是使唤不动自己庄里的小厮了,搬火炉什么的,都是用她莲城的人来打下手。 乔蔓青半蹲在风叔身前,劝道:“风叔,我说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跪这儿折腾自己做什么啊?” 风叔硊的端端正正的一动不动,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理她。 乔蔓青觉得挺无趣的,她撇了撇嘴,起身往主居里走去,正见清荷端了盆水进来,她神情十分严肃。见了她,目不斜视,唤了声:“少主。”便郑重的进去将水倒进了放在火炉上的锅里。 乔蔓青觉得有些诡异,她抓住同样一脸严肃的碧莲,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碧莲道:“少主,风庄主准备为墨姑娘殉情了。” “……”什么东西?乔蔓青心中抖了两下。她连忙扯过碧莲:“不是,你刚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少主,风庄主准备……” “庄主,三思啊!” 碧莲话没说完,猛听正院外一阵铺天盖地的哀嚎声,其中便有风叔痛心疾首的哭喊,乔蔓青吓得猛一回头朝外看了看,有些惊悚:“真要殉情?” 碧莲凝重的点了点头,乔蔓青忽然笑了,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死了好,死了好,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忽然又漫出一股苍凉,不管风沭阳曾经到底都做过些什么,可他这样喜欢墨月轩,也真是足够了。 人这一辈子,作为一个女人,或许穷尽一生,你也不会再找到一个这样的风沭阳。 “都说了老夫有六层把握,风庄主不一定会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正院外传来一老者跳脚的声音,很是揪心的感觉。 乔蔓青耳朵动了动:“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碧莲道:“不就是准证二老么?” “他们怎么在这儿?” “来看望墨姑娘的,顺便帮助风庄主殉情。” 乔蔓青脸黑了黑:“人都说了有六层把握。这能叫殉情么?你们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碧莲叹了一口气:“少主,你不明白,今日我与清荷路过主居的时候,正好听见风庄主说了一句话,那句话,真是说到心窝子里去了,不管怎么样,风庄主的为人,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这半年以来,他待我们莲城的人始终礼遇有加,对墨姑娘,更是没话说,你看这全庄上上下下的。一听说他要与墨姑娘换心尖血,或许会一命抵一命,几百人,全跑这正院门口来跪着,这种阵仗,放眼整个天下,又何时见过?这只能说明,风庄主平日里,连待这些下人,定也是极好的,才能让他们做出这些举动来。” 乔蔓青看了看她,道:“他说了什么话?” “他说,即便是明知会死,只要能让墨姑娘醒过来,他这一条命,也给。”碧莲哀哀切切的抹了抹眼眶:“妈的都快二十年了,老娘连男人的手都还没摸过呢,这话说的,真是虐死老娘这单身汉了。” 乔蔓青镇定的吸了一口气看着她,看了半晌,到底是憋不住,猛地大笑出声来。 碧莲恼怒的不行,跺着脚伸手指着她:“少主,你这人真是没心没肺,都这样了还笑。” 乔蔓青大笑:“这有什么啊?当初我与叶兮相识不过十日,便毫不犹豫的为他跳了崖呢,当时,你怎么没感动的哭啊?” 碧莲愣了愣,一下子沉默下来,乔蔓青笑着笑着,终于也笑不出声来,怎么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只感动了自己呢。 “少主……”碧莲轻道。 乔蔓青又笑了起来:“啧,那俩老头还没过来呢?我出去看看热闹去。”她说完,转身便往院子外面走去,迎面的风有些冷,吹干了眼,干的涩涩的疼。 墨证正使劲的掰开抱着自己大腿不放的某人,急得毛焦火辣:“快放开放开,都说了,不会死,不一定会死的。” “证老,求你劝劝庄主吧,庄主不能有事啊。”小厮哭的涕泗横流,墨证几乎也要跟着他哭:“你别以为只有你会哭啊,我也会哭的,放开啊!” “证老!”小厮悲苦哀嚎。 墨证使劲的把自己腿往外抽,抽不动丝毫,他真哭了:“你们到底是想怎么样啊?我一半百的老头子,你们至于吗啊?” “证老,你用我的血吧,用我的血去救墨姑娘。”风叔跪着向他挪了过去。 墨证哭道:“你们以为随便谁的血都能换啊?我跟准老头已经试过风庄主的血了,风庄主的血恰好能和轩儿的血融合,拖不得了,拖不得了啊。” 众小厮还待大哭嘶嚎抱着不放,忽听墨准的声音响起:“你们抱着他做什么?再碰一下,老夫让你们庄主连六层的生机都没有!” 众人霎时间触电般的收手,一个个好不哀切。 墨证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从包围圈中走出来,连连道:“走走走,快走快走。” 墨准沉着脸上前,伸手拉着他走,黑着脸怒道:“连这种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让一群小兔崽子给抱得死死的,有没有出息!” 墨证好生无辜:“什么叫一群小兔崽子,你倒是去试试?那手跟铁箍似的,真是脱身不得啊。” 墨准黑着脸道:“老夫这不是已经把你拉出来了么?还试什么试?” “嗳?”墨证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墨准,忽然觉得很是掉底子,墨准说的,真是没错啊…… 乔蔓青迎面撞上他二人,笑盈盈打了个招呼:“准证二老,别来无恙啊。” “乔姑娘,老夫很忙,改日叙旧。”墨准脚步不停的说完,继续拖着墨证走,墨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停下脚步,看向乔蔓青:“嗳,乔姑娘,上次不是说替老夫打听叶神医的消息么?眼下可有进展?” 乔蔓青笑道:“有啊,不过可是真不巧,叶神医,最近回了绿微居了,怕是他不出来的话,没人能请得动他的,要不证老你去试试?” 墨证眉眼一耷拉,有几分哀怨:“罢了,真是有缘无分。” 墨准忽而恼怒的狠狠拉了拉他:“你还想拖延多长时间?还不快跟老夫走!” 墨证被拉的一个趔趄,忙道:“你倒是慢些,准老头,准老头……” 乔蔓青看看他们,忽然觉得想笑,或许上一次见他们时的心境与这一次有些不同,上一次还并不觉得什么,而眼下这样看着,竟看出了几分温馨,挺暖心窝的。 主居中火炉上的水已经开始冒出腾腾白气,隐隐发出沸腾的声响,风沭阳与墨月轩躺在一处,清荷碧莲侯在一旁帮忙,乔蔓青不清楚自己的定位,索性留在这里,便当是看热闹的。 准证二老铺开了银针,在风沭阳与墨月轩心脉四周,缓缓下了四五针,随即墨准拔出匕首,在墨月轩心口按了按,凝神了好半晌,才在心脉右下半寸落了刀。 血流汩汩而出,墨月轩脸色越来越白,呼吸正在微弱,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墨证如法炮制,在风沭阳心间开了个口,刀尖直插进去一寸半。 墨准招了招手,清荷碧莲上前来,将风沭阳与墨月轩扶起来侧身正面相对贴近,墨证拿出一根细长的空心竹管,将竹管的两头,各自插进了两人心口的小洞中去。 锅里的水已在沸腾,咕噜咕噜的吵个不停,在这寂静的房屋里,听的人心烦意乱。 隔了好半晌,依然没有动静,血已混在一起,染红了半边床铺,墨准墨证二老额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却根本无暇擦拭,手下片刻不敢松懈,不断的用着银针替风沭阳墨月轩止血,乔蔓青事不关己的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心中有些沉重。 忽然竹管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咕咚声响,墨准悚然抬头:“快!取出竹管!” 清荷碧莲伸手正要取,只她们一松手,顿时风沭阳与墨月轩又平躺了回去,墨准忽然大怒:“扶起来,保持之前的那个姿势,又回去了!” 两人连忙又将风沭阳与墨月轩扶成适才贴近的那个姿势,墨证叹出一口气,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准老头你得跟人家姑娘说清楚啊,眼下这血再流下去,可就干了啊。” 墨准凝眉道:“封穴道,再坚持半盏茶。” 墨证有些不忍,却还是叹口气,继续为风沭阳施针。 又过了半晌,竹管中又传来那阵轻微的咕咚的声响,墨证道:“快!” 不等清荷碧莲有所动作,忽听一柄软剑出鞘声,随即眼前银光一闪,乔蔓青一剑从中间劈了过来,竹管断裂,血迹四溅,半空中随着血色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虫不断的挣扎翻滚,墨准墨证忙道:“把它扔进滚水中,快!” 乔蔓青一蹬柱子纵上半空,忽听墨证又道:“不能碰到它,否则它会从你血肉之中钻进去!” 乔蔓青本是准备伸手去抓,闻言连忙凌空身转,转脚一踢,猛地将那蛊虫踢得去撞上了柱子。 墨准墨证二老连忙将风沭阳与墨月轩平放下来,匆忙为他们抹上金疮药止血,碧莲这时忽然叫道:“那水快干了!” 清荷连忙又上前去加了一盆水,这样一来,水顿时又得重烧,现场霎时间一片混乱。 乔蔓青还不断的与那蛊虫较劲,见状怒道:“将火烧大些!” 清荷碧莲忙一个扇火一个添柴。 乔蔓青一脚踹飞蛊虫,蛊虫骤然往准证二老飞了过去,乔蔓青吓了一跳,连忙纵身上前,空中狠狠将那蛊虫一砍,却见那蛊虫只是掉在了地上去,又重新展翅飞了起来,乔蔓青心中暗骂,这蛊虫竟是刀枪不入! 乔蔓青没一会儿已是出了汗,跟这蛊虫较劲,真是比与清荷碧莲练剑还要带劲,乔蔓青只是喘口气的功夫,那蛊虫已又往清荷身上飞了过去,乔蔓青持剑上前,贴着清荷衣服狠狠一剑砍下,清荷吓得悚然回头:“少主手下留情!” 乔蔓青骂道:“你让这虫子留情吧!” 话音刚落,蛊虫展翅飞起,正在清荷眼前不过四五寸的地方嗡嗡摇晃,清荷怔怔地盯着蛊虫看了半晌,骤然尖叫一声,乔蔓青又是一剑挥下,剑风贴着清荷鼻尖扫过,清荷当时脸就白了,吓得声音顿时带了哭腔,她含泪怒目看着那小小的一点黑,猛然扭身而起:“老娘跟你拼了!” 长剑出鞘,霎时屋中更乱了,柱子上哐哐哐的响声不断,听的碧莲心惊胆战:“慢些慢些,少主,房,房梁要塌了!” 清荷抓狂的尖叫:“废什么话,烧你的火!!!老娘今天一定要弄死它!!” 话落剑网如织,劲风四扫,那蛊虫估计是被晃晕了,轻飘飘的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扒到了清荷衣衫上,清荷尖叫一声,她真是怕透了这种蛊虫。宏丸协才。 乔蔓青索性扯下了帷帘,张开来猛地扑了过去,将那蛊虫牢牢地裹在了其中,随后急急问碧莲:“水烧开了吗?” 碧莲看了看锅里的一滩平静的水,讪笑:“没有……” 乔蔓青脸一青:“让你火烧大些!!!” “是是是!”碧莲忙道:“烧烧烧,添柴,添柴。”她立刻往火炉里填了大把柴火,随后拿着扇子不断的扇扇扇,只扇的屋中硝烟四起,战火连天。 外面忽然传来风叔急吼吼的声音:“是不是着火了?啊?是不是着火了?” 乔蔓青忙大声道:“没有!别进来,人越多越乱!” 风叔急忙忙问道:“发生什么了啊?发生什么事了啊?” “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快走开!”乔蔓青话音刚落,忽见手中帷帘骤然破开了一个小口,那蛊虫竟又飞了出来,乔蔓青大惊:“清荷,快抓!” “抓?”清荷吓了一跳,连忙抬剑一劈:“少主你别开玩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蛊虫随她这一劈,骤然往墨准飞了过去,乔蔓青凌空一跃,连忙去挡,忽听碧莲喜道:“少主!水开了,滚起来了!” 清荷随即上前,将蛊虫往火炉方向一扫,偏偏扫过了,擦着滚水边沿直接飞了过去,清荷气的跳脚,碧莲纵身而起,长剑一挽,将那蛊虫又给拍了回去,蛊虫便飞在那滚水上空,也没那么蠢的往下钻,两人都有些束手无策。 乔蔓青忽然捡起了地上得蒲扇,二话不说,直接将那蛊虫往下狠狠一拍,猛地便将那蛊虫给拍进了滚水中去,她冷笑着叹出一口气,收回蒲扇狠狠给自己扇了几把风,却见那蛊虫在滚水中翻滚了几转,忽然竟又展翅飞了出来。 清荷大惊:“少主退!” 乔蔓青眸一抬,顿见那蛊虫居然又直朝自己面上飞了过来,她心中一发狠,侧身绕开,抬扇使那蛊虫撞上扇面,随后疾步走向火炉旁,反掌一压,死死将那蛊虫给压进了滚水之中,压了好半晌都不放开。 碧莲惊悚了一下:“少主,你这样子,就像是在活生生的掐死一个人似的……” 乔蔓青狰狞的看了她一眼:“别急,以后也让你尝尝这热情。” “不了……”碧莲声音有些发抖。 几乎等到里面的水又将烧开,乔蔓青才将蒲扇拿开,滚水的温度将扇子都几乎烫的有些发软,清荷凑近去看,锅中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黑虫子,已经木然的四肢瘫浮在上面,一动不动了。 三人心中终是松了口气,这蛊虫,到底是死了。 乔蔓青这才上前去看墨月轩,墨准墨证二老还在为他二人处理伤势,乔蔓青道:“怎么样?” 墨证凝眉道:“失血过多,呼吸微弱,得拼一把,若是明日还醒不了,那便是天意了。” “那现在能做些什么?” 墨证道:“去山上的林子里采些血灵芝回来给他们二人喝,这种灵芝其基部一般生长于腐木之上,若是在南方,便长于相思树下,派人去多采些回来,如今正值秋季,这种灵芝,应当好找。” 乔蔓青应道:“好。” 苍梧山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诸葛山庄大半的人马都去了山上采灵芝,乔蔓青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为了风沭阳而亲自上山去采灵芝救他的命,这半年活的,可真是世事无常。 然而到底这灵芝,最终还是被管陵找到的,风叔带人去摘了一大筐回来,熬成汤药,喂风沭阳与墨月轩喝了下去。 乔蔓青突然发现,其实灵芝都没这么金贵,只要季节对了,山上一找总是一大筐,最金贵的,不过是那一圈年轮。 第72章 山顶雪 钟山位于北,天气寒的总要比别处快些,山巅的绿微居,风一日比一日冷,乔弥衣衫里面已经加了棉,墨崖余却仍是那一袭薄薄的衣衫。尽管如此,他终日还是大汗淋漓,一把长剑在手,四季为无。 墨崖余从那一日输给了乔弥起,便开始拼命的练剑,从夏日练到深秋,一日不歇,简墨的是杀人的功夫,步伐身形没那么多花哨,却讲究至及,一招一式,都要练上许久。墨崖余却一剑比一剑狠,一招比一招厉,丝毫不觉疲累般,整日的无休无止。 乔弥日日陪他练剑,练的心有些疲,他有些怕看到一个人为了执念发疯的样子。这般癫狂的执着,总会让他想到一个人,那个人,总是穿着一身碧绿的衣裳,这是一个,他不愿想起的人。 十月初九,绿微居在寒风中飘起了雪,微雪茫茫,更加衬得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恍如仙居,极目望去一片翠绿,微茫白雪中,娃娃凌空坐在一枝竹上,雪白的衣衫随着风雪荡啊荡的。精致的面容,像是竹林雪中的精灵,清新好看。 她手里捧着一本书,右手撑着一把竹骨伞,翠竹林的颜色,晃眼看去,若不是她那一头乌黑的发,乔弥几乎都要分不清,那是竹林雪中的自然景,还是娃娃那个人。 乔弥走到那枝竹下,仰头朝上面看过去。竹枝太高,竹叶太密,他有些看不清她手里的那本书上,写着的那两个字到底是什么,他道:“娃娃,你坐在这么高的地方,看的什么书?” 娃娃没出声,似是没听到。 估计实在是闲的有些无聊,乔弥居然上前去,踹了那枝竹两脚,竹叶摩擦间的沙沙声细细如雨,娃娃的目光终于从书本上移开,她垂眸看下来,清冷的眸子。时而一看,总有几分叶兮的神韵,乔弥想,他们其实还真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看起来,都是如雪雕般的神仙人物。 “乔弥,你很无聊么?”娃娃微微偏了偏头,声音清清冷冷的传下来。 乔弥笑了笑:“我或许是真无聊了。” 叶兮整日很忙,忙着晒太阳,听风雪,品茗茶,翻医书,时而,还要看几封从外面传来的书信。 墨崖余与简墨也很忙,一个忙着练剑,一个忙着教剑,时而,还要到寒潭药池里面去泡个澡。宏丸协亡。 娃娃也很忙,却似乎,没有他们忙,她忙着做饭,给叶兮冲茶,给叶兮取信,给叶兮收拾药庐,除此之外,便是坐在某一枝高高的竹上看书。 乔弥从来不知道她看的什么书,整个绿微居似乎就他最闲,闲的,除了整日陪墨崖余练剑之外,便无所事事。 “你若是无聊了,可以替我去收拾药庐。”娃娃看着他,像是一个雪雕成的娃娃,面上总是没什么表情。 乔弥突然道:“娃娃,要不你笑个给我看看吧。” 娃娃看他一眼,又垂下了眸子看手里的书。 乔弥抹了抹鼻子,自己竟闲的,有调戏娃娃的倾向了,这倾向可有些找死,他笑了笑,蹬上身旁的一枝竹借力,纵身也跃去了一枝竹上,高高的坐在了半空。 离得近了,才看清了娃娃手里的书究竟是什么,那一页上面写着:经言,所谓三部者,寸关尺也。九候者,每部中有天地人也。上部主候从胸以上至头,中部主候从膈以下至气街,下部主候从气街以下至足…… 他笑了:“你也习医么?整日在这竹上坐着,竟是在看脉经。” 娃娃摇了摇头:“我并看不懂。” 乔弥忍不住失笑:“你看不懂,整日还看的这么入神?” 娃娃偏头看向他:“那有什么办法?在绿微居里,就只有这一类书。” “谁说的?”乔弥道:“前几日我明明还在书阁里看见……”他话音蓦地止住,想到那一幅幅春色无边的画卷,乔弥耳根忽然有些微微发红,他偏过脑袋去轻咳了两声:“确实没,没什么别的书了……” 娃娃仍然偏着头看着他,眸子漆黑明亮,如曜石,无杂质,她说:“你说的难道是那些画卷?” 乔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连忙移开目光:“什,什么画卷……” 娃娃道:“那些画卷我看过,光图无字,比这些书本还难懂,只有先生才能从上面看出人体穴位图来。” 乔弥瞪大眼睛:“叶神医的那些图,只是为了拿来研究人体穴位?” 娃娃有些莫名:“不然还能如何?” 乔弥登时脸红了,突然想,自己脑袋里究竟装的什么……最近一定是太无聊了,太无聊了。 * 这场雪一直连下了几天,直到慢悠悠的将绿微居裹成了一片素白,它才将停慢止的,唱起了归歌。 剑气在林中激荡,卷起雪花,竹叶旋落,叶兮悠悠躺在高空的半枝竹上,白袍逶迤垂下来,乌发如墨,流水如锦,如林中的仙。 乔弥一路旋退,抖落竹枝上的无数风雪,他撞上了叶兮的竹,竹叶沙沙,吟声细细如雨,一柄银剑如龙,眨眼已到他眼前,乔弥绕竹旋身,蹬到半空,将竹枝弄得摇摇欲坠,叶落如雨,像是风雨中飘摇的小舟。 叶兮随着竹枝的飘摇上下摇晃,半晌,他终是有些不耐烦,睁开眼眸,淡淡往下看了一眼,幽道:“去别处玩儿,成么?” 乔弥躲着墨崖余的剑,墨崖余的剑越来越厉,越来越狠,越来越像杀人的剑,招招近前,不是咽喉便是心脏,不是耳后,便是眉心,风雪不止的天,乔弥这一架,汗水浸透了衣。 “玩儿?”他道:“叶神医,余儿练起剑来根本不要命,全然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架势,这叫玩儿?” 叶兮幽道:“可我想在这儿安生的睡一场觉,你俩成全我行么?” 乔弥狠狠叹一口气,一抹银光晃花了眼,他连忙横剑于眼前相挡。 铮一声清脆剑吟,来势疾猛,乔弥猛地滑地后退,风雪弥漫,寒风刺骨,墨崖余紧逼不放,忽然纵身旋起,一剑狠劈下去。 乔弥以剑触地,借力急退,便是这一功夫,墨崖余长剑已瞬到眼前,剑尖直点眉心,触之即死,银剑在乔弥瞳孔中的投影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他几乎听见自己心跳声止了,耳边的风雪呼啸声在这一刻无比清晰,清晰的似从脑海深处传来的回响。 乔弥倏然触剑借力,从半仰之姿直身而起。 嗤—— 长剑穿透血骨。 疼的心都凉了。 这一剑,终于刺穿了乔弥的肩。 叶兮耳朵轻微动了动,偏眸往下看了过来。 简墨在笑声在竹林中响起,穿透了风雪,声如洪钟。 墨崖余终于一剑狠狠刺穿了乔弥的肩,淋漓鲜血,染红地面上的雪,血色映进他的瞳孔里,他忽然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压抑沉闷的几乎窒息的心口,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 乔弥在锥心的疼痛里笑了,笑得有些悲哀,风雪忽然冷的有些刺骨,墨崖余在为了家仇而努力,那自己呢?自己的目标,又在哪里?乔弥离开莲城之后的第一次,忽然感到有些茫然了。 简墨大笑着走过来:“终于见血了,好样的,好样的!小半年能见血,必能将我衣钵发扬光大!” 叶兮信守承诺,身形一翻,从高空中的竹枝上轻飘飘落了下来,将那幅长长的画卷,投进了火中。 墨崖余看着那厚厚的一卷画轴在眼前蔓延成了火海,火舌一卷,在眼底泛滥成灾,似乎突然有一股浓郁情绪,比之前,更深切的刻进了心底,挥之不去,锥心刻骨。 乔弥在火海中转身,拖着一地蜿蜒的血迹,踽踽独行,直到风雪将背影逐渐模糊掩埋,才让人觉出了几分怅惘孤凉。 绿微居沉寂下来。 乔弥独自回药庐上药,娃娃路过时朝里看了一眼,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门口,微微偏了偏脑袋,道:“你输了?” 乔弥笑:“嗯。” 他的笑并不是很开心,却也不是很失望,而是……落寞,很孤单的那种落寞,娃娃有些不解,却也没问,她走进去:“我帮你。” 乔弥笑了笑:“多谢。” 娃娃接过药来,沉默的替他上药,乔弥看了看她,忽然道:“娃娃,你为什么会在绿微居?” 娃娃抬起眼来看他:“我应该在别处?” “不是。”乔弥笑了笑:“而是,你没想过,去别处走走么?” 娃娃垂下眸继续替他包扎伤口:“我三岁时便被先生捡回来,一直养在绿微居,外面的事情太复杂,我不愿意出去,也觉得,没必要出去,你觉得绿微居不好么?” 乔弥轻笑道:“不是,这里很好。”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想要出去?” 乔弥看向不远处被云雾包裹住的一片翠绿的白雪竹海,神情有些怅然,他苦笑:“因为,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处啊……” 如今墨崖余已打的过他,他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叶兮太懒,是不会有时间授他医术的,他眼下在绿微居,也只是一个无用之人罢了,白吃白喝,混吃等死么? 他说:“娃娃,我要走了。” 娃娃没什么反应,只是告诉他:“前几日我下山去置办冬衣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姑娘,她有一双紫色的瞳,她在找一个人。” 乔弥:“……”他所有茫然凄凉的感怀被娃娃一句话给打的烟消云散,他沉默的看了娃娃很久,忽然苦笑:“你真是有谈笑间毁人情绪的本事。” 娃娃看了看他,手下将白布缠好,打了个结实的结,“我说错了么?”她道:“我只是告诉你有一个紫瞳姑娘罢了,可没有阻止你离开。” 乔弥叹一口气,真是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么邪了,离开莲城后遇见的姑娘,一个比一个难以捉摸,他突然发现,还是墨崖余好,余儿虽然冰冷淡漠不爱说话,但是一般要做什么,都是直接就做了,他就喜欢余儿那种沉默干脆的性子。 乔弥将衣服穿上,看了看娃娃:“我走了?” 娃娃看了看门外,淡淡嗯了一声,那意思很明显,你走啊。 乔弥笑了笑,果然便走了。 娃娃看着他走下了竹梯,一阶一阶的走到最后一层,她起身来走到竹门前,唤了一声:“嗳。” 乔弥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娃娃道:“你真的要走?” 乔弥忍不住笑了:“嗯。” 娃娃道:“你要去哪儿?” 乔弥笑弯了眼,他说:“我去找余儿。” 娃娃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变得冷,她慢慢退后一步,砰的一声,甩手关上了竹门。 乔弥轻笑出声,神情中有些没想到的惊讶,他真的是头一次,从娃娃脸上看到了怒气,若不是那竹门声关的这般清脆,他几乎,又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药池的水是暖的,隔得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娃娃说,这是叶兮炼药的地方,里面混合了成千上百种的药物,取其精,淬其华,混合成了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药池圣水,这里的水,能使人经脉畅通,舒经活络,练起功来,有事半功倍之效。 墨崖余能在半年的时间里胜过乔弥,靠的,便是这个,与叶兮的金针。 乔弥去药池的时候,正见墨崖余泡在药池里,身上扎了四根金针,血海冲脉,章门带脉,少腹督脉,命门任脉,金针入三寸,显然是在为他通畅经腑四脉,那些突然之间便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遇,也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突然有这样的机遇。 叶兮不知去了哪儿,乔弥去坐在药池边,看了看墨崖余,笑道:“恭喜你。” 墨崖余睁开眼,看了看他的右肩,乔弥笑道:“没事,死不了。” 墨崖余便移开了眼,半年来,他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你还不能说话么?”乔弥坐了没一会儿,仰身在池子边沿躺了下来,望着空敞明亮的竹屋顶道:“虽然你的声音很难听,但是听久了,也就没什么了,你看娃娃的声音那么好听,平时却也言简意赅地,从来不多说什么话。” 墨崖余看了他一眼,又漠然的移开了眸光。 他知道,乔弥一定是又无聊了,他在一个人面前唠叨个不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就是无聊了。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理他,不理他,乔弥自己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就跟叶兮一样,叶兮不管做什么,最后总是会变成盯着某一处发呆,然后,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懒洋洋的躺在一处睡着了。 墨崖余挺羡慕他们的,因为他总是睡不着,梆鼓三更,离人断魂,他知道最早的时候绿微居是什么样的风景,也知道最晚的时候绿微居有什么样的月色,他眼里常常布满血丝,他想睡一个好觉,想做一个好梦,却总是不能。 “你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愿意说话,对不对?”乔弥看着高高的屋顶眼神有些空,他像是在跟墨崖余说话,却又似乎不是,绿微居的所有屋子都是由竹子做成的,这般翠绿的颜色,在风雪的天气里,看着总有些冷。 墨崖余也就懒得理他。 乔弥忽然叹了一口气:“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绿微居?” 墨崖余没说话,但是这个问题,显然让他有些烦躁,离开绿微居,他比谁都想要离开绿微居,可是现在,他还没有能力走,没有能力离开。 乔弥道:“你出去至少还有个目标,我却连个目标都没有,不如你出去的时候,就带上我吧,你若是死了,我还可以为你收尸,或者说好听些,你若是受伤了,我还可以为你补点血。” 墨崖余噌的一声从药池里站了起来,溅了乔弥满脸水花,乔弥木木的眨了眨眼,随后镇定,也可以说是没回过神来似的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道:“你激动归激动,反应,也不用那么激烈。” 墨崖余冷冷盯了他一瞬,抬脚从药池中走出来,哗啦的水响,他抓起袍子想要穿衣,乔弥冷不丁来了句:“你身上的金针,还没取呢……” 墨崖余要穿衣的动作便就那么顿住,随后脸色有些发黑的看了他一眼, 乔弥目光幽幽的从他脸上滑到锁骨,再滑到胸前,只差没吹声口哨了,他微微眯了眯眼,道:“余儿,你最近精瘦了啊。” 墨崖余脸色更黑了,他猛地将衣服一甩,快步走上前去,便想要将乔弥从地上揪起来,乔弥在他手将碰到自己衣襟的时候,忙道:“嗳!余儿,我可是才被你一剑刺穿了肩骨。” 墨崖余动作停在那里,定定的看了他良久,忽然,他喉结动了动,滚出一阵略微嘶哑的音,他说:“乔弥,你真是无聊透了!” 低沉还有几分清脆,带着久不说话而造成的生涩嘶哑,却偏偏,还有那么几分清润动人。 乔弥有些怔愣在当场,墨崖余是,说话了? 他反应过来连忙去寻那道身影,却见墨崖余已经愤然起身,转身离开。 乔弥连忙抓起一旁他丢在地上的外衣,翻身追了出去:“这可不是六月,这都已经十月了,你就这样出去,人娃娃可是个姑娘啊!” 墨崖余脚步不停,头也不曾回一下,只快步的往外走,外面还飘着细雪,风一吹,寒气有些刺骨,乔弥微微打了个哆嗦,心中简直对墨崖余是肃然起敬,他连忙追上去,抖开衣服给他披在肩上:“英雄,我知道你一身铁骨兽血沸腾,可这山巅寒风也是不容小觑,在下以为,你的热情,还是不足以抵挡这十月冬霜。” 墨崖余懒得跟他说话,一路前行,终于到了寒潭。 山崖边上的流泉飞溅而下,寒潭中水流声极大,哗啦啦声不绝于耳,白色的水花都像是冒着寒气,墨崖余甩开肩上的袍子,直接跳进了寒潭中。 乔弥瞠目结舌:“英雄,有什么事我们且好好商量,何必这样想不开,下雪天你泡什么寒潭?” 墨崖余向来是惜字如金,在寒潭中闭上眼睛,在瀑布下的岩石上盘膝而坐,任水流冲击,一动不动,乔弥看着他脸色一寸一寸白下去,嘴唇渐渐变得乌青,终于是按捺不住了,他道:“好了,余儿我不逗你了,你上来吧。” 墨崖余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水流将他乌黑的发冲刷的紧紧贴在肌肤上,然而仅一眼,他便又不理人了。 乔弥忍不住捋了捋袖子:“我这好脾气真是……”他正要强行去将墨崖余带回来,却听墨崖余的声音从水流深处冷冷传了出来:“离我远些。” 乔弥叹了口气,他真的是好无聊,无聊使人疯狂,他往后一靠,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忽听一道清沉的嗓音懒洋洋响起:“我真是在哪儿睡觉都能遇到你们啊。” 乔弥顿了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叶神医,您若是肯回房间里去睡觉,哪儿还会跟我们碰见,这寒潭水流声这么大,也真难为您还睡得着。” 话音刚落没多久,叶兮从岩石后面翻了出来,叶兮向来有个习惯,若非夜里,他只会在绿微居里随意寻一处睡觉,或是竹上,或是椅上,也或是岩石上,总之,他不会回竹居里去睡。 叶兮看了看乔弥,又看了看墨崖余,懒洋洋道:“这天气,连简墨都窝房里睡觉去了,这小子,可真是不用人操心啊。” 乔弥面色有些踌躇:“……会不会冻死了?” 叶兮瞥他一眼:“金针还没拔呢。”他随后笑了笑:“你能让这小子说话,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乔弥礼让一番:“承让承让。” 叶兮冲着寒潭瀑布下的墨崖余笑道:“过来吧,我替你取针。” 叶兮说的话比乔弥管用百倍,墨崖余闻言便睁开了眼,跳下岩石,漫过水潭往这边走来,他身上及其冰冷,乔弥仅凑近他,都觉一股寒气扑面,叶兮将四枚银针拔了,看了看他,笑道:“不歇一歇?” 墨崖余不说话,乔弥将袍子一甩,披他身上去。 叶兮笑叹一声,忽然转身离开。 乔弥忙道:“叶神医你哪儿去?” “找简墨。”叶兮懒洋洋的,走路都像是踩在云端,飘摇欲坠。 墨崖余这才抬眼看向了叶兮的背影,却仍是一言不发。 乔弥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苦笑道:“你急什么呢?” 墨崖余看他一眼:“我要报仇,而不是去送死。” 乔弥忽然晃然,果然是自己说的那些无聊话刺激到他了啊,可是,替你收尸补血又有什么不好?来年他自己的尸体,却还不知何人肯收,该葬于何方呢。 * 绿微居的雪忽然又大了,铺天盖地的落了厚厚一层,茶炉里的水在沸腾翻滚,冒出蒸蒸热气,人生三大乐事,赏竹听雪,对友谈茶。 然而这样的雅事,从来都不适合刀头舔血的简墨。 茶温了,他便一口饮尽,什么齿颊留香,香醇绵长都是什么东西?他半点也没尝的出来。 叶兮叹叹叹:“你真是辜负了娃娃的好手艺。” 简墨微微挑了挑眉,看起来有几分杀气,似乎下一刻,他手里的剑便要抵上叶兮的咽喉,然而他说得却是:“温酒不品茶,你还不知我是粗人?” 叶兮笑道:“粗中大雅。” 简墨道:“外面来了信?” 叶兮轻轻抿了口茶:“来了。” “你还不准备出去?” “为时尚早,且再等一年。” “你等得,有的人却等不得了。” 叶兮笑:“还没到非得出去的时候。” 简墨道:“你要等多久?” 叶兮沉吟半晌:“他的剑,现在杀得了人么?” 简墨笑道:“想杀的人,暂且还杀不了。” “那么。”叶兮轻轻笑了笑:“自然是等他的剑能杀人的时候,才能出去。” 风雪呼啸,从竹窗渗透进来,吹冷了茶,倾北祭骂道:“小九!茶都冷了,你死哪儿去了?绿微居的那畜生到底什么时候下山?” 小九匆匆忙忙进来:“来了来了,适才钟山来了信。” 倾北祭忙将信取过来,拆开一看,当下气的脸色一青,猛地拍案而起:“等等等,未婚妻都要嫁人了!” 小九目光往信上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山顶雪重,月下风浓,来年良辰赏景,可待花开之时。 第73章 匿芳踪 墨月轩睁开眼时,窗外天边上正倒挂着一轮巨大的明月,清冷的光辉铺泄满地,光是看着,便觉得有些冷,幸而。她并看不见。 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却什么梦也没做,一片漆黑,似有什么东西靠近了,然后却又远离了,远的不行,怎么也追不到。 莫名的心里很空。 墨月轩想起来,撑了撑身子,却有些脱力,喉咙干的涩涩的疼,是许久不曾说话的缘故,这没由来的症状。使墨月轩不得不明白过来,最近,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墨姑娘。”黑暗中传来一道男子的嗓音,墨月轩听了听,有些耳熟,她轻轻一笑。想说什么,喉咙又实在干涩,只勉强发出几缕破碎的音来。 桌上茶杯轻响声,水流泄盅,男子是在替她倒茶,走近了,稍稍将她扶起了身来,将水杯递去了她唇边。 喉咙稍润,墨月轩笑道:“我认识你。”她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听起来格外虚弱。 男子道:“墨姑娘的耳力,比大部分的武林高手都不输。” 墨月轩笑道:“这就是上天给瞎子唯一的眷顾。” 男子沉默了一瞬,道:“我叫管陵,是六爷的近侍。” “管陵。”墨月轩笑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 管陵道:“墨姑娘果然聪慧。” “关乎风庄主?” “墨姑娘,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管陵眸子微沉,神情有几分凝重。 墨月轩笑了笑:“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管陵道:“墨姑娘前几日中了蛊,那老者说,要解蛊,只能拿人的心尖血来换。” “心尖血?”墨月轩神情微微诧异:“人心尖的血,怎可随意取舍?” 管陵唇角的笑意有些涩:“原来墨姑娘也知道,人心尖的血,稍不注意。便是一条命。” 墨月轩沉默下来,她神情分外冷静,隔了片刻,她道:“你想要说什么?” 管陵涩笑道:“墨姑娘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墨月轩眸子轻轻动了动,却没说话。 管陵道:“爷拿自己的心尖血,替墨姑娘解了蛊。” 墨月轩仍是没说话,她神情很平静,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并不值得半分惊讶。 管陵眸子慢慢冷了下来:“墨姑娘不该说些什么吗?” 墨月轩沉默了一瞬,淡道:“说什么?” 管陵心中忽生了一股怒气,他道:“墨姑娘,你或许都不知道爷为你做了什么,四个月以来遍访名医,夜夜不寝。导致身体几乎劳累成疾,他可曾告诉过你?每个来山庄里为你开药的大夫,所开之药,庄主必得先亲自尝过了之后才敢拿给你喝,你又可曾知道过半分么?如今爷更是为了你,置生死于不顾,为你换心尖血,眼下姑娘是醒了,平安无事,可墨姑娘可知道,庄主为了救你,至今昏迷未醒性命垂危,你眼下如此坦然,心中怎生过意的去?” 墨月轩静静听他说完,唇角弯起一抹寡淡的笑意,她道:“你想要我如何?悲悸大哭,生不如死么?” 管陵眸子沉了下去。 墨月轩轻轻一笑:“眼下不过是生死未卜罢了,他并还没死,不是么?你这么着急,想对我说的一定不止是这些,又何不一次性说完呢?” 管陵似是思量了一番,终是沉声道:“墨姑娘果然聪敏,几令在下折服,可墨姑娘今后,能否离开诸葛山庄,再也别见六爷?” 墨月轩笑了:“你与我说如此多,便是想让我离开山庄?” 管陵道:“只有墨姑娘走了,六爷才会变成以前的六爷,而不是现在这般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风庄主,只有墨姑娘离开了,诸葛山庄才会平静。” “让六爷变成以前的六爷,让诸葛山庄变得平静,这些都是对你的好处。”墨月轩道:“让我离开,你总得许些对我有好处的条件给我,不然你觉得你有什么筹码能够让我听你的?”宏丸协技。 管陵冷笑出声,笑的无比讽刺:“墨姑娘要想什么,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满足,只要墨姑娘肯离开,什么都不在话下。” “好。”墨月轩笑道:“我要风沭阳。” 管陵眸子一冷:“墨姑娘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墨月轩笑道:“与其你在这儿跟我说这些有的没得,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六爷醒过来,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可否扶我去看看他?” 管陵怒道:“我看是不必!墨姑娘这般死缠烂打的,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墨月轩道:“我不过是一个瞎子,连东西都看不见,又能做些什么?只是医术倒还懂得些,扶我去看看,我保你庄主无虞。” 管陵眸中光华敛动:“你拿什么来保?” “命。” 管陵沉默一瞬,道:“好,我带你去。” 纵使风沭阳昏迷不醒,也无人敢将墨月轩从主居里赶出来,风沭阳昏迷在偏居,躺在床上不醒,近几日,都是以血灵芝吊着,墨月轩到得居中的时候,里面还有一个人,是风叔,风叔见了墨月轩,脸色同样有些不好,却还是礼数周道,唤了声:“墨姑娘。” 墨月轩摸索着走到床边去,天黑还是天明于她而言都无什么所谓,没人扶她,她也总能找到位置,摸索了半晌,到底是摸到了,摸到了一双微凉的手,盖着这样厚的被子,身子为什么这样凉呢?墨月轩将风沭阳的手放在掌心暖了暖,顺势替他按了按脉。 弱的几乎没有的跳动,墨月轩脸上始终是没什么表情,隔了半晌,她道:“是谁为我们换的心尖血?” 风叔道:“准证二老。” 墨月轩微微惊讶:“准证叔父?” 风叔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墨月轩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此时已至三更,尽都去休息了。” 墨月轩忽然有些晃神般:“三更了……” 风叔没说话,管陵也不曾作声。 墨月轩忽然站了起来:“那就明日再来看他吧。” 她本想要走,风叔忽然侧移几步,挡在了她身前,“墨姑娘。” 墨月轩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风叔这是什么意思?” “墨姑娘明日怕是不能来看庄主了。” “为什么?” “老夫已为墨姑娘准备好了马车,连夜送墨姑娘离开。” 马车绝不是刚准备好的,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夜会醒?唯一的可能是,他们早就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她留在诸葛山庄里。 墨月轩笑了:“你们这样送我走,待你们庄主醒来,你们如何向他解释?” “这个不劳墨姑娘费心。”风叔道:“只要墨姑娘一走,我们自有法子向庄主交代。” “你们准备将我送哪儿去?” “墨姑娘放心,我们已为墨姑娘安排好了一切,墨姑娘不用为行程担忧,一路上,也会有人照顾。” 墨月轩笑道:“二位真是细心,一切都打点的井井有条,周密妥当。” “请墨姑娘勿怪,我们也是为了庄主。” 墨月轩轻轻笑了笑:“走罢。” 管陵看向墨月轩,眸中有些不同的情绪,似有些刮目相看,初醒便遭如此惊变,这女子却始终气度从容不慌不乱,确有过人之处。 墨月轩进来时风叔不曾扶她,眼下见她如此配合的答应离开,也是微微一惊,随后有些略微的钦佩之意,他上前几步,稍稍扶了扶墨月轩道:“墨姑娘请吧。” 山庄侧门外果然停了一辆马车,不张扬奢华,却低调舒适,马车上有一名婢女候着,小厮坐在车辕上准备驾车,风叔将墨月轩送到马车下,婢女揭开帘子连忙下来扶她,墨月轩始终安安静静的不闹不吵,似乎真的是心甘情愿的愿意离开,连婢女都有些诧异的看了风叔一眼,风叔点了点头,她才放心的将墨月轩接上了马车。 马车中果然一切准备妥当,什么都不缺,尤其是银两,不知是不是刻意,她一坐下,便摸到了一个大包袱,里面有厚厚的一打,凭触感来看,是银票。 墨月轩弯弯唇笑了,笑得很温婉,半点不愉的感觉都没有。 婢女始终觉得这样有些诡异,斟酌一番,索性小心翼翼道:“姑娘,夜深了,夜里赶路多觉疲劳,你还是先睡会儿吧。” 墨月轩笑道:“不必,我现在很精神。” 婢女没再说话,隐隐的,却总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外面响起扬鞭促马的声音,一声轻斥,马蹄迈起,车轮渐渐开始滚动,婢女这才觉稍稍安心了些。 风叔管陵看着马车逐渐在夜色下消失,才转身,回了庄中。 * 墨月轩不见了。 乔蔓青几乎把整个山庄都快翻了过来,然而还是什么都不曾发现,墨家准证二老急急质问风叔:“昨夜是谁看守轩儿的?怎么一大早起来人就不见了?” 风叔一脸歉意:“二老恕罪,在下也不是很清楚,昨夜我一直是在偏居守着庄主的,墨姑娘的主居发生了什么事,在下着实不是很清楚。” 墨证急得跳脚:“轩儿啊,也不知现在醒没醒,你们诸葛山庄机关密布,怎么可能任人来去自如而不自知?” 风叔只得躬身垂首,将同一句话重复:“二老恕罪。” 墨证只得扭身问道:“昨天是谁看守的主居?” 管陵出声道:“我。” 墨证上前只差没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慌慌问道:“昨日有什么异常么?” 管陵垂眸沉默一瞬,道:“相比于墨姑娘,在下比较担心的还是庄主,是故,半夜时,我去了偏居,墨姑娘的房间,无人近守。” 墨准倏然大怒,他捋起袖子上前,抬手就狠狠给了管陵脑袋上一巴掌:“若是轩儿出了什么事情,老夫跟你们诸葛山庄没完!” 管陵被打得偏了偏头,面上没什么变化,只道:“老先生放心,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会平安无事的。” “废话!”墨准大怒:“你别跟老夫说什么吉人天相,若是将轩儿找不出来,你们庄主这一辈子也别想醒!” 管陵眸子不经意间沉了沉:“老先生世称仁医,因一己私怨而不顾他人死活,这种事,老先生当真做的出来么?” 墨证连忙上前拉了拉墨准:“行了准老头,现在着急也无济于事,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风庄主怎么样了吧,好歹眼下这个咱们得救活了。” 墨准脸色有些发黑,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只恨不得上前去再狠狠将管陵踹上几脚,然而到底是被墨证给死死的拉走了。 风沭阳仍没醒转的迹象,墨证问管陵:“血灵芝喝了么?” 管陵道:“一日三次,从无间断过。” 墨证啧的叹了口气:“光是这么吊着也不是办法,我再替他施次针试试。” 墨准沉着脸站在一旁不动,墨证抬眼看了看他:“准老头,银针哪?” 墨准道:“没有。” 墨证又气又无奈:“你别耍脾气了,轩儿丢了谁都不想,只望乔姑娘在外面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我们也好知道到底是谁干的,现在我们还是在救活风庄主要紧,这么睡下去,可就枯了。” 墨准还是黑着脸不动,墨证气的伸手扯了扯他:“准老头我跟你说,你别一脾气上来就这德性,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快些把银针拿出来,不然我可搜了!” 墨准沉着脸看他半晌,到底是抬手伸进怀中,极是不愿的将银针取出来递了过去。 墨证接过来铺开,掀开被子,让管陵褪去了风沭阳外衣,露出穴位,在足三里,冲带脉上,各自施了几针,大大小小的加起来落针有十余处,待得小半盏茶时间后,墨证将银针起了,“晚膳时再看看。”叹息一声,拉着始终黑着脸站在一旁的墨准走了出去。 * 风沭阳曾经说过,没有人能够在诸葛山庄内来去自如,可眼下,墨月轩却是悄无声息的在山庄里失去了踪迹。 乔蔓青与清荷碧莲四处查看,始终还是一无所获,外面连半点踪迹都没有,便像是突然间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墨月轩的房里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诸葛山庄里的机关也没有被人触动过。 乔蔓青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掳走墨月轩的人,一定不是玩蛊的人,那群玩蛊的人,绝不会对诸葛山庄中的地形这般熟悉,那么会是谁? 凤桓矣?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名字,乔蔓青心底窜起一股凉气,若是凤桓矣也需要墨月轩的血,那风沭阳一定不会答应,如此一来,唯一的办法便是,派人来将墨月轩掳走。 如果是凤桓矣的话,那他熟悉诸葛山庄的地形,便一切都说的过去。 乔蔓青心中有些不敢确定,在苍梧,唯一有能力确认这件事的,只有普洱客栈。 乔蔓青只能又去找刘蕴和,普洱客栈今日的生意有些超乎寻常,堂里小厮忙的四处打转,刘蕴和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乔蔓青绕到他身后去,他眼也没抬一眼,匆匆道:“客官点菜去外面,这里是结账。” “结你妹。”乔蔓青轻轻道。 这声音十分耳熟,刘蕴和猛地扭过头去,正见乔蔓青幽幽的看着他,刘蕴和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算盘给扔了出去,他忙道:“少城主,你要做什么?” “墨月轩失踪了。”乔蔓青幽幽道。 刘蕴和神情猛地一肃:“什么?” “我怀疑是凤桓矣做的。” 刘蕴和连忙将算盘搁到一旁,拉着乔蔓青去了里室,外面人来人往有些嘈杂,有小厮上前去接了他的算盘,刘蕴和揭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外面的动静,随后看向乔蔓青,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墨姑娘怎么会失踪?” “诸葛山庄里机关遍布,没有谁能不动声响的将一个人劫走,除非,来人十分熟悉庄内的机关构造,我所想到的,就只有凤桓矣。” 刘蕴和眉心深深凝起:“这个不好猜测,若真是桓王,那么墨家被灭之事必定与诸葛山庄有关,从而墨姑娘如今,怕也是凶多吉少。” “正因为不好猜测,所以需要你们去查。” “这个需要时间。” “尽快。” “嗯。” …… 乔蔓青回诸葛山庄的第一件事情是先去看风沭阳,然而风沭阳还是没醒,乔蔓青静静的看了看他,扭头一看管陵始终侯在一旁,她蹙了蹙眉,脸色有些不好:“我跟你家六爷话话家常,你也在这儿守着?” 管陵静默一瞬,转身退了出去。 乔蔓青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脸色才稍稍缓和,她总觉得适才管陵的那些个眼神有些不对,到底是那里不对,却有些说不上来, 风沭阳已躺了四日,许是那日心尖血实在淌了过多,再多的血灵芝一时也补不回来,脸色白得有些吓人,乔蔓青看着看着,忽然又想到了叶兮,她随后走近床边去,俯下身,凑近了风沭阳的耳畔,咬重了语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便直起身来,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事情般,转身离去。 乔蔓青走后,管陵便又进去守着风沭阳,他在四周查看了一番,又轻轻翻了翻被褥,并没查出什么异常,才又默默的退去了暗处。 窗棂支起些微一角,露出乔蔓青的小半张脸,她看了看,随即垂下眸,神情中不知藏了什么情绪,抬脚走开。 管陵有些不对劲。 乔蔓青如是想,清荷碧莲在苍梧山上查了所有道路,也问了所有居民,没有人在昨晚看见过什么可疑人物,月三更,怕是早都睡了,自然,也就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查得出来。 乔蔓青并不意外,她看向碧莲道:“你这几日跟着管陵,看看他有什么异常。” 碧莲愣了愣:“管陵不是风六爷的近身侍卫么?少主怀疑他?” “说不上什么怀不怀疑。”乔蔓青眉心轻敛:“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暂且跟着吧。” 碧莲点点头:“好。”转身退了出去。 * 临近夜时,天色还未全黑,残阳的余晖将整个诸葛山庄映的有几分沉重,管陵忽然在房中听到一道声音,一道略微嘶哑的男子嗓音,他说:“轩儿呢……” 管陵骤然睁开眼,疾步走上前去,慌忙坐在床边:“爷?” 风沭阳睁开了眼,眼睛还有些没有焦距,怔愣的盯着床顶,轻轻念着:“轩儿呢……” 管陵连忙走出房去,对门外小厮道:“快,去请墨家二老来,庄主醒了!” 小厮面上一喜,慌忙应下,匆匆前去寻人。 墨准墨证来时,风沭阳还是睁着眼木木的看着床顶,墨证有些奇怪,上前去替他把了把脉,随即道:“奇怪,脉象明明并无几分起色,按理说应该还醒不了,至少得再多睡一日,可怎得今日便醒了?” 墨准上前看了看,拨了拨风沭阳眼皮,瞳孔有几分不聚焦,只没了魂似的念叨:“轩儿呢……” “能醒了便是好的。”墨准冷道:“只要醒了,就说明已经死不了了。” 乔蔓青闻得消息时也赶了过来,她走到风沭阳床边去唤了他几声,风沭阳却都没反应,乔蔓青看向墨证:“怎么回事?” 墨证道:“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突然转醒,现在神智根本是混沌的,我们说的话,他大部分都听不到。” “听不到?”乔蔓青怔了怔,随后笑得有些恶意,她扭头去看风沭阳,微微咬重了字音道:“风庄主,你若是再不醒来,怕是就见不到墨月轩了。” 话音落下,骤见风沭阳瞳孔一凝,似是突然间被一双无形的手给狠狠攫住,他飘忽的声音倏然重了几分,听起来一瞬清晰:“她在哪儿?” 墨证有些惊讶,随即连连叹息:“想不到,想不到,风庄主竟待轩儿若此。” 乔蔓青笑道:“其实心里牵挂着一个人也好,因为牵挂着她,想死也死不了。” 墨准上前,轻轻拍了拍风沭阳面颊,风沭阳神情不再恍惚,却是突然木了,像一座石雕,愣愣的看着床顶,一动不动,只嘴里还问着:“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墨准连忙铺开银针,“还有血灵芝么?快熬些来。” 管陵连忙前去吩咐。 墨准将银针落在风沭阳眉心,睛明,百会,缓旋缓进,风沭阳神情忽然渐渐迷茫起来,眼前蒙上了一层雾般,开始轻轻的眨,似是随时便要合上。 墨证连忙上前,拔出几根银针极快的落在风沭阳尺关虎口,稍得片刻,风沭阳眼睛又逐渐亮了起来,瞳孔渐渐聚焦,忽而他张了张嘴,喉间嘶哑,意识却明显恢复了几分,他道:“老先生,轩儿眼下如何?” 屋中没人说话,乔蔓青也不敢再刺激他,今日她来房中,俯身在风沭阳耳边说的话便是:你若再不睁眼,墨月轩便没了。 哪曾想到,竟真逼的风沭阳睁了眼,这般拼死,在神智都还没全然恢复的情况下,这样生生的睁开了眼。 乔蔓青忽然想,风沭阳这样为墨月轩,若是要他为此背叛桓王,他肯么? 这个问题,居然一时没有答案,乔蔓青无法武断。 就这样以银针生生支撑了半晌,血灵芝终于熬好,小厮急忙端进来,墨证二老将风沭阳扶起身来,药碗递到他唇边,一口一口喝的及其缓慢,然而到底还是撑着将药喝到了底。 风沭阳眼睛又开始眨,这次却是疲的,神智还尚算清醒,他又问了一遍:“轩儿呢……她怎么样了?” 没人会答。 风沭阳终是支撑不住,摇晃两番,眼一闭,睡了过去。 管陵忙道:“二老,庄主如今怎么样?” 墨证道:“等他睡一日,明日大抵便会恢复的差不多了。” 管陵大喜:“多谢老先生。” 乔蔓青看了看他,忽然有些看不透,管陵会背着风沭阳,替凤桓矣劫走了墨月轩么?可他这样紧张风沭阳,又岂会做出这样,类似于背叛的事来? 第74章 明月楼 碧莲跟了管陵一夜,管陵去哪儿她去哪儿,管陵守屋里,她便站屋外,管陵回房睡床,她在屋顶吹风。碧莲觉得,这罪遭的真他妈苦,好歹自己是个姑娘,这大晚上的不睡觉,第二天起了黑眼圈怎么办? 外面风很大,十月中的月很冷,洒下的清辉都带着寒气,碧莲趴在屋顶上,揭开了一片瓦,默默的看着下面月光映照出的漆黑的场景,隐隐还算看得出几分轮廓。 管陵走到床边,管陵脱衣了。管陵将衣服挂在一旁,管陵……管陵他妈又脱衣了? 碧莲心中一阵激动,行动快过了意识,猛地闭眼,这一闭闭的激烈了,手中的瓦片一个不稳。轻轻碰上屋顶,咯的一声轻响,极轻极细,在碧莲耳中听来,却不啻于惊雷。 碧莲猛地睁开了眼,几乎是与此同时,管陵的声音沉声响起:“谁!”旋即耳边一阵风声,管陵披衣而起,抬头看上了屋顶,碧莲想也没想,直接扭身撤退,管陵脚步一错,推门而出。追了出去。 夜里很静,粗略一估算,此时应当已至四更,诸葛山庄机关遍布,碧莲不敢乱跑,前方一条长廊,碧莲转身绕了进去,稍稍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随即一派淡定伸着懒腰,从走廊拐了出去。 迎面撞上管陵。碧莲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步,旋即面色一沉,颇是恼怒:“我说管爷,大晚上的您这急匆匆的干什么呢?捉贼呢还是拿赃呢?眼睛都不带看人的了?” 管陵粗粗拱了拱手:“抱歉,碧莲姑娘可见有可疑人影经过?” 碧莲冷笑一声:“有啊。” 管陵神情一凝:“在哪儿?” 碧莲拿自己下巴对着他点了点,冷笑:“喏,这不就是么?大晚上的四处乱跑,这算不算是可疑人物?我看这整个山庄上下,就你最可疑。” 管陵面色一沉:“碧莲姑娘若无事,那便不要捣乱。”说罢便往抬脚继续往前追去。 碧莲上前将他一拦:“嗳,这诸葛山庄的人可真是懂礼数的紧啊,撞了人,连个交代都没有?” 管陵沉声道:“今日莽撞冲撞碧莲姑娘。管某十分愧歉,只今日事急,还待明日,管某再向姑娘赔罪。” 碧莲这才让开路来,笑道:“那管爷忙着吧,我便不打扰了。” “多谢。”管陵匆匆一应,急急往前奔去。 见其拐过了长廊,碧莲猛地松了一口气,以手作扇一个劲给自己扇风,妈的,这大冷的天惊出一身冷汗。 还没等气松完,忽听管陵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碧莲姑娘,适才当真没看见可疑人影么?” 碧莲动作猛的一僵,随即极快的恢复了如常,分外镇定的转过身去,淡道:“这诸葛山庄机关遍布,试问谁敢没事前来诸葛山庄溜达?若管爷当真不信,索性便让这山庄里的护卫都出来,搜查搜查整座山庄,看看到底有没有管爷想见的人,这样岂不是更好?” 管陵凝了凝眉,道:“此时四更,碧莲姑娘为何不在房间里,反而在此闲逛?” “我……额……”碧莲拖长了嗓音额了半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随即淡定道:“如厕!怎么,这你也要管?” 管陵垂垂眸:“碧莲姑娘,如厕的话,管某想你走错方向了,这边没有茅厕。” 碧莲恍然一般:“额是吗?”随即干笑:“我可能真是睡糊涂了,嗬嗬,嗬嗬,那茅厕在哪儿啊?” 管陵指了个方向,碧莲规规矩矩道:“多谢。”随后扭过身,径直往那方向去了。 步下有些匆匆,偏还要装作一派镇定,碧莲走了半路,悄悄回头一瞟,管陵的身影已经不见,她连忙转个弯,火急火燎的往院子里奔去,房间里还亮着灯,碧莲猛地冲进了房,清荷没睡,一直在房中等她,见状忙道:“怎么了?” 碧莲坐下喝了口茶,一个劲儿的拿手给自己扇风,粗着嗓子骂:“差点被发现了,吓死老娘了。” “你这么不小心?” “不是!”碧莲吞下口茶,怒道:“那管陵他,他妈他睡觉衣服要脱光!我怎么看!” 清荷顿时睁大了眸子:“那你把他……看光了?”宏丸协划。 “屁话!”碧莲怒道:“没有!我就是闭上眼睛没注意,然后被他给发现了,那管陵除了每日在自己的房间和正院里来往外,根本没什么异常,完全的两点一线。” 清荷道:“那看来他应该也不会背着风庄主将墨姑娘给掳走。” “这可说不定。”碧莲道。 “怎么?”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碧莲偏了偏脑袋,揉了揉自己脖子,面上有些纠结:“若是发现庄内有人闯入,他应该是让所有人一起来搜的对吧?可是我都提议让他搜了,他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像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 清荷凝神想了想:“明日再说,未免惹人怀疑,我们先睡。” 碧莲点点头,屋中灯熄,院子里又是一片沉寂漆黑。 * 清粥小菜已重复热了几遍,墨准墨证前来看时,风沭阳却还是没醒,风叔有些着急:“二老你们看这是……” 墨证替风沭阳把了把脉,又看了看他的瞳,安抚风叔道:“没事,已经无碍,过不了多时便会醒。” 风叔这才放心。 墨准墨证二人便离开了屋子。 日头渐渐移中,临近巳时时,风沭阳眼皮动了动,终是睁开了眼,风叔连忙上前:“庄主你醒了?” 风沭阳想说什么,一开口却是轻咳了两声,随即闷声道:“轩儿呢?” 风叔自动将这句话忽略,只道:“庄主你睡了这么久,先起来吃些东西吧。”他伸手去将风沭阳扶下床来,风沭阳脚步还有些虚,风叔连忙取了件厚袍子来给他披上,桌上的清粥小菜早已热了许久,眼下刚刚好。 风沭阳喝了两口粥,又问:“轩儿呢?” 风叔笑道:“庄主你身子还没好,一会儿还是得请墨家二老来为庄主看看才行。”他话说完,像是突然便想起这道茬儿了,连忙唤门外小厮去请墨家二老过来。 风沭阳不动了,他喝粥的动作缓了下来,沉默良久,他又问:“轩儿呢?” 风叔渐渐有些笑不出来了,小厮的速度想必是极快,也或许墨准墨证二老并没有走远,这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匆匆领着墨家二老进了屋来,墨证看了看风沭阳,道:“醒了便是无碍的,调养几日,便会好了。” 话说完,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怆然的摇头叹了口气。 风沭阳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有些沉闷,他淡道:“老先生为何叹气?” 墨准老脸一沉:“轩儿在你们诸葛山庄失踪,眼下庄主倒是平安无恙,身为轩儿叔父,我等如何不急?” 风沭阳沉默了许久,仿似对于墨准的话,他一时还无法缓的过神来,墨证对墨准道:“算了准老头子,轩儿失踪那日风庄主还昏迷未醒,又能与他有什么关系?眼下他刚醒,还是让他先歇着吧。” 风沭阳没什么反应,俄而轻轻抬了抬眼,目光却是平静的落在了风叔身上,风叔不语,微微垂了垂首。 “……两位老前辈放心,这件事情是诸葛山庄的失职,晚辈一定,会给两位老前辈一个交代。” “你如何交代?”墨准旋即质问,墨证见他这般模样,微微一怒,只能对风沭阳道:“准老头一时心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风庄主千万别放在心上。” 风沭阳轻轻一笑:“准老前辈的心情,晚辈理解,证老前辈不必担心。” 墨证性子向来比墨准软些,闻言更是觉得墨准这老头子分外没礼数,索性二话不说,直接将墨准从房中拖了出去,一路上怒气冲冲气的脸都红了:“准老头子,轩儿的命是风庄主换回来的,你如此没有好脸色,传出去也不占着礼,怎么脾气一上来,就是这么不懂事呢?” 墨准白眼一翻,吹胡子瞪眼,偏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嘴上虽是不饶人,可心里却很明白,孰是孰非。 风沭阳看向站在一旁的风叔:“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风叔只垂首不语。 风沭阳便又第三次重复:“轩儿呢?”他连着问了三次,三次所含的蕴意却都不同,风叔心中如明镜,第一次问时,风沭阳是问轩儿醒了么,第二次问时,风沭阳是问轩儿是否出了意外,而这第三次,风沭阳是问,风叔,你将她,带去哪儿了? 风叔心中苦笑,风沭阳实在是了解他们的心思,不论他们做了什么,都是瞒不过的,况且这件事情,还是这样的明显。 沉默许久,他终于还是道:“庄主何必一直念着墨姑娘呢?她重要,难道庄主你自己的身子,就不重要了么?” 风沭阳似没听到,只轻道:“她怎么样了?” 风叔沉默一瞬,道:“前几日有人闯入庄中,墨姑娘不见了。” 风沭阳静默半晌,淡道:“闯入庄中?” 风叔没说话,他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风沭阳果然笑了,他道:“风叔,你告诉我,在这江湖上,有谁能在诸葛山庄来去自如而不惊动任何人?说出三个人的名字来,我便信你。” “庄主。”风叔眸色一沉。 “你把轩儿带到哪儿去了?”风沭阳轻道。 风叔抿唇咬紧了牙关:“我没有带走她,墨姑娘不见了,我不知情。” 风沭阳笑了笑:“风叔,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了解我,正如我了解你,怕是不只有你,还有管陵吧。” “庄主,你何苦!”风叔声音一苦,几乎想要跪下去,喉间带了颤音,风沭阳的心思,比任何人都要剔透。 “我好不容易想要保护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成全我,这么难么?”风沭阳苦笑了一下,“她醒了么?” 风叔垂首,心中酸楚。 “连这个你也不愿告诉我么?”风沭阳看向他,神情没几分恼意,只是有些悲哀。 过了不知多久,风叔却始终也没开口,风沭阳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起身,便准备往外走去,风叔突然道:“醒了。” 风沭阳的脚步便轻轻顿住,站在门外,似在等他说下去。 风叔苍声道:“墨姑娘醒了,比庄主你还要早醒,目前已经无碍。” 风沭阳沉默一瞬,笑道:“好好照顾她。” “庄主?”风叔微微一惊。 风沭阳笑意有些寡淡,轻道:“其实仔细想来,你们这样做也没错,如今背负的太多,带着她,或许只会给她增加拖累,待所有事情都过去之后,再将她接回来,也不迟。” “庄主能如此想,真是再好不过。” 风沭阳轻轻一笑:“照顾好她,别让她出事。” “庄主放心。” 风沭阳还是抬脚,往外面走去,刚出门外,便撞上了管陵,管陵一愣:“爷你醒了?”随后眉目一展,又道:“爷这是要到哪儿去?” “随便走走。” * 风沭阳果然是随便走走,这一走,总有些说不出的巧合,他走得这条路,左拐右拐的,最终绕向的,竟是乔蔓青的院子,乔蔓青似乎也正要朝外面走去,临得院中长廊时,便见廊下立着一人,浅紫色的袍子,气度温文。 乔蔓青眉心一折,风沭阳醒了,怎得不去见墨月轩,却来了她的院子?她隔得远远的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意味:“风六爷,你是来错了院子?” 风沭阳温温和和的笑了笑:“眼下已临近膳时,少城主这是要往哪儿去?” 乔蔓青看了看他,眉梢轻挑:“除了去看望风六爷还活没活着,又能去哪儿?只是看样子风六爷眼下已无大碍了,却不知风六爷能不能告诉我,墨月轩,此时在哪儿?” 风沭阳轻轻一笑:“轩儿自然是平安无事的,又有何可值得我们担心的?倒是少城主来苍梧这么久,我还没跟少城主提过,若是少城主闲来无事了,可去明月楼里逛逛,那里面的菜色,都是独一无二,色香味俱全的,倒是值得一品。” 乔蔓青看看他,忽然冷冷的笑了:“原来不管你对一个人多好,还不过是图的那几分利益,你念念不忘,夜夜难寝,甚至为了她在生死边缘的一线拼死挣扎,也不过是,那份利益,与你想要达到的目的,还没有达到罢了。” 风沭阳道:“少城主何必揪心于这些?此言,也未免过于武断了。” “哦?”乔蔓青冷笑:“那你倒是告诉我,墨月轩去哪儿了?” 风沭阳温温和和道:“墨姑娘眼下自然是平安无事,于一隅偏安,待眼下的事情过去之后,墨姑娘自会安安生生的出现在我们眼前。” “你想的真简单。”乔蔓青冷道:“原来鼎鼎大名的风六爷,也不过是眼下这般模样。” 风沭阳笑了笑:“少城主现在火气很大,我想明月楼的菜式,是可以降火温脾的,少城主何不去试试?” 乔蔓青眸光微微一动,为何两次都提到明月楼?她眉心轻敛,不着痕迹问道:“比如哪些菜?风六爷不妨说来听听。” 风沭阳笑道:“清蒸荷花鸡,莲藕千层鱼,翡翠玉骨汤,桃蕊百花酥。” 乔蔓青看看他,道:“这些菜,当真可以降火温脾?” 风沭阳笑了:“自然,不过少城主得多加一味菜。” “什么。” “龙鳞。” “……” 明月楼在苍梧十分有名,菜精酒醇,遍传九街十坊,不需过多打听,便可轻松找到。 画檐飞角,楼高三层,一楼普通食客,二楼雅座贵厅,三楼名士品膳,层层格局,严谨分明,不可逾越。 听说,若未达到条件,大部分的人都只能落座于一楼,而这些条件要求到底是什么,却都是明月楼里的人说了算,无人知道详情。 楼中建造十分奢华宽敞,眼下临近膳时,更是宾客满座。 乔蔓青跨进明月楼大门时,只在一楼边角处寻了个空位,其他的早已是满席,有小厮上前来询问:“姑娘想要吃点什么?” 乔蔓青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先一道道报来听听。” 小厮当即嘴皮子一溜,畅畅的报了百余道菜名出来,然而乔蔓青听的真切,这些菜名里面,都没有风沭阳所说的那四道。 她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良久,轻轻一笑,淡道:“你的这些菜我都不想吃,都说明月楼菜式精美冠绝天下,我想吃五道菜,不知你们明月楼做不做得出来?” 小厮道:“姑娘但说无妨,若是明月楼做不出来,倒赔姑娘二十两银。” 乔蔓青禁不住笑道:“真是好大气。” 小厮躬身一礼未言,候她言语。 乔蔓青便继续笑道:“有友人告诉我,清蒸荷花鸡,莲藕千层鱼,翡翠玉骨汤,桃蕊百花酥,这四道菜,是明月楼里的拿手好菜,只是若非有缘人,是不可以吃到的,就是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小厮神情微微变了一变,随即未再多言,躬身道:“姑娘请上二楼。” 乔蔓青不动声色,轻轻一笑,起身随他而去。 二楼布置稍显精美,尽是雅座包厢,小厮将她带进一间名曰满庭芳的厢房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稍得片刻,却见再次进来的已是另外一名小厮,小厮躬身行了一礼,道:“姑娘还需点些什么?” 乔蔓青看看他,道:“据说那四道菜,得加龙鳞才会可口。” 小厮面色不变,只是目光在乔蔓青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后躬身一礼,道:“姑娘稍等。” 这一等,便等来了客栈掌柜,一名年近半百的清癯老者,他一进来,并未多言,径直便道:“姑娘可知道,龙鳞这道菜是不可随意乱点的?这道菜名会触动皇室,稍不注意,便是杀身之祸,如此,姑娘还要点么?” 乔蔓青蹙了蹙眉,随即有些无辜的笑道:“可是有人告诉我,这道菜可以降火温脾,而恰好,我最近火气又有些大,若是掌柜的这里没有这道菜,不如,再为我推荐几道如何?” 掌柜的看她一眼,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乔蔓青便跟他走,下了二楼,进了后院小楼阁,掌柜的转身关上门,回过身来便对乔蔓青行了一礼:“六爷有何吩咐?” 乔蔓青眸子沉敛,面上不动声色,暗道,这其中果然有些玄机,她从善如流,笑了一笑:“掌柜的不必多礼,六爷只是遣我来问问,王爷最近可有什么行动,需要诸葛山庄帮忙的?” 掌柜的道:“前几日才传来消息,王爷最近在南陵,只是在做些什么,暂且还不知。” 南陵?乔蔓青心中微微一动,南陵与苍梧隔着至少七日路程。若真是凤桓矣派人前来劫走了墨月轩,那这之间所相差的距离,却也太远了,风沭阳如今丝毫不急,想必是知道墨月轩此时并无危险,甚至,他应该还知道墨月轩此时究竟是落在了谁的手里。 乔蔓青斟酌半晌,道:“那……王爷对墨月轩一事,最近持什么态度?” 掌柜的道:“与从前一样,六爷最好不要与那墨家遗女走的太近,否则今后行起事来,王爷和六爷,怕是不好相与。” 乔蔓青越听越是捉摸不透,看样子,并不是凤桓矣劫走了墨月轩,只是不要与墨月轩走的太近,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不可走的太近?他们今后所行之事,莫非,是与墨月轩有关?墨月轩不过是一个瞎子,她身上唯一所能说出的用处,不过是她的血可以启用琉璃盏炼药罢了。 乔蔓青顿了一顿,思绪猛地在这里断住! 琉璃盏!? 若事关琉璃盏,那墨家之事,当真与凤桓矣有关?如此一来,风沭阳必定也脱不了干系,桓王不愿他二人走的太近,应该也是察出风沭阳对墨月轩动了真情,今后若要用到墨月轩血的时候,风沭阳届时恐怕不会答应,所以才不愿他二人走得太近? 那么照眼下看来,应该是熟悉风沭阳之人劫走了墨月轩,他们不愿让风沭阳为了一个女人同凤桓矣闹掰,故而才出此下策? 风沭阳拐弯抹角的让她前来明月楼里摸清这些事,不过是因风沭阳了解那些人,若他明确表现出想要将墨月轩带在身边的意图,他们必定会将墨月轩行踪转移,甚至行出更极端之事,是故,风沭阳才只能将这条线给她,让她顺着来查,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她得知一切,以便将墨月轩救出来? “姑娘?”掌柜的见乔蔓青长时间无反应,不由出声唤道。 乔蔓青忙回神,镇定道:“原是如此,我会转告六爷。” 掌柜的躬身行了一礼:“有劳姑娘。” 乔蔓青早已有些心不在焉,面上却是严肃认真的很,回了一礼,便告辞转身离开。 风沭阳此人行事,为了墨月轩,当真是丝毫风险都不肯冒,心思剔透到,连她来了明月楼大抵会问什么,想要知道些什么,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如此能摸准人的心思,也难怪他无懈可击。 可是风沭阳身边,却又到底是谁想要将墨月轩掳走?墨月轩既然眼下平安,那其人必定目的便不是墨月轩的血,既然如此,他们应该只是单纯的想要让墨月轩离开风沭阳。 乔蔓青忽然想到了管陵,眼下,真是没人比管陵的嫌疑,更加大了。 第75章 留不得 天边有新月,弯成眼前女子的一弯眉,繁星灼目,没入她眸底汇聚成一抹光。 这样好看的眸子,却始终暗沉。 她听见有人道:“你能……看得见月光么?” 她轻轻一笑:“我可以感受。” 那人没再说话,似在沉吟。 墨月轩道:“风六爷这么晚还不睡。是出来赏月的么?” “……你知道我是谁?”那人似乎在笑。 “今日风六爷的马车与我同行,喧嚷间,我曾听过风六爷的声音,尚且辩得出来。” “真厉害。”风沭阳衷心叹。 墨月轩轻轻一笑:“上天不会单单只夺了你的眼,却不给你任何好处,多数的时候,总会照顾照顾一些瞎子。” 风沭阳看着她,眸子深了深,有光芒在动:“墨姑娘胸襟广阔,豁达开朗,令风某佩服。” 墨月轩微微颔首一礼:“风六爷见笑。” 风沭阳终于看出眼前女子的不同,她温柔。俗一点来说,她温柔的如春日里的一股暖风,相处言谈,都让人觉得身心舒畅,她眼瞎却心明,甚至说。她应该比大部分眼睛好的人,更要将这个世事看的透些,所以,她是智妻。 有这样一个明理一切的妻子在身旁,他怎能,不会有一番作为呢? 风沭阳笑了笑,忽然想问她:“今日我来龙井客栈,墨姑娘可知我是问什么麽?” 墨月轩道:“若风六爷愿意说,我也不介意与风六爷分担。” “哦?”风沭阳笑道:“我问倾长老……”他看向她:“如何可以娶你为妻?” 墨月轩弯唇一笑,无半丝惊诧,似乎这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她笑道:“这个问题,应该没有答案。” “不。”风沭阳道:“倾长老回了我一句话。尽管我至今没想透,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句话。” “什么?” “她说,想要娶你,除非我是叶兮。” 墨月轩静默半晌,笑了:“风六爷的金子浪费了,这并不是答案。” “那答案是什么?” 墨月轩没说话,忽然听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你们好兴致啊……” 风沭阳抬眼看去,笑道:“倾长老。” 倾北祭饿的脚步有些发飘,小五跟在后头托着一小箱金子,她直接上前来,站到他们两人中间。缓缓往他们两人脸上都看了一眼,飘幽幽道:“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的,你们在做什么……” 墨月轩笑道:“倾长老夜半来访,又有什么事呢?” 倾北祭继续飘幽幽:“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风沭阳笑道:“打扰谈不上,倾长老有什么事,不妨明言。”上何乐才。 倾北祭看向墨月轩,轻飘飘朝小五使了个眼色,小五会意,上前将那一小箱金子递到了墨月轩身前:“墨姑娘,长老说她情报有误,叶神医目前已不在南陵,这箱金子十里楼台受之有愧,只能原数奉还。” 墨月轩偏了偏头。像是有些不解:“不在南陵?” 倾北祭缓缓点了点头,极轻道:“嗯。” 墨月轩忽然笑了:“不知是不是我错觉,为什么我觉得倾长老此时,声音听起来似乎十分虚弱,莫不是病了?” 倾北祭飘幽幽道:“没有。可能是因为情报有误,我觉得对不起墨姑娘,才会这样,墨姑娘快些将银两收下,明日便回墨家,我就会好了。” 墨月轩点点头:“如此有劳倾长老了。”她开口的同时,不远处的婢女便走上前来,接过了那箱金子。 倾北祭眼里似乎有晶莹,微微哽咽道:“那我走了。”转身,伤伤心心的离开了。 小五跟在后面劝:“嗳,长老,长老,那不就是一箱金子么?咱们分分钟就赚回来了,别伤心,别难过,啊。” 倾北祭很悲愤:“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 倾北祭痛心疾首:“那都是我的孩子!” “……”小五觉得已经没有办法交流了。 墨月轩轻轻笑,丝毫不见丝不好的情绪,总是温温婉婉的模样,连银两退回来,也不多问一句,风沭阳忍不住道:“墨姑娘真的相信……倾长老所言么?” 墨月轩笑道:“无所谓信不信,我只知,叶兮他不愿意见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风沭阳没说话,片刻,他笑了:“墨姑娘,我发现,你真是与别的女子不太一样。” 墨月轩笑道:“这是自然,别的姑娘能看见东西,我却是个瞎子。” 风沭阳看看她,低低笑出声来。 隔日一大早,墨月轩便动身离开,墨月轩一走,风沭阳也不再逗留于龙井客栈,稍稍收拾妥当,便也一同离开。 倾北祭桌前摆着满满的糕点,边吃边问叶兮:“你说风沭阳接近墨月轩有什么企图?” 叶兮抬眼淡淡看她一眼,又继续垂下眸子看膝上医书:“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真不知道?”倾北祭塞了满满的糕点,说话有些含糊。 叶兮没说话。 倾北祭将糕点咽下去,道:“我看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懒得想。” 叶兮看看她,轻轻道:“嗯。”潜台词是,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倾北祭道:“北帝病重,墨家入宫目的在治愈龙体,风沭阳身为桓王在江湖上的联系点,此时接近墨月轩,还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叶兮道:“只要他们不行极端,这些事情,便用不着我们操心,吃你的糕点。” 倾北祭翻个白眼,漫不经心道:“世事无绝对,你倒是云淡风轻的,难为我,还得跟着你未婚妻跑一趟,做情报生意的真是劳碌命。你之前是不是遇到过我妹妹?老娘前段时间为了她一句话,跑普陀寺去查密道,险些被留下来当尼姑,你们真是,真不拿老娘当人使么?” 叶兮这次分外镇定的抬眼看向了她:“不是不拿你当人使,而是,不拿你当女人。” “你奶奶!”倾北祭险些气的撂盘子:“叶兮,我们睡过的啊。” “……”叶兮觉得自己有些不淡定了,他稍稍使自己冷静了一下,才道:“就是因为我们十年前睡过,所以我才发现,你是个男人。” 倾北祭觉得很愤怒:“你连男女都分不清,难怪你之前会写信去问萧彧,问是不是他在普陀寺安得密道,这两者能连在一起么啊?人萧彧是南莫丞相,谁跑你北祁来啊?也难怪人气的让你滚了!你根本是糊涂的,你糊涂的!” 叶兮忽然笑弯了眼:“我就是想逗他,看他生气,我开心。” 倾北祭:“……”她愤而不能言。 忽听小七来报:“长老,有人来了。” 倾北祭正在气头上,扭头就怒道:“谁啊!” 小七往后退了一步:“莲,莲城的人……” “什么莲……”倾北祭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她扭头看向小七,微微睁大眼:“莲城?莲城的谁?” “看派头,应该是莲城少主。” 倾北祭安静了一瞬,转头去看叶兮,却见叶兮果然动作微僵,抬起眼来,讳莫如深的看着她。 倾北祭忽然就笑了,媚眼如丝:“爷,你说这莲城小少主,又会问我什么呢?” 叶兮就看着她,不说话。 倾北祭很苦恼的样子:“啧,如果又是一个来问你行踪的,那可真是很烦呢哦?” 叶兮笑了:“倾儿,你吃了这么多糕点,今天应该是不会饿了。” 倾北祭默默的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悲伤。 * 龙井客栈外又停了一辆马车,跟昨日的比起来不一样,这辆马车通体绿色,看起来不华贵,却很特殊,车身上的标志是一朵莲花,驾车的是两名姑娘,清水芙蓉,面容秀婉。 她们先从车辕上跳下来,便见车帘掀开,一身着碧绿衣裳的姑娘随之从车厢内出来,柳眉不描而黛,秋眸无水自盈,肤如凝雪,素髻无簪,清丽动人的很,周身上下,却含着一股冷气。 小厮将她们三人请到慕焉庭,慕焉庭的纱幔挽了起来,倾北祭看着从平桥上走来的人,只觉越看越伤心,眼看着打击叶兮的机会在眼前却不能实现,真是人生都灰暗了。 然而,她还是笑道:“咦,还真是乔小城主。” 乔蔓青点点头:“倾长老。” 倾北祭笑道:“这次你来又是问什么?” 乔蔓青道:“我所问的你可能不知道,所以,我并没带多少银子。” 倾北祭挑挑眉:“我不知道?” 乔蔓青看向清荷,清荷上前,只放下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倾北祭若有所思,这应当,便不是来问叶兮的了,她看向乔蔓青:“你想问的是什么?” “一个在江湖上无名的人,今年十五岁,叫乔弥,是我弟弟。”乔蔓青道:“他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人物,放眼整个江湖,估计也就我在找他,所以这一百两,一定是够得。” 倾北祭道:“既然你都说了,我不知道他是谁,那么,你认为这区区一百两,足以让十里楼台的人去为你找人么?” 乔蔓青道:“我抵押一个人给你。” “谁?” “叶兮。” “……”倾北祭险些被自己口水给呛到,她镇定了一下,“你说谁?” 乔蔓青笑了:“叶兮,他值千金。” 帘外风声沉静,倾北祭看着眼前的绿衣姑娘,突然缓缓笑了。 在十里楼台查出乔弥消息之前,乔蔓青一行人便落宿在龙井客栈,清荷菡萏随在乔蔓青身后穿过长廊,前往客房,清荷忍不住问道:“少主,这次不是来找叶神医的么?怎么临到最后,却变成了找小师弟?” 乔蔓青微弯了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叶兮和十里楼台的关系极好,既然叶兮是不告而别,那么现在直接问倾长老,倾长老肯定也不会说,不如先找乔弥。” 清荷嚅嗫道:“你都把叶神医抵押了,那叶神医知道了……” 乔蔓青轻笑:“就是要让他知道,他若一气之下来找我算账自然是好,他即便是不来,也能气上他一气,何乐而不为?” 清荷正想说什么,忽见前面长廊拐角处,一条人影倏然一闪过而,清荷一凛:“什么人?”连忙拔剑追了上去,却见长廊外头空无一人,来往间只有龙井客栈的几名小厮,别无异常。 菡萏上前,也是什么都没看见,不由犹疑道:“这大白天的,不会大家同时眼花罢……” 两人相视一眼,齐往头顶上房梁看去,却见也是空空如也,上面也并没有藏人,这四下空旷,唯一能让来人突然消失的地方,便只有……两人回头,正见乔蔓青也看着她们,暗暗向一旁的房间使了个眼色, 三人都绝不相信这是眼花,她们也并不是初出茅庐之人,眼睛反应自然准确,她们绝没有看错,适才是有一条人影看见她们,随后便匆匆躲闪了开去。 清荷菡萏交换眼色,抬脚猛地踹开了房门,砰地一声,生生的砸出了在阳光下飞舞的细尘,却听几乎与此同时,内室的屏风后面猛地传出了一声尖叫,清荷菡萏随即便见,屏风后面冒着蒸腾的雾气,显然是有人在此洗澡,听声音,还是个姑娘……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内室那女子尖声叫道:“你们谁啊?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声音伴随着扑腾的水声,显然是气的不轻在不断的拍打水面。 清荷菡萏吓了一跳,一张脸登时窘透了,身子矮的几乎钻地缝里去:“是是是,走走走,马上走,马上走……”两人头都不敢抬,急急退出去关上了房门,刚一转身,便见乔蔓青看着她们笑个不停。 清荷脸黑了黑:“少主……” 乔蔓青一开口就笑出声来:“你们要不要负责啊?” 菡萏气的脸都青了:“少主,你知道里面有人在洗澡么?” 乔蔓青笑得不行:“我真不知道,我就是看你俩的样子,我觉得特别欢乐……” 清荷菡萏:“……”额上三抹黑线。 乔蔓青便好脾气的宽慰她们:“没事,她也没见着你们长什么模样,不会缠上你们的,放心,啊!” 清荷菡萏都懒得再说话,闷闷的往回走去,决定都不要再跟乔蔓青说话。 可是,那道人影,究竟是谁? * “抵押?”叶兮生生挑了挑眉。 倾北祭幽幽道:“我们真是想多了啊,人家不是来找你的,是来找乔弥的,现在,她把你卖给我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叶兮看她一眼,喝了口茶,忽然格外平静道:“好,我是你的人。” 倾北祭不冷不热的干笑一声:“你是我的人,我还不想要呢……谁伺候的起你……” 叶兮道:“她既然把我卖给你了,可不就是你的人。” 倾北祭凑近他:“你们什么关系啊,卖身契都省了,直接一句话抵押?这关系杠杠的啊。” 叶兮抬眼看着她笑了笑:“她是我未来的徒儿。” 倾北祭撇撇嘴:“人家都要卖你了,你还死不要脸的要收人家为徒呢?这其中的用意,怎么看都有些叵测啊。” 叶兮捏着茶杯吐出一口气,抿弯了唇笑:“干卿底事。” 倾北祭有些幽怨:“用完和尚就拆庙,我怎么就认识你这种人呢,真是!”说罢,愤而转身离开。 她还要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乔弥的消息,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们? 而此时,乔弥正分外谨慎的藏身于一间衣柜后面,听外面的声音逐渐远去,他才心下稍松,师姐和少主怎么会到南陵来? 他正要从柜子后面出来,忽然便听到一阵哗啦的水声,登时吓得又退了回去,随即便听一女子抱怨道:“什么人,趁人洗澡的时候闯进来,都不知道敲门的么?什么破客栈,皇兄根本骗人!还说南陵十分有趣,龙井客栈我一定会喜欢,我喜欢个鬼啊我。” 听着那阵脚步声,乔弥冷汗都出来了,心里只顾着念叨:别过来别过来……根本没留意那姑娘都说了些什么。 然而事与愿违,屏风拉开,眼前一亮,乔弥只见眼前的少女,身着浅粉薄衫,乌发微湿,一张脸秀美至极,水灵清透,隐隐含着几分清贵之气,她瞪大眼睛看着乔弥,朱唇微启,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片刻,忽然眼一闭,便要尖叫起来,乔弥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她,伸手将她嘴捂住,压低声音道:“别叫!我什么都没看见!” 少女喉间呜呜有声,一张脸微微泛红,不知是羞得还是气的,她拼命挣扎,就是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呜呜呜,大抵说的是:“你个淫贼胆敢这么对本宫,本宫回去一定告诉皇兄,灭你九族!” 乔弥自然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只能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现在放开你,你不要乱叫。” 凤磬瑶睁大眼睛瞪着他,眸子清透的如两颗紫水晶,明亮澄澈,分外惑人,极是好看,就是其中所蕴含的怒气也盛的很,乔弥突然发现,她的瞳孔,竟是紫色的。 北祁帝王家的人,天生紫瞳,以示血脉尊贵,身份卓然。 他微微一惊:“你是皇家的人?” 凤磬瑶胸口起伏不停,闻言微微仰首,那意思是:你知道了还不快放开我! 乔弥微微一笑:“既然你是皇家的人,那你们这些什么公主郡主的,脾气向来是不会好到哪儿去的,我放了你,你一定会对我不依不饶,不如我现在便将你杀了,一了百了。” 凤磬瑶睁大眼,随即蕴上怒意。 乔弥道:“你看,听见自己快死了都还能瞪我,一定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说不定还十分凶残暴戾。”他笑容忽然有些恶意:“那么,你便只能死在我手里了。” 凤磬瑶这才怕了,眸子神情一哀,不断的摇头,乔弥道:“那我放了你,你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凤磬瑶连忙点头。 乔弥看看她,便松开手退了一步,凤磬瑶桎梏一松,微微喘了两口气,乔弥有些戒备地看着她,凤磬瑶抬眼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沉,怒道:“你还不快走!” 乔弥这下倒是有些诧异了,他随后笑道:“多谢。” 凤磬瑶恶狠狠的发怒:“我凤磬瑶向来说话算话,不是什么凶残暴戾之人!” 乔弥笑道:“看出来了。”便转身离开。 当夜,乔弥便生出了想要搬离龙井客栈的念头,即便连他自己也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躲着莲城的人,手下却已是分外利索的在收拾包袱了。 然而,在当他刚一推开门的时候,却碰见了凤磬瑶,不偏不倚,当头撞上,乔弥镇定的站在门口镇定的看着她,几乎在咆哮,大晚上的你瞎逛什么逛! “是你?”凤磬瑶一看他肩上的包袱,当即便冷笑了:“怎么,担心自己冲撞了我之后性命不保,打算连夜畏罪潜逃是吧?” 乔弥镇定道:“你想多了。”便抬脚要走。 “站住。”凤磬瑶上前拦住他:“那你为什么要走?” 乔弥有些不悦:“我是走是留与你有什么关系?” 凤磬瑶道:“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看见什么?” “就是……!”凤磬瑶脸一红,腮帮一鼓,显是气的不行。 乔弥反应过来,淡淡扫她一眼:“你有什么好看的?” 凤磬瑶怒道:“你不许走,你若是敢走,我一定饶不了你,这笔账我还记着呢!” 乔弥不理她,绕过她要走,凤磬瑶突然尖叫起来:“来人啊!非礼啊!来人啊!” 乔弥吓了一跳,连忙去捂住她嘴:“喂你够了!” 凤磬瑶分外挑衅的看了看他,乔弥沉沉吐出一口气:“你想怎么样?” “我对南陵不熟,也不认识什么人,你留下来,带我四处逛逛。” 乔弥咬咬牙:“我对南陵也不熟!” “救命啊!非礼啊!” “好,我熟。”乔弥肃然表明决心:“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我就是这里的地头蛇,我熟悉南陵比熟悉我亲爹还熟。” 凤磬瑶满意的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乔弥。” 他对南陵,真的比对他亲爹还熟。。。。。。。。。。。 。。。。。。。。 (防盗版) 第76章 不能爱 那日马车只奔波了半日路程,应该是在天将明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墨月轩始终是说不出的配合,不多言一句,也不恼不闹。只安安静静的跟着那婢女走。 那婢女似乎是扶着自己进了一座院子,隐隐传来一阵清郁的花香,她笑了笑问那婢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婢女倒是恭敬客气,即便墨月轩看不见,她还是轻轻施了一礼,道:“奴婢月砂。” “月砂?”墨月轩笑了:“是个药名。” 月砂应了一声道:“姑娘先休息吧,颠簸了一夜,该是累了。” 墨月轩点了点头,月砂扶着墨月轩睡去床上,头一挨枕,她身子到底是经不住这一路颠簸,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月砂转身退了出去。 墨月轩眼前始终是一片漆黑,然而她到底还是感觉得出白天黑夜,她醒来时应该已至深夜,月砂还候在一旁:“姑娘醒了?先吃些东西吧。” 那该是一碗清粥,墨月轩闻到那阵浓郁的米香,勺子递到唇边。她却没动,月砂道:“姑娘?” 墨月轩笑道:“我吃饭没要人喂的习惯。” 月砂道:“是奴婢思虑不周。” “你放到一旁去,一会儿我自己吃。” 月砂便将清粥放到了一旁小案上,道:“那姑娘一会儿可记得吃,奴婢便守在门外,姑娘随时叫我。” 墨月轩轻轻应了一声,月砂转身退了出去。 这碗粥怎么能喝呢? 墨月轩轻轻笑了笑,摸索着去将粥端在手里,又闻了闻,应该是行路难没错了,慢性毒药,一个月后,不着痕迹的死去。是毒药中,最容易让人看起来只是猝死的毒药,绝不会让人联想到他杀。 然而她却是墨月轩啊,墨家的人,从来都不会在任何毒药面前束手就缚,她手下一松,瓷碗咣当碎地,清粥溅了满地,香气四溢。 月砂急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姑娘?”她看了屋中碎裂的一片狼藉,不动声色,蹲身开始收拾。墨月轩笑了,笑得有几分自怜,她说:“罢了,看来瞎子,果然是连照顾好自己的能力都没有的,还是得依靠别人。” 月砂什么也没说,将一切收拾妥当后,轻道:“我再给姑娘盛一碗来。” “不了。”墨月轩道,“我有些乏了,睡一觉起来,再吃吧。” 月砂道:“好。”便将碎片收拾好,一并退了出去。 墨月轩感觉的出来,这姑娘很平静,是历过不少事的人。她也不再说话,躺回了床上去,真的便又开始睡觉了。 月砂隔日清晨来的时候,墨月轩还没醒,又过了一个时辰再来,墨月轩还是没醒,月砂不由去探了探她鼻息,悠长沉稳,并无异常,她才又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轻响,墨月轩睁开了眼,她起身坐了起来,静静听了听外面的响动,随即,从床上走了下来,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药材更是相生相克,十月,曼陀罗花刚结果实,墨月轩昨夜进这个院子的时候,闻到了曼陀罗花的味道。 她推开房门,白日的风还不算冷,送来的气息,能让她知道该往哪边行。 大抵是右边。 墨月轩摸索着前行,不出七步,咚的一声撞上了柱子,她轻嘶一声抬手捂了捂头,有些懊恼,身后突然听月砂的声音响起:“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墨月轩气定神闲的笑了笑,不见半分惊慌,她转向月砂的方向,轻笑:“适才醒来唤月砂,无人应我,我便只能自己出来走走,谁曾想不中用,撞上了柱子。” 月砂上前去扶住她:“我来看过姑娘几次,姑娘都是睡着的,一时便没在房外候着,姑娘勿怪。” “无妨。”墨月轩笑道:“昨日我进来院子里的时候,隐隐闻到了曼陀罗花的味道,这院中可种的有么?” “前院里倒是有些,若是姑娘喜欢,一会儿我去摘些来放在姑娘房中。” “勿要放多了。”墨月轩笑道:“曼陀罗花有些毒性,一不小心,是会容易让人产生幻象,谵语失神的。” 月砂看了她一眼,不曾多话,只应道:“是。”便将墨月轩扶回了房中。 未得片刻,月砂又送了粥来,除此之外,还有几大盆曼陀罗花,她将其放在墨月轩床头的小案上,又放了几株在窗台,之后便来喂墨月轩喝粥。 “姑娘近几日都不怎么用食,吃的必定清淡些,这清粥若是姑娘不喜欢,我便再去做些别的来。” 墨月轩笑了笑,将粥含进口中,微微抿了抿,咽了下去。 月砂神情中忽而隐隐含了丝不明的畅意,像是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般,在墨月轩将粥咽下喉后,又锲而不舍的,继续喂去了第二勺。 墨月轩连喝了几日粥,渐渐感到无端的心悸,比如正在院子里散步,她会突然心间一梗,随即连忙扶住身边可支撑之物狠狠喘气而不能言,月砂不断的替她捋着后背:“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墨月轩看不见,然而她却知道她在笑,她的声音中到底是少了一份真切的担忧。 “没事。”墨月轩轻轻一笑,“这连日以来的阴雨到底是有几分扰人,让人容易困乏的紧。” “我扶姑娘回房。”月砂应道,转而将墨月轩往房中扶去,扶着她躺上了床,她才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的轻响,墨月轩捂着心口睁开了眼,她从床上坐起身来,摸索着去摘曼陀罗花的果实,摘到了,便在掌心狠狠将它搓烂,随后送到唇边,将汁吃下去,再小心翼翼的将残渣收拾好。 月砂再来时是酉时,恰值晚膳,她又送来了吃的,月砂的手艺总是不错,清粥小菜,也能做的香气四溢,墨月轩喝完了一小碗后,问她:“十月快过去了么?” 月砂轻道:“还差一日,今日是十月二十九。” 墨月轩便轻轻点了点头,没吭声,她又乏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月砂收拾好东西转身退出房门,月半弯,上柳梢的时候,院子里忽然来了人,月砂听到响动,手里的碗化作了暗器,猛地一甩,脱手朝那人砸了过去。 意料之中的碎裂声响并没有传来,那人显然是将碗接住了,月砂随即便见暗处走出一人,褐色的袍子,是诸葛山庄的打扮,月砂眉心挑了挑:“是你?” 那人道:“是我,管爷派我来。” “派你来做什么?” “给你传个话,不用再给院子里的那位服用行路难。” 月砂眸光一动:“管爷想做什么?” 那人道:“你应该懂得。” 月砂沉默半晌,冷冷的笑了:“由我来下手,随后,再将这口黑锅交给我来背,是不是?六爷绝不会放过我,这件事情,怎么不由你来?” “这是管爷的意思。” “管爷是想让我成为牺牲品?明明行路难一个月后,便可不动声色,丝毫痕迹不留的将院子里的那位除去,现在怎得突然心急了起来?” “管爷便就是如此吩咐的,你若是不信,不如亲自去问问管爷,然而管爷的手段大家都清楚,六爷或许好说话,可管爷却是头狼,他说了不能让院子里的那位活过十月,那便就是不能活过十月,你不妨自己掂量着点儿。” 月砂眸子到底是沉了沉,没再言语。 那人转身,从黑暗之中隐去。 由她下手这般明显的杀了墨月轩,六爷知道后,自己必定也活不成,可若不杀,得罪了管爷,自己却也同样没什么活路,月砂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 * “管陵果然派人出了诸葛山庄,墨姑娘此时便在出了城北之后往西再走三十里处的一间平民院子里,我的人已在那里守着,暂且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还不敢贸然行动。”刘蕴和急匆匆道。 乔蔓青听完,点头应了一声,扭身便去找风沭阳,有风沭阳出面,还有什么贸然不贸然? 风沭阳还没睡,他也无法睡得着,主居一直给墨月轩留着,这几日,他总会没事便来主居坐坐。 乔蔓青推门进去时,许是那时月光亮敞,她看见了风沭阳手中抱着的一把竹骨伞,伞柄上,分外精细的刻着“唯诺”二字,乔蔓青脑中忽然间划过一个念头,这把伞,定然是一个女人送的。 并不等她细想,风沭阳已听到了声响,不曾回头,轻声问她:“少城主夜半来访,是赏月漫步,还是夜会密友?” “都不是。”乔蔓青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跟不跟我走?” 风沭阳将竹骨伞放到一旁,站起身来,道:“走。” 乔蔓青看了看他,风沭阳也就这个时候,值得人欣赏。 * 管陵自然是随时都关注着风沭阳的一举一动的,风沭阳一出诸葛山庄,他心中便已隐隐猜着了个大概,当下从侧门而出,跨马急急往城北奔去。 月砂还没想好该如何做,活不过十月,那便是还有一日,足够她好好想想,然而事情却并不如他想的那般简单,四更月浓,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终于停歇了下来,夜里还有些凉,她将此事想了一夜,好不容易决定明日再行思量时,却忽然有人闯进了这院子里来。 “还活着么?” 阴狠沉厉的声音,在背后阴恻恻的响起。月砂乍一听,忽然有些心悸,之前的这道嗓音,本不是这样的,她回过头去,声音竟经不住发颤了:“……管爷?” 管陵上前一步,面色阴沉:“我问你,她还活着么?” 月砂心尖颤了颤,在他的逼视下垂下了目光:“活,活着……” “为什么不动手?” “我准备明日……” “明日?”管陵声音愈发沉得厉害,他一把抓过月砂的手,将一柄匕首放进了她掌心,“就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管爷……”月砂脸色发白,声音都在发抖,为什么会这么急?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急? 手中一轻,耳边一声极轻的利刃出鞘之声后,她脖子上蓦地感到了一片冰凉:“她不死,你就死!” 月砂忙道:“我明白,我明白管爷……”她战战兢兢的抬手,去拿抵在脖子上的那柄匕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终于将刀柄握在了手中,她暗下松了口气,垂首道:“我立刻去。” 说完连忙转身奔出了院子,往墨月轩的房间而去。 墨月轩这时候应该已经睡得很熟,月砂不知道自己为何杀一个瞎子也要这般谨慎,她轻轻的推开了墨月轩的房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匕首亮出的时候,恰好映照出窗外的月光,折射出的光芒有些晃眼,恰好,就晃了好几个人的眼。 倏然从暗处蹿出了数名黑衣人,一脚踢在了月砂握刀的手腕上,月砂将刀拿得稳,只退了三步,趁这一档,她忽然以小指吹了一声哨,顿时院落外暗处便涌进了十余名褐衣人来。 几名黑衣人见状不妙,连忙点了墨月轩穴道,背起她便走,奈何重重包围,一时无法脱身,管陵闻讯前来一看,眸子阴沉,他扯过一张黑巾蒙面,倏然纵步上前,长刀直下,便要将躺在黑衣人背上的墨月轩给劈成两半! 数名黑衣人左右逢敌,一时无暇相顾,正是急得满头大汗,忽然半空中又是一抹银光划过,长剑如龙,刀剑相触,铮一声清越声响,拉开血战的帷幕。 “少主,果然在这儿!”碧莲收剑,连忙去看被黑衣人背在背上的墨月轩,扭头对乔蔓青道。 两方人马忽然一瞬静止,乔蔓青身旁站着风沭阳,风沭阳在这儿,没人敢动,管陵的人不动,普洱客栈的人,更不会动。 风沭阳面上没什么表情,他目光淡淡在院中众多褐衣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随后抬脚,慢慢朝墨月轩走了过去。 他伸手,将墨月轩从黑衣人背上抱了下来,轻轻拂开她的穴道,这样大的动静,墨月轩一睁开眼,漆黑无光华的眼,却恰好,就看进了风沭阳的眼里去,她忽然笑了,轻轻似对他耳语:“你来了。” 风沭阳应道:“嗯,我来了。”他随后淡淡笑了笑:“迟不迟?” 墨月轩笑道:“只要我还没死,就都不算迟。” 他们旁若无人,乔蔓青却暗自皱了皱眉,风沭阳爱上墨月轩没什么,可墨月轩若是爱上风沭阳,这事情,却就大条了。 管陵见此一幕,胸中戾气似是一瞬间暴涨,他倏然不管不顾,拿刀狠狠朝墨月轩刺了过去,不管墨月轩此时是在谁怀里,他只想,杀了墨月轩! 这速度实在是太快,这变故也实在是迅猛,众人只来得及见到一抹银光晃花了眼,谁都没来得及动,谁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然而风沭阳,却突然动了。 利刃穿破血肉的声音,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睁大了眼,蜿蜒血迹,顺流成河,管陵瞳孔瞪大,喉间嗬嗬有声,却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语言,他手中的刀咣当一声落了地,所有褐衣人都吓傻了,齐齐往前奔出了几步:“爷!” 然而脚步却都在中途停下,似乎他们在这一瞬间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是帮凶,此时,应该已是没立场再上前了。 墨月轩脸色白了,她神情从未如此慌张过,她急急摸索着,终于摸索到风沭阳身上那稠黏腥热的血迹,她声音有些发抖:“你怎么样?啊?你怎么样?” 风沭阳的声音开始有些发飘,他握住墨月轩乱摸的手,轻道:“没事……” 墨月轩似乎突然哭了,没有焦距的瞳不断的聚集着水气,她说:“怎么会没事呢?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呢……” 管陵怔怔地后退了好几步,忽然仰天悲嚎了一声,抱头跪在地上,神情无比痛苦,他大哭道:“爷,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跟你这么多年,你最终喜欢的,竟是这个女人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不想伤害爷的,我不想伤害你的啊!” 乔蔓青微微睁大了眼,与清荷碧莲相视一眼,似乎,都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这话为什么听着,有几分不对呢……什么叫我跟你这么多年,你喜欢的却是别人?这话,不都是被男人抛弃了的深闺怨妇说的么…… 三人目光瞬间都有些惊悚。 风沭阳看向管陵:“你没伤到她,即便是你刺了我这一刀,我也不怪你。”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太飘,听的墨月轩止不住的发抖,她连忙伸手要去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 风沭阳轻轻笑了笑:“没事。”随后眼前一黑,他突然重重靠在了她的肩头,阖上了眸子。 墨月轩颤抖着去摸他的脉,摸到那一丝些微的跳动,她连忙颤声道:“来人啊,来人啊,青儿,青儿!”她声音忽然大了起来,随后又是慌乱的发抖:“还有救,替他包扎!青儿,快替他包扎……” 乔蔓青其实想,风沭阳就这样死了也好,她并不是一个多善良的人,谁让风沭阳曾经几次三番的想要杀叶兮呢?不管风沭阳表面上看起来如何美好,乔蔓青就是对他有不了好感。 然而此时在她面前哭的人,却是墨月轩,这个连自己都要怜惜上三分的女人,她自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她怎么会这么慌乱呢?她何曾这样慌乱过? 她的所有不安情绪,此时都给了这个为她挡刀的男人,其实这应该都是理所当然的,可乔蔓青就是莫名的,觉得很悲哀,说不出为什么的悲哀。 她上前,弯腰握住墨月轩的手,轻道:“放心,刀不是在致命的伤口上,不会有大问题的,立刻为他包扎便好,你不必担心。” 墨月轩似乎这才松了口气,却又仍然不放心,忙道:“进屋,扶他进屋。” 乔蔓青到底是不愿意动手去扶风沭阳,她直起身看了看身周围着的一圈褐衣人,笑道:“怎么,就这样看着你们庄主流血而死无动于衷么?这样守着,是还想要动手?” 她这一句话,无疑是给了众人一个借口,他们连忙开始行动,不大的院子里,突然乱作了一团,小心翼翼的将风沭阳扶进了屋子,随后忙着找药的找药,打热水的打热水,清理伤口,包扎的…… 根本不用乔蔓青再上手,只有管陵愣愣的站在一旁,神情有着说不出的悲悸,眼神都是飘得,似乎一时之间还无法缓得过神。 待将风沭阳伤口包扎好后,天色已近寅时,天将明前的夜最为黑浓,墨月轩趴在风沭阳床边,便就那么睡了。 没有人敢再动墨月轩,风沭阳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别人,墨月轩是他的命,这个,他没开玩笑。 对自己狠,却对自己身边的人施以全部的包容,不恼任何人,不怪任何人,这样的人,怎叫他不仁义满名,誉满天下?上名广巴。 可是一个对自己都能如此心狠的人,他真的,又能善良到哪儿去么? 乔蔓青看着远方将明的天色,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怅惘,她始终觉得,自己无法下这个定义。 隔日大早,众人休息够了,便开始往诸葛山庄回返,风沭阳还没醒,墨月轩时不时的总要去摸摸他的脉,那样的焦心忧虑,乔蔓青看在眼里,只能是苦苦的笑了,她说:“你喜欢上他了是么?” 墨月轩愣了愣,轻轻一笑:“怎么可能?” 乔蔓青道:“昨日他受伤,你那样焦急的神色,有眼睛的,谁看不出来?” 墨月轩怔神,忽然定定的面向一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乔蔓青苦笑一声:“你不能喜欢他的,你若喜欢上了他,今后事情的真相查出后,你又该如何自处?” 墨月轩轻道:“墨家的事不会是他做的,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得出那样的事情来?” 乔蔓青道:“若是他在利用你呢?” 墨月轩静默良久,忽然面向她的方向轻轻抬了抬眸,她说:“谁会用自己的命去利用一个人?” 乔蔓青终于也是沉默,她不能否认,风沭阳对墨月轩是真好,至情至性,甚至生死相随,没有哪个女人遇到这样的风沭阳会不动心,若非是因为风沭阳早已与她莲城结怨,甚至屡次三番想要追杀叶兮,自己说不定,都被他二人这段情给感动了。 然而,说不定这三个字,本就已包含了太多的不可能。 墨月轩若是当真爱上了风沭阳,今后,该如何收场呢? 第77章 山中岁 管陵不见了,月砂也不见了,风叔看着昏迷不醒的风沭阳,只是老泪纵横,怨管陵,怨别人。怨自己,然而最终,还是悔得疾首痛心。 见墨月轩平安回来后,墨准墨证二老都是放了心,上前为墨月轩把了把脉,却都是面色一变,墨准老脸一沉:“谁给你下的行路难?” 墨月轩安抚道:“我已用曼陀罗花的果实解了。” “用曼陀罗花的果实解行路难,会有负面影响的,你不知道么?” 墨月轩轻笑:“叔父担心我的医术,还解不了这小小的曼陀罗花么?” 墨准墨证二老知她说的没错,便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揪心,墨准道:“你眼下既已无事。我们不日后便会离开,你跟我们走么?” 墨月轩沉默,一言不发。 墨证颇是意味深长的笑了,他看了看墨准,对墨月轩道:“也罢,你既不愿走。叔父也不强迫,只是今后在这里若有什么不畅快的,叔父们可就帮不了你了啊。” 墨月轩笑了笑:“多谢叔父。” 墨准墨证二人相视笑了笑,心下都是了然,如此一问,不过也是一番试探,不日后,便也就告辞离开了。 他们游散惯了,天涯为家,足迹踏遍五湖四海,是不可能在一处安居,也不会,带着墨月轩上路的。 风沭阳昏迷了三天。墨月轩便连着守了风沭阳三天,风沭阳醒后的第一声,唤的是轩儿,墨月轩被这道声音给吵醒,趴在床边没动,却是红了眼眶。 风沭阳神智渐渐清醒,听到床边轻微的哽咽,他抬起手去,摸了摸床边人的发,墨月轩连忙抬起头来,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道:“你醒了?” 风沭阳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轻道:“你哭什么呢?” 墨月轩忙道:“没有。”话音落下后,声音却是哽了。 风沭阳笑了:“你哭起来,真是没有平日里的半分样子,像是一下子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墨月轩道:“你若是看不习惯,那便不要看好了。” 风沭阳轻道:“不。”他轻轻伸手抱了抱她:“我更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墨月轩的泪又滑了下来,这一下子,止也止不住,风沭阳轻轻抱着她,却也不开口劝慰,有些情绪总要哭出来才好的,这些,他比谁都懂得。 乔蔓青站在门外没进来,她已没有再进去的必要。 终于。乔蔓青再次来看墨月轩的时候,墨月轩躺在床上,无神的眼眸盯着房梁发呆,她轻道:“我想,我再也从风沭阳身上查不出什么了。” 乔蔓青牵强的笑了笑:“为什么?” 墨月轩道:“我不想查了。”今日的阳光出奇的好,苍梧的冬天不太冷,风轻微凉,静静的从窗棂外卷进来,将她的发丝儿吹的轻轻的悠荡,她说,“青儿,你知道么?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好过。” 乔蔓青沉默良久,轻道:“所以呢,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做?” 墨月轩道:“我嫁给他吧,你说好不好?” 乔蔓青苦笑:“怎么可能呢?” 墨月轩笑的比她更苦,她说是啊,怎么可能呢…… 然而她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却到底是与这些,有些偏差的。 风沭阳的身子恢复的很快,不出半个月,大抵便恢复如常了,乔蔓青这半个月以来懒懒散散的在他们二人之间插不上话,十月过了,十一月也已过了半,不管怎么样,也是时候该回莲城了。 墨月轩如今已有自己的想法,她留在这里,说不定也是妄作小人,乔蔓青终于是向风沭阳告辞,卷着自己的东西,带着清荷碧莲二人,悠悠哉哉的缩回了莲城。 回到莲城之后才猛地想起来一个问题,风沭阳竟然真的就这么放她们回来了?之前她们住在诸葛山庄里,故而风沭阳必定要为了她们的安全负责,不好对她们下手,可她们眼下这一路回来,却是在如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都依然平安无事? 这一路上是多好的下手机会啊,风沭阳却居然无任何举动,难道说,风沭阳已经不顾忌她莲城知道他底细一事了?还是说,风沭阳有了墨月轩之后,突然从伪善,变成了真善? 乔蔓青绝不相信这一点,然而,却还真的就有些想不透了,眼看着已经回到了莲城,乔蔓青索性也就不想了。 金陵的冬天很冷,钻骨头里的那种冷,苍梧的天气到底是要暖和些,乔蔓青一回来,便已裹上了大貂。 莲城里四下里已经开始布置,乔老总管他儿子都换上了新衣,触目所见总是一派喜气洋洋的,乔蔓青却总觉得,这年关,过的很没有气氛,空落落的。 乔夷修的屋子里燃着一盆火炉,窗门紧闭,整个屋子里暖烘烘的,乔蔓青百无聊赖的吐着瓜子儿壳,估计是吐无聊了,她身子一仰,叹息一声,四仰八叉的躺在了软榻上。 “还有没有些样子?你是个姑娘。”乔夷修眼一瞪,到底是温和惯了,说的话也没多少训斥的意味。 乔蔓青叹一声:“老乔,为什么觉得今年过年一点都没有气氛呢?无聊的让人发慌。” 乔夷修沉默一会儿,道:“这是自然,往些年都是有誉儿陪你过的,今年舒家那老两口子回来了,誉儿不能来莲城,你自然是不习惯了。” “是么?”乔蔓青懒洋洋应了声,心里却有个声音在想着,并不是这样的。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很热闹,整个金陵喜气的很,一条街道上走过去,全是些喜庆的爆竹声响,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嬉笑怒骂,乔蔓青忽然觉得自己一个人,挺落寞的。 没什么事,干嘛要自己一个人出来在街上乱走呢? 杏林堂的掌柜已经换了一名年近半百的老头,乔蔓青走进去,鬼使神差的,将叶兮当初在莲城所开过的药方都一一写了一遍,然后各自抓了一副药,掌柜的将药递给她的时候,她忽然问道:“有芥穗么?新鲜的那种。” 掌柜的笑了笑:“没有,姑娘若是改日还需要的话,我可以替姑娘摘些来。” 乔蔓青心里忽然很空,空的很难过,她说:“不用了。”便转身离开,走过的大街小巷,不经意间,都是当初与叶兮一起走过的地方。 乔蔓青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诸葛山庄一呆就呆了半年了,原来她不敢回莲城,她会想一个人,想的想哭,想的特别委屈,想问他,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喜欢我呢? 乔蔓青真的哭了,别人都这么热闹,自己为什么就这么凄凉呢?她真的特别想,特别想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说话时永远没个正形,总是懒懒散散的样子,想念那股清清淡淡,却又温温暖暖的药香味,想念那袭白衣,她忍不住抬手抹了抹发红的眼眶,一想到这个人,心口总是闷得厉害。 肩上突然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乔蔓青回头,微微一惊:“你怎么来了?” “金陵的冬天这么冷,你冻病了,一个人在街上哭呢?堂堂莲城少主,何时变得这般凄惨了?” 乔蔓青捏了捏鼻子,瓮声瓮气道:“没有啊。” 来人笑了笑,温润的眉眼,还如当初。 乔蔓青忽然想起来什么,“你爹娘今年不是回了舒家了么?你怎么还有时间来金陵啊?” 舒誉笑了笑:“我爹娘都来金陵了,我不来,也说不过去啊。” 乔蔓青忽然警惕:“你,你爹娘来金陵,干什么?” 舒誉忍不住笑了:“你放心,不是提亲,那两口子喜欢热闹,特意来找乔伯父的。” 乔蔓青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哦。” “外面太冷了,快回去吧,你一个人出来抓药,也是够心酸的。”舒誉抬手替她拢了拢大貂,笑了笑,领着她往莲城中走去。 身后的乱雪被风一吹,卷的像碎末,纷纷扰扰的,落满了肩头。 连金陵的冬天都这般冷,那钟山之巅的绿微居,就更别提有多冷了,大雪扑顶,覆了厚厚的一层。 然而叶兮却是个十足的怪胎,绿微居里,不许燃火炉,用叶兮的话说就是,他家都是用竹子做的,一不小心,烧了他房子怎么办?于是简墨裹着棉被,在大雪飞扬的天,缩在竹居的窗沿下,教墨崖余练剑。 乔弥裹着棉被缩在床上,打死都不出来,娃娃路过时,担心他闷着,好心的替他推开了竹窗,窗外寒风卷着风雪骤然间席卷而进,呼啦啦地听着人骨头都寒了,乔弥大怒:“娃娃!” 娃娃在窗前露出半张脸,清冷冷的仿似座雪雕,她道:“什么事?” 乔弥怒吼:“关窗!” 娃娃气定神闲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乔弥气的不行,在绿微居里,只有两个人不畏这风雪天气,一个是娃娃,另一个,便是叶兮,乔弥掀开被子,裹了一件棉衣,怒气冲冲的便要去找娃娃对其进行思想教育,你在这儿住惯了不怕冷,可我怕啊,能别没事儿走我屋前就给我开窗行么? 娃娃正在竹居下替叶兮沏茶,窗棂支起,远处白茫茫的雪映着青竹,煞是恢弘好看,洗尽人间红尘事的绝境,热茶被风一卷便温了,叶兮端起茶盏,眼睛只见一道青影从竹窗前一晃,他眨了眨眼,道:“娃娃,找你的?” 娃娃淡道:“不知道。” 话音落下,忽然就听乔弥的声音响起:“娃娃,我有事要跟你说!” 娃娃眼睛都没往乔弥身上瞟过一眼,“我在替先生沏茶,走不开。” 乔弥一口气还梗在胸间咽不下去,闻言索性直接便怒道:“你下次走我屋前别给我开窗!” 娃娃不说话。 乔弥气的一个劲跳脚:“白天开,晚上也开,我每天大半夜起来都以为是谁把我给扔雪地里去了!” 叶兮看不下去了,他将茶盏放下,淡道:“娃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乔弥忙道:“是吧叶神医?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怎么把她得罪的这么狠了。” 叶兮朝乔弥安抚的笑了笑,对娃娃道:“你只开窗,不揭他被子,是达不到预想的效果的。” 乔弥喉间一梗:“叶神医……” 娃娃平平静静的点了点头:“下次我试试揭被子。” 乔弥白眼儿一翻,悲愤不已。 娃娃跟叶兮,根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乔弥终于忍不住鬼鬼祟祟的凑近了叶兮:“叶神医,你老实告诉我,娃娃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叶兮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笑了一笑,道:“想当我女婿么?” 乔弥悚然一惊:“不是,我,这……这真是,你……女儿……” 叶兮看着他温温柔柔的一笑,道:“娃娃,去将小乔弥房间里的冬褥,换成春天的去。” 娃娃道:“好。” 乔弥都快哭了,忙道:“别别别,这天儿都够冻死人了,叶神医你还这样是想要闹哪样啊?” 叶兮轻轻笑了笑:“我们家娃娃有些喜冷,你要习惯。” 乔弥几乎要悲嚎了,她喜冷关我什么事啊!? 娃娃已经转身准备出去了,乔弥连忙上前拉住她:“娃娃娃娃,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咱们能好好相处么?” 娃娃挺莫名的看了他一眼:“这关过年什么事?” 乔弥看向叶兮:“叶神医,你看别人家过年多么喜气融融,我们这也太冷清了些啊,咱们好歹也整整氛围。” “什么氛围?”叶兮看了看他,“在竹窗上贴那些鬼画符似的红喜联?” 乔弥愣了愣,“那人家怎么就是鬼画符了……” 娃娃忽然淡道:“乔弥,我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发现你的眼光这么高尚,绿微居里一片绿色,你竟然想要贴红喜联么?红配绿,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乔弥顿时不高兴了:“红配绿怎么了?”他随后有些刻意的惊讶:“娃娃,我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见你说这么长的一段话。” 娃娃瞟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叶兮懒洋洋捧着茶盏:“下次这些弄氛围的话,别说了。” 乔弥轻道:“过年了啊。” 娃娃道:“绿微居从不过年。” “为什么?” 娃娃比他更奇怪:“过年了,就是老了一岁了,这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喜气洋洋的去庆祝自己离棺材近了一步么?” 乔弥有些哑然,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却有些说不上来,似乎娃娃说的,丝毫都没有错。 墨崖余更是不会有过年的氛围的,他也冷,然而每日的冷,最终都化为了大汗淋漓,乔弥觉得,现在连过年都没必要了,人生还真是没什么好盼的了。 他无聊的去看墨崖余练剑,杀人的剑法,总是刁钻,处处都往人死穴上招呼,乔弥看了半晌,折了一根竹枝晃悠了半天,脚步一纵,迎上了墨崖余的剑。 他是竹枝,墨崖余是真剑,他自然不敢硬碰,只专挑墨崖余腰身头颅上打,简墨在窗下,愈看眸中愈发透出一分惊色,十个回合,乔弥的竹枝,抵上了墨崖余的咽喉。上吐女弟。 墨崖余站着没动,眸中渐渐蕴起了一丝怒气,他说:“上次输给我,你是故意的?” 乔弥道:“不是。” 墨崖余沉眸看着他,一言不发。 乔弥笑道:“我可是武学天才啊,看你练这么几天我若是还学不会。还叫什么天才?”他确实是武学天才,所有的招式在他眼前都会自动放慢,上起手来,比谁都快,那一次他是真的输了,这一次,他也是真的赢了。 墨崖余看向他:“那从今日起,你继续陪我练剑。” 乔弥笑道:“好啊。”若是不陪他练剑,又能做些什么呢?只是,他笑道:“我若是同你一起学剑法的话,你一辈子也打不过我的。”他身负莲城所有绝学,乔蔓青跟他打起来也得让他三分,更何况半路出家的墨崖余? 简墨在窗下大笑:“好小子,有狂气,除了心软了些,其他的我都很喜欢,从今日起,你便跟余儿一起习剑术如何?” 乔弥摇了摇头:“我不学杀人的功夫。” 简墨眉一蹙,俄而他道:“那让叶兮教你如何?” “叶神医?”乔弥有些诧异。 简墨笑道:“叶兮的武功在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只是他数年前曾受过一次重伤,眼下经不起久战,才会总是这般懒懒散散的样子,你没见过他出手吧?他一动起来,你睁大眼睛都抓不到他的半片衣角。” 乔弥撇了撇嘴:“叶神医既如此厉害,当年又怎会被人重伤?况且,他的性子,会授我一星半点的医术我都知足了,哪还敢指望他大费心神的来授我武功?” 简墨想了想,居然也承认了,他道:“也对。” 乔弥喉间就很是梗了一梗,这话都说出来了,你好歹也去争取一下,这样就算了,还不如不说呢! 简墨看着他的模样大笑起来,乔弥想说什么,耳边突然一阵厉风,他反射性得竖竹枝一挡,竹枝顷刻间被劈成了几半,他连连往后退,看着眼前拿剑的墨色身影又气又怒:“你竟然偷袭!慢着慢着!……你好歹让我拿把剑!” 墨崖余不依不饶,剑风凛冽,他也是聪明,让乔弥拿剑,这架,还有法打么? 这样吵吵闹闹的,其实适才心里的空,似乎也就不是很空了。 叶兮站在远处茫茫白雪中,静静的朝这边看着,娃娃在身后替他撑着一柄竹骨伞,青丝如墨,是这苍茫天地间唯一的点缀,她说:“先生,回屋罢。” 叶兮轻轻笑了笑:“他们挺热闹的。” 娃娃没说话,绿微居确实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自从,她目光落在竹骨伞的伞柄上,那上面,分外精细的刻着两个字,娃娃想,自从,唯诺姐姐走了之后…… 绿微居是不过年的,也没什么置办年货的说法,平时怎么过,他们也就怎么过,这里是隔绝尘世的居所,与山下的凡间半点沾不上关系,乔弥找到了事做,天天又去与墨崖余练剑,墨崖余泡药池的时候,他就去泡书阁,如此周而复始的,除了娃娃时不时的给他使个冷绊子外,倒也不是那么空落。 日子一晃眼间,如流水般的在走,叶兮时而会看着远处苍茫的云雾发呆,一看,就看好半晌,常常看得累了,便阖上眸子在窗下睡去。 白云茫茫会在梦中化成谁的脸?娃娃问他:“先生,你在想谁?” 叶兮懒洋洋的笑了笑:“绿微居的景色,百年如一日的美,不愧是我选的地方。” 娃娃垂了垂眼,不再说话,叶兮不会是在看景色的,他看竹骨伞的时候,一定是在想唯诺,他看着天边的时候,一看若是看很久的话,那他想的那个人,一定是在远方。 山中不知年月,直到有一日,乔弥突然发现书阁里的书他都能看懂了之后,恍恍惚惚的,绿微居的雪已经融了,从窗外看去,眼前绿的一片新意,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开春了。 信鸽扑哧着翅膀飞过来,从竹窗外落进叶兮的怀里,叶兮捧着信鸽取下一纸信笺,目光落在上面,将信看罢,扭头看向简墨:“能杀人了么?” 简墨摇摇头:“不能。” 叶兮懒洋洋看着天边与翠竹相接的云雾,似在叹息,他说:“雪都融了。” 雪都融了,他却还不能杀人,然而眼下却已经开春了,开春了,所有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总得有一个人,该是时候下山了。 “下山?”乔弥看着娃娃,有些惊讶,“你下山还是我下山?” “谁都不是。”娃娃道:“是先生要下山。” 乔弥一时没说话。 娃娃看了看他,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下山么?我特地来告诉你一声,要走,你最好就跟着先生走,也不必遇见那个紫瞳姑娘。” 乔弥笑了笑:“娃娃你真好。” “我不好。”娃娃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然而乔弥到底是没跟着叶兮下山,为什么呢?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余儿的剑法还没练好,也或许是,他怕山下的事物,早已在意识中颠覆。 叶兮懒洋洋的掸了掸袍子,踏上那座云雾中看不见轮廓的栈桥,下山的路,看着真是无比苍茫。 第78章 又一春 南阳舒誉与莲城乔蔓青的婚约解除了。 今年开春,这是一个重磅消息。 所有人都等着看热闹,看着舒家与乔家这两门世家,他们何时会明目张胆的撕破脸皮,龙井客栈里人声鼎沸,有人说:“听说今年过年。舒家一家都是去莲城过的,却原来竟不是提亲,而是解除婚约?” “他们两家交好多年,眼下莫名婚约解除,定是反目成仇了。” “你们也太过武断,反目成仇或是说不上,只是肯定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可我不久前在金陵,才看见乔少城主和舒公子谈笑风生来着……” “你一定是幻觉。” 有人应和:“对,一定是幻觉。” “……” 倾北祭百无聊赖的打着算盘,呵欠已打了好几个,听着耳边嗡嗡嗡的诸多猜测,只听得白眼连翻。并不吭声。 去年的墨家灭门一事余波还没过,墨月轩被风沭阳护在诸葛山庄,眼下在江湖上,也是已变成了一桩桩流言诽闻,南阳舒誉的婚约一解,又是好一段津津乐道。这个江湖,还真是不管江湖豪客,还是侠女师太,都是一群长舌妇,对于这些感情问题,总是乐此不疲。 客栈里的人还在谈论,越谈越离谱,还是适才那个人开的头,他说:“嗳你们说,莲城和舒家什么时候打起来?这是那莲城少主甩了舒公子,还是那舒公子甩了咱们莲城少主?” “自然是舒公子甩了那莲城少主。”有持剑女子道:“我们舒公子俊美儒雅风度翩翩,自然是不会吊在那样一颗歪脖子树上的。” “嗳你说谁是歪脖子树呢?” “你应什么声儿?我又没说你。” “我说,人乔少城主长得比你好看吧?人是歪脖子树。那你是什么?” “你!”铮铮铮利刃出鞘声响,一瞬间剑拨弩张。 倾北祭砰的一声将手中算盘撂在了桌上,冷笑:“哟,诸位这是想在我龙井客栈动刀子了是吧?” 众人气势一下子弱了几分,那男子讪笑:“不是,倾长老,我们没那意思……” 倾北祭冷笑:“想知道什么你们倒是问我啊,银子搁上来,舒誉和那莲城小少主的事儿,从他们穿开裆裤那时候起发生的所有事儿我都能告诉你们,而且还是一五一十的。” 众人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倾北祭脸都冷了,他们哪还敢问啊,这个江湖上,还没有谁有胆子敢明目张胆的得罪十里楼台,他们每个人都有些不能说的秘密,他们怕十里楼台,不动声色的将其挖了出来。 倾北祭翻个白眼继续打算盘,她最近暴躁的很,小五突然上前来对她耳语了几句,倾北祭脸一变,有些狞色:“哟,他舍得从他那龟居缩出来了?” 小五点点头:“不久前才传出的消息。” 倾北祭冷道:“未婚妻都快要嫁给别人了,我倒是看看他能在那山上呆到几时。” 小五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倾北祭恶狠狠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小五脸一白:“没,没什么……” 倾北祭拧着牙齿缝儿道:“我听到了。” 小五舌头打结,一下子磕巴了:“长,长老……可不是么,叶神医的未婚妻要嫁人了,叶神医都没急,就你整天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倾北祭怒道:“他不急,我能不急么?白看着那样如花似玉一个大美人儿便宜了风沭阳?” 小五可怜巴巴道:“长老,你,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喜欢墨姑娘,还是喜欢风六爷?” 倾北祭顿了顿,张嘴喷了他一脸,“我去你的!” 小五抬手哀哀地抹去了脸上的茶水,他总是时常都觉得,长老其实,是个男的…… 未婚妻的确是快要嫁给别人了,这则消息还未及遍满江湖时,普洱客栈便早已得知,从而将消息传到了龙井客栈,倾北祭当然急,她清楚叶兮当初与风沭阳的旧怨,不管是因为什么,叶兮都绝不会看着这桩亲事结成,即便墨家不是风沭阳所灭,也绝不可能。 乔蔓青的婚约在众多江湖客茶余饭后的空闲时间里霸占了整整半月有余的头筹后,终于被一则消息给生生打压了下去,风沭阳要成亲了,与智妻墨月轩。 “我就说风六爷定是要与墨月轩在一起的,当初为了那墨姑娘的眼,你们还记得风六爷多么着急么?” “谁不记得,那时候风六爷几乎得罪了天下大半的大夫,风六爷将墨姑娘,可真是放在心尖子上得疼。” “眼下他们终于是要成亲了,我们也真是没什么念头可想了。” “啪!”有人一巴掌拍在了他脑门上:“你还打着墨姑娘的主意呢?” 那人捂着脑门有些不服:“别说我打主意,这江湖上,有几个男的不打墨姑娘的主意,有几个姑娘,不打风六爷的主意?” 有女子生生翻了一个白眼:“一个瞎子罢了,偏你们将她当个宝。” 那人忍不住冷笑:“瞎子也比你们这些所谓的刁蛮侠女好,有本事,你也别为风六爷黯然神伤啊。” 女子哈!哈!哈!大笑了三声,笑得特别刻意,“我还真对风六爷没想法。” 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信?你们这些女人,不都想着将风六爷收入囊中么?” “爱信不信。”女子骄横的扭过头去,冷哼一声:“我喜欢的是叶神医。” “叶神医?”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随后大笑出声:“还以为是谁,哪知道你想的,竟是一个比风六爷还不可能的人,说出来,真是更惹笑话。” 女子一拍桌勃然大怒:“老娘今天跟你们没完,你们立刻跟我出去,我一定要让你们闭上这张臭嘴!” “怕你不成?”男子笑了几声,将桌上长刀拿起,嬉皮笑脸的:“走着。”众人哄笑着,一窝蜂涌出了龙井客栈跟着前去看热闹。 江湖上就是有这一点好,初见面的人,也不畏生,豪情谈笑,举刀共饮,人生所缺的,便是这份随性。 开春,百花艳绽,新土冒新芽,整个江湖又热闹了起来,吵吵闹闹的,涌向了苍梧。 南边的金陵,冬雪融后,碧湖里青莲飘浮,菡萏待放,又将是一片盎然的盛景,春初天气微凉,昼夜转变来的太突然,乔夷修身子不经意间便染了风寒,乔蔓青亲自熬了药端给乔夷修喝去,乔夷修捧着药碗只连连哀叹:“誉儿啊……” 乔蔓青忍不住道:“老乔,到底谁是你亲生的?” 乔夷修叹道:“为父连择婿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乔蔓青道:“有啊,要不爹你给自己找一个相公得了,就找舒誉那样的。” 乔夷修老脸一绿:“青儿,说话真是越来越没分寸!” 乔蔓青撇撇嘴:“舒伯父舒伯母都没说什么,就你天天嚎。” “若不是誉儿为你说好话,你舒伯父舒伯母早剥了你一层皮了!” “那好歹现在事情也已经都过去了,老乔你就宽心了吧啊?” 乔夷修抹了把老泪:“我们家誉儿多好啊……” 乔蔓青凑脸过去笑得狗腿:“你们家青儿也好。” “你走开!” “……” 如此一晃近十日后,一封喜帖终是从苍梧寄到了莲城,乔蔓青正在药庐拿蒲扇给药罐扇着火,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习惯,熬药看火什么的,总是在无意识间,自己上手做了个全程。 菡萏将喜帖送来的时候,乔蔓青靠在柱上已经快睡着了,药罐里冒着嗞嗞的热气,她蹑手蹑脚上前,虽是担心吵了乔蔓青,然而这件事情却还是得禀,于是她尽量放低了声音道:“少主,墨姑娘要与风六爷成亲了……” 乔蔓青睁开眼,眼里还有些朦胧,她似有些没回得过神来,懒洋洋的嗯了一声,随后又继续靠着柱子摇摇晃晃。 菡萏想,少主这是早已在意料之中,故而丝毫不惊讶了?这念头还未成形,忽然就见乔蔓青蹭的一声睁开眼站直了身,猛地扭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菡萏惊悚一瞬,睁大眼睛看着她,磕磕巴巴道:“成,成亲……” “谁跟谁?” “风,风六爷,和墨姑娘……” 乔蔓青忽然骂了一声:“她竟真的要嫁给风沭阳!” 菡萏道:“喜帖今日早上已经送了过来,婚期定在下月二十五。” 乔蔓青忍不住大笑了一声:“这才多久,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菡萏犹豫道:“那少主你去不去?” 乔蔓青冷笑一声:“肯定得去,现在就去,女人一旦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真是可怕。” 菡萏默默的想了想,少主你为叶神医,还不是常常做些出乎人意料的事…… 乔蔓青面色忽然又冷了下来:“收拾东西,立刻去苍梧!” 菡萏应了一声,立即转身去收拾东西。 其实收拾东西不用这么急的,距离下个月二十五,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她们完全可以悠悠哉哉的晃去苍梧,又何必这么急呢? 乔蔓青转头,目光落在了那一罐沸腾的药炉之上,她真是半刻也不想留在莲城,守着叶兮曾经留下来的那些习惯。 菡萏收拾东西的时候问乔蔓青:“少主,我们要不要备些贺礼去啊?”上私双圾。 乔蔓青心不在焉的:“备啊,备几条白绫吧。” 菡萏心都抖了:“少主你说什么?你想要去诸葛山庄干什么?” 乔蔓青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满不在乎的哦了一声,说:“没什么,你们觉得该备些什么?” 菡萏不确定道:“比如送子观音啊,还有那些啥,鸳鸯连理枝啊,锦鲤翡翠瓶啊……” 乔蔓青看看她,翻了个白眼儿:“我凭什么要送这些东西给他?他们这亲事我半分都不看好,还掏空了心思去寻这些东西,我不是犯傻么?” “那就这空手去,也不太好吧……” “到了苍梧现成买就是,有我在,不用担心。” 菡萏默默的抹了把泪,就是有少主你在,我才担心啊…… 待一切准备妥当,乔蔓青终是又再次启程前往苍梧,接连行了数日路程,直到在半路上总会遇到无数的江湖人士上前来与她打招呼寒暄之后,她才终于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了一个问题——风沭阳这婚事办的很隆重,无比隆重,江湖上大半的武林人士,竟几乎都在往苍梧赶。 耳边只听无数江湖豪客,武林泰斗,名门世家的寒暄声不绝于耳,“某某大侠,真是巧啊……这是要往哪儿去啊?……什么?诸葛山庄?哈哈哈,这真是巧的跟月老牵了线似的啊,我也是去参加风六爷婚礼的啊……行行行,结伴而行,结伴而行……” 乔蔓青翻了个白眼儿,是月老牵了线,月老把这一大家子都牵了线。 一路上所有客栈几乎都在一时之间爆满,而乔蔓青却丝毫不担心没地方住。 茶名客栈,满天下都有,以茶为名的,便一定是十里楼台的客栈,将倾北祭的名字搬出来,比什么都好使,乔蔓青想,这可真是一张长期的饭票。 苍梧一时间武林人士密集,随便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带刀佩剑的江湖客,乔蔓青到诸葛山庄的时候,诸葛山庄已是四下红帐高起,喜字临门,江湖上成亲没这么多规矩,什么非得从娘家娶进门来,那些都是屁话,墨家早已不复存在,他们的婚事,便也就在这江湖上大半的武林人士的公证下举行。 风叔忙的团团乱转,四下安排来客食宿,相比起来,风沭阳和墨月轩,倒真的是要轻松许多。 乔蔓青去主居的时候,墨月轩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铜镜前,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安静美好的似一幅画。 她什么也看不见,却似乎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的瞳孔,是看着那面铜镜的,铜镜里面映出的容颜恬静温婉,似乎风沭阳真的对她很好,这么些日子不见,乔蔓青只觉得,墨月轩比前些日子更漂亮了,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层艳丽的红光。 没有仇恨的压身,面临着喜事的临门,又有哪个女人会丑到哪儿去?何况墨月轩本就生的美,气质温良,轻轻柔柔的看着你笑得时候,美的像个菩萨。 “你真的想好了么?”乔蔓青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看她的脸。 “想好了。”墨月轩笑了笑,“我战战兢兢了三个月,从刘掌柜口中得知了所有事,墨家的事,一定是与沭阳牵不上关系的。” 乔蔓青笑了,笑得有些意味不明:“望如你所愿。” “青儿。”墨月轩的神情忽然哀了下来:“我知道你跟沭阳之间有些误会,可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大家都将之前的那些事放下?” “那我爹能活过来么?”乔蔓青冷笑:“我真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有勇气说出这些话的。” 墨月轩忽然沉默,乔蔓青细细打量打量了她的脸色,她的神情不是装的,那么,她是真的不知道乔夷修是假死?风沭阳是没将此事告诉她,还是连风沭阳也不知道,乔夷修还活着? 可绾绾逃出了莲城,她怎么会不将乔夷修还活着的事告诉风沭阳?那么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风沭阳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既然将莲城与诸葛山庄间的恩怨都告诉了墨月轩,又何以不告诉她全部? 乔蔓青竟忽然觉得,这场亲事,或许都是风沭阳暗中筹划的一场阴谋。 “……少主,你是不是把风六爷想的过于阴险了?”碧莲看了看乔蔓青,回身将房门关紧,小心翼翼道。 乔蔓青看她一眼,渐渐笑得凶暖凶暖的:“怎么,之前在这儿住了半年,风沭阳将你们的心都给收走了是么?” 碧莲干笑两声:“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风六爷不是这样的人,或许之前风六爷是做过些错事,但是城主说的没错,各为其主啊,我觉得风六爷这个人,也是真挺好的……” 乔蔓青眉心渐渐折起,风沭阳挺好么?她不能否认,从表面上看起来的风沭阳的确是无懈可击的,可是乔蔓青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般完美的人,她不相信风沭阳会真的就此收手与墨月轩安度余生。 或许,自己真的是想多了么?可桓王并不允许风沭阳与墨月轩走的太近,眼下风沭阳却是将自己与墨月轩的婚事昭告天下,还办的这般隆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已经背叛桓王了? 乔蔓青有些头痛,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事情,才会将这些已有的线索越理越糟。 * 南陵繁花遍绽,踏着四月的前奏,龙井客栈终于迎来了一袭白衣,小五火急火燎的冲进了慕焉庭禀报,倾北祭蹭的一声从庭下窜了出去,还没跑得过平桥,便听有人懒洋洋唤她:“倾儿。” 小五循声看去,只见屋檐上方无云万里,碧洗如蓝,那人的身后,渐渐绽放着早春的繁荣,倚着廊柱悠散的望天,白衣不染,恍然似仙。 小五突然想,若是叶神医常这么去街上走,那些来十里楼台打听叶神医消息的女人们,怕是得将这龙井客栈的门槛给踏破了。 倾北祭身形生生刹住,随后扭头,几乎跳了起来:“钟山到南陵,不过七日路程,你走了个半个月,你他妈是属乌龟的么!” 叶兮弯着眸子轻笑,笑得有几分散漫:“倾儿,急性子,容易长皱纹。” 倾北祭眼睛一瞪:“老娘貌美如花,皱纹能奈老娘何?” 叶兮懒洋洋靠在柱子上:“我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么?特意提前了一个多月下山,你看,眼下还有二十多天,不一样还早么?” 倾北祭怒道:“未婚妻都要嫁人了!” “她能嫁给谁?”叶兮笑了一声,懒洋洋将后脑勺搁在廊柱上:“我还没死呢,她能嫁给谁?” 倾北祭冷笑一声:“这话说的,就跟您老人家活着的话,就会娶她似的。” “我会娶她。”叶兮道:“我真的会娶。” “屁!”倾北祭真的是气着了:“想要嫁给风沭阳的女人,能是你叶兮今后的女人么?若不是他们动了墨煜,你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知道墨月轩这女人是谁。” 叶兮沉吟一番,倒也没反驳,他笑道:“说的也对。”俄而他道:“可我现在,已经知道她了啊。” “现在自然不可能看着她嫁。”倾北祭冷道:“风沭阳的日子,自然不会让他过的那么舒心。” 叶兮幽幽的似在叹息:“听说,风沭阳很喜欢她啊……” 倾北祭脸一沉,分外不愉:“所以呢,你要干嘛?娶了墨月轩以报复风沭阳?我可告诉你,这事儿不答应,不可能!” 叶兮幽幽道:“反正墨煜都将那蠢女人许给我了,既然风沭阳那么喜欢她,那我不如,就娶了她,看着风沭阳畅快,我始终是不畅快的。” 倾北祭脱口:“那乔……” 叶兮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我要去苍梧了,十日路程,还来得及,与我那未婚妻温存温存……” “叶兮!”倾北祭跳了起来:“那乔蔓青怎么办!?” 叶兮的白衣在廊角一拐,飘悠悠的消失了。 倾北祭怒的不行:“为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就要随便娶一个女人回家,叶兮你真是够了!” 半分回音没传回来,倾北祭气的砸柱子摔桌,小五谨慎的上前:“长老,现在我们是怎么办……” 倾北祭怒吼:“能怎么办?收拾东西,去苍梧!” 小五连忙一溜烟儿的撤人,他还记得去年春天的时候,长老的心情是多么舒爽,今年来春,却是烦事堆踵而来,长老暴躁的,跟更年期到了似的…… 小五觉得自己很凄凉,虽然墨月轩嫁人他不是很急,可墨月轩嫁的人却是风沭阳,小五真是不由得幽叹一声,墨姑娘,你素来眼瞎心却明,可如今,却是连心也瞎了。 第79章 昔年怨 风沭阳这几日没与墨月轩见面,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风沭阳在书房燃着信鸽送来的书信,忽然门口有一道略微嘶哑的嗓音传来:“……恭喜爷。” 风沭阳抬眼看去,只见书房门外立着一人,两鬓斑白。容颜还算俊朗,却带着一股历尽了风霜的沧桑,风沭阳神态温和,并不意外,只笑道:“你回来了。” 管陵道:“爷眼下要成亲了,我不管在哪儿,也总要回来祝贺爷的,只是爷,当真不顾王爷了么?” 风沭阳温和的笑了笑:“你既回来了,那便留下来替我张罗,喝杯喜酒,其他的事情,暂且无需提。” 管陵眸中情绪波动:“可是爷。我担心你……” “担心什么?” “诺姑娘死后,我曾经以为爷的心也死了,所以当王爷让爷去拉拢墨家的时候,爷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娶墨姑娘,可现在,爷的心似乎是活了,可王爷的命令,却是死的,没人能够违抗。” “他若非得以这件事来逼我,那么,他就不是凤桓矣。”风沭阳轻轻一笑:“我了解王爷,比你们了解的多的多,我暂且于他还有用处,他绝不会因为此事,而弃了我这枚好棋的。” “爷……”管陵喉间嘶哑。 “你回来了。便别再像之前那样任性妄为,之前的事,我也不会怪你。”风沭阳笑道:“你这几个月来看来也是过的不好,留在庄中。好好休养休养吧。” 管陵垂下眸:“是,爷。”他转过身,从门口离开,心中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痛意,风沭阳总是这般,永远温温和和的样子,不管怎么伤了他,他都不舍得怪别人一分,宁在自己身上插十刀,也不让身边之人损一毫,可是他这样伤的。却是别人的心。 管陵拐过书房,忽然发现,自己干涩的眼,竟有些润了。 整个诸葛山庄都很忙,在这一档的功夫,墨月轩却突然病了,似乎是受了风寒,不得不卧养在床,风沭阳急得想要去探望,却被人拦下:“庄主,眼下你与墨姑娘婚期将近。在这个时间里,你们是不能见面的,还是稍微忍一忍吧。” 大夫换了几拨,竟还就是将这小小的风寒给治不好了,风叔急得问小厮:“墨姑娘将与庄主大婚,墨家二老就没来参加婚礼么?” 小厮道:“准证二老只派人送了贺礼来,他们最近在兰州,据说是游访狼邪山去了,没时间来。” “那这怎么办?”风叔急得来回走动,“怎么一个小小的风寒,全苍梧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呢?” “风叔,风叔!”外头小厮忽然急急奔进门来:“门外来了一名大夫,说是可以治好墨姑娘的风寒!” “那还不快请!”风叔一挥手,匆匆迎了出去。 到得大厅的时候,只见里面立着一名白衣男子,身形修长,清瘦如削,青丝如锦墨懒懒散散的垂在身后,偏就这么一看着,就有几分出尘的味道,不落红尘。 “这位先生……”风叔拱手迎上前去,白衣男子闻声回过头来,懒洋洋的,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悠散,容颜清俊,逸秀如仙,他斯斯文文的笑了笑:“风叔,真是好久不见啊。” 风叔的身形,当下便僵在了原场! * “叶兮来了诸葛山庄?”风沭阳掀了掀眸,素来温和的眼,藏了几分无法察觉的情绪。 “是。”风叔声音都有几分抖,“墨姑娘的风寒几乎请遍了整个苍梧的大夫,都没办法治好,就在这个时候,叶神医,突,突然来了……” 风沭阳温声道:“他现在在哪儿?” 风叔道:“在正院,去替墨姑娘诊脉了。” 风沭阳站起身来,转身便往主居走去,这次没人拦他,叶兮的突然出现,似乎在整个诸葛山庄铺天盖地的红里,抹上了一抹,清冷的白。 墨月轩的身子本身就弱,经不得什么大起大落,在这样的天气里,一旦不好好照顾调理,患上风寒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患上了却无法治好,这便值得推敲了。 叶兮在诸葛山庄的几名小厮陪同下去替墨月轩诊脉,墨月轩虽是无法起身下床,意识却还算清醒,她嗅觉与听力向来比别人都要灵敏些,叶兮那身清淡殊雅的药香,放眼整个天下,应该都寻不出第二个来。 墨月轩的脸色白了,她的脸色本来就白,如此一来,仿似一瞬间没了血色人气。 叶兮立在她床边轻轻笑了笑,声音清润如流水,低雅漫开,其实好听的醉人,偏让墨月轩莫名的感到心悸,似乎一时间,呼吸都是困难。 叶兮含笑唤她:“墨姑娘。” 墨月轩没说话,她将脑袋偏向了里面,拒客之意很是明显。 小厮见状不由道:“姑娘,叶神医是来替你诊病的。” 墨月轩还是不说话。 叶兮便笑了:“看这情况,应该是病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上前,并不在床边坐下,叶兮是心理洁癖,他曾经可以不嫌弃墨月轩是乞丐而将她一路抱回龙井客栈,可现在,要叶兮碰她,却是不可能了。 一根银丝缠上了墨月轩的腕,墨月轩忽然伸手,狠狠将银丝从腕上给扯了下去,叶兮也不气不恼:“真是好样儿的,看来风沭阳真是对墨姑娘好的羡煞旁人,如今,竟是将墨姑娘的骄纵性子都给惯出来了。” 墨月轩忽然开口了,声音有些虚弱苍白,她说:“你走。” 叶兮笑道:“我是来为你看病的,这病还没看呢,你让我走哪儿去?” 墨月轩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你走!”话音落后,忽然一阵疾咳,怎么也停不下来。 叶兮笑了笑,看着一旁不明状况又不好开口的两名小厮,道:“看来墨姑娘现在情绪有些不稳定,还是得需要风庄主来,不如两位,先去将风庄主请来吧。” 两人觉得叶兮说的有理,当下齐齐退了出去,退出去之后才发现,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去请呢?他们潜意识里,似乎都不太想呆在那个屋子里。 主居里一下子安静了,叶兮向床边走近几步,看着床上的墨月轩笑道:“我的未婚妻,这是要嫁给自己的灭族仇人?” “不是他。”墨月轩咳得有些喘:“墨家之事,不是他,不是他做的。” 叶兮笑了笑:“哦,其实这个我也不是很关心,我只关心,你何时与我解除了婚约?” 墨月轩静默一瞬,忽然凉凉的笑了:“你不曾拿我当未过门的妻子,我们也并无感情基础可言,当初是你将我扔到风沭阳的身边,仍由我自生自灭,如今,眼看着我便要有一个好归宿了,你却又突然拿婚约来压我,叶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叶兮笑道:“我来履行承诺,娶你啊。” 墨月轩笑得有些凄苦:“当初你将我送来风沭阳身边,绝不只是让我从他身上查出墨家之事这么简单,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突染风寒,久治不愈,这应该,也是你的功劳吧?” 叶兮温温柔柔的笑了笑:“真聪明。” 墨月轩道:“墨家之事绝对与风沭阳无关,这个我已经查清楚了,你我二人的婚约,除了墨家几位老前辈以外,江湖上也没多少人知道,我们不如就当这个婚约没有存在过,今后,各不相干,好么?” 叶兮道:“不好。” 墨月轩心中怒气上涌,一怒她便会咳个不停,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叶兮笑了笑:“别激动,好好跟我说话,我记得当初的墨月轩,可是墨家灭于前而不落泪的,眼下不过为了一个风沭阳,你竟气成这个样子,是在逗我开心么?”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叶兮挺无奈的:“同一句话你想要我说多少遍?我是来娶你的,目的还不够明显么?” 墨月轩苦笑:“叶兮,我突然觉得你这个人特别可怕,我知道你与沭阳之间有些误会,可你也不必利用我,来为自己解恨。” “误会?”叶兮的神情忽然无比温柔,温柔的似一抹化不开的冰海:“他跟你说的,是误会?” 墨月轩道:“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眼下,我只希望你看在我爹的份上,让我安心穿上那身嫁衣。” 叶兮笑道:“你与我才是最配的一对佳偶,同样的命短,同样的身患绝症,你又何必要去祸害他人呢?你看,其实我都是在为风沭阳着想。” 墨月轩苦笑着摇摇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听到了,叶兮自然也听到了,忽然一根银针扎入了墨月轩气海,墨月轩不及反应间,软身倒在了床上,她看起来是在熟睡,然而她意识无比清明,偏生,就是不能语,也不能动。 推门而进的果然是风沭阳,小厮都留在了外面,叶兮含笑看着风沭阳,神情无半丝变化,除了笑得愈发温柔。 风沭阳对着他微微颔了颔首,轻笑:“叶神医,别来无恙。” 叶兮笑得斯文:“无恙,只是近日来,愈发怕听到雨声了。” 风沭阳笑了笑:“是么?好在这几日天气还算晴朗,倒是不见得会下雨。”他目光落在墨月轩身上停留了一瞬,温声道:“轩儿怎么样?” 叶兮笑道:“很好,琉璃盏怎么样?” 风沭阳忽然缄口,随后淡道:“叶神医真是会开玩笑。” 叶兮恍然般笑道:“哦,实在是抱歉的很,一时顺口了。” “叶神医既然来了,不如就留下来,喝一杯我和轩儿的喜酒。” 叶兮忽然笑得更加温柔了:“风庄主,别人不知道躺这儿的是谁,我想风庄主一定是清楚的,如此理直气壮的请叶某人留下来喝喜酒,风庄主是想告诉叶某人,这么些年没见,风庄主的脸皮,已比当年还要厚实许多了么?” 风沭阳淡道:“良禽择木而栖,叶神医既然不懂得好好珍惜,轩儿自然明白,谁才是自己的好归宿。” 叶兮笑了笑:“哦?那风庄主是准备拿琉璃盏,来当作她的贺礼么?若是风庄主当真舍得的话,这门亲事,我让给你也无妨。” 风沭阳温和道:“这个不劳叶神医操心。” “那你出去。” “……”这话风转变的太快,风沭阳看了叶兮一眼,有些没反应的过来。 叶兮朝门口示意了一下:“你倒是出去啊,我得给她治病,你留这儿,有些妨碍我心情。” 风沭阳没说话,他转身走了出去。 叶兮折身走回床边,将银针从墨月轩身上取下,顺手扔到了一旁,叶兮笑道:“你必然是不能嫁的这般如意的。” 墨月轩整个人已突然间木了,她便就那么躺在床上,不语不动,仿佛那根银针还扎在身上,限制着她的任何行动。 叶兮笑得有些冷:“你已经查清了墨家之事与风沭阳无关?以你的段数,在风沭阳眼前,你能玩过几个回合?” 墨月轩忽然睁眼了,漆黑无光华的眼,映的嘴唇都是白的,似一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她唇齿轻轻翕合,却就是说不出话来,总在轻轻的抖,叶兮便顺势,将一枚小药丸弹进了她口中,转身便要离开。 袍角忽然被人抓住,叶兮回头,墨月轩伸指,颤巍巍在他衣袍上写:叶兮,你怎么这么残忍呢? 叶兮笑了:“我本就不是一个好人。” 墨月轩又在他衣袍上写,写了三个字,随后将他袍角松开,背过身去,袍角忽然扬下,让人一瞬间,似觉出了割袍断义的味道。 她说,叶兮,我恨你。 可恨叶兮的,却又少么? * 恨叶兮的的确不少,此时前往苍梧的官道上,有白衣女子便正切齿怒嚎着一个人的名字:“叶兮——!” 小五说:“五日前,墨姑娘染风寒而不治,叶神医前往了诸葛山庄,替墨姑娘治愈后,突然失去了消息。” 倾北祭又急又怒:“你们给叶兮诸葛山庄的机关布置图了么?” 小五讪讪道:“叶神医也没问我们拿啊……” 倾北祭深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既然如此,他一定不会是强行闯了诸葛山庄,可眼下他怎么不见了?为什么会不见了?” 小五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倾北祭忽然一巴掌呼了他脑门儿上:“我问你话呢!” 小五:“……”他哭了。 倾北祭怒道:“没了消息,你们不知道查么?十里楼台有什么消息查不到?我就不信这一大活人还能失踪了!” 小五二话不说,扭身就去飞鸽传书,强令普洱客栈密切关注叶兮消息随时禀报。 三日后,倾北祭还在赶往苍梧的官道上,小五说:“叶神医有消息了。” 倾北祭扭头看向他:“在哪儿?” 小五闷闷道:“淮南……” “啥?”倾北祭惊而震怒:“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跑去淮南?” 小五忙宽慰她:“长老别急,叶神医已经在赶回苍梧的路上了。” 倾北祭怒道:“他去淮南做什么?” 小五支吾半天:“采,采灵芝……” 倾北祭气的啪的一声怒而拍桌:“什么灵芝他妈得去淮南采?”忽听一声马蹄长嘶,倾北祭猛地随马纵了前去,她一怒之下显然忘了此时是在官道上,适才身下拍的是马,而不是桌,马匹受惊,顿时疯了似的往前冲了过去。 小五连忙跨马追上去,痛心疾首:“长老,下次下手你好歹注意点儿分寸啊,我不敢骑快马啊啊啊啊啊!……” 又是隔一日,两人继续骑马走在官道上。 倾北祭不断的问着小五:“叶兮现在到哪儿了?” 小五回:“在路上。” 没过一会儿,倾北祭又问:“叶兮现在到哪儿了?” 小五按捺住翻白眼儿的冲动,回:“在路上。” 安静了没一会,倾北祭又在马上看向小五:“叶兮现在……” 小五终于是忍不住给问的翻了白眼:“长老,你都在赶去苍梧了,叶神医就算没来,抢亲的还有您出马呢不是?急啥啊,抢亲咱又不是干头一回了。” 倾北祭大怒,一巴掌呼了他后脑勺上:“什么叫抢亲不是头一回了?老娘何时抢过人的亲?”上他休才。 小五郁闷的哭了:“一年前,温三公子大婚,长老你可不就是去抢了人家的亲么?不过上次你抢的是新郎,这次你要抢的,是新娘……” 倾北祭怒道:“这能一样么?当年温三,我那是救他于水火,那不叫抢亲,眼下诸葛山庄这一趟,若是叶兮不来,老娘可才是真真切切的得替他抢人了。” 小五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还不是一样……” 倾北祭大怒:“叶兮那畜生真是够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赶路还是那般悠悠哉哉不急不忙的样子么?” 小五默默道:“估计是……” 倾北祭顿觉今儿个自己真是戾气倍增了,抬掌,想不过又是一巴掌朝小五脑后狠狠呼了过去。 小五哭喊:“为什么总是打我啊?” 倾北祭默默的看了看他:“这不是身边没别人么?” 小五:“……”愤而扭身哭走。 终于到达苍梧之后,离风沭阳的婚事还只差了两天,倾北祭急得在普洱客栈后院来来回回的晃悠:“叶兮怎么还没回来,叶兮怎么还没回来……” 刘蕴和与小五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倾北祭发癫,明智的选择不开口。 倾北祭忽然道:“叶兮已见过了墨月轩,现在墨月轩还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风沭阳?” 刘蕴和道:“正是此事有些蹊跷,叶神医十多日前见过墨姑娘后,据我们查访得知,墨姑娘曾闹过一次自尽,这事儿诸葛山庄瞒的隐秘,不曾外传,只是被风六爷救下之后,两人单独在房里呆到了第二日天明,隔日,便又和好如初了。” “单独在房里……呆到第二日天明?”倾北祭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看向小五:“你脸红什么?” 小五乍然被发现,被唬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磕巴道:“没没没,没什么啊……” 倾北祭冷笑:“孤男寡女的,大半夜的呆在房里呆到了第二日天明,能做出什么好勾当?” 小五嚅嗫道:“说不定人下棋呢……” 倾北祭冷笑一声:“是啊,下棋。”她忽然抬起双手,猛地朝小五胸前抓去:“炮二平五!” 小五猝不及防,猛地被抓了个正着,当下连忙护胸后退,羞愤难当的嘶声哭喊:“长老!” 刘蕴和瞬间抬手捂眼,指间隙开一条缝来,暗暗念叨,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还差两日便是婚期,叶兮还没有传出到苍梧的消息,倾北祭到底是按捺不住,夜色一浓,她便混进了诸葛山庄里去,避开庄中守卫,直接绕到了正院,墨月轩房中没燃灯,若非是睡了,那便是屋中没有其他人。 倾北祭径直推开房门而进,墨月轩果然还没睡,这屋子她显然已呆得足够熟悉,此时正坐在桌旁,提壶替自己斟茶,听到声响,她耳朵轻微动了一动:“谁?” “我。”倾北祭出声。 墨月轩微微讶然:“倾长老?” “嗯。”倾北祭应了一声,背身关上门朝她走过去。 墨月轩笑了笑:“倾长老,你要来直接说一声就是,何必这样鬼祟,若是让人以为进了贼,可不就是笑话了?” 倾北祭冷笑一声:“庄主夫人好大的架子,你们整个庄子一起上,能不能追到我都还有待商榷。” 墨月轩笑了:“诸葛山庄机关遍布,我是怕伤了倾长老。” “伤了我?”倾北祭神情真是无比讽刺:“诸葛山庄的机关图,我老早在一年前就弄到了手,闭着眼睛都不会走差。” 墨月轩稍稍惊了一惊,却也没再说话。 倾北祭上前,冷道:“我送你来风沭阳身边时跟你说过什么,你忘了么?不管怎么样,千万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你眼下,怎得竟要与风沭阳成亲了?” 墨月轩轻轻道:“我已经知道了,墨家的事,不是沭阳做的。” 倾北祭挑挑眉,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我十里楼台都没查得出来的事情,你倒是知情的很?” 墨月轩道:“我亲口问了他,他不会骗我。” 倾北祭忍不住抬手狠狠拍了自己额头一下,重重叹气咬牙道:“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真是什么神智都被冲昏了,说什么都信,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了。” “倾长老。”墨月轩轻道:“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的。” “我怎么不担心?”倾北祭扭头看向她,几乎是要怒了:“我说过你嫁给风沭阳,叶兮会拆了这座诸葛山庄,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进心里?你以为我是在逗你玩儿么?” 墨月轩不动声色,淡道:“他送我来风沭阳身边,不就是为了想让我从沭阳身上查出墨家的灭族真相么?眼下我已知道此事与沭阳无关,他又为何要……” “你真以为这么简单?”倾北祭忍不住冷笑:“你以为叶兮将你送到风沭阳身边,只是为了查清事情真相?”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倾北祭冷道:“风沭阳从来就不是个什么好人,你别以为自己身冠智妻之称,便当真以为自己智绝天下了,这风沭阳可是个狠茬儿,你不动他,他照样也会来咬你一口的那种狠茬儿,叶兮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绝不会莫名其妙的去咬人,这是叶兮胜他百倍的地方!” 墨月轩淡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 倾北祭不冷不热的笑了笑:“看来你倒也是听到过一些风声,他们曾经何止发生过什么,他们曾经的旧怨,可是刀刀见血的,所以,你不能嫁给风沭阳。” 墨月轩蹙了蹙眉:“你们如此,也未免过于霸道了,他们之前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恩怨,若是非得将我的感情也牵扯进去,未免于理不合。” 倾北祭忍不住冷笑出声来:“于理不合?墨月轩,我突然发现你脑子真是被狗吃了么?不让你嫁给风沭阳,只有对你好的,绝不会害你半分,况且我倒是想知道,若是当年那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如今行起事来,又是会多有理有据!” 墨月轩眉心深深折起:“当年发生了什么?” “关你什么事?”倾北祭冷道:“你都快是风沭阳的女人了,就好好当你的庄主夫人吧!如今我真是不想再劝你半句,若非你是墨煜的女儿,谁他妈管你嫁不嫁风沭阳?我如今倒是希望你,真的不要后悔,这庄主夫人,当得开心些!” 墨月轩沉声道:“我不会后悔。” 倾北祭气的连连冷笑,转身推门而出,拂袖离去。 杯中的茶只倒了一半,墨月轩没有再续,她想起了那一夜月色浓时,风沭阳在她耳边说的话,轻柔却又坚定,字字刻进她心底。 我曾经与叶兮,是生死恩怨,你如今是信他,还是信我? 生死恩怨,那么叶兮那日,一定是故意那么说,好让她以为是风沭阳夺了琉璃盏的,叶兮说的话都不能信,叶兮身边人所说的话,也绝不能信。 第80章 梨离礼 刘蕴和看着倾北祭一回来便一直铁青地脸色,战战兢兢的候着不敢说话,随后他小心翼翼的问小五:“长老这是怎么了?” 小五暗暗道:“她常这样的,一会儿就好。” 刘蕴和瞪大眼睛:“可这都一个时辰了!” 小五镇定道:“再等等。” 然而等了一会还是没好,倾北祭忽然蹭的站起了身来:“我要去找莲城小少主!” 刘蕴和磕巴道:“长,长老。都这个时候了,再去闯诸葛山庄,少城主,怕是都已经睡了啊。” 倾北祭冷冷瞥了他一眼,理都没理他,扭身就出了普洱客栈。 乔蔓青的确是睡了,然而她还并没睡得着,房门轻轻的响动声,更是令她瞬间提起了神:“谁?” 剑柄在手,一触即发。 忽然听一声闷闷的声响:“我。” 乔蔓青顿了一顿,随后有些不可置信一般,微微睁大眼睛往黑暗中使劲看了两眼,虽然是看的朦朦胧胧的。然而她还是道:“倾长老?我去。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倾北祭捂了捂鼻子,声音有些瓮:“我又不住这儿,半夜来找你,当然得做贼。” 乔蔓青道:“你鼻子怎么了?” “适才太激动,来的时候没注意,撞门框上了。火气都给老娘撞丢了一半。” 乔蔓青险些笑出声来:“你这时候来是要干嘛?” 倾北祭骤然又是大怒:“墨月轩那小妮子,真是气死老娘了,她怎么真的要嫁给风沭阳?” 乔蔓青顿时也觉得很是烦躁,幽幽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也劝过了,可是没用……” “我们去抢人吧。”倾北祭猛地凑近她:“去不去?” 迎面的阵风一瞬吹的乔蔓青青丝扬起,她往后仰了仰身子,有些惊悚:“抢,抢新娘?这,这不太好吧……” 倾北祭一下子有些泄气:“我也觉得有些不好,可是她这么嫁给风沭阳,叶兮一定会怒的。” “叶兮会怒……”乔蔓青眸子黯了黯:“他为什么会怒?他喜欢墨月轩么?” 倾北祭看她一眼,幽幽道:“好歹。是未婚妻……” 乔蔓青定定看了看她,往后一仰,翻身躺回了床上去:“我觉得墨月轩嫁给风沭阳挺好的,她就配风沭阳,他两是绝配!” 倾北祭道:“你这脸翻得,也太快了……” 乔蔓青冷笑:“我们为什么要做棒打鸳鸯的事?人家喜欢嫁,关我们什么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这样做是损阴德的你们知道么?” 倾北祭忽而温温婉婉的笑了笑:“看到有人心情比我还不好,我突然觉得,我的心情就这么明朗了起来。” 乔蔓青:“……倾北祭!”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拉过倾北祭:“我仔细的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总觉得有些东西我是漏掉了,墨月轩她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个瞎子,叶兮为什么会让她入诸葛山庄查墨家的事?要不是之前我一直呆在诸葛山庄。她的信都没办法传出去。” 倾北祭看了看她:“这都大半年了,你才反应过来啊……” “什么意思?”乔蔓青怔了怔,随后一怒:“你们瞒着我?” 倾北祭幽幽笑道:“给我钱啊,给我钱,我就告诉你。” 乔蔓青着实气闷:“你掉钱眼里去了?” 倾北祭挺无辜的:“我就做这档子生意的。” 乔蔓青胸间一梗,正要扭身去摸银袋,忽然想到了什么,瞬间又扭回了身来,笑道:“曾经叶兮答应过我,若是有一日我与他一同出现在龙井客栈的话,便让你将当初我向你打听叶兮消息时给的五百金还给我。” 倾北祭悚然:“不可能!” 乔蔓青看着她笑,笑得十分和蔼。 半晌,倾北祭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道:“这则消息老娘是要收一千金的,眼下给你打个对折,就收你五百金,之前的那五百金,我可不还了啊?” 乔蔓青点头:“成交。” 倾北祭道:“叶兮跟风沭阳老早就认识,甚至有些恩怨,这你认识他的时候,应该就知道的对吧?” 乔蔓青点头:“叶兮百毒不侵,风沭阳却知道他中不得海棠春,这定是相熟之人,那时我便已知道。” 倾北祭道:“叶兮那人吧,其实对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尤其是,那谁死了之后,更是淡薄的要命……” “那谁?”乔蔓青打断她:“谁?” “你别打岔。”倾北祭道:“听我说完,那时候风沭阳追杀他,叶兮也没见半分想要跟他对着干的意思是吧?他一直都处于想要甩脱麻烦的状态,而不是想要解决麻烦的状态是吧?因为叶兮他从几年前开始,就处于一种,等死的状态了……” “等死?”乔蔓青心间一悸,她猛地拽紧倾北祭臂膀:“等死,等死是什么意思?”上低帅圾。 倾北祭一说,心里不由也有些泛酸,她抬手抹了抹眼眶:“妈的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了,我给你五百金成么?老娘又不缺钱。” 乔蔓青骤然大怒:“老娘也不缺钱,一千金是么?回莲城就给你!” 倾北祭闷闷道:“何必呢?”她说:“叶兮之前跟风沭阳为了那谁势同水火,受了一次重伤,你也知道他身子不好的是吧?这伤势几乎折了他的命,后来是活下来了,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别看他医术绝顶,人人都喊着他叶神医,可他自己的伤势,他却是半分都治不好的。” 她说:“我一直以为他也就这么淡薄下去了,可后来,他遇到你了啊,他那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就是对身边的人好,你看,之前风沭阳在普陀寺派人追杀他的时候,他都没想过跟风沭阳死磕,可是去了莲城之后,他帮你的不少吧?叶兮的思想里就是,动他没问题,可动他都不舍得动的人,那就是玩儿命了,我之前说叶兮对你好,你没听明白,他在莲城都做了什么,我查一查便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对你是真好。” 乔蔓青怔了怔,她心里忽然很酸,特别酸,酸气直接涌了上来,她声音有些哽:“那他怎么这样啊,他为什么总是想要收我为徒啊……” 倾北祭道:“叶兮让墨月轩来接近风沭阳,其实也并不是抱着她能真的查出什么来的想法,他将墨崖余带回绿微居,才是为了让他今后能够手刃仇人。” 乔蔓青沉默了良久,她听得出倾北祭是在将适才的那个话题给顺过去,她将头埋在膝盖里捂了捂,将适才的那股酸味儿给吞进了喉里去,才抬起头道:“墨家被灭,以我目前所知道的看来,与风沭阳定是脱不了干系,可兜兜转转的,线索所指向的矛头,却又常常对从他身上移开,明明光这点就已足够可疑,可也不知风沭阳到底都跟墨月轩说了什么,墨月轩眼下竟这般信任他。” 倾北祭看向乔蔓青:“风沭阳这人有一个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乔蔓青道:“伪善?” 倾北祭笑了一声:“这个其实也算优点,他能伪的跟真的一样,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做到,可我说的优点不是这个。” 乔蔓青道:“那我还真不知道他能有什么优点。” “专情。”倾北祭道:“风沭阳爱上一个人,他会特别专情。正是因为当初风沭阳对墨月轩有好感,叶兮才会将她送到他身边去,他主要的目的,不过是想让风沭阳爱上墨月轩,从而,对他施以报复。” 乔蔓青静默了好半晌,神情有些挣扎:“叶兮真是,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啊……” 倾北祭笑道:“换了我我也做的出来,墨家被灭,叶兮是打心底里生了怒气,他对墨月轩是没什么情感,可墨家家主却是他的启蒙恩师,风沭阳与墨家一事这么一牵扯,直把叶兮心中的那股戾气给逼出来了,新仇旧恨这么一加起来,换了我,早让风沭阳死了百回都不止,只叶兮,还能冷冷静静的做出这些事来。” 乔蔓青道:“他想让风沭阳爱上墨月轩后,再让墨月轩亲手杀了他?” 倾北祭笑了一声:“叶兮是慢性子,向来是流水般细细柔柔的折磨,直接杀了,叶兮是不会做得出来的,他眼下不过是想让风沭阳感情受挫罢了,他想让墨月轩在风沭阳心口狠狠刺上一刀,看他一蹶不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真查出墨家之事乃风沭阳所为后,再杀了他也不迟,可哪儿知道,墨月轩竟是将自己给葬了进去,眼下还用自己,将风沭阳滋润的好好儿的呢!” “那当年叶兮跟风沭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谁?” 倾北祭忽然缄口,半晌后默道:“这些,便等以后有机会了,让叶兮告诉你吧。” 乔蔓青哀哀地没再说话,如果叶兮真的这样爱过一个女人,她几乎都想不出来,叶兮爱起来,是怎样一番模样。 只是,一定很温柔。 特别温柔。 * 四月的天阳光映在身上微暖,清风拂过微凉,隐隐有泥土的芬芳拂过鼻尖,乔蔓青很矫情的想,再美一点,她就能听到花苞开放的声音了。 总之,这是一个很好的月份,也是一个很好的天气。 凤冠霞帔,鸳鸯锦帕,喜帐红柱,乔蔓青看着这些东西如流水一般涌入主居的时候,她才恍然间想起来一个问题,明日,便是墨月轩与风沭阳的婚礼了。 无数宾客已在这一日起开始陆陆续续的送来了贺礼,乔蔓青看着那些重金珍宝,又骤然间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还没有准备礼物。 于是她分外老实的,自己逛起了大街。 整个苍梧的街道都因诸葛山庄的婚礼而显得拥挤了起来,乔蔓青在街上闲逛了一路,愣是没找到个称心的。 珊瑚鸳鸯锦配?她嫌贵。 仙鹤玉锦屏风?她嫌重。 晃眼见一水果摊上的梨生的还很是漂亮,看起来分外香甜可口的模样,乔蔓青估计是走的渴了,走过去抓起一个来啃了口,果然香脆的很,汁甜肉脆,乔蔓青索性想到了,不如,就送这一筐梨子吧。 这个礼物她自认为十分满意,寓意深重,又很实用,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分月愉悦的搁下了一锭银子。 回诸葛山庄的时候,正逢菡萏很是忧心的迎上了前来:“少主,今日都在送贺礼了,我们不送么?白吃白喝咱们莲城可不做啊。” 乔蔓青看她一眼:“我在这儿白吃白喝了半年,之前一直指望着他将我赶出去呢,偏他就是没有动静,我也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菡萏揪心:“这么多江湖人士看着呢。” “放心吧。”乔蔓青笑得很懂事:“我备好礼物了,一份大礼,特别大。” “什么礼物?” 乔蔓青轻轻笑了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啊。” 菡萏心中忽生一股浓烈的不好预感。 * 风沭阳的亲事果然很隆重,隆重的铺张了整个苍梧,红妆三十里,喜磬绕半城,这是苍梧的一件盛事,也是整个江湖的一场盛宴。 耳边只闻道喜恭贺声不绝,风沭阳一袭红衣,温和眉眼,如玉谦谦。 乔蔓青坐在席座,咬着筷子目光一直落在风沭阳身上,看的碧莲菡萏惊悚不已,如此一久,两人终是生生的将乔蔓青拉了回来,耳边不断有人跟莲城寒暄,碧莲干笑着一一应了,菡萏凑近乔蔓青耳侧:“少主你能别那么盯着风六爷么,我特毛骨悚然。” “怎么了?”乔蔓青咬着筷子挑挑眉:“这日子不就是看新郎倌儿的么?” 菡萏快哭了:“可你那眼神,你那眼神不对啊……少主你到底想干嘛啊?” 乔蔓青翻个白眼:“你们真奇怪,我好好儿坐这儿喝喜酒,你们非得问我想干嘛。” “那贺礼呢?” 乔蔓青又笑得特别懂事:“好东西,一般是压轴出场。” 菡萏觉得自己心抖得更厉害了。 墨月轩一袭嫁衣从诸葛山庄坐轿出去,整个苍梧都被铺上了一层喜色,随着迎亲队铺天盖地的唢呐声响,满城老百姓围堵长街而观,有幼子小儿拍着巴掌在街上跳,欢天喜地的唱着唢呐吹的曲子: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筹谋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璨者。子兮子兮,如此璨者何。” 待绕大半个苍梧回到诸葛山庄的时候,风沭阳红衣跨马,踢轿迎嫁娘,执红绸挽素手,耳边喜磬声喧闹的盖过了人海,风沭阳在她耳边轻言:“怕么?” 红绸下的脸染喜色覆艳光,明艳动人不可方物,她唇角轻弯笑,将要摇头,忽然身子一轻,竟被他打横抱了起来,耳边听江湖客哄起调笑。 “六爷,本已是你囊中物,喜堂未拜,便要急入洞房?” “风庄主,你如此,可让我等今后如何娶亲?” “届时个个女子都拿我等与你风庄主相比,我季家可要无后了。” “风庄主,你可得负责啊。” “哈哈哈……” 哄起笑声,可觉出身遭必定人潮如海,如此众目睽睽,红盖下的脸,不禁也微微泛红,墨月轩轻道:“放我下来。” 风沭阳笑:“不放,一辈子也不放。” 他果真,一辈子都不肯放。 抱入诸葛山庄门槛,放下地,喜娘的声音高昂扬起:“吉时到,拜天地——” 众人欢闹大笑之际,忽听一道清越之音盖过喜磬:“慢!” 喜乐声似在这时稍稍一止,而随后复又奏起,大半人都向发声之处看去,绿衣女子,清婉素扬。 菡萏小心翼翼在桌下扯了扯乔蔓青衣角,夹着嗓子嗫声道:“少主你要做什么啊……” 乔蔓青迎上众人目光,忽而轻轻一笑:“我还没送贺礼呢。” 众人心中一松之下,复又大笑闹起:“乔少城主的礼必定不同凡响,我等可要着细些一睹为快!” “少城主的贺礼何必心急?六爷与少城主的交情,已足够少城主将诸葛山庄当成自己的家了,还何须送礼这般俗套?” 乔蔓青笑得温婉,十足的大家风范,“眼看着这都要拜堂了,这贺礼再不出手可就有些不好了。”她话罢击掌三声,但见诸葛山庄大门外,几名小厮推了三车梨来,众人见状有些惊讶:“这其中莫非是藏了什么不成?” 乔蔓青抿弯了唇笑:“没有,就是梨,纯梨!” 有人干笑:“嗬嗬嗬,少城主这梨送的,果然是别处心裁啊……” 有人笑道:“送梨好,送梨好,生津止渴,润肺化痰,实用,实用……” 有人看向说话的那人,目光逐渐透露出怪异,说送梨好的人表情一疆,随即也似反应过来,送离好,送离好…… 人大喜的日子,你送什么梨? 喧哗的笑闹声,突然间便息去了一半。 乔蔓青看向风沭阳,笑得好温婉好懂事:“六爷,你喜欢不喜欢这个礼物?我可是亲自挑选了好久呢,这梨,我可是一个一个的挑的,就是为了今日,能够送你一场好离!” 菡萏哭了:“少主你是专门来砸场子的么?” 乔蔓青没说话,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这一幕,风沭阳看着乔蔓青,突然笑了,他转头看向墨月轩,温和一笑:“恰好轩儿近日染了些风寒,也承蒙少城主关心,特意送了这几车好梨来,还能替轩儿解解咳,少城主这礼,来的可谓是及时。” 墨月轩也轻轻一笑:“青儿,我很喜欢你这礼。” 乔蔓青笑得突然就有些咬牙了:“如此,你们就好好享受这一场离。” 风沭阳与墨月轩面向一笑,随后相搀相扶,跨入了门槛,喜乐声又是铺天盖地,喜娘高昂的笑着:“一拜天地——” 还没拜得下去,门口忽然便是一道清清冷冷的女子声音响起了: “哟,这谁成亲呢?我这在苍梧待了好几天了,这江湖上将成亲这事儿弄得这么大阵仗的,喜帖却是没有我十里楼台一份儿,真是让人好生看不下去啊。” 众人心中又是咯噔一声,暗道风六爷这成亲日子挑的也真不是时候,怎么一出接一出的?齐往门口看去,却见白衣女子站在门口,伸指,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那些红绸,唇角的笑意,怎么看,都是无比讽刺。 “倾长老。”无数江湖客唤道,在这个江湖上,没有人不认识倾北祭。 “倾长老贵人事忙,风六爷估计也是不想叨饶了倾长老,南陵到苍梧,本就需时不久,可没想到眼下倾长老竟在苍梧,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啊。” 有人笑着打圆场。 倾北祭目光轻飘飘看过去,笑道:“这风六爷的地界,我这么一个大活人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这么些天,他还能看不见我?风六爷这大半个江湖上的人都请了,偏生是遗了我十里楼台,这场亲事啊,怎么,它也得结不美满了。” 众人暗道这是要闹哪出? 乔蔓青坐在席上看着倾北祭,心中瞬间无比愉悦,看着看着,猛地笑出声来,砸了这江湖上盛况空前的婚礼,她心中无端觉得一股莫名的快意,她越看倾北祭越觉得满意,这场亲事结不美满了? 哪有人这般狂妄! 倾北祭真的是很狂,这种狂渗透到了骨子里,时而让人察觉出来,会让人清楚明了的感觉到,她对一切的蔑视。 菡萏拉了拉她:“少主你能别幸灾乐祸的这么明显么?” 乔蔓青还在笑,笑的很是舒畅的看着倾北祭,嘴里像是漫不经心的在问着菡萏:“你说在这江湖上,谁最狂?” 菡萏斟酌道:“空负神医,不救世人,没人能比叶神医够狂了吧?” 哦——乔蔓青突然恍然似的,自己第一次见叶兮时,也在想着,这人怎么这般狂妄?原来跟叶兮走得近的人,骨子里,都透着这么一股狂妄。 众人都在打着圆场说好话,风叔上前来,急得汗都出来了:“倾长老,这事是我们诸葛山庄怠慢,还请倾长老不要怪。”他随即招呼小厮:“快,给倾长老安排上座!” 管陵在一旁看着这些闹剧,想要劝,私心里,却让他不要动,于是他像一个局外人,融不进这喜乐喧天,也参不进这闹事周旋。 倾北祭站在门口没动,悠悠闲散的拨弄着那些红绸,似没听见。 风叔急得不行,若是诸葛山庄这桩亲事办的不这么隆重还好,可你如此隆重的办了,却不请十里楼台的人,这便是有意将人家摒弃于外,这一说起来,着实也是诸葛山庄思虑不周。 风沭阳温和的笑了笑,稍稍安抚了一下风叔,笑道:“倾长老能来喝杯喜酒自然是好的,若是倾长老不嫌弃的话,待我与轩儿的婚事完了之后,风某再向倾长老赔怠慢不周之罪如何?” 倾北祭淡道:“风庄主果然是礼数周到,我十里楼台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风六爷这遗漏了我,我今个儿,却是好生的给风六爷送礼来了呢。” 众人闻言,只当这事儿是过去了,当下俱是大笑:“倾长老大人大量,着实好生令人佩服,如此一来,就快快入席,快快入席,还谈什么贺不贺礼?” “我今日来只是单纯送礼的,这诸葛山庄的席,我怕是吃不起。”倾北祭淡淡一笑,背身看向山庄门外,笑道:“将礼抬进来。” 话音一落,随即便见门外百余名小厮瞬间抬了近五十余口大箱子进了这诸葛山庄来,齐列列的摆了一大排,众人都被这阵势给唬住了,暗道倾长老果然不愧为十里楼台之人,财大气粗,一出手,当真是不同凡响。 倾北祭看向风沭阳轻轻笑了一笑,扬手击掌三声,小厮整整齐齐一弯腰,伸手打开了箱子,箱中之物骤然现于众人眼前,触目所见,众人瞬间都是尴尬不已,这心情起伏落差太大,一时真是无法适应。 却见那五十余口大箱子之中,尽是葫芦形状,白黄白黄的东西,一个个的,竟是五十余箱梨! 乔蔓青正待要大笑出声,菡萏连忙止住她,道:“少主,你跟倾长老是商量好了么?” “没有。”乔蔓青笑得眼眸晶亮:“我们这是心有灵犀。” 风沭阳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倾北祭抬手将他止住:“欸,你先别说话,也先别谢我,我这礼,还没完。”她说罢,轻轻一笑:“听说墨姑娘最近染了风寒,咳疾不止,为让新人喜成三礼,我今日,特地来送一场分梨。” 分离? 众人脸色都有些精彩。 倾北祭看向小五一笑,小五颔首示意明白,手势下去,顿见百余名小厮掌中都出现了一柄匕首,随即齐齐弯腰从箱中拿出梨扬到半空,极快的刷刷刷,满天的汁水乱溅,速度极快,如下了一场梨雨,但见不出片刻,五十余箱梨尽数被划成了两半,小山一般堆了满地。 倾北祭轻笑:“不是最近喜欢吃梨么?这梨我尽数都给你们削好了,来吧,好好享受我为你们准备的这一场分离。” 碧莲睁大眸子,无比震惊,喃喃道:“风六爷这是得罪了谁啊……” 乔蔓青连连赞叹:“倾北祭这,比我高啊……” 第81章 大不韪 风六爷温文儒雅。 风六爷有礼谦和。 风六爷平易亲润。 风六爷仁贤良善。 风六爷曾经为了墨月轩的眼怒牵天下大夫,除此之外,风六爷从来没有发过怒。 众人都以为,眼下的此情此景,该是到了风六爷发怒的时候了,风六爷发起怒来会是什么样子呢?脸色铁青怒发冲冠?还是面覆寒霜长剑染血? 都不是。 因为他们都还没来得及看到风沭阳做出任何反应。诸葛山庄外,便又来人了。 蓝衣公子,气度高华,他备礼而来步伐有些匆匆,身后剑使怀中捧着一个锦盒,他笑道:“路上有事耽搁,真是生怕延误了良时,罪过,罪过。” 他目光在庄中如小山般堆积的梨上停留了一瞬,有些茫然,风叔此时却是爱死了他,连忙迎上了前去:“舒公子可算是来了,还以为您贵人事忙呢。快上座。” 乔蔓青起身喊:“舒誉!” 不停的喜乐喧闹声中。他回头看过去,笑道:“青儿。” 乔蔓青向他招了招手,舒誉对风沭阳笑道:“风庄主喜事慢忙,祝二位白头偕老,子孙满堂。”阿八随着舒誉话音落下,便将手中锦盒中所备的贺礼递给了风叔。 风沭阳轻轻笑了笑。似乎丝毫不为适才事件所影响,他笑道:“多谢舒公子。” 舒誉拱手回了他一礼,便往乔蔓青那边走去。 喜娘的声音又响起:“趁吉时还没过,新人拜堂——” “这梨就任由它摆在那儿,主人家收不收下,也不给个回应,你们诸葛山庄,就是这么接来客贺礼的么?”倾北祭站在那里,冷不伶仃的笑了笑,斯斯文文的开口,清清冷冷的声,压过了所有喜乐。 喜娘的声音卡在喉里。眼珠子转了一转,看得出眼下的情形不对,缄口不敢再催吉时。 风沭阳面上温和之色未变,沉默一瞬将要开口时,墨月轩轻轻覆上了他的腕,微微一笑:“风叔,劳烦你将倾长老送的梨给收好。” 风叔忙道:“是。”随即招呼小厮一呼拉上前,连忙去收拾将那堆积如小山般的梨。 舒誉觉出气氛有几分不对,四下看了看席间众江湖客的脸色,没由来地觉出了几分凝重,他向乔蔓青凑近了几分,低声道:“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倾长老怎么似乎跟诸葛山庄杠上了?”上低亩巴。 乔蔓青笑眯眯的:“砸场子啊,这婚礼办的多大啊,连你远在南阳都给请来了,他们偏生就是没请十里楼台的人。这不,眼下倾长老火了,你说他风沭阳这是什么意思啊?” 舒誉往场中看了看,轻笑道:“风六爷此举着实是欠妥。”他随即看向乔蔓青:“我来的可是有些不是时候?似乎替他们稍稍打破了一下僵局。” 乔蔓青忽然有些惋惜:“是啊,你该是要么不来,要么就早些来的,适才风沭阳,可正有些下不来台呢。” 舒誉轻轻一笑:“为弥补我的过失,我不如便将这淌水搅得更浑些吧。” 乔蔓青一愣之下,扭头朝舒誉看了过去,便见舒誉站起了身来,朝着场中拱了拱手,笑道:“风管家且慢,舒某一路风尘而来,饮酒难免不足解渴,观案上又皆是鱼肉,那梨看起来却是香甜多汁,不如便由它放在哪儿,也好慰藉这席间的匆匆来客。” 他气度斯文有礼,还真是让人寻不出半分漏洞来,含笑说出此言,似乎也全是为了他诸葛山庄着想,来客未免匆匆,能尝一颗梨解渴,真是再好不过的。 风叔闻言,一时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僵在那里十分尴尬。 倾北祭看了舒誉一眼,不紧不慢的一笑,“我这礼是送给堂上的二位新人的,舒公子即便是渴的紧,也不能抢了这个头筹,总得先让这二位先尝尝了再说。” 舒誉笑了笑:“倾长老说的也是在理。”他转而看向风沭阳:“风庄主以为如何?” 他二人这一配合起来,也是诡异的默契。 场中一时寂静,风沭阳看了看舒誉,并没作声,他要顾及身份,也要顾及场合,风沭阳在江湖上是面面俱到的,他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口舌,舒誉的话处处是礼,他反驳不得,只能等别人来驳。 要这对新人先尝了这些梨?场上的众人都十分明白,这又怎么可能?可舒誉说的有错么?还真是寻不出错处,于是有人上前来打圆场,嗬嗬笑道:“都这个时候了,眼下怕是也不会有什么晚来客,今日是风六爷的婚期,眼看着吉时都快要过了,舒公子也就稍忍一忍,待新人行完礼后,再说这些也不迟啊。” 舒誉也并没反驳,只是叹了一口气:“也罢,万里来贺,忍一时不适,也是应当。” 说话的那人一下子有些尴尬,南阳距苍梧本就远,舒誉大老远的赶来,行路匆忙,临得目的地,渴了还不能吃一颗梨,这传出去,怎么也是诸葛山庄礼数欠周,舒誉那一叹,一瞬便将自己划归为了弱势,众人一时也是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 倾北祭笑着宽慰舒誉:“舒公子,这就是诸葛山庄待客的礼数,我正在习惯,你也应该习惯才是。” 舒誉叹:“倾长老说的极是。” 风沭阳笑了,他温声道:“诸葛山庄内还有些今年才出的云雾茶,味道尚且佳,生津解渴,去疲慰劳,若是舒公子不介意的话,稍后便会送上来。” 舒誉目光在那一堆梨上停留了一瞬,露出几分叹惋之色来:“也只能如此了,多谢风庄主。”他随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尽管我还是想吃梨。” 乔蔓青忍着笑没吭声,倾北祭不冷不热的笑道:“诸葛山庄连梨都不肯给客人吃,真是好周到好大方啊。” 其实吃梨没什么,可经乔蔓青与倾北祭这一场送离,这梨的味道,在此时也就变了,又哪儿还能吃?风沭阳与墨月轩怎会去吃这个梨?这梨吃了,那这门亲事又算什么? 这场亲事也真是结的够热闹,先是莲城少主闹,后是倾长老送梨,如今,再来个南阳舒誉火上浇油,众人都有些闹不明白了,这鼎鼎大名谦徳温善的风六爷结一次亲,怎生弄得这般状况百出?这亲事,可真真是够风生水起。 风沭阳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谁也没看,没看舒誉,没看倾北祭,也没看乔蔓青,他眸光不知落到了哪儿,沉敛的如一汪深渊,什么也看不见。 良久,他笑道:“吉时快过了。” 小厮这时将云雾茶给舒誉端了上来。 风沭阳在忽略这砸场子的三人,他没有回应倾北祭的话,这般隐忍,不过是不想在大喜之日闹得不愉快,众江湖客都是性情中人,到底是有人看不下去,选择了站在诸葛山庄这一边。 “六爷先行拜堂,此时拜堂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先放在一旁。” 众人闻言,当下也跟着齐齐应和,催促风沭阳快些拜堂,他们一齐选择了忽视倾北祭,得罪不起,还不能无视么? 乔蔓青看了看舒誉道:“我们好像失去人心了。” 舒誉满不在乎的一笑:“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玩什么德行遍天下的那一套,不必跟谁都打好关系,那是风六爷的专属。” 乔蔓青忍不住笑了,那真就是这么个理儿了。 然而无视了莲城,无视了舒家,无视了十里楼台,这仪式,便当真举行的下去了么? 喜娘的呐喊声还没喊过一半,诸葛山庄的房顶上,便有人懒洋洋的开了口,带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和闲看红尘的散漫,清润低雅的,从房顶上盖过了喜乐,含着笑,如流水般淌下来。 “……这喜乐声吵得真是恼人的很,不如都歇了罢。” 众人闻声顿时齐齐抬头,却见山庄屋顶上,一白衣男懒洋洋立在上面,他轻轻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踏空,轻飘飘从屋檐下坠了下来,白衣胜雪,乌发如墨,真如仙人。 他懒懒散散的落了地,站在大堂前面,唇角噙着抹笑,温温柔柔的看着里面那对一袭红衣相搀相扶的新人,“风庄主这亲,还当真是举行的下去啊。” 乔蔓青手中的茶盏咣当一声当场翻到,她目光怔怔地落在那白衣人身上,嘴唇翕动,几乎听见自己心尖颤抖的声音:“叶兮?”他从绿微居出来了。 碧莲菡萏也是惊讶:“叶神医怎么在这儿?” 舒誉看了看叶兮,道:“他怕是已在这儿看了许久的热闹,眼看着差不多了,这才现的身,只是他这模样,是想要做什么?” 乔蔓青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扭头去看倾北祭,却见倾北祭正笑得像只狐狸,分外愉悦的模样,乔蔓青蹭的站起了身来,疾步朝倾北祭走了过去。 “叶兮想干什么?” 倾北祭目光一直落在喜堂里面没收,也不知将乔蔓青的话听没听得进去,“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我们先看看,看看再说。” 乔蔓青含怒拉了她一把:“你笑得这么阴险做什么?” 倾北祭被她拉的些微一个踉跄,晃眼见她脸色,猛地笑出声来:“我说我的乔小城主啊,叶兮一出现你是光顾着看叶兮去了么?你倒是看看风沭阳的脸色啊,你看那都白成什么样儿了都。”话音一落,又是忍不住笑了两声儿。 乔蔓青这才想起风沭阳这个人,扭头便又往喜堂里看了过去,映着那一袭红,风沭阳的脸色果然很白,煞白煞白的,显得那一双眼尤为黑浓。 叶兮一步步朝那喜堂中走进去,步步踏的悠散,他走路总是很慢,半分都不上心的模样,墨月轩的指嵌进了掌心里,禁不住往风沭阳身后退了退,她下意识的,有些惧怕这抹药香。 “闹够了,就跟我回去吧。”叶兮轻轻一笑,朝墨月轩伸出了手。 乔蔓青的脸也白了,她拉着倾北祭的胳膊,怔怔道:“叶兮是来抢亲的么?他真的不舍得墨月轩嫁给别人么?” 倾北祭的笑渐渐变得有些冷:“抢了又怎么样,墨月轩成不了他叶兮的夫人的。” 乔蔓青目光死死的落在那白衣人身上,似半点,也听不到别的声响了。 风沭阳目光落在叶兮伸出的那一只手上,淡道:“叶神医,今日是风某的大喜之日,你若是来喝喜酒的,诸葛山庄绝对欢迎,可若是你想做些其他的,怕是只有请你出去。” “喜酒?”叶兮轻笑一声,慢悠悠将手收到身后去,笑道:“喜帖都没一张,喝什么喜酒?我此时既然站在这儿,可不就是为了做些别的事情么?” 管陵猛地便要动,风叔伸手将他拦了下来:“庄主大喜,若非必要,不要动手。” 众人刹时间觉出了叶兮来此目的的不同寻常,事情似乎在往另一个不可预知的局面里发展,倾北祭与乔蔓青不管再怎么样,滋事也借由了一个名头,可叶兮不同,他便就这么直接的来,直接的当着众人的面昭告了自己的意图,丝毫不加以隐瞒。 他的气场不对,他无视这天下英豪,无视这些红绸喜庆,他的目的,就只是要带走一个人,带走那个,一袭红衣的新嫁娘。 乔蔓青的脸色不好,灰白灰白的,眸子暗的失去了光,叶兮由始至终都没往她这边看过一眼,他的目的,就真的只是为了墨月轩。 倾北祭纯属是在看热闹,小五突然附耳过来说了一句什么,她脸色微微一变,转身便要走,临出几步忽然想起眼下的情况,又折转了回去,匆匆对乔蔓青道:“替我看好叶兮。”便转身离去。 十里楼台的百余人呼啦一声便撤走了个干净,可这场喜宴上的气氛却丝毫不觉轻松,反而更加凝重。 乔蔓青并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看着叶兮,风沭阳也看着叶兮,所有人都看着叶兮,叶兮却只看着墨月轩。 以他的性子,他绝不会跟天下人解释什么的,他会说墨月轩是自己的未婚妻,以此来便于将她理所当然的带走么? 不会。 乔蔓青这样想着,叶兮若要带走一个人,不管天下人反不反对,他会做的,都只是明抢。 叶兮朝墨月轩走了过去,风叔和管陵的眸都沉了下来,诸葛山庄所有小厮都开始戒备,喜磬的喧闹声无端的在耳边消弭了一半,喜娘站在一旁没敢再吭声。 风叔终是按捺不住,暗暗使了个眼色,所有人一触即发的时候,忽听一声剑鸣清越,一泓银色如秋水,铮一声直直插入了地下三分,乔蔓青的声音覆着一层浓郁的寒意,寒的让人觉出了一丝悲怒,她说:“别动。” 果然没人再动,所有小厮面面相觑,不由都看向了风叔。 乔蔓青已摆明了立场,菡萏碧莲自然也不能在席间坐着,她们起身,持剑走到了乔蔓青身后。 叶兮始终是没回头看她一眼,他离墨月轩已越来越近,风沭阳眸子沉得如深渊,他将将一动,骤觉浑身脱力,身子一软,竟猛地往前栽倒过去。 “庄主!”风叔大惊,慌忙上前将他扶柱,坐在一旁椅上,管陵目光阴鸷,倏然看向叶兮:“你对爷做了什么?” 墨月轩心中一慌,摸索着向前,声音有些发抖:“沭阳?”然而她的手却落入了一人掌中,温凉的掌,指节修长,分外细腻,几乎摸不到一丝纹路,墨月轩心底一颤,慌忙便要抽手,叶兮轻笑:“你这一袭嫁衣真是巧得很,恰好今日我想成亲了,不如今日,我们就在此拜了天地吧。” “你敢!”管陵大怒。 叶兮将墨月轩揽在一侧,她在挣扎,挣扎的很凶,叶兮指间翻出一枚银针,不动声色往她腰椎一扎,墨月轩顿时动不得分毫,叶兮笑吟吟看向管陵:“年轻人,我很喜欢你这股子拧劲儿,可是你那两个字说的也太没震慑性了些,我到底敢不敢,你还看不出来么?” 管陵大怒,扬手一个手势,手势还没落下,顿时一柄银剑直接临空穿进了喜堂,铮一声扎进了他身前半寸,牢牢插入地心,剑柄微微颤动,吟声如龙。 众人心惊之下,只见碧莲手中的剑鞘已然是空了,乔蔓青掷出那柄长剑后,身形仍是半分没动,只站在喜堂外,静静的看着管陵。 众人都看出了她的意思,有乔蔓青在这里,就没人能动叶兮! 众多江湖客皆是看不下去,有人骤然怒道:“乔少城主,我们虽敬叶神医医术高绝,可他如此登堂入室毁人婚礼抢人新娘,也着实没个说法,此举实乃大不韪,昔年乔老城主在世时,素来处于武林公义之上,乔少城主眼下如此贸然出手,几次三番对诸葛山庄无端挑衅,是欲将莲城昔日风采,尽数在今日折于此处么?” 乔蔓青抿唇不言,只静静看着管陵,那样平静的眸子,让人心底无端发寒,她全然没有要搭理这在场诸多武林人士质问的半分意思。 舒誉看了看她,从席间走出来,朝四下微微拱了拱手笑道:“诸位请稍安勿躁,此事其中必定还有隐情,毕竟也是风庄主的家事,我们此时前来喝杯喜酒,即便看不过去,也实在,不宜如此贸然动怒。” 他说的有礼,可众多江湖客也不是这般好糊弄,于是便有人看向叶兮,粗粗一拱手,道:“叶神医,你与墨姑娘之前可有旧情?或是可曾有信物婚约?若是没有,这场亲事叶神医如此出现,也实在太不讲道理了些。” 叶兮没说话,所有人都没说话看着这一幕,乔蔓青目光从管陵身上移开,缓缓看向了叶兮,叶兮突然笑了,他转身面向墨月轩,伸手,揭开了她的红盖头,他说:“他们问我,与你可有信物婚约?” 衬着那样明艳的一袭红,墨月轩的脸色煞白如雪,她的双目没有神采焦距,只是木愣愣的看着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心里像是空的,这样的问题,她又能如何回答? “叶神医……”风沭阳坐在一旁椅上,扶着扶手,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很飘,虚的没什么力气:“叶神医,不管你和轩儿之前到底有什么,可是现在她要嫁入的,是我风家。” 叶兮一出现风沭阳便突然变成这样,显然是被做了什么手脚,此举实在惹人看不下去,场下一时喧闹了起来,众多江湖客开始质问:“叶神医既然问心无愧,又何须一来便对风庄主使了如此见不得人的手段?若是叶神医当真占着礼,何不先将风庄主的毒给解了?” 叶兮静静看向说话的那人,目光柔的如一汪水,隔了半瞬,他目光轻轻在场中众人身上一扫,笑道:“奇怪了,我做什么事情,难道还要提前跟你们打招呼?我做了些什么,难道需要你们来衡量?你们是谁?我认识么?” 那人被他一梗,当下脸色就绿了,不止是他,几乎大半的江湖中人的脸色都绿了,好生的讲道理,叶兮偏要这般狂妄,着实不将这整个江湖中人放在眼里! 风沭阳轻道:“叶神医,你怎样待我都没关系,只请你先放开轩儿,今日来的都是客人,你既是冲着我们夫妇二人来的,也不必与他们置气。” 听听,听听,人风六爷多么温和有度识得大体,眼下这种情况,还如此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你若不将墨姑娘放下来,便是于此整个武林为敌! 叶兮笑道:“可她今日是注定得跟我走的,怎么办?” 风沭阳笑得温和,脸色白得很,看起来更是显得叶兮此人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风沭阳轻道:“若是如此的话,叶神医,可就是陷自己于不义了,我也帮不你了。” 叶兮唇角的笑渐渐变得讽刺:“真是不劳风庄主费心了。”他揽住墨月轩腰身,便将她往喜堂外带走,诸葛山庄小厮顿时形成包围圈,在喜堂外将去路牢牢堵住。 “你为什么这样不愿意她嫁给风沭阳?” 忽然一道声音穿过人墙,清清冷冷的,还是覆着一层说不出的寒气,只这次,寒气下,透出的是一股悲哀,很心凉。 乔蔓青站在人墙外面,叶兮看不见她的脸,所有人都无比的警惕,叶兮站在喜堂门前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似乎穿过这堵人墙落到了外面,正落进乔蔓青的眼里,他轻笑:“因为,我要娶她啊。” 四月末的风很暖,吹在人的身上却很凉,所有人都没说话,似乎时间,在这一刻无端的静止了一瞬,乔蔓青笑了,笑得很轻,轻的有些飘,她说:“你真的要娶她啊……” 叶兮轻笑,眼眸弯弯,温柔好看的不像话,他说:“是啊,她本就是我注定的妻子。” 乔蔓青心里很酸,注定?什么是注定?她微仰头望了望天,想问他,那我呢?话滚到喉间,却是半点音也没发的出来。 舒誉骤然大怒:“叶兮!” 叶兮轻轻笑了笑,转目朝舒誉看过去:“舒公子,我现在忙着抢亲呢,有什么旧,我们改日再叙。”他说完,伸手揽着墨月轩,往喜堂外,缓缓迈开了一步。 第82章 拜师茶 利刃出鞘声霎时间响彻耳膜,婚宴上一瞬大乱,寒光乱闪,耀的人眼都睁不开,短兵相接声不绝于耳,铿铿锵锵的像是打着杂乱的节拍。 那袭白衣晃动间根本看不清残影。叶兮若想走,没有人能留。 可这里,数百名江湖客,却又有谁是吃素的? 叶兮脱不开身,他不能在短时间内脱身的话,就没有能力再脱得了身,他的力气,总是消耗的要比别人快些。 乔蔓青脚下动了,肩上却被人一把按住,舒誉在她耳畔道:“他适才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脱身,却始终没走,一定是在等什么,你先别动。” 乔蔓青果然没动。不过一瞬。她看着在那片刀光剑网中交织的白影,突然笑了:“……在这里,他能等什么呢?他等的,只能是我了。” 舒誉眼眸动了动。 乔蔓青转过身去,抬手,抹了眼角的泪。她没有向叶兮走去,她走向的是喜堂,手中长剑划过地面,刺响的人耳膜难受。 管陵觉出不对,连忙拦在风沭阳身前,却突然一枚石子凌空打来,猛地打中了他肩井,顿令他动不得分毫,乔蔓青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她知道是舒誉。 无数柄长剑已将叶兮的退路封死,动一动。百道窟窿。 乔蔓青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她见不得有人动叶兮,她见不得有人对他拔刀,她抬手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银剑如龙,含怒出手,竟呼啸着生生斩断了十余柄指向叶兮的剑,乔蔓青看着他们,目厉如刀:“谁敢动他?” 众人混乱一瞬,心底猛沉:“乔少城主这是什么意思?” 乔蔓青伸手抽出了菡萏的剑,扬剑一甩,直直指向了风沭阳的喉。 碧莲菡萏相视一眼,心底皆是一沉,少主为了叶神医,这可是要与天下人为敌么? 众人心中俱是惊怒。有老者含怒指向乔蔓青:“你当已到了经世之年,何以还如此糊涂!身为莲城少主,乃是乔老城主的后人,你怎做得出,无故拿剑指着诸葛山庄庄主的事情来?” 乔蔓青冷冷看着他:“你们要杀我师父,我难道坐视不理么?” “师父?”众人一惊,随即更是大怒:“老朽从不曾听闻,乔少城主何时拜入了叶兮门下!” 乔蔓青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手中长剑毫无征兆的往风沭阳喉间递进了一寸:“退后!至少十丈。” 众人又气又怒,却只能后退十丈,有老者怒的长须颤抖:“老朽真为乔老城主感到心痛!” 乔蔓青并不言语,她忽然收回了剑,拖着长剑嗤啦划了一路,一步步朝叶兮走了过去,他们之间隔着一剑的距离,叶兮倚着柱看她,眸中含着一丝笑,笑得很欣慰,墨月轩已在他怀中晕了过去,乔蔓青看着他的笑,心中酸的想哭,浑身都在泛冷。 “你能脱身,却不走,就是想逼我在这天下人面前拜你为师,以莲城之势,助你脱困么?” 叶兮轻笑:“我之前就说过我想要收你为徒,收不到,我自然不会罢休。” 乔蔓青忽而笑得有些冷,他曾经就说过要收她为徒,原来果然都是真心,从不掺半分假言,她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剑,指上了他怀中红衣女子的喉,笑得冰冷又讽刺,她说:“你真的要娶她么?” 叶兮看看她,笑道:“收起你的剑。” 乔蔓青道:“你回答我,我便收。” 叶兮便笑了:“是,我要娶她。” 乔蔓青便也笑了,她说:“好。” 他们的对话很轻,轻的十丈之外,根本听不清丝毫。 乔蔓青这个好字落下之后,果然便收起了剑,他以性命逼她,她能不说好么?他这样了解她,了解她的任何死穴,她在叶兮面前,本就输的一败涂地。 从初见面的那时起她便该知道,自己跟叶兮对上,是永远不会赢的,他就这样见不得她,这样不想要她的喜欢,非得在他们两人之间,捆上一道不可逾越的伦常枷锁。 叶兮带着墨月轩,直起身来继续便要往外走去,诸葛山庄的小厮瞬间齐齐便要拔剑,百余名江湖客也是一触即发,乔蔓青忽然冷道:“谁敢动他,就是与我莲城为敌。” 众小厮动作一顿,毕竟乔蔓青在诸葛山庄住了大半年,没风沭阳的吩咐,谁也不敢决定到底是不是要与莲城为敌。 众多江湖客怒极冷笑:“乔少城主,你当真是对得起乔老城主当初所一手建立起来的声誉,如今,真是将莲城昔日的风采发扬得淋漓至尽!” 菡萏碧莲都蹙了蹙眉,却抿唇不吭声。 乔蔓青冷笑:“我说了,叶兮是我师父,有谁若动你们的恩师,你们可敢袖手旁观么!” “敢问乔少城主,是何时拜入的叶神医门下?” “现在。” 众人被她如此一梗,皆是怒而无言。 乔蔓青静静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身,便往喜堂中走去,她步步走的缓慢,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沉重,她看着坐在椅上站立不得的风沭阳,缓缓向他走近,风叔连忙要拦,风沭阳稍稍抬手将他止住。 乔蔓青轻轻一笑,弯下腰,俯身在他耳侧,轻声道:“别说叶兮抢你新娘,毁你婚礼,就是他砸了你这整个诸葛山庄,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都跟你死磕。” 风沭阳笑了笑,眉眼温和,他看向乔蔓青:“乔少城主当真想好了么?” 乔蔓青冷冷看他一眼,缓缓直起身来,面向江湖众人,道:“诸位觉得叶神医抢了风庄主的婚礼,是师出无名么?” 有人高声开口:“乔少城主与叶神医此般行事,至少也需得给我们一个由头,不然素来立于武林公义顶端的莲城,如今却如此行事,岂不令我等心寒?” 乔蔓青冷笑:“你们要理由,我就给你们理由。”她目光在在场数百名江湖客身上徐徐扫过,却再也没看过叶兮一眼,她的声音含了一丝说不出的情绪,那样大声铿锵意志决绝,却又像是,在宣泄着一股无名的愤怒与悲哀。 她在整个江湖面前宣告:“叶兮从今日起,就是我乔蔓青的师傅,莲城生死,从此刻起便与他共存,所以我乔蔓青只要站在这里,你们就动他不得!” 她目光落在墨月轩脸上,笑得无比苍凉又讽刺,“而你们眼前这位风六爷未过门的妻子,早在多年前,就已与我师父有了婚约,由墨家家主亲自所定下的婚约!她早已是我的师娘,此时,还如何能嫁给风沭阳?” 众人都是大惊,底下一瞬喧哗起来,风叔凑近风沭阳,略有些急切:“庄主!” 风沭阳淡淡看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眸光深邃,看不出半分情绪。 一众江湖客都是没想到这其中竟是藏着这样一层因果,喧哗议论半晌后,有人道:“乔少城主可有证据?定下婚约一事,事关墨姑娘的清白,绝不能这般红口白牙的便定下了人的终生大事。” “证据?”乔蔓青冷笑:“墨家准证二老便是证据,你们随意向准证二老打听一下,倒是看看他们持何说辞。” “乔少城主此时说拜叶神医为师也未免太过仓促,尚未行师徒之礼,便如此相护,也是师出无名,无法令人信服!” 乔蔓青面无表情,而下一刻,她唇角弯起了一抹冰冷的笑,她伸出手去,从一旁桌案上端过了一盏茶,便朝叶兮走了过去,她一步一步的走,这不长的距离,在她脚下走来却似走了很远,她一直看着他的眼,似要看尽他的心里,而叶兮的神情,却始终没有半分变化。 她终是走到了他的身前,叶兮轻轻看着她笑,乔蔓青触到那双眸,终于不敢再看,她将眸子垂下,屈膝跪了下去,咚的一声,似乎重重砸在了谁的心底,沉声一响,让胸腔破碎。 舒誉目光沉敛,有丝丝痛楚蔓延,或许当初,他并不应该放手。 碧莲菡萏睁大眸子低呼出声:“少主!” 乔蔓青端茶举在叶兮眼前,衣袖垂下,刚好遮住了她的脸,她的声音很沉,闷闷的,有丝让人觉察不出的哽咽,她说:“请叶神医,收我为徒。” 叶兮低眸看着她,眸中含着丝似笑非笑,便如当初初见时,那般难以令人捉磨的神情,他沉静了好半晌,身周因他的沉静,似能听到空中轻浮的风声,哀哀地,宛如呜咽。 “……从别人桌上拿来的茶,你知我,是不会喝的。” 乔蔓青跪在那里没动,埋首垂头,谁也看不清她的脸色,她心中因这一句话,不可抑制的生起了一丝苦涩难明的味道,不喝茶,是不收徒了么?后悔了么? 然而这一丝渺茫的希冀,终于还是被叶兮给彻底粉碎,他的声音含着笑,清润的从头顶传来,字字贯入她耳膜。 “茶我虽是不会喝,可你从今日起就是我叶兮的徒弟,这件事情,便就此定下。” 乔蔓青喉间一哽,一股酸意猛地漫上胸腔,险些从眼眸泛滥,她咬牙咽下去,放下茶盏,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叶兮,你从来不知,我究竟有多么喜欢你。 那三声响,成了一道枷锁,成了一渊鸿沟,她突然很想问他,你如今,当真如愿了么? 众人再也无法说些什么,莲城少主适才情急之下剑指风沭阳,得罪天下英豪,全然是为了自己的师父,师出有名,众人如何敢言半句责怪,责她莲城不公? 叶兮抢亲,抢的是自己的未婚妻,仔细想来,风沭阳才是无理之人,不顾世间礼法,夺人妻子,他们此时,还怎生有脸拦着叶兮离开,让其将墨月轩留下? 甚至,所有人此时都在暗暗责怪自己莽撞,为何不弄清事情原由,便贸然插手诸葛山庄之事,对叶兮大打出手,将自己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境地? 然而风沭阳对墨月轩的感情却是整个江湖上有目共睹,有女子不由还是问叶兮:“叶神医,即便你与墨姑娘有婚约在身,可墨姑娘喜欢的,毕竟也是风六爷,你如此,即便今后成了亲,不是也余生不快么?” 叶兮轻笑,当然是要不快,他要让风沭阳不快,而他自己的余生,怕是也剩不了多少年了,他笑道:“不管怎么样,老一辈所定下的亲事,我们若非必要,也是不可轻易违背。” 他这一句话实在无比合乎礼法,凡有恻隐之心之人,也终是缄口不言。 叶兮将墨月轩好生生扶在一旁坐下,他上前去搀乔蔓青起身,扶住她的两边臂膀,乔蔓青却始终不肯动分毫,叶兮轻轻一笑:“礼都行过了,还想要磕三个响头,拜我为师尊么?” 乔蔓青垂着头,他可清晰看见她的眼睫在颤抖,然而她却没哭,她只是心间很哽,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她总觉得自己若是动了,若是开口了,她的泪一定会掉下来,掉下来后,就怎么也止不住。 叶兮没再说话,然而他却也没离开,就这样弯腰扶着她,眼眸渐渐变得深,凝聚成了一道风景。 良久,众人都觉出了这样的僵持有些蹊跷,叶兮终是低低开口了,他说:“跪久了,膝盖酸么?” 乔蔓青嘴唇动了动,浑身开始颤抖,她忽然说:“叶兮,你毒死我吧。”她一开口,泪瞬间便涌了出来,她浑身抖得厉害,又不敢说的大声,压抑的模样让人心疼,她忽然伸手死死扯住了叶兮的袖子,一手狠狠攥住了自己心口,嗓音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哽咽的颤抖,她说:“叶兮,你毒死我吧,我疼得受不了了。” 叶兮眼眸深了深,藏了什么情绪,谁也看不出来,他忽然抬眸朝四下看去,目光落在舒誉身上,笑道:“我还有些事,须得立即离开,我这儿小徒儿此时像是身体有些不适,还劳烦舒公子,替我照看些。” “叶兮!”乔蔓青猛地抓住了他衣袖,将他往自己身前攥近了几分,她说叶兮,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她忽然哭的凶了,弯腰将头往自己胸前狠狠埋了进去,却始终不肯放开叶兮的衣袖,她说:“叶兮,你这样比杀了我还难受。” 叶兮静静看着她,声音清润温柔,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锥,他轻道:“你该叫我师父。” 舒誉快步走上前来,将乔蔓青拥在怀中,伸手将她狠狠攥住自己心口的手给轻轻掰开,他看见乔蔓青这个样子,心里有些慌了,忙低声唤她:“青儿?” 乔蔓青偏偏死死的拽着叶兮的衣袖不肯放,眸中含着泪露出几分凶意,似是有些发狠了,叶兮看看她,眸光沉敛间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轻道:“你乖些。” 舒誉抬眼看向叶兮,眸子阴沉,怒气逐渐蕴聚,显然,他是又想打叶兮了,然而他到底分得清场合,身边已有人问道:“乔少城主要紧么?怎生看起来很不对劲?” “没事。”舒誉忙道:“老毛病了,有劳各位前辈关心,我带她回去便好。”他说罢,不动声色将乔蔓青拽住叶兮衣袖的手给使劲掰开,随后拦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碧莲菡萏连忙跟着匆匆离去。 叶兮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了庄门外面,转身回去将墨月轩从地上抱了起来,他往喜堂中走去,走到风沭阳面前,轻轻一笑:“风庄主的这场婚礼看来是用了心的,这袭嫁衣很是适合轩儿,穿起来十分好看,我想我与轩儿成亲时,便也就将就这身嫁衣吧,告辞。” 风沭阳脸色煞白,起身想要去追,胸间一口气似没上的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上以扔血。 “庄主!”诸葛山庄一时大乱,谁也没顾得上这场婚宴该如何收场,风沭阳急急被风叔等人送回了主居,慌忙寻了大夫前来诊治,这不是毒,不过是些会使人浑身脱力,经脉不通的迷香,大夫开了药,一剂便将风沭阳的症解了,风叔连声谢过,将大夫送出了庄去。 这场婚宴最终是如此散去,极盛的开端,潦草的收场,在诸葛山庄誉满江湖的史册上,描落下了灰白的一笔。 第83章 三杯酒 碧莲菡萏出了山庄后,才想起来所有行装都还在诸葛山庄里,连忙又折转了回去收拾,舒誉便独自将乔蔓青带走,将乔蔓青带去了悦来客栈。 身周终于没了人,乔蔓青突然开始哭。锤着自己的心,哭的喘不过气来。 舒誉心疼的不行,连忙拦她:“别哭了,青儿。”这十多年来,他何曾见过乔蔓青哭成这般模样? “他想收我为徒,他一直想收我为徒,他不愿意我喜欢他,他不愿意跟我牵扯上半分感情关系,他眼下如愿了,可我却疼的受不了,我比想象中还要难受,真的,比想象中还要难受。” 乔蔓青声音都快哭哑了。她一直问为什么啊。舒誉,为什么啊,舒誉难受的声音微哽,连忙将她抱住:“你别哭了青儿,你别哭了。” 乔蔓青还在哭,那一声师父。将她的心都撕裂了,徒儿喜欢师父这叫什么啊?这叫大逆不道,这叫罔顾伦常,她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就不会这么难受,可看着叶兮那么满不在乎的笑,真的,比杀了她还难受,他真的从未曾将她放在心上过。 她哭的停不下来,她说怎么办呢舒誉,我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他,我怎么就喜欢他了呢,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舒誉终于是哭了。他也看出来了,乔蔓青早已经葬进去了,她将自己无意识间葬进了叶兮的坟里,生根发芽,血肉混进了泥土,无法剥离,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突然简单,他们认识了快二十年也不曾相爱,可乔蔓青见叶兮的第一眼,就已经逐渐在开始走向灭亡。 她会轻易被叶兮气哭,轻易被叶兮逗笑,轻易被叶兮感动,轻易为叶兮退步。 而叶兮呢?他分明在莲城时,拼了命在护她,却为何。偏偏不肯纵容她的情感? 舒誉觉得看不透,他完全看不透叶兮这个人,只是他那样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能为了莲城那样耗心耗力,分明,应该是动了心的,可眼下,却又为何会是这样? “我以为,不过是跪下,不过是敬杯茶,忍一忍,我总能忍到婚宴过去,总能忍到他带着墨月轩离开,可我忍不了,我跪下去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忍不了,我半刻也忍不了,我后悔了,我为什么要顾及莲城的声誉?我不要莲城的声誉了,我也不拜他为师,我不拜他为师好不好?重来好不好?” 乔蔓青的心喘不过气来,有什么东西沉重的压着,让她必须得以哭声来宣泄,她攥着自己心口,声声嘶哑,断断续续,如重锤,沉闷的,在人心脏上寸寸敲击。 她是莲城少主,她不能因保叶兮而损了莲城的半分声誉,她要保莲城,也要护叶兮,鱼与熊掌兼得,便必得自断一臂。 断臂的痛你懂,那绞心呢? 舒誉不懂,他无法去懂,一旦懂了,心便会不跳了,他心疼的不行,他将乔蔓青抱紧,轻声诓她:“好,你说什么都好。” 可乔蔓青说:“已经来不及了啊。” 哭也是需要力气的,她似乎在这句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后,突然间就明白了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原来她自己也是清楚的,已经来不及了,她与叶兮的师徒名分,不出多久,便会传遍整个江湖。 乔蔓青终于是不哭了,她渐渐安静下来,清醒过来,渐渐一个字也不说,哭声渐渐在整个房间中消弭,慢慢化为一滩死寂。 舒誉说:“青儿,你睡一觉吧。” 乔蔓青声音嘶哑,一字一句,有些钝钝的,很艰涩,她道:“我要去普洱客栈。” 舒誉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好。” 倾北祭突然从喜宴上离开,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这般匆忙的,应该是与叶兮有关,他们从悦来客栈出去,正好遇到碧莲菡萏回来。 “少主……”碧莲菡萏轻唤一声,都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她们也没见过乔蔓青这个样子,这样轻飘飘的样子,走路是飘的,甚至,连眼神都是飘的,飘的他们都怕一眨眼,乔蔓青就不见了。 “叶兮呢?”乔蔓青目光轻轻看向她们,声音轻涩的,有些不像是自己喉里发出来的。 碧莲沉默一瞬,道:“带着墨姑娘走了。” 乔蔓青轻道:“风沭阳肯放了他么?” 菡萏道:“风六爷晕了过去,整个诸葛山庄都乱了,怕是一时,也没人来得及顾及叶神医接下来会做什么。” 乔蔓青没说话,她目光垂下来,看向了别处,舒誉道:“走吧,去普洱客栈。” 众人答应一声,将乔蔓青扶上了候在外面的那辆马车,阿八扬起马鞭,往普洱客栈而去。 普洱客栈的生意还是那么萧条,零零散散的就那么几个人,刘蕴和从来对这些生意都不怎么上心,他靠在柜台后面,掀着眼皮儿懒洋洋的打量着四周,忽然见客栈外面舒誉扶着乔蔓青走了过来,他浑身一震,连忙从柜台后走出来迎了上去。 “少城主这是……”刘蕴和开口,看了看乔蔓青,又看向舒誉。 乔蔓青有些木木的,走路都需要舒誉扶着,哭久了,有几分脱力。 舒誉道:“劳烦刘掌柜,先找处地方,让青儿休息一下。” 刘蕴和忙道:“好。”他刚转身要走,乔蔓青有些飘的声音传了出来,她说:“倾北祭呢?” 刘蕴和道:“揽生意去了。”十里楼台说的揽生意,便是前去探查消息去了,可什么消息能让倾北祭那般匆匆的离开婚宴?乔蔓青心中有个预感,不是桓王,便是墨家。 “……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可不好说。”刘蕴和道:“长老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呢,那消息打听到手之后,长老说不定便会启程回南陵了。” “叶兮从诸葛山庄离开后,现在在哪儿?” 刘蕴和睁大眼看向乔蔓青:“我不知道啊。” 乔蔓青看着他,不说话,清丽的面庞煞白煞白的,眼圈有些微微的泛红,眸光定定的看着你,也有些说不出的飘,看的人心里哀哀地。 刘蕴和苦笑:“少城主,这事儿才发生多久啊,你以为十里楼台的人随时都跟着叶神医知道他的行踪啊?这些都是需要查的。” 乔蔓青便垂下了眸子,不再发问。 刘蕴和替几人准备了几间客房,舒誉将乔蔓青带进房去,乔蔓青挨着枕,盯着某一处不知名的地方发了好一会儿愣,眼一闭,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舒誉下楼去,阿八托了一盘金子,放在了柜台上,刘蕴和抬头,有些弄不清状况:“舒公子这是……” 舒誉道:“若刘掌柜有叶神医的消息,劳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刘蕴和看看他,道:“明白。”他将金子收了起来,十里楼台的人,向来都没有看着金子在眼前溜走的习惯。 乔蔓青这一睡真是睡得很浑,浮浮沉沉,跌跌撞撞,似乎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她又对身遭所发生的一切,都感知的无比清晰。 有人的手挨上了她的额,触感温凉,她似乎能感觉到,那是一双细腻的,几乎没有纹路的手,修长白皙,拿起银针来,无比好看。 叶兮! 她想喊出这个名字,却偏偏急出了汗,都睁不开眼来,急得闭紧了的眸子里,又滑下了泪。 有人在一旁冷冰冰道:“明明急得很,明明关心的很,却偏生一步步退,一步步伤,这样有意思么?” 这道声音很熟悉,乔蔓青想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倾北祭的声音。 立在她床边的人道:“你觉得呢?” 乔蔓青知道这个声音,她无比熟悉这道声音,清润温柔,却总带着冰棱,贯穿人的心脏,她在心里喊着:“叶兮。”她忽然开始哽咽,却就是睁不开眼来,一直哭,一直哭,浸湿了半边枕巾。 倾北祭轻叹:“睡着了还在哭呢。” 叶兮没说话。 倾北祭又开始冷笑:“抱了墨月轩,浑身难受是吧?特想洗澡换衣服是吧?衣服都没换,就急着来看小城主,叶兮,你还想骗谁呢?” 屋中沉寂了好半晌,乔蔓青忽然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她知道,叶兮走了。 她在梦里的泪止也止不住,忽然流的特别凶,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终于又沉沦于黑暗。 * 乔蔓青终于能够睁开眼时,外头的夜色正浓,眼皮似乎被什么压着,怎么也睁开不完,只能微眯着一条缝,她突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动静惊得菡萏猛地惊醒了过来,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又紧张兮兮的:“少主?” “叶兮是不是来过?”乔蔓青急忙问。 菡萏愣了愣,睡意终于是稍稍驱散了些,她道:“没有啊,我一直都在这儿守着。”她站起身来朝乔蔓青走过去:“少主,你是不是做梦了?”走近乔蔓青床边,目光落在乔蔓青眼上,菡萏乍一看,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乔蔓青有些没好气:“笑什么?” 菡萏二话不说,扭身就去将妆台上的镜子给乔蔓青取了过来,伸手递给了她,乔蔓青接过来,挺纳闷的往镜子里一看,登时惊得险些将镜子摔了出去,她猛地捂住自己眼:“怎么这样啊!谁趁我睡觉的时候打我了!” 菡萏笑得不行:“少主你这模样,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乔蔓青甩手就将镜子朝她身上砸了过去:“快给我想办法,否则今晚谁都别想睡觉!” “好好好。”菡萏连忙应,还是忍不住笑:“这会儿舒公子肯定还没睡呢,我去叫舒公子来一起想办法。” “菡萏!”乔蔓青大怒,菡萏扭身,直接从房中跑了出去。 乔蔓青气的翻了个白眼儿,眼皮子往上一翻,胀痛感猛的而来,于是她悲哀的发现,自己目前,连翻白眼儿的能力都没了。 舒誉来的时候看了看乔蔓青的模样,良久都没说话,乔蔓青看着她,也不说话,过了好半晌,舒誉道:“青儿,你的眼睛呢?” 乔蔓青喉间一梗,险些被自己口水给呛到,舒誉笑了:“没事,眼睛流失了太多水分,第二日醒来总是会肿的,过不了多久便会好,不用着急。” 乔蔓青哀哀地仰头望了望天:“我这样,还怎么出去见人,好歹也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最近我在江湖上,肯定还炙手可热呢。” 舒誉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没事便好。” 乔蔓青拿自己的细缝眼幽幽的瞟了他一眼:“好歹,让我这肿消下去。” 舒誉想了想,耸耸肩:“爱莫能助。” 乔蔓青狠狠的又想翻白眼儿,然而眼睛的情况不允许她这么做,于是她转为伸手去推舒誉:“行了,既然没办法,这都半夜三更了,快去睡了得了,不必在这儿呆着!” 舒誉忍不住笑,只要乔蔓青不哭,他觉得怎么都好,他站在门口,拿手指了指自己的眼,随后又看向她的眼,笑道:“保重。” 乔蔓青就突然想,舒誉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恶劣了呢。 风声沉重,她开始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外头浓重的夜色发呆,黑云被风吹散,下弦月露出朦胧的月影,光辉清冷,她动一下,月亮也动一下,她没有丝毫睡意,什么也不敢想,竟就这么无聊又持久的,跟月亮玩起了对峙。 窗户大开,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冷,她如此无聊又漫长的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房间门被人推开,女子漫不经心的含笑声传到了耳畔:“乔小城主,这半夜三更的,房里还亮着灯是干嘛呢。” 乔蔓青一听这声音顿时有些来劲,她噌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今日是不是跟叶兮一起来过?” 倾北祭镇定的笑了笑:“没有啊。”她随后看了看她的眼,笑出声来:“你这眼睛真是……很有个性啊。”她微微俯下腰看过去,就想伸手去碰一碰,乔蔓青黑着脸一巴掌把她伸过来的手给扇了下去,冷冷的看着她:“真的没来过?” “没有。”倾北祭道:“你做梦呢吧。” 乔蔓青忽然觉得挺没劲的,似乎心里一下子又空了,空的有些飘,做梦呢吧,是做梦呢吧,想一想也是,叶兮都带着墨月轩走了,他又怎么会来看她呢? 倾北祭忽然转身走了出去,乔蔓青张了张嘴,一个音也没发得出,她挺伤心的,来都来了,好歹说说话再走啊…… 她黯然神伤了好半晌,忽然又见倾北祭走了回来,手里还拿了两颗鸡蛋,乔蔓青抬眼朝她看了过去,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两颗鸡蛋上,有些莫名其妙的,她道:“我不饿。” 倾北祭道:“谁说是给你吃的?” 乔蔓青挺不乐意的:“你拿两颗鸡蛋来,难道就是为了在我眼前,自己把它吃光?” 倾北祭含笑看着她:“你不是不饿么?看着我吃又怎么了?” 乔蔓青有些说不出的悲愤。 倾北祭将鸡蛋慢悠悠剥了,剥的很是优雅圆润,乔蔓青看不下去,扭身翻向床里侧,怒道:“回你自己房里吃去!” 倾北祭笑出声来,走到她床边去,伸手捣了捣她:“嗳,拿去。” 乔蔓青不回头:“我不吃鸡蛋。” 倾北祭笑道:“那正好啊,拿来敷眼睛。” 乔蔓青扭头看向她:“这玩意儿可以消肿?” 倾北祭翻个白眼儿:“你好歹跟叶兮呆了这么久,这常识都不知道?” 乔蔓青从床上坐起来,慢吞吞将那两颗鸡蛋接过来,按在自己眼睛上,半晌后,她声音有些闷闷的:“我跟叶兮呆了多久?我跟他,分开的日子可比呆在一起的日子,长多了。” 倾北祭想了想,轻叹道:“仔细想来也是。” 乔蔓青不再说话,拿着那两颗鸡蛋在眼睛上滚啊滚的,烛火跳跃,灯芯发出轻微的破裂声响,夜已深的狠了,倾北祭慢悠悠打了个呵欠道:“我去睡了,你自己敷着。”她转身正要走,乔蔓青轻道:“你今日为何会突然离开诸葛山庄?” 倾北祭顿下脚步,扭头看她:“银子。” 乔蔓青挑眉看她一眼:“友情价可不可以?” 倾北祭笑了:“我说,我今日离开诸葛山庄,是因为银子。” “那不就是查消息?”乔蔓青道:“墨家?还是桓王?” 倾北祭背过身去,忽而幽幽的叹了口气:“我今日才突然发现,那个人真是骗得我好苦。”她的语气是真的哀,也是真的失望,人在夜里三更,月最浓的时候,情绪总是比其他时候要脆弱些。 乔蔓青斟酌了一番,轻道:“谁啊……” 倾北祭扭过头来看了看她,忽然轻轻一笑:“不告诉你。” 乔蔓青闷闷的,她知道这个人绝不会是叶兮,以倾北祭和叶兮的关系,若叶兮真是做了什么惹火倾北祭的事,倾北祭只会直接便对叶兮出手,哪会像此时这般凄凉的样子?可倾北祭这样的人,又有谁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现在睡得着么?”倾北祭忽然问她。 乔蔓青道:“睡不着。”她若是睡得着的话,又岂会在这床上发了这么一大半晌的呆? 倾北祭笑道:“刚好,你这么一问,我也睡不着了,跟我出来?” 乔蔓青想也没想,下床就跟着她走了出去。 中庭的月光清冷,冷的寂寂寞寞的,倾北祭去抱了一大坛酒出来,咚一声搁在了石桌上:“英雄,与吾共饮一杯?” 乔蔓青分外凝重的看着她:“你确定只是一杯?” 倾北祭轻轻柔柔的一笑:“今日得见侠士,自当共浮三大白。” “美人在侧,且有美酒共饮,如此妙哉,岂能辜负良夜?”乔蔓青正正经经起身,将酒坛抱起,就往被杯中倒去。 “嗳,”倾北祭扶住她手腕将她拦下:“用什么酒杯啊。”她从一旁拿了两个碗来,温温柔柔的搁在桌上:“刀头舔血的人,还装什么斯文?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老娘就不信你没有过。” “真,真没有过……”乔蔓青微微睁大眼看着她这一架势:“老娘可是名门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三步都得是莲花,酒味道都没闻过。” “真的?”倾北祭笑得媚眼如丝。 “自然是假的。”乔蔓青一笑,转而将酒坛往碗中倾去。 酒是好酒,陈年的老窖,一出坛,闻着几乎都要醉人,入喉辣的呛,乔蔓青果然呛得咳了两声,适才那话一半真一半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假的,没怎么喝过酒,倒是真的。 乔蔓青其实不会喝酒,天生就不会。不管喝多少次,都是一杯脸红,二杯手抖,三杯……还不知道,她还没喝过第三杯。上以扔圾。 跟倾北祭比起来,乔蔓青着实是个渣,倾北祭的酒量,能喝倒七八个老爷们儿,没事儿就喝着酒下小菜,看倾北祭喝酒的架势,乔蔓青直是触目惊心,她手抖了抖,道:“那个……咱慢点儿喝,这多好的月色啊,来唱个小曲儿怡怡情什么的?” 倾北祭懒洋洋瞟她一眼:“英雄还会唱小曲儿?” “我不会。”乔蔓青温温柔柔的一笑:“我这不指望着你呢么?” 倾北祭喝口酒看着她:“你看我这模样像是会唱小曲儿的么?我向来都是进场子点花魁的人。” 乔蔓青肃然起敬:“纯爷们儿。” 倾北祭哈!哈!笑了两声,夜里喝酒其实很惬意,她道:“我知道你拜叶兮为师了,乔小城主,喝酒吧。” 乔蔓青沉默一瞬,笑道:“我拜叶兮为师了,此时喝酒,我有一个理由,可你大半夜的在这儿喝酒,是为什么?” 倾北祭乜了她一眼,似乎在想什么,随后她道:“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今日见了一个人,我发现这人不是我之前认识的那个人,我之前认识的那人是一个样子,可我知道这人不是这人后,我就觉得,这人似乎就变了,这人不是这人了。” “……”乔蔓青凝重的想了好半晌后,终于诚恳的告诉她:“我没听懂。” 倾北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一碗一碗的喝酒,喝的很慢,却一直没停过。 乔蔓青看的出她情绪不对,可“这人”是谁?“那人”是谁?他妈她真的是完全被绕晕了啊! 倾北祭不说话,乔蔓青也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倾北祭在喝酒,乔蔓青也总不能看着,于是她也喝酒,这一口下去,便是第二口,没多久,她手就开始抖,倾北祭看了看她,有些被吓到:“不是,这天儿还没这么冷吧?” 乔蔓青抖的酒碗都端不稳了,虚的有些无力,她忽然莫名挺喜欢这个感觉的,似乎身上无力,心里就没那么空了,于是她抖啊抖的,又将酒碗又凑到了唇边去,慢慢喝了第三口。 手里软了软,酒碗一个不稳,倾翻在了桌上,乔蔓青怔怔地看着那酒汁淌下来,忽然哭了,那酒碗砸下来,刚好砸到了她的手指。 “我去你娘的。”乔蔓青哭道:“这酒喝了手疼。” 倾北祭愣愣的看了她好半晌,猛地笑出声来,大笑不止,她真的没想到乔蔓青是真的不会喝酒,她真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乔蔓青的脸很红,肿才消下去的眼睛泪水又开始乱涌,她看着倾北祭,忽然木木道:“叶兮……” 倾北祭忍着笑看她:“什么?” 乔蔓青忽然抓住倾北祭袖子大哭出声:“什么鬼师父啊,你哪有半分师父的样子?我不要叫你师父!你凭什么让我叫你师父啊?” 倾北祭慢慢的笑不出来了,她忽然心挺疼的,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偏偏遇到了叶兮。 乔蔓青哭的惨,眼泪全往倾北祭袖子上抹,倾北祭慌了:“我去我这白衣服不好洗啊!!” 乔蔓青不管,死死的拽住她就不放:“为什么要娶墨月轩啊?你脑子到底跟常人回路一样不一样啊?你看不出人墨月轩不喜欢你么?你非得娶人家你好意思么你?还注定?你骗鬼呢注定?我还说你叶兮注定是我的人呢……”说完又是大哭。 倾北祭与叶兮一样,长年一身白,素雅清秀,跟叶兮呆久了的人,神情总会与他有那么几分相似,或清冷淡漠,或似笑非笑,倾北祭与叶兮最为相似的,便是那漆黑漂亮的眼眸底下,蕴出的那抹寡淡轻柔的笑意,带着几分对于世事的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对于这天下的蔑视狂妄。 乔蔓青一杯脸红,二杯手抖,三杯……是发疯。 她拽着倾北祭的袖子就松不开了,倾北祭终于是快被她折腾疯了,她觉得找乔蔓青喝酒,真是自己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正是哭笑不得之际,月光下忽然多出了一条影子来,修长纤瘦,拉的这样长这样漆黑的影子,在月光下看来,有说不出的清冷孤寂。 倾北祭蹙了蹙眉,抬眼看去,那人一袭白衣如雪,眉眼映着风月,有说不出的清逸俊雅,恍如月下遗世的仙人,孤独万年。 “到底还是舍不得,在这大半夜的出来了么?”倾北祭看着他笑,笑得不冷不热的,“这身衣,像是也已经换过了吧?” 叶兮一直没开口,他走上前去,伸手去扶乔蔓青,与倾北祭比起来,叶兮身上的那抹药香,始终要更值得乔蔓青眷念些,乔蔓青几乎是立刻转移了阵地,猛地松开了倾北祭的衣袖,转而牢牢地拽紧了叶兮。 倾北祭钳制一松,连忙起身,将桌上那未喝完的酒坛子抱起,转身离开了。 乔蔓青做梦都想着这股药香,此时这样隔近了一闻,她索性伸手就牢牢抱住了叶兮的腰,哭着问他:“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喜欢我?你明明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就是不肯喜欢我呢?” 叶兮由她抱着,低眸看着她这般耍酒疯的样子,眸光沉沦进了风月,温柔怜悯,却又清冷,他轻道:“因为不能啊。” 宛如叹息,在风中弥散。 乔蔓青哭的似耍赖又如撒泼:“我眼睛都哭肿了,可你也不来看我,你有这么喜欢墨月轩么?你当真非娶她不可么?为什么啊?” 叶兮轻道:“回去吧。” 乔蔓青不肯走,就是死死的抱着他不肯撒手,她哭着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喜欢我呢……你即便是不喜欢我,也该给我留个念想,这样将它斩断,到底是为什么啊……” 叶兮没说话,看她半晌,索性强行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便往房中走去。 乔蔓青在他怀里哭,一直哭,叶兮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前方,目光不曾往怀中人身上看过一眼,将房门撞开,叶兮将乔蔓青放去床上,将要起身时,乔蔓青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领,生生将他拽的往下凑了几分,他可清晰看见乔蔓青的眸,饮了酒本就亮,被泪一洗,更是宛如融进了星光。 叶兮看着她,眸子沉了沉,乔蔓青此时看起来实在是太清醒,清醒的没有半分醉意,她忽然声音很轻,哽咽着问他:“叶兮,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叶兮看她半晌,笑了笑,眼眸轻弯,掩了一切情绪,他轻道:“叫师父。” 乔蔓青却没什么反应,她定定地看着他,专注认真,眼眸黑亮,然而看久了却会发现,她的眼神是木的,根本没有半分神智在里面,她慢慢往枕下躺去,呢声喃喃如耳语,轻轻念着:“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念着念着,便缓缓阖上了眼睛。 叶兮覆上她抓住自己衣领的手,轻轻将她掰了开去,将她的手搁进了被子,便起身,转身离开。 第84章 青丝白 叶兮今日将墨月轩带到普洱客栈的时候,刘蕴和告诉他,乔蔓青来了,他并没说话,将墨月轩安顿好后,倾北祭也恰好回来。于是两人便一同去乔蔓青房里走了一趟。 墨月轩睡到至今,也还是没醒,普洱客栈里没有人想管她,倾北祭对墨月轩没好脸色,十里楼台的人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叶兮本想说在墨月轩房外给她安排个人,待她醒了,也好进去照顾,结果话刚说出口,便被倾北祭给沉着脸一口否决了。 于是叶兮也懒得再提,他对墨月轩,本也就不是很上心,叶兮这人性子其实挺冷,真的挺冷。墨煜死了,他会看在墨煜的面子上救下墨月轩,却并不会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其实她要死不死,跟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只是,她不能够嫁给风沭阳。 三更过了,四更月浓。今夜不知什么日子。睡不着的人实在太多。月下立了没多久,倾北祭抱着坛酒过来了,轻道:“睡不着啊?” 叶兮道:“才睡醒,又怎么睡得着?” 倾北祭嗤笑一声:“你以往能睡一整天,怎么今日,睡醒了就睡不着了?” 叶兮没说话,他懒洋洋笑了笑,外头月色浓,夜色浓,世情薄。 倾北祭道:“其实我真后悔每次传信给绿微居的时候,还顺便给你汇报了乔小城主的情况,否则也不会让你对她了如指掌。如今竟逼得她拜了你为师。” 叶兮静默半晌,淡道:“没逼她。” 倾北祭冷笑:“那诸葛山庄你要走,当真走不出去么?会被困得脱身不得?” 叶兮道:“我脱得了身,也走得了,可是在半路,我一定会被他们劫下,七岁孩子玩儿长跑也能赢过我。”他笑了笑,“你不知道么?” 倾北祭眉心一折,果然沉默,她靠在廊柱上,懒洋洋抱坛喝了口酒,酒水轻轻的晃动声响,在夜里格外清晰,她轻轻叹了一声:“挺好的一个姑娘,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挺喜欢她的。” 叶兮轻道:“可她只能是我徒弟啊。” “什么徒弟?”倾北祭狠狠折眉:“乔小城主一被舒誉带走,哭成什么样子了你知道么?老娘随便一查,听人回来禀报的时候都听得无比心疼,我还真不信你半点感觉都没有。” 叶兮忽然没说话了,他立在中庭,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凄冷孤寂。 倾北祭看着他,终于也是发不出火来,她缓了口气,轻声道:“明明心疼的不行,为什么非得将情绪压着?你们大夫,不都讲究喜怒哀乐是人长寿之本么?你如此,本来还能活个三十年的,怕是也只能活二十年了。” 叶兮沉默半晌,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二十年?”他扭头看向倾北祭,眼眸弯弯的,唇角轻扬,他本就生的好,在这样的月色下看来,干净出尘的不染烟火,真的,半分也不像是该留在这个世间的人。 倾北祭一股酸气直涌上眼,她深吸口气,微微仰起了头,“我警告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啊,你若是肯接受乔小城主,别说二十年,老娘保你活四十年。” 叶兮笑了:“谢谢啊。” 倾北祭忽然特别想哭,她跟叶兮认识了十多年,近二十年,如今都才正是风华正茂呢,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她仰脖子又喝了一口酒,说是陈年老窖,其实半点也不醉人,这一坛子都快完了,她也没半分醉意,倾北祭莫名的想砸了这坛酒,没用的东西! 她心中火气一上来,果然甩手就狠狠将这一坛子酒给砸了地上去,咣当一声,酒汁四溅,瓦片横飞,破碎声在夜里听来分外刺耳,下一刻,便见院中已有几间屋子开始燃起了灯,倾北祭骤然对着院子里怒声一吼:“燃什么灯?都给老娘滚窝里睡觉去!” 于是才亮起的灯,忙不迭的又熄了下去,重新恢复了死寂。 倾北祭扭身对叶兮道:“叶兮,我觉得你跟乔小城主在一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你怎么就是不肯呢?你总觉得自己会耽误她是不是?可你有没有问过她怎么想?她一定想都想不到,你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肯跟她在一起,你这样擅自替她做决定,也太过强硬了些,你什么变得这么霸道了?老娘认识的叶兮,从来就不是这么霸道的人。” 叶兮看向她,轻笑道:“倾儿,你过来。” 倾北祭没动,没好气揉了揉眼圈:“干嘛?” 叶兮笑了笑:“过来。” 倾北祭这才走了过去,叶兮往袖子里一摸,递出把梳子给她,紫檀的,形状也漂亮,月牙形,梳齿细密,倾北祭稍稍悚然了一下:“你带这种女儿家的玩意儿做什么?” 叶兮轻轻一笑:“有事没事的时候,夜半三更,对着镜子梳梳头发,也是人生一大美事啊。” 倾北祭险些骂出声来:“你中邪了?” 叶兮失笑:“没有。”他将梳子又往倾北祭身前递了递,倾北祭谨慎一下,接了过来,她拿手中打量了半晌,不确定道:“难道……是送我的?” “你想的美。”叶兮毫不留情,在石桌旁坐下,淡道:“过来,给爷梳梳头发。” 倾北祭气的翻了个白眼儿:“叶兮你有没搞错?这大半夜的你让我给你梳头发?你不知道半夜梳头招鬼的么?” “你怕鬼么?” 倾北祭又是一个白眼儿翻过去:“不怕。”她走到叶兮身后,果然就去给他梳头发,叶兮的发顺长如锦缎,柔滑似流水,乌黑如墨,墨上点雪……雪?倾北祭心中忽然抖了抖,她拨开叶兮外面的那层发,触目所见,里面已是大半的银丝。 倾北祭几乎是来不及反应,声音一下子就哽了:“叶兮你怎么搞得?怎么头发都白了?” “心供血不足,血气就衰,人亡先亡心,一衰先衰肾,头发黑不黑,就看肾。”叶兮道:“老子肾虚,看不出来么?” 倾北祭又哭又笑:“叶兮,你肾虚……那你叶家,岂不是就要绝后了么?” 叶兮道:“不会。” 倾北祭心嗓一提:“还有救是么?” “还有你啊。”叶兮笑了笑:“我走的时候,会给你留个生育的偏方,你以后嫁人了,若是只生了一个孩子的话,也就算了,可若是生了两个孩子的话,其中一个,就拿来姓叶怎么样?” 倾北祭一巴掌朝他后脑勺拍了过去:“滚你妈的!” 叶兮脑袋一偏,给躲了,笑得眼睛都弯了,他说:“我没剩几年了,倾儿。” 倾北祭喉间一哽:“我呸,你别跟老娘说这些,你若是走了,乔小城主怎么办?风沭阳怎么办?看着他那么得意下去么?” 叶兮笑弯了眼,眸里映着月光,月光有些冷,“他过不了几年安生日子的,墨月轩他别想娶,我也更是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一个人,今后会来取了他的性命。” “那乔小城主呢?” 叶兮淡道:“拜我为师了,也该死心了。” 倾北祭气的冷笑:“你看她的模样,像死心的么?她有一点跟你特别像,发起狠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我都看出来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叶兮静默一瞬,轻笑:“最后那段时间里,我会呆在绿微居里不下来,绿微居的路,你永远也别告诉她该怎么来,娃娃会好好为我守墓,你也不用来凑热闹,你哭起来,实在是丑了些。” 倾北祭气的眼泪蹭蹭蹭直掉,她说:“叶兮你他妈赢了,你真赢了,你现在这算什么?交代遗言?老娘搭理你么?滚一边儿玩去吧你。”她说完,抬袖抹了脸上的泪,转身便走,走到长廊下,她突然顿下脚步,回身来扬手将手里的梳子朝他扔了过去:“你的鬼梳子,不要!” 叶兮抬手一接,道:“真不要?” 倾北祭怒目看了他半晌,又快步朝他走了过去,扬手一把将梳子从他手中夺了过来:“给了老娘就是老娘的,老娘就是扔了,也不还给你!” 叶兮看着她笑,也不说话,倾北祭心里又开始犯酸,她连忙转过身,抬袖往脸上抹了抹,疾步离开了。 中庭一下子又清寂下来,叶兮走到石桌前坐下,提着壶斟一杯夜茶,笑道:“出来吧,夜里风冷,别受了凉才好。” 静默了半晌,有人在廊后轻道:“你突然这么关心我,我有些不适应了。” 叶兮轻笑:“谁让你是蔓蔓今后的夫君呢?” 舒誉从暗处走出来,月光洒在他的蓝衣上,显得有几分暗沉,他眸光沉敛,面上的神情也不是很好,叶兮笑道:“怎么,又想打我?” 舒誉看着他,淡道:“不想,反而,挺想让你打我的。” 叶兮慢吞吞道:“我可没舒公子那么粗鲁啊。” “我给你道歉。”舒誉道:“莲城那一次,我不该对你动手。” 叶兮颇是惊讶的笑了笑:“哦?舒公子也突然对我好,我也有些不适应了。” 舒誉笑了:“谁让你是青儿的师父呢?” 叶兮轻轻一笑,没再说话,中庭月冷,清风晚凉。 * 风沭阳醒来时是当日夜,他睁开眼,先是看着床顶沉默了一会儿,身子已不再发软了,他才骤然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风叔正候在一旁,见状忙道:“庄主你醒了?现在如何?” “没事。”风沭阳道:“叶兮呢?”上序司圾。 风叔沉默一瞬,道:“带着墨姑娘走了。” 外头的月光正清冷,圆月巨大,清辉沁人,沁的人心头发寒,如同风沭阳此时的眉眼,笼上了一层冰霜,风沭阳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冰冷的神色,他许久,已不曾像这样怒过。 风叔情不自禁语气有些谨慎小心:“庄主,我们是不是要……” 风沭阳道:“找到叶兮,杀了他,将轩儿带回来。” 风叔眸子一沉,垂首下去:“是。” 叶兮将墨月轩带走的那一刻,若非是风沭阳晕了过去,此时,叶兮定是走不出诸葛山庄的,叶兮应该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会一来便对他下了药。 风沭阳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眸子沉的如飓风卷过,将一切都卷入了一道无底的深渊,他终于不再是那副温和的面孔,冰冷阴沉的,如欲来的风雨,黑云压顶。 有些旧账是时候搬出来算,有些沉恨,也是时候,该拿出来结。 * 叶兮第二日便从普洱客栈消失了,带着墨月轩离开,走的半分痕迹也没留,倾北祭慌得到处找,最终只能骂了一声娘。 乔蔓青宿醉醒来,头疼欲裂,碧莲取了热毛巾来给她敷着,乔蔓青神智稍稍清醒后,忽然问道:“我昨天是不是看见叶兮了?” 碧莲犹豫了一番,轻道:“少主,你是……醉糊涂了吧?” 乔蔓青忽然有些黯然,舒誉进门来,她又问舒誉:“叶兮昨天来过普洱客栈了是不是?” 分明已是不抱了什么希望的话,却听舒誉轻轻笑道:“是。” 乔蔓青一怔,连忙朝他凑近了几分:“他是不是来看过我?” 舒誉笑道:“是,因为你是他的徒儿。” 乔蔓青眸子里渐渐蕴起一团怒气:“别人说可以,为什么连你也要提?” 舒誉轻道:“这已是不争的事实了,不是么?” 乔蔓青脸忽然冷了下来,她往门口一指,道:“出去。”她随后将额上的热毛巾给取了下来:“我要去找叶兮。” 舒誉道:“他走了。” 乔蔓青动作一顿:“什么时候?” 舒誉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昨夜他还在这里,可今日早上,他便消失了,什么痕迹也没留。” 乔蔓青心里忽然特别难过:“他走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舒誉笑道:“今日在厨房,看见了一碗解酒汤,放在哪儿许久,却没人动过,你觉得,这碗醒酒汤,会是给谁的?” 乔蔓青忽然哭了:“我就知道我昨天一定见过他,可是他为什么要走,也不来跟我打声招呼呢?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舒誉笑了笑,从托盘上将那碗醒酒汤端下来递给乔蔓青:“喝吧,不然头疼起来,会很难受。” 乔蔓青怔怔的看着这碗醒酒汤,却怎么也下不了口,她伸出手去,从舒誉手里将碗接过来,捧在手里就捧着,也不动分毫。 碧莲看了看舒誉,舒誉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碧莲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轻轻阖上了房门。 “舒公子,叶神医……什么时候来过?”碧莲蹙了蹙眉,忍不住斟酌问道:“你是在安慰少主么?” 舒誉笑道:“没有,他真的来过,就在昨天。” “我跟菡萏怎么没看到?” “你们睡得太死了吧,谁知道呢?”舒誉笑了笑,转身离开。 碧莲被梗了梗,她睡得死么?也不是很死啊…… 倾北祭四处寻了叶兮不到,气的将普洱客栈的众小厮叫来站了一排,挨个挨个的数落了顿,什么身为十里楼台的人,一个大活人都能看丢啊,什么这客栈开了这么多年,生意还是这么惨淡啊,什么你们会不会经营啊,什么你们会不会找人啊…… 想到什么说什么,气的有些语无伦次,小五分外识趣的上前来,默默的递了杯茶去,倾北祭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然后又开始怒火冲天的继续数落。 普洱客栈众小厮看向小五的眼神都有些悲愤,小五淡定的装作没看见,垂手立在一旁,分外安静乖巧,然而心中却几乎是在咆哮,妈的只要倾北祭不打他不说他,别说这端茶递水,再狗腿的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 于是普洱客栈众小厮被说了一个早上,顿时所有人都瘪了,终于倾北祭一挥手:“继续给我查!查不到都不许回来,我就不信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能出了这苍梧城!” 众小厮,连带着刘蕴和,顿时精神一抖,连忙应道:“是!”一呼拉散了个没影儿了。 倾北祭靠在柜台旁火气直冲,拿着扇子给自己猛扇,晃眼见舒誉随乔蔓青一同走了出来,她动作一顿,道:“哪儿去?” 舒誉笑道:“前来向倾长老辞行。” 倾北祭看了看乔蔓青,道:“这就要走?” 乔蔓青看起来像是有些没劲,轻飘飘嗯了一声。 倾北祭幽幽笑了笑,“挺匆忙的啊,还想跟你喝场酒呢。” 乔蔓青一听酒,脸色就变了,舒誉叹口气:“青儿自小就喝不得酒,倾长老倒是海量。” 倾北祭笑道:“喝喝酒练练胆儿,这是好事儿啊。” 乔蔓青忽然看着倾北祭,道:“昨日是不是叶兮送我回去的?” 倾北祭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醉成那样你还记得呢?看来下次可以喝四口酒啊。” 乔蔓青脸黑了黑,“喝酒之前,你怎么不告诉我叶兮在普洱客栈?” 倾北祭飘道:“你也没问我啊。”她侧身让开一条道来:“你们不是要走了么?走吧,我还有些事儿,就不送你们了。” 舒誉拱拱手:“倾长老保重,告辞。” 倾北祭百无聊赖的趴在柜台上:“说这些虚的干嘛呀,叶兮都不见了,还保重什么……” 乔蔓青走到门口,脚步突然停下来,她轻轻扭过头:“若是有叶兮的消息了,记得告诉我。” 倾北祭懒洋洋道:“好啊,只是到时候天南地北的等消息传过去,叶兮的人啊,怕是又已经不见了好几次了。” 乔蔓青抿了抿唇,还是抬脚跨出了门槛,随着舒誉,上了外头的那辆马车。 还是阿八驾车,马蹄声轻响,踏过滚滚尘埃,向着那个早已熟悉无比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85章 归不归 四月接近尾声,临的末尾的最后一天,突然下起了雨,春雨如丝,落在河里水道,淅淅沥沥的。听起来静谧又孤寂。 风沭阳立在湖边,这场猝不及防的雨,不给人任何躲避的机会,突然的来,便就这么淋了人满身,将青丝衣衫湿透,紧紧贴在了身上。 管陵连忙撑了把伞来,匆匆道:“爷,雨大了,回去吧。” 风沭阳没半分动静,他目光忽然轻轻落在了伞柄上,那里光洁的一片,没有任何迹象。他又看向眼前湖里一片密集砸落的雨珠,哗啦哗啦,在整片湖上跳舞,将四月末的尾章,渲染的生动。 他的神情说不出的空,站在那里,一直不曾动过一下,像是透过雨幕看向了一处虚空。虚空里,是一幕幕曾经。 管陵看着风沭阳被雨帘渲染的模糊的侧脸,突然一瞬间,倏尔想起来了什么,这个地方。大抵是在五年前。风沭阳与他,也曾经这样来到过这条湖畔,猝不及防的雨,匆匆淋湿的衣,只是那时候送伞的人不是他,而是,那名粉衣滴露,面若桃花的少女,笑起来有两个很好看的酒窝。将伞塞进风沭阳手里,匆匆一笑:“这伞给你,记我一个情啊。” 便在雨中疾步跑去,临到远方,她忽然回过头,以手遮顶,在雨幕中对他轻轻一笑,便又匆忙的消失在雨幕之中。 那时风沭阳总问他:“幻觉吧?是幻觉吧?” 管陵笑道:“爷,是一名姑娘,将伞送到了你手里。” 风沭阳便愣愣地去看手中的伞,一柄十分漂亮的竹骨伞,浅紫色,上面绘着几朵桃花,娇艳欲滴,似欲破伞而出。 将伞撑开,真的很漂亮,做工精细,似乎还能见伞下一名粉衣少女娇荷滴露,浅浅凝笑,恍然见伞柄上,还刻有两个字,风沭阳细细看去,轻喃出声:“唯诺……” 管陵思绪收回,其实跟墨月轩比起来,他总希望唯诺还活着,或许是先入为主,他心里始终更容易接受唯诺些,至少那个少女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真的很甜,没有半分心机。 他心中忽然觉得有几分苍凉,爷已多久,不曾想过唯诺姑娘了,思念一及翻涌,总是容易在雨季成灾,他轻道:“爷,雨大了,回去吧。”他半边身子淋在雨里,却将伞全部遮去了风沭阳头顶。 风沭阳终于轻轻开口了,他说:“换一把伞吧,我撑那把伞回去。” “可爷!”管陵一急:“这里回诸葛山庄,还得需些时间啊,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风沭阳轻笑:“有诺儿的伞呢,这么多年来,遮风挡雨,不都全靠的它么?” 管陵终于没再劝,关于唯诺的事情,从来没有人会在风沭阳耳边劝第二遍,他道:“那爷你先拿着这把伞,我现在回去取。” 风沭阳没反应,管陵索性直接将伞塞进了他手里去,便扭身,直接冲进了雨幕之中。 风沭阳立在湖边没反应,在管陵转身的那一刻,他手中的伞一晃,跌落到了雨地里,溅起稀疏的雨泥。 管陵取了伞回到湖边的时候,风沭阳整个人都湿透了,然而他却始终站在那里,不曾动过分毫,那掉落在一旁的伞,看起来莫名的凄凉,风沭阳的背影这样看过去,有些让人心里发慌,像是……他下一刻,便要纵身跳进了这湖里去,生无可恋。 管陵连忙拿着伞奔了上去,将伞撑开替他遮雨,顺势将伞柄朝他身前递去:“爷。” 风沭阳垂眸看了看伞柄上的文字,那上面,果然清晰精细的刻了唯诺二字,他面上终于露出丝笑意来,抬起手来,将伞柄接住,转身,往诸葛山庄走去。 * 乔蔓青与舒誉刚出苍梧境内,便是大雨倾盆,车轮陷进了水槽里,怎么也推不出来,阿八无奈了:“公子,没办法,我们先寻间客栈住下来吧,这雨太大,少城主和菡萏几人都是女子,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舒誉只得点头:“在这附近寻处客栈住下。” 阿八答应一声,开始收拾马车上的行装,碧莲菡萏撑着伞下来,待将一切都收拾好后,五人弃了马车,往适才路上来时不远处所见的一间客栈走去。 素芳斋。 很没有什么烟火气的一个名字,舒誉等人走进去时并没有小二迎上来,这荒路上的客栈,生意向来不怎么好,可这开客栈之人的见识,却总比别处的客栈要高些。 掌柜的是个女人,年约三十几许,风韵犹存,穿着一袭布衣,却也可以从她的脸上看出昔年的艳光。 “住店?还是吃饭?”听到响动,她抬起眼来看了他们一眼,掀了掀眼皮儿,问的声音都不起半分波澜。 阿八搁下一锭银子在柜台上面,道:“住店,到雨停为止。”亚圣肝划。 老板娘看了看银子,声音变得懒洋洋的,她道:“不够。” “不够?”阿八奇怪了一下,抬眼往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间客栈装修的不算华丽,甚至有几分陈旧,只是收拾的倒还算干净,这么一锭银子,都已经够住悦来客栈了,却不够住她的? 老板娘笑了笑:“我这儿,是看天气,和看人收费的。” 舒誉看了看她,倒像是来了几分兴趣,他笑道:“怎么说?” 老板娘懒洋洋道:“下雨天,价钱翻倍,有钱人,价钱翻两倍,所以两位爷,看着给啊,那三位姑娘,看起来可是富养大的呢,怕是受不得我们这里下等房的苦。” 舒誉笑了:“阿八,给银子。” “是,公子。”阿八答应一声,果然又掏出了四锭银子搁去了柜台上面,老板娘将银子收起来,随意往楼上一指:“楼上所有房间都是空的,自己随便挑去吧。” 几人都没怎么太在意她的态度,顺着她所指,将包袱提着,便一同往楼上走去。 这里的房间也实在不值这个价钱,除了干净些,简直是素雅的一无是处,碧莲将行李搁去床上,四处打量了一下,叹道:“这是欺负我们找不到别的客栈啊。” 菡萏铺着床说道:“那老板娘曾经应该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看那气质,总觉得有几分不一样。” 碧莲笑道:“是,她长得漂亮啊。” 乔蔓青淡道:“收拾好了,下去吃些东西吧。” 碧莲菡萏答应一声,略略将一切收拾妥当后,便一同下了楼去。 外面的雨仍无停歇的势头,此时听来,甚至是有几分大了,乔蔓青等人刚刚下了楼,便见客栈外头一群带刀客躲着雨匆匆奔了进来,嘴里在连声骂着:“妈的,这雨真是说来就来,这么久了竟也没个停的架势,真是冻死老子了。” 随后便有人嚷嚷:“掌柜的拿酒来,快拿酒来!最烈的!” 老板娘在柜台后懒洋洋道:“先搁银子,再上酒,我们这儿的烧刀子,绝对足够烈。” 七八名黑衣汉子取下身上的蓑衣斗笠,闻言不禁骂骂咧咧:“真怕爷不给钱么?” 老板娘勾了勾唇角:“不是怕不给钱,而是我这儿的规矩就是这样。” “一小破客栈还规矩!”有人骂一声,随后一小锭碎银子凌空掷了过来,带着破空之声,生生嵌进了柱子里去,老板娘目光轻飘飘瞟了一眼,懒道:“毁了我的柱子,这个得赔二十两。” 顿时便有人猛地拍桌站起了身来,瞬间利刃铮铮声响,刀都出了半截,显是怒气被激了上来,连忙有人将他拦下,低声道:“稍安勿躁,这客栈看起来不简单,爷吩咐了,找到叶兮将墨月轩带回去要紧,不要多生事端。” 那人终于这才压下了怒气,眸光不善的看了老板娘的一眼,坐了回去,有人朝老板娘拱了拱手:“我这兄弟脾气有些不好,老板娘不要见怪,一时失手损了老板娘客栈物什,也是我们不对,二十两,就二十两。”他上前去,从袖中掏出了三锭银放去柜台上,笑道:“这是三十两,劳烦老板娘,上些酒来,驱驱寒。” 老板娘慢悠悠笑了笑,收过银两,“这说的才像句人话。”她轻轻抬眼,见了站在楼梯口的乔蔓青,笑道:“小姑娘想吃些什么?我顺道给你们弄来。” 乔蔓青一时没说话,碧莲倚近乔蔓青耳畔,轻道:“少主,适才那群带刀客,说的似乎是叶神医,和墨姑娘。” 乔蔓青侧了侧眸,没吭声,菡萏对那老板娘笑道:“老板娘随便弄些来便好,清粥小菜,我们都能下口。” 老板娘目光似乎往乔蔓青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后懒洋洋一笑:“等着。”说罢转身,掀开帘走去了后堂。 所有带刀客似乎这时才发现客栈中还有别人,大堂中莫名安静了一瞬,目光齐齐往乔蔓青身上落去,碧莲菡萏的指抵在剑柄下,轻轻一挑,便能长剑出鞘。 然而这样莫名的僵持不过一瞬,舒誉和阿八走下了楼来,目光漫不经心的从那群带刀客身上扫过,随后他道:“青儿。” 舒誉声音一出,竟无端地将这僵局打破,众带刀客又各自闲聊起来,顺手抖着蓑衣上的雨珠,目光不再往乔蔓青这边看过一眼。 乔蔓青回头去看舒誉,舒誉神情中似也藏了几分不明的情绪,他走下楼来,同乔蔓青寻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带刀客们都聊着今日的雨,神态言辞间,全是对今日这场雨的不满抱怨,再也没出现过什么别的字眼。 不消片刻,老板娘掀开帘从后头走了出来,怀中抱了两坛酒,走过去搁在了那群带刀客的桌上,随后扭身又朝乔蔓青那桌走去,慢悠悠笑道:“你们要不要也来一坛烧刀子?” 乔蔓青笑道:“不必。” 老板娘看看她,微微颔了颔首,便又揭开帘子走到了后堂去。 大堂里喧哗起来,烧刀辣喉,烈酒下腹,寒气一驱,身一暖和,气氛也开始暖和,众人的谈笑声渐渐变的大了起来,酒碗碰撞,咣当大笑声不止,相比之下,乔蔓青与舒誉这一边,便是显得格外安静了些,五人都是干坐着,这客栈的桌上,连壶茶都是没备的。 乔蔓青看着窗外的雨,却没放过那边桌上的半分动静,仔细的听着,不曾遗漏过他们每一句,舒誉自然看得出这群人有些不对,逢此大雨,他们也并不像是在赶路,这样的天气,斗笠蓑衣带刀,应当是些江湖中事。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板娘才终于从后头走了出来,端着一张托盘,上面是给他们备的吃的,菡萏说清粥小菜也可下口,这老板娘,便果真是备的清粥小菜,说小菜还好听了些,那菜,也就是些腌菜。 老板娘倒是丝毫都不觉得过意不去,将盘子搁了他们桌上,把饭菜一道道的拿出来,便转身走了,又去懒洋洋倚在了柜台后头。 碧莲默了默,道:“这些饭菜,可真是够随意的啊……” “别多说了,吃吧。”菡萏端碗替他们盛粥,他们这一边吃的是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可另一边,却是热热闹闹的像个集市,仔细听他们所谈听了大半晌,尽是什么街上哪家的姑娘美,哪里的酒好喝,哪家青楼的活儿好,无半句有用的话。 乔蔓青蹙了蹙眉,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听着这么一群苍蝇瞎嗡嗡了半晌,半点有意义的消息都没有,着实容易引得人恼。 乔蔓青搁下了筷子,刚刚搁下了筷子,忽然就听那边有人道:“妈的,这雨真是越下越大了,今日怕是找人有些不容易。” “这雨这么大,我们走不了,那人自然也走不了,我们也不用急。” 有人大笑起来:“说的也是,谁也走不了。” “可这方圆几十里,就这一家客栈,我们都找遍了,也没见着个人影啊。” 那些人大抵都是喝上了头,渐渐说话有几分口无遮拦,忽然有人拍案而起:“说的也对,这方圆几十里遇上这样的大雨,他们必定得找落脚地,眼下看来,分明也就这一家客栈可做他们的避雨之所!” 话音落下,便有人转目看向了老板娘,老板娘正倚在柜台后面,清清冷冷的掀起了眼皮儿,不冷不热的瞅着他们,有人上前几步,撑在柜台上逼问:“我问你,今日除了我们这些人,还有谁可曾到你客栈来?” 老板娘看着他,半晌都没说话,那人见她良久都没反应,顿时似要怒了,忽见老板娘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侧去,那是客栈大门口,老板娘忽然轻轻笑了笑,“有啊,哪儿,不就是么?” 话一出口,所有人顿时都往门口看去,却见不知何时,门口突然出现了一名轻衣女子,眉目神色淡如烟,带着几分飘渺出尘的滋味,乌发如瀑,素髻无饰,很是素婉,素婉的,有几分脱尘。 乔蔓青眸光动了动,碧莲低声道:“这姑娘的气质,乍一看去跟叶神医可真像,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却见那轻衣女子目光落在了那群带刀客上,神情没什么起伏,淡淡的,毫无波澜,她忽然开口了,清冷的,有几分轻渺,她说:“找我么?” 带刀客回过头来看向老板娘道:“不是,我们要找的,是一个男的,带着一个瞎子,两个都长得跟神仙似的,今日大雨,他们为躲雨,一定会到这间客栈来,你到底有没有看见过?” 他们显然是有些喝高了,喝酒误事,一个男人,带着一个瞎子,这样听来,舒誉心中顿时也是剔透,眉心轻折,静而续听。 老板娘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轻衣女子,随即对在眼前的带刀客笑道:“神仙?你觉得外头那位,长得不像神仙么?瞧那一身气质飘渺的,你眨一眨眼,一阵风来,她或许也就会跟着飘走了。” 带刀客显然有些暴怒:“老子说的是瞎子,瞎子你不知道么?外头那娘们是瞎的么?” 老板娘不冷不热道:“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反正隔着这么一段距离,我可看不出来她是不是瞎的。” 带刀客怒的反手就要拔刀,连忙有人醉醺醺的前来将他拦下:“别滋事,别滋事,他们跑不了多远,我们等到雨小些了,再去把他们给解决了,之后就回去交差。” 外头的轻衣女子抬脚走了进来,走近了众人才发现,外头那么大的雨,她手上也没带伞,身上的衣服却居然是干的!半点雨迹也没有! 菡萏暗惊,轻道:“这女子好深的功力,一旦打起来的话,这些江湖客根本不是对手。” 乔蔓青目光落在那名轻衣女子身上,若有所思,忽然轻道:“她是倾榭依。” “倾榭依?”菡萏怔了怔,一时有些没反应的过来。 舒誉神情一凝:“十里楼台楼主,倾榭依?” 乔蔓青道:“嗯。” “你怎么知道?” “上次叶兮从普陀寺随我回莲城,在路上,我曾见过她一次。” 碧莲惊得不行,睁大眼睛压低了声音道:“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也是来看热闹的?” 阿八道:“十里楼台楼主几乎不管江湖事,江湖上的事向来都是她姐姐倾北祭倾长老在打理,据说她只关心一件事,就是要找到自己的娘,这样来看的话,她应该不会是来看热闹的。” 众人一时都没说话,倾榭依忽然看向了那群带刀客,淡道:“你们是不是想找叶兮?” 乔蔓青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众带刀客被这个名字惊回了几分神智,当下神情纷纷有几分凝重,相视一眼,终于有些看清了眼下是什么情况,有人哈哈笑了两声,似毫不在意:“姑娘是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叶神医带着墨姑娘此时怕是早已回绿微居成亲去了,我们找叶神医又做什么?” 倾榭依淡道:“本来我在路上遇见了他,可原来你们不是要找他,那也就罢了。”她说完,看向老板娘道:“我要一壶茶,粗茶。” 老板娘笑道:“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只喝粗茶的姑娘。” 倾榭依淡淡点了点头:“嗯,我也喜欢你们这种喜欢穿粗布衣裳的花魁。” 老板娘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转身掀开帘子,去了后堂。 众带刀客听说倾榭依见过叶兮,此时哪儿还顾得什么,当下眸一凝,道:“你是在哪儿见到的叶兮?” 倾榭依道:“你们不是没有找他么?又何必管我在何处见过他?” 有人拱手道:“劳烦姑娘告知,我等感激不尽。” 倾榭依淡道:“你们找他做什么?” “家中老母病重,听闻叶神医医术绝顶,故想前往求医。” 倾榭依道:“翻过前面那座山头,有一处比较隐秘的山洞,此时大雨,叶兮此时应该还在那个山洞里。” “多谢姑娘。”众带刀客匆匆一应,当下披蓑衣戴斗笠,匆匆奔进了雨幕之中。 乔蔓青起身便要跟上去,她一起身,舒誉等人立刻也跟着起了身,倾榭依目光忽然落到了她身上去,道:“坐下。” 乔蔓青动作顿了顿,眉梢微挑,倾榭依道:“你要到哪儿去?” 乔蔓青脸色有些冷:“那些人找叶兮,必定不是安得什么好心,你这么告诉他们,岂不是害了叶兮?” 倾榭依笑了:“我以为,他们信是他们蠢,可没想到,你也这么蠢,一碰到叶兮,你就不会思考了是么?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叶兮。” 乔蔓青脸色有些不好,她抿了抿唇,没再说话,看来叶兮并不在那座山头。 舒誉道:“那倾楼主此举是……” “我昨日在路上便遇见了这伙人,他们想干什么,我也恰好听的一清二楚,正好此时雨大,我又遇到了他们,不如便让他们淋个雨清醒一下,也好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做那些蠢事。” 碧莲暗道,跟叶神医关系走的近的人,果然个个行事出人意表,不好相与…… 乔蔓青道:“那叶兮此时在哪儿?他们是谁的人?” 倾榭依道:“不知道,这个你应该去问问我阿姐,你去的时候,顺便告诉她一声,叶兮这一路上或许都不会很太平,让她记得,派人暗中保护叶兮一段时间,最好,将他安全送回绿微居为止。” 乔蔓青还想说什么,老板娘已泡好了粗茶出来,倾榭依不再理她,转身看向老板娘,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茶,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细认真的问她:“认识柳韫么?她现在在哪儿?” “……” 乔蔓青本想告诉倾榭依,她已准备回金陵了,可眼下倾榭依根本不见半分想要搭理她的样子,老板娘因她一这句话,脸上一直懒洋洋的笑也变了,目光变得有些沉,有些深,谁也不知这一句话到底在她们之间触到了哪一根弦,只是气氛,就突然在这一刹那之间,凝聚了起来。 外头的雨还很大,乔蔓青忽然转身,猛地往客栈外头冲了出去,碧莲急得大叫:“少主,你要去哪儿!” “回苍梧!” “我们不是要回金陵么!?” “不回了!” 碧莲菡萏大急,拔足便要去追,未跑得出三步,舒誉忽然动了,他猛地移身上前,一把捉住了乔蔓青胳膊:“不回金陵?” 乔蔓青扭身看他:“我要回苍梧,找倾北祭,找叶兮。” 舒誉眼眸深了深:“现在下着雨。” “顾不得这么许多!” “雨停了再去!” 乔蔓青看了看他,猛地扬手将他甩开,转身就冲进了雨幕之中,舒誉追出去,乔蔓青已冒雨从马厩中松开了一匹马,翻身跨马上去,哗哗雨声中传来一声疾斥,马蹄瞬间疾踏雨泥无数,长嘶一声在雨幕中疾驰而去,渐渐只余下一抹残影。 碧莲菡萏连忙也追了出去,舒誉站在雨幕里,不过是这一个瞬间,浑身已被大雨湿透,他听着远处马蹄声踏远,听了良久,忽然垂首,微微苦笑。 第86章 流水去 这场雨接连下了一天半夜,五月初的申时,终于寒雨初歇,远处天边透出一缕彩霞的光来,逐渐绚烂开半边天幕,七彩晶透。风沭阳站在亭下,亭里的石桌上搁着那把竹骨伞,当霞光将天际映亮,潋滟晴方好的时候,他的目光从竹骨伞上收了回来,看向了天边。 “爷,一直查不到叶兮的消息。”管陵走到亭下,轻道:“他像是在整个苍梧城里失踪了,我们的人手,怕是不够。” 风沭阳淡道:“那便再加些人手。” 管陵眸子微微一凝:“爷的意思是……” 风沭阳走回来,在石桌前坐下,提壶往自己身前的茶杯里斟茶,“鬼方那些人。怕是已经养了许久了,再不出来活动活动的话,我担心,他们已快要生锈。” “明白。”管陵垂首一应,转身正要离开,忽听风沭阳又道:“记得一件事。” 管陵停下脚步,静而待令。 “不要伤了轩儿。” 管陵沉默了一瞬,到底是忍不住道:“爷。你喜欢墨姑娘,甚至想要娶墨姑娘,到底是因为她身上某一些地方与唯诺姑娘相似,还是因为爷,真的喜欢她?” 风沭阳目光落到他身上。笑了一笑。“她与诺儿不一样,她们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那爷心里总不可能同时装下两个女人,每逢下雨,爷总是看着伞想唯诺姑娘,雨一停,爷又想墨姑娘,爷你到底是……” 风沭阳笑道:“你的意思是,我若是选择了跟轩儿在一起。便不能再想诺儿了是么?” 管陵垂眸:“我不是这个意思。” 风沭阳道:“管陵,你说我怎么能忘得了诺儿呢?这么多年,我有时候总还会觉得,诺儿没死,暮云山上,在我掌下的那个人,似乎不是她。” “那墨姑娘……” 风沭阳轻道:“诺儿的一切,已经不能由我再做主,可轩儿不同,轩儿还活着,只要她活着一日,我就得护她一日,谁也别想伤她,同样,谁也别想再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管陵道:“爷当真不顾王爷了么?” 风沭阳淡道:“顾,我答应过他的事,我会一件不漏的替他办到,王爷想做什么,我也会尽力替他完成,可是轩儿这件事情,我跟他之间,没得商量。” 管陵默了默,道:“爷,你为什么,就偏偏选择了她呢?” 风沭阳笑道:“当初认识诺儿的时候,我也同样想过,为什么那日下雨,送伞来我手里的偏偏是她呢?” 管陵抿抿唇,终于没再开口。 风沭阳忽然苦笑了一声,神情无端凄凉了起来,他说:“为什么,她又偏偏在那个时候,喜欢上的人已经是叶兮了呢?” 管陵垂了垂眸:“可唯诺姑娘对爷始终很好,她从来没有怪过爷。” “是么?”风沭阳轻道,眸光有些说不出幽冷悲凉,“若是她还在的话,知道我要杀叶兮,她真的不会怪我么?” 管陵果然沉默,敛眸低头,一言不发。 叶兮能与风沭阳之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唯诺的死在其中起着一个平衡,如今这个平衡,正在因为墨月轩的出现,而被生生的打断走向倾斜,新仇旧恨,终于再也无法压制,逐渐在走向一个极端。 风沭阳最近几乎是无比频繁的在想念唯诺,他心中对唯诺的愧疚,对唯诺的亏欠,一辈子也弥补不上,他永远在亏欠那个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的甜美女子,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他要与叶兮做一个了结,这个决定一出,他将再也无法面对唯诺。 活人最比不过死人的,是那一份已永远保留下来了的无瑕美好,而死人永远比不过活人的,是那份永远也意想不到的突然状况。 是顾着那份虚无缥缈的怀念,还是要保住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这个答案,不是所有人心中,都显而易见的么? 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死了,便只能是一个念想,一个无端的念想,轻轻一碰,便会化为齑粉的念想。 * 两日后,普洱客栈。 “长老,长老——!”刘蕴和声声疾唤,匆匆往普洱客栈中奔去,倾北祭从后院走出来,眉梢一挑:“没死呢瞎嚎啥?” 刘蕴和脚步急刹,猛喘气,稍稍一缓,连忙便道:“长老,我们查出一个消息,与叶神医有关……”来不及说完,又喘了两声儿。 倾北祭有些怒:“你倒是快些说!” 刘蕴和只顾着喘气,倾北祭伸手从一旁桌上到了杯茶给他:“快快快,快说!” 刘蕴和一口茶下肚,连声道:“我们查到一个消息,最近江湖上有一路人马正在四处查找叶神医的下落,似乎来者有些不善。” 倾北祭微微冷笑:“想杀了叶兮?” 刘蕴和道:“怕正是这个目的!叶神医最近消失不见,连我们十里楼台也找不到,我怀疑,会不会是被他们那一伙人带人走了?” 倾北祭怒目看他一眼:“你说话经不经脑子?他们杀叶兮,干嘛要带走叶兮?带出去杀?有必要么?还顺便道带走个瞎子?” 刘蕴和缩了缩:“那眼下这是该怎么办啊……” 倾北祭蹙了蹙眉,冷笑:“这应该是诸葛山庄那位的手段,反正,他倒也不是头一次想要追杀叶兮了。” 刘蕴和道:“我只担心眼下叶神医行踪不明,若是先被他们那一方人马找到,可如何是好?” 倾北祭柳眉一竖:“所以你们还不快些去找?搁这儿跟我废什么话?” 刘蕴和累跟狗似的垂直手做了个揖,绝望的应了声:“是……”扭身,又匆匆往普洱客栈外奔去,刚临的大门口,忽见门外一绿衣姑娘匆匆跨马下来,刘蕴和定睛一看,道:“少城主?” 乔蔓青脸色发白,特别白,身上略显些狼狈,看样子,她竟是冒着一日半夜的大雨匆匆赶回来的。 “倾北祭呢?”乔蔓青一下马来,见了刘蕴和便问。 刘蕴和忙道:“长老在里面。” 乔蔓青闻言,一言不发,连忙就往客栈后院里走去,倾北祭那一通火气还没过去,拿着扇子在给自己扇风,前几日的大雨停后,这几日的阳光都有些晃眼,映在人身上暖烘烘的,稍不注意了,便会很容易生出一身汗来。 乔蔓青一进去,倾北祭就看见了她,只她没吭声,乔蔓青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恍惚,四下张望了半晌,竟似都没看见她似的,脸色白的吓人,嘴唇的颜色也尽是雪白。 她四下张望,有些将要虚脱的模样,偏就是看不见倾北祭,倾北祭惊悚了一下,终于是开口了:“你是不是找我?” 乔蔓青闻声回过头去,终于见到了倾北祭,她连忙快走几步上前,道:“有人要杀叶兮。”她声音听起来有些空洞,里面明明是虚了,可她的每一个字音,却偏偏咬得很重。 倾北祭看了看她,“你不是走了么?你怎么知道?”随即她几乎是在这一瞬间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眸色有些凝:“消息已经传了这么远,那他们请的,应该便不是一批杀手。” 乔蔓青道:“我特地回来通知你,叶兮带着墨月轩,若是被他们找到,怕是不好脱身。” 倾北祭道:“前几日还在下雨,这来回的一趟,你在路上,是冒雨赶回来的?” 乔蔓青受不得这刺眼的阳光,阳光一照,她只觉头昏沉的很,甚至有些耳背,想说什么,眼前禁不住一花,本想抬手按按眉心,却不料身子一软,忽然往前栽倒了下去。 倾北祭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着:“这些事情,哪用你冒雨回来通知我啊,我自会查到的,你这傻姑娘。” 乔蔓青眼前阵阵发黑,声音虚的几乎都在飘了,她轻道:“你不早说……”话音落下,眼前一黑,终于是晕了过去。 倾北祭只觉哭笑不得,连忙将乔蔓青送回了房去。 * 乔蔓青发烧了,在这关键的时刻。 她迷迷糊糊的在梦里喊了好半晌,时而喊着“叶兮”,时而喊着“墨月轩”,又时而莫名的哭了起来。 倾北祭看的挺心疼的,好姑娘不该遇见叶兮的,偏偏,你遇见了他。 乔蔓青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大夫说,这烧不退,怕是得烧糊涂了,倾北祭狠狠瞪了那大夫一眼:“你不会想办法让她退烧么?” 大夫叹气:“这烧的太严重了,昏迷不醒,药也没法用啊。” 倾北祭想了想道:“你将退烧的药开来,我来喂。” 大夫道:“她连意识都没有,你怎么喂?”亚私吉亡。 “要你管?开药,收银子,走人。” 大夫缄口,心觉这姑娘真是太不温柔了些,下笔开了一剂药,便收银子,走人。 药熬好的时候,倾北祭忽然想,其实若是乔蔓青烧糊涂了也好,烧糊涂了,会不会就不记得叶兮了?大家各自相忘,也免得再如此受伤。 然而这想法一冒出来,倾北祭便立刻否决了,乔蔓青若是烧糊涂了,先不说叶兮不放过她,舒誉估计也得找她算账,还是别没事找事好了…… 跟叶兮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该怎么给昏迷不醒的人喂药,一碗药到底是给乔蔓青喂了下去。 乔蔓青醒来的时候,是第四日,外头阳光耀眼,看来,应当是正午时分,躺床上久了,乍一要动,昏沉感顿时席卷而来,身子都软了,软的浑身都没有力气,一开口,才发现嗓子也被烧哑了,乔蔓青真是悲愤的想要撞墙。 房门轻响,倾北祭推门走了进来,看了看她,笑道:“醒了?起来跳两圈儿?” 乔蔓青目光落在桌上的茶壶上,倾北祭看了一眼,明白过来,替她斟了杯茶,走床边去递给她。 清茶入喉,这才稍润,乔蔓青哑着嗓子道:“你们有叶兮的消息了么?” “才退烧,身子还虚着呢,就知道问叶兮?” 乔蔓青闷了闷,没吭声。 倾北祭道:“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追杀叶兮的?” 乔蔓青沉默一瞬,道:“先给我些吃的,我再告诉你。” 倾北祭这才反应过来,“哦,我都忘了你会饿了。”她随即转身出去,没过好一会儿,端了碗粥和几个馒头来,开客栈就是好,不用担心没吃的,想吃,随时都有,饿不着你。 乔蔓青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来慢条斯理的吃,倾北祭翻个白眼:“你给老娘吃快点儿,不然把你从这窗户扔出去。” “真残暴。”乔蔓青吃的心满意足了,才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她说完这句话,便不说了,像是刻意在等倾北祭问她。 于是倾北祭就问:“什么人?” 乔蔓青一笑:“你猜啊。” 倾北祭轻轻一笑:“下次你问我叶兮消息的时候,我也这么回答你,你猜啊。” 于是乔蔓青就有些怂了,她道:“你挺熟的。” 倾北祭挑了挑眉:“我熟的人,还真不少。” 乔蔓青道:“特熟的那个。” 倾北祭想了想,忽然脸色微微一变,她猛的凑近乔蔓青:“你莫不是……遇到了我妹妹?” “嗯哼?”乔蔓青挑了挑眉梢。 倾北祭睁大眼:“真是?她怎么会来苍梧找娘?” “我怎么知道?” “我也没问你。” 倾北祭松开她,乔蔓青道:“那你到底是有了叶兮消息没有啊?” “暂时还没有。”倾北祭耸耸肩:“不过快了,他应该还没出苍梧。” “这么久了,你确定他还没出苍梧?” “确定,他走不了。”倾北祭道:“现在找他的人很多,叶兮向来不是个喜欢硬碰硬的人,他绝不会贸然现身。” “他为什么不来找你?”乔蔓青道。 倾北祭冷笑一声:“除了嫌我麻烦啰嗦,还能是什么,他以为他走了,我就找不到他了么?” 乔蔓青犹豫一下,道:“那你现在,可不就是没找到他么……” 倾北祭顿时凶神恶煞:“最多再给我两天时间,老娘就不信找不到他!” 乔蔓青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忽听刘蕴和的声音急急响起:“找到了,有消息了,长老,有消息了!” 倾北祭连忙迎到门口:“快说!” 刘蕴和擦了擦汗,道:“今日巳时,在扬桥渡口,有人看到一名白衣公子带着一名瞎眼的姑娘,上了船……” “上了船?”倾北祭几乎跳了起来:“上了船?走了么?” 刘蕴和干笑:“应,应该,是走了吧……” “什么叫应该?”倾北祭大怒,抬脚就要往扬桥渡口走去,乔蔓青在身后喊了她一声:“等等我,我也去。”她声音虽虚,却有些冷,显然叶兮再一次的不告而别,终让她生出了止不住的怒意,她说罢便从床上走了下来,刚一站地,稍稍晃了一晃,待稳住后,便立刻朝倾北祭走过去:“走吧。” * 扬桥渡口,江边摆渡着五六艘小船,五月花开春暖临夏,懒洋洋的没几分生意,倾北祭走到渡口前问船夫,可曾有一名长得十分好看的白衣男子,带着一名长的十分好看的瞎眼姑娘,从这里租船渡江? 中年船夫看了看倾北祭,笑道:“姑娘所说的好看是什么程度,像姑娘这样的么?” 倾北祭一听,心里便乐了,温温柔柔的问他:“我好不好看?” 船夫笑道:“跟仙女儿似的。” 倾北祭顿时就笑得十分开怀,乔蔓青脸色黑了黑,走上前来只恨不得一把将倾北祭给搡开,她对船夫道:“一个长得比她好看的男人,一个长得比她好看的女人,你有没有见过?” 倾北祭骤然一怒:“老娘没墨月轩长的好看?你眼瞎吧你?” 乔蔓青瞟她一眼:“就是不想说你比她好看。” 倾北祭忽然笑得腼腆又羞涩:“这不就是说明,其实我比她好看么,你嫉妒,你不开心,你故意不想说。” 乔蔓青忍住想要翻白眼儿的冲动:“你出来到底是干嘛的?” 倾北祭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去问船夫:“有没有看到她说的那两个人?” 船夫往湖心一指,笑道:“你们说的是哪儿么?” 两人随他所指看过去,顿见碧绿湖心,一叶扁舟顺江水悠悠而下,竹筏上一白衣人临江而立,身后青山绿水,背映金乌,他青丝如墨,衣冠胜雪,隔江回头过来,轻轻一笑,风景如画。 他身边立着一名红衣女子,面覆白绫,风起扬发,气质清绝,如此顺江水而去,真如神仙璧人。 乔蔓青急得几乎想要跳进江里去,好在倾北祭手忙脚乱的将她拦了,乔蔓青只能冲着江面上大叫:“叶兮——!” 叶兮扬起手,轻轻朝她晃了晃,清风拂过,广袖飘摇,他江中而立,清清然,绝世如仙。 青山绿水,后会无期。 乔蔓青心里一哽,险些在江边哭出了声来,她说:“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觉得他们特别般配,他们身边,似乎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般配?”倾北祭看着江中心的那艘竹筏,气的冷笑:“她配得上我家叶兮么?” 乔蔓青微红着眼圈看向她:“你家?” 倾北祭看她一眼,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之前是我家,现在是你家。” 乔蔓青看看她,又想哭又想笑。 倾北祭道:“那你眼下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乔蔓青吸吸鼻子,弯腰看向渡口下的船夫:“你带我追上那张竹筏,我给你五十两银子!” “五十?”船夫愣了愣,随后笑道:“不用了姑娘,十两就行。” “不,就五十。” 倾北祭拉了拉她:“你冒雨回到苍梧,我可没见你身上带了银子啊。” 乔蔓青轻轻一笑,看向船夫,伸手指了指倾北祭道:“你带我追上竹筏,她给你五十两,决不食言!” 船夫笑了:“好嘞!姑娘快上船!” 乔蔓青立刻跳了下去,倾北祭大怒:“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给银子?” 船夫已解开缰绳,小舟悠悠飘出了小段距离,乔蔓青站在船头笑道:“就在刚刚。” “乔蔓青!”倾北祭气的大骂:“你跟叶兮一个德行!” 乔蔓青大笑一声没说话,转过身去,看着眼前一片悠悠江水,碧水长流,她想,叶兮,你以为这样走了,我就当真追不到了么? 第87章 路巫山 风沭阳的婚礼盛极天下,那么一场闹,终于在这一段时间里传的沸沸扬扬,铺天盖地。 叶兮从席上带着墨月轩分毫不损的扬洒而去,甚至,还收了鼎鼎大名的莲城少主为徒。此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江湖上都热闹了起来。 茶楼的说书先生将诸葛山庄的婚礼用以说书,据说还原度近九成,惊堂木一拍,引得楼下满堂喝彩。 叶兮之名声名大噪,之前不过是性情怪异,清冷淡漠的绝顶神医,如今一瞬,变作了棒打鸳鸯的无情人。 有无数人在寻找叶兮,其中以诸葛山庄为首,风沭阳因墨月轩已公开与叶兮结怨,江湖上人对此事尽皆是眼眸半睁之态,不再持任何立场说辞。 十里楼台在叶兮的消息标价榜上。默默的往上翻了一个数字。 叶兮从那日之后便似在江湖上消失,半分痕迹也不留,所有人都以为叶兮是将墨月轩带回了绿微居强行成亲去了,十里楼台给出的答案却是,未曾。 于是整个江湖上,一时间揣测纷纷,叶兮到底去了哪儿?而风六爷如此大费周章的寻找叶兮,找到了。又将要做些什么?莲城为何这么久以来,都未曾发出过任何声响说明?既然已定下师徒之名,难道莲城就丝毫不担心叶兮行踪? ——在众人挖空了心思想要看热闹之际,莲城依然无声无息,而此时在北边的路巫山上。却有一名绿衣女子。正在林中的山道上,艰苦的刨坑。 铁铲舞动,泥土四散,在坑旁堆起了一片小丘,这坑挖的也是不小,足够埋了一头老虎。 有路过的居民纷纷将诧异某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亚东杂血。 这姑娘衣衫有几分狼狈,却看得出她容颜姣好,貌美清丽,看那一身衣着气质。应当也是名门贵族,却见她将坑挖好之后,突然便将铲子一丢,纵身跳了进去。 有人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坑边上来观望:“姑娘你这是干嘛啊?” “家中无老小,孤身无所依,长途跋涉,没钱吃饭,还被师父抛弃,准备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坑边上的人一听,忙道:“姑娘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啊?何苦轻生自弃?况且你一个人,也没法埋了自己啊。” “我总有办法的。”绿衣姑娘靠在坑里,偏过头去气闷道,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对着坑外大声叫道:“反正我知道我师父在这里,他若是今天当真不出来带我走的话,我就在这里把自己埋了!谁也别管我!” 她的声音很大,像是有意要说给山里的谁听,众山民情不自禁捂了捂耳朵,随后又劝:“姑娘你快些上来吧,这山里一到深夜,可是不安生的。” 绿衣姑娘笑道:“没事,你们别管我,忙自己的去吧。” 众山民无奈,这生的多俊的一个姑娘啊,怎么就是犯傻呢,摇头叹息两声,看了她两眼,也只能陆陆续续散了开去。 乔蔓青继续在坑里呆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她一路追叶兮追到这里,她不信叶兮能当真扔下她走了,没钱是真的,饿了几天了也是真的,她现在几乎是饿的在咽口水了,看了看身后的泥巴,看了半晌,她愤怒的往自己胸前锤了两下,盯着泥巴干什么?真是饥不择食么! 日头渐渐移到正中,五月的阳光透过林子映射进来,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昏昏欲睡,乔蔓青倚着坑边上站着,裹了裹衣裳,实在觉得饿的不行,索性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再次睁开眼时,日头已经渐渐西垂,暮色温暖沉郁,她饿的脑子发昏,晃眼见坑里扔了几块烧饼,她登时眼冒了绿光,吞了吞口水,随即想起来什么,立刻冲着坑外大叫:“别以为给我扔些吃的我就会走了,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在这儿把自己埋了!” 有山民探进脑袋来:“姑娘,你在说谁呢?”他看了看坑里的几块烧饼,道:“那是我们刘老爷子给你的烧饼,他老人家去了趟集市回来,见你在这洞里睡着了还在念烧鸡,估摸着你是饿了,就给你留个了几个烧饼。”他说着,把自己手中一些干粮也给她递了过去:“因为没吃的轻生,多划不来啊,来,姑娘,这个也给你,你师父抛弃你,是他的不对,你不能因为别人的不对来惩罚自己啊是不?” 乔蔓青快哭了,山民淳朴,山民淳朴啊,她哀哀怨怨的伸手想要将干粮接过来,刚要碰到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猛地缩回了手去,随后索性将那几块烧饼也一块儿塞给了那山民,“我不吃,我一点都不饿,谢谢你们,你们拿走吧啊,我在这儿等我师父呢。” “嗳,姑娘。”山民奇怪了一下,乔蔓青只一个劲的催他走,他只能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暮色慢慢褪去,夜色愈来愈沉,乔蔓青狠狠的咽着口水,肚子的抗议声愈来愈厉害,她随即抬手狠狠按了自己肚子一把,怒道:“能争点儿气么你?” 肚子的答案显然是不能,于是,又是咕咕一声长长的抗议,乔蔓青忽然很生气,这样的夜色,应该都三更了,叶兮是真的不管她了,还是,他真的已经不在这路巫山上了? 乔蔓青气的有些抓狂,叶兮到底是在跑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见她?追着好玩儿么?人家都饿了这么多天了,没情义好歹也有名分在,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徒弟的么? 她啊啊啊的拿头去撞泥巴坑,松土掉落下来,落了她满头满脸的泥,乔蔓青呸呸的连吐了好几声,忽然一阵香味随着夜风送到了鼻尖,乔蔓青轻轻嗅了嗅,口水几乎顺着就流了下来,她激动的顿时眼都绿了,烤鸡! 蹭的一身站直了身,乔蔓青想都没想,直接就从坑里爬了出去,这大半夜的,在山里烤鸡吃,一定不是这山里的居民,一定是叶兮,肯定是叶兮! 乔蔓青如此想着,循着香味儿就找了过去,远处密林中一簇火光,夜里风冷,那火光看着十分温暖,乔蔓青心中正是一喜,忽然便见那围着火光而坐的,分明是六名黑衣人! 不是叶兮? 乔蔓青顿时失望,可此时这群黑衣人来到这路巫山上,却又是想干什么?叶兮行踪已经暴露了么?乔蔓青心下警惕,步伐放轻,慢慢朝那六人靠近了过去。 烤鸡的香味这么一临近了闻,更是香的馋人,乔蔓青狠狠咽着口水,听那六名黑衣人在说着。 “这路巫山荒郊野林的,叶兮带着一个瞎子,怎会到这地方来?” “说不定就是以为我们都想不到,他才专门往这些地方钻,以为我们不会找来。” 有人哈哈大笑了一声:“那我们想到了怎么办?若是找到了他,岂不是便宜了我们么?他护着一个瞎子当累赘,在这深山里,又还能往哪儿跑去?” “今日我们找了一天都没找到,一会儿还得继续找,我担心他会连夜离开此处。” “妈的就这一只鸡,根本不够饱,真是麻烦……” 骂骂咧咧的声响,目光都转回了那一只烤鸡上,乔蔓青咬咬嘴皮,从后头鬼鬼祟祟的摸了出去,还没走得出三步,忽然肚子一声悠长的叫响,在这深夜里婉转的回荡,乔蔓青当下脸色就绿了。 黑衣人顿时拔刀而起:“谁?” 乔蔓青闻言便要跑,然而还没来得及拉开架势,六名黑衣人已全然围了上来,乔蔓青现在饿的不行,拿剑手都有些发软,这六人却是生龙活虎,一打起来,她哪儿干得过他们? 于是乔蔓青目光一转,深情狡诈的目光落在了那只烤鸡上,六名黑衣人已在问她:“什么人?半夜三更的,竟在此鬼鬼祟祟的偷听我们说话!” 乔蔓青镇定的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抿弯了唇,笑得温婉又纯良:“我只是饿了,闻到烧鸡的味道,情不自禁的就走到这儿了,诸位不要误会,拔剑这么粗鲁的事儿,对我一姑娘家,你们怎么做的出来呢?” 黑衣人冷笑:“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找东西吃?” 乔蔓青无辜的眨了眨眼,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听人道:“她必定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未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她留不得!” 乔蔓青还没来得及往后退,一道刀光已凛然划来,乔蔓青条件反射性往腰间一抽,一柄软件若银龙,轻啸游出,缠刀一松,顿时游刃而上,撕拉一声,将那黑衣人的领口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乔蔓青暗知不妙,自己没几分力气,这样一剑竟然都没能让那黑衣人见血,如此继续纠缠下去,指不定真的就让人给灭口了,如此一想,当下转身便往那烧鸡跑去。 六名黑衣人见她身手不弱,自然更是确定了她是江湖中人,此时出现在这里偷听他们谈话必有蹊跷,眼下更是非得灭口不可了,当下齐齐追了上去,乔蔓青手刚要碰上烧鸡,忽然厉风直往她后心砍来,乔蔓青连忙回身一挡,肚子里没东西垫着,瞬间竟被那一刀余劲震得倒退了七步。 乔蔓青暗骂,心中迅速打着算盘,妈的是偷鸡还是逃命?凭她现在的力气,若是逃命的话,怕是也跑不过这些人,这鸡都烤好了,好歹也得吃个鸡腿! 在六名黑衣人朝她冲过来的同时,乔蔓青瞬间迎上了前去,软剑如游龙,在刀网中穿梭而过,缠身绕去了火堆前,乔蔓青想也没想,直接抓起了烧鸡就跑。 众黑衣人见状心中俱是惊异,这他妈是个偷鸡贼?还是那鸡里藏了什么秘密不成?可是那鸡是他们杀的他们剥的啊,又能有什么秘密不被他们发现? 心中虽是奇怪,然而众人的行动却是半分不慢,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乔蔓青跑的眼前都快发黑了,她发誓下次不管发生什么,她也绝不闹绝食!她边跑边撕下鸡腿往嘴里塞,跑的太急,嚼两口准备咽下去的时候顿时生生卡住了喉,乔蔓青悲愤不已,一个劲猛咳,一口气险些没上的来。 身后黑衣人已然追了上来,有人厉喝道:“交出鸡!”话说出后才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另五名黑衣人正跟看鬼似的看着他,他连忙咳了两声,“咳,口误,不要在意。”随后又怒目看向乔蔓青:“你到底是什么人?” 乔蔓青翻个白眼儿,暗暗往身后一抓,抓了一大把树叶在手里,随即愤恨的朝他们扬手一甩:“是你爷爷!” 树叶捏断了本就轻,扔也扔不出多远,乔蔓青这一扔着实没几分气势,她怒的跳脚,然而那六名黑衣人却以为是有什么暗器,当下俱是翻身后退,拿刀来挡,乔蔓青暗骂一声傻子,扭身拔腿又开跑。 众黑衣人反应过来,连忙又是拔腿开始追,乔蔓青终于是跑虚脱了,狠狠喘气,有一种感觉真的叫做迎风流泪,她觉得再这样跑下去,不被那群黑衣人杀死,她也累死了。 正是悲愤难当穷途末路的时候,乔蔓青拐个弯儿准备换个方向跑,忽然便撞进了一人怀里,迎头撞上,像只愤怒又脱力的牛犊子,却还是将那人撞得往后踉跄了一步。 乔蔓青身子僵住,暗道天要亡我,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直起身来:“好歹你们让我先吃只鸡腿再杀我!” 定睛一看眼前人,乔蔓青登时睁大了眼睛,牙齿都磕巴了:“叶叶叶……” “谁是你爷爷?” 乔蔓青白眼儿都不想翻了,悲嚎一声猛地去抱住了那身白袖子,把手上的鸡腿儿油全往上猛蹭,哭的伤心欲绝:“叶兮,你可算是出现了啊,是不是我不到快死的时候你都不会见我啊?你这人怎么绝情呢!?” 叶兮脸黑了黑:“油!手!” 乔蔓青抱着就不撒手,打死不撒手。 六名黑衣人追上前来一看,顿时神色一凝:“叶兮?” 叶兮抬眼看了看他们,轻轻一笑:“找我?” 目标就在眼前,哪里还需废话?当下刀光交织成网,顿时便往叶兮纵了过去,乔蔓青感到身后风声凌厉,瞬间撒手就躲到了一旁,叶兮幽幽看了她一眼,乔蔓青慌不迭的啃着烧鸡,含含糊糊道:“你先应付,我吃饱了就来!” “……”刀光已到眼前,叶兮身子倏然一晃,登时从众人眼前消失,六名黑衣人猛地大惊,大刀生生砍了个空,当下俱是凝神戒备,四下小心张望,忽见一旁乔蔓青啃烧鸡正是啃得十分认真,六人相视一眼,举刀顿时朝乔蔓青攻了过去。 乔蔓青吓了一跳,只她还没来得及退,顿见六名黑衣人身后白衣重影晃过,那六人的动作便就此定格,随后,一声都没来得及吭,便齐齐栽倒了下去。 乔蔓青怔怔抬眼看向叶兮,咽下喉中的鸡块儿,干笑:“不好意思啊,没帮得上忙……” 叶兮目光落在她那一双手上,有些沉,有些深,乔蔓青立刻将烧鸡朝他递了过去:“你要吃么?” 叶兮冷道:“下次洗了手,才准碰我。” 乔蔓青目光顿时落在了他衣袖上的那一片油渍上,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猛地笑出声来,忙道:“对不起啊,我这不是慌了么,你要早些肯见我,我也不至于自虐饿成这样啊……” 叶兮也说不出是恼还是什么,径直转身走了。 乔蔓青连忙跟上去:“嗳,我怎么没看见墨月轩啊?” “你是来见谁的?” “见你的啊。” 叶兮便不说话了,那意味很明显,你是来见我的,问墨月轩做什么?干你什么事? 乔蔓青伸手想去拉他,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叶兮衣袖,叶兮目光顿时落到了她手上,乔蔓青讪笑两声,连忙收了回去,又道:“那六名黑衣人也真是好解决啊,风沭阳就派这些人来抢墨月轩么?” 叶兮看她一眼,“是你,你要杀一个人,会派这些连刀都拿不稳的人来么?” 乔蔓青闷了闷:“那他们不就是来找你的么,我听到了他们对话的……” 叶兮道:“我的意思是,重头戏在后头,你跟着我,没什么好处,只会惹得一身的麻烦。” 乔蔓青挑眉:“我都没怕你怕什么?担心我出事?” 叶兮又继续往前走去。 乔蔓青连忙追上去:“嗳,叶兮……” “叫师父。” “叶兮!” “……” 叶兮终于是懒得说话了。 * 叶兮目前所住的是一家农居,据说主人家姓牛,是个憨厚的中年人,家中只有自己跟媳妇,媳妇患了病,恰好叶兮能治,于是牛大叔便分外热情的将他们留了下来。 乔蔓青不禁想,会给人治病真好啊,走哪儿去都不至于露宿,毕竟谁身上没带个病啊…… 墨月轩早已经睡了,牛大叔牛大嫂的房里也已熄了灯,夜半三更的,总不好弄出什么太大的声响来将人家吵醒,乔蔓青趁着月色先将自己那满手油给洗了,随后鬼鬼祟祟的凑近叶兮:“我睡哪儿啊?” 叶兮看向她道:“农居向来没什么太多的空房,你只能睡院子里。” 乔蔓青喉间一梗:“院子里?” “不然呢?” 乔蔓青张张嘴,压低声音怒道:“那你呢?” “我睡屋里。” “我也要睡屋!” “你去睡你挖的那个坑!” “……”乔蔓青快哭了,她哀哀怨怨的看着叶兮走回屋里,月光洒在他身上,真真是清冷无情的很,乔蔓青忍不住悄悄骂,薄情郎! 这三个字刚在心里骂完,便见叶兮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乔蔓青心里咯噔一声,猛地惊悚起来,难道自己刚刚骂出声了?她不由往后缩了缩,却听叶兮声音淡淡响起:“过来。” 乔蔓青颤巍巍道:“我没骂你啊……” 叶兮隔了半晌,道:“进屋里来睡。” “……”乔蔓青慢慢睁大眼睛,下意识道:“为什么?”叶兮这态度转换的,也真是快的让人简直反应不过来。 叶兮回身来看她:“让你在屋外睡,你就真的不跟过来,要在屋外睡?” 乔蔓青闷闷的摸了摸自己鼻子:“又不是没在你屋外头睡过。” 叶兮沉默良久,抬脚往屋里走去:“那你睡坑去。” 乔蔓青连忙跟上去:“别别别,睡屋,睡屋。” 农居的客房能有多大,翻来翻去,也就一张木板床,乔蔓青看了看,幽幽道:“在屋里我还是得睡地板啊……” 叶兮淡道:“你眼前不是有床?” 乔蔓青看他一眼,一时间有些没反应的过来叶兮这是什么意思,怔立了半晌没动静,叶兮看她一眼,索性自己和衣躺了上去。 乔蔓青见状闷了闷,转身打开衣柜到处找被褥,深夜里细细簌簌的响声,听着有些说不出的闹人,叶兮估计是听得不耐烦了,突然清清冷冷的说了两个字:“上床!” 乔蔓青登时吓得一抖:“什么?” 叶兮道:“这里没多的被褥,床更是就这一张,你要么上来,要么出去睡坑。” 乔蔓青细细的想了想他这话的意思,随后谨慎的,小心翼翼的问:“……一起睡?” 叶兮道:“难道你想睡坑?” 乔蔓青猛地笑了:“那既然你都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她抬脚走向床边,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被子里有股特别好闻的药香,清幽舒雅,是叶兮身上的味道,乔蔓青往他身边挨了挨,心里说不出的愉悦,她想要说些什么,只还没来得及发声,就听叶兮道:“闭上眼睛,别说话。” 乔蔓青果然就不再说话,只是她没闭眼,她没由来的想起来曾经在崖底,叶兮也是如现在一般,看着清清冷冷的样子,却会脱下自己衣袍给她取暖,她冷,他会问她要不要抱,除了总是给她酸果子吃,她真是没任何理由不喜欢叶兮。 她以为他会走的时候,他却总是留了下来,不曾任何时候留过她一个人,就如同这次,乔蔓青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葬身于那六名黑衣人的刀下,她总是潜意识里的觉得,只要叶兮在这里,自己一定会没事。 所有的事实都证明,她想的,甚至是她猜测的,都是没错的,叶兮不愿见她,却一直在护她,从不曾留她一个人,这些,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想要收自己为徒么? 乔蔓青心里忽然挺酸的,她想,叶兮,你真的不喜欢我么?她转头去看身边的人,无论他们离得多近,叶兮始终不会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他总是规规矩矩的,即便是问她要不要抱的时候,也总是她伸手去抱他,他从来都不会伸出手。 不是都说男人是一个样子么?有美人在侧不都是耐不住的么?妈的她不美么?她不是女的么? 乔蔓青觉得这个问题,真是困得她心里很难过,于是她轻轻道:“叶兮,你觉得我长得好看么?” 乔蔓青问的挺认真的,夜里趁着月光,她眸子黑亮的如曜石,仔细看进去,里面是一谷深渊。 叶兮静默半晌,睁开了眼,这样近的距离,乔蔓青乍一看进那双眸里的瞬间,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如战鼓擂动。 叶兮的眼眸很漂亮,狭长漆黑,总是蕴着一抹清润的,温温柔柔的笑意,有几分满不在乎,又有几分洒脱随性,他的眼里从来不掺任何男女之间的欲望,似乎在他眼里,是没有这种感情的。 他看了看乔蔓青,看了很久,倒映着月光,攫住人的心脏,乔蔓青几乎被他看哭了,叶兮才轻轻开口了,他说:“什么是好看?我这样的么?” 乔蔓青被他一梗,有些气着了,她道:“不一样,在女子中,你觉得我好看么?” 叶兮转过头去,淡道:“挺好的。” 乔蔓青默了默,犹犹豫豫道:“那……你怎么能够这么平静的跟我睡在一起啊?” 叶兮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因为你是我徒儿啊。” 乔蔓青抿抿唇,半晌没说话,忽然她道:“你闭上眼睛!” 叶兮看看她,收回目光:“不闭。” 乔蔓青道:“你睁着眼睛睡觉?” 叶兮笑了,阖上眸子。 乔蔓青悄悄看了看他,随后小心翼翼的撑起了半边身子,缓缓朝他凑近,眼看着,已能清晰的透过月色看清他的眼睫,她屏住呼吸,还待继续往前凑去,忽然听叶兮声音轻轻道:“别闹了,睡觉。” 乔蔓青下意识顿了一顿,随后冷笑:“不!”话音落下,她速度骤然加快,叶兮往旁一侧,道:“再闹,睡坑去。” “这床我既然都上了,就别想把我赶下去。”乔蔓青心中发狠,骤然出手钳住叶兮双肩,他能够心无杂念的与她睡在一处,可她不能,她怒道:“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思,你在勾引我!你在逼我!” 叶兮笑了,他终是睁开了眼来:“你见过爹勾引女儿的么?” “什么爹!”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所有人眼里,我已是你的长辈。” “叶兮!” “叫师父。”叶兮道:“最后问你一次,好不好好睡觉?若是不,我立刻将你送去坑里。” 乔蔓青气闷:“你怎么做的出来?” 叶兮笑了:“你倒是看看我做不做的出来?” 乔蔓青气的看了他好半晌,翻身躺回了床上去,掀起被子狠狠一捂头,再也不说话。 叶兮看看她,眸色映着月光,漆黑沉敛,看不出半分异常。 第88章 榜上人 叶兮每日都醒的挺早,今晨有薄雾,风微冷,乔蔓青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已没了人影,她刚将一切收拾妥当。忽然便听门外有人喊道:“叶大夫,出来喝粥么?” 乔蔓青起身开门出去,院子里站着一名年约四五十的中年男子,穿着很朴素,短衣小褂,应该便是这家农居的主人,牛大叔。 牛大叔见乔蔓青从叶兮房里出来,顿时瞪大了一双眼睛,嘴巴长得大大的,无比震惊的样子,昨夜睡觉的时候叶大夫明明还是一个人,怎么这突然就跟变戏法儿似的多了个女人? 乔蔓青干干笑了一声:“牛大叔好啊……” 牛大叔突然怪叫一声:“叶大夫房里怎么藏了个女人!?那,那那那……”他显然有些慌乱:“那墨姑娘怎么办?” 乔蔓青愣了愣。随后心里默默的重重哼了一声,她道:“藏就藏了,关墨姑娘什么事?没见过人金屋藏娇么?” 牛大叔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他连忙道:“不是,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墨姑娘,不是叶大夫未过门的妻子么……可你这……姑娘你跟叶大夫是什么关系啊?” 未过门的妻子?乔蔓青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现在对一户农居。叶兮也都自称墨月轩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了,他是真的准备要娶墨月轩了么? 大早上的,乔蔓青心里发梗,她也不知哪根筋抽了,没好气道:“什么未过门的妻子?你看他们像一对么?他们就是普通朋友。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可……可这不是叶神医自己说的么。墨姑娘当时在一旁,也没吭声啊,她这不就是默认了么……” 乔蔓青怒道:“即便她两承认了,可这不也还没过门么?叶兮跟我在一起,怎么了?” 牛大叔张张嘴,被说得有些哑口无言。 院子门外忽然一道声音含笑响起:“蔓蔓,不要任性。” 牛大叔回头一看,连忙迎上去:“叶大夫你回来了啊。”他随后看了看乔蔓青,又看了看叶兮。忍不住凑近他耳畔小声道:“叶大夫,这是怎么回事啊,作为过来人,老哥哥我可得提醒你一句啊,有了媳妇了,不管她怎么样,那也是糟糠,你可别看外头的姑娘好看,就把糟糠给抛了啊……” 乔蔓青脸色发绿,牛大叔虽说的小声,可她听的却是清清楚楚,什么糟糠?抛不抛又关你什么事?乔蔓青心口一口气咽不下去,几乎气的跳脚。 叶兮失笑:“牛大叔误会了,这位姑娘,是我徒儿。” “徒儿?”牛大叔一愣,随即看向乔蔓青,估计仍是觉得乔蔓青长得有几分危险,牛大叔附耳在叶兮耳畔道:“叶大夫,我看你这徒儿对你有几分不好的想法,你可得谨慎些了啊。” 叶兮笑道:“我这徒儿性子是有些粘人,不过我也算是她半个爹,她依赖我,也是说得过去的,牛大叔不必担心。” 牛大叔犹犹豫豫的看了乔蔓青一眼,随后像是勉勉强强相信了一般,便转身往屋中走去:“叶大夫,快来喝粥吧。” “好。”叶兮轻轻一应,目光落在乔蔓青身上,乔蔓青正铁青着脸瞪着他,说不出什么情绪,有些像是愤怒,又有些像是失落,最终,重重哼了一声,怒道:“什么半个爹!”转身就走。 为什么,总要刻意强调这个师徒名分,不说不行么? 叶兮笑了笑,没说话。 农家小菜也算可口,米粥做的也是香浓,牛大嫂是个朴素的中年妇人,淳朴热情,对待叶兮尤为客气,饭到中途,还是不见墨月轩出来,乔蔓青正忍不住想问,牛大嫂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哟一声道:“墨姑娘怕是醒了,我去扶墨姑娘出来喝粥。” 她说罢,便转身去了里室,没一会儿,便扶着墨月轩从里室走了出来。 乔蔓青一看到墨月轩,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垂下头,一声不吭的吃东西。 墨月轩面上覆着一层白绫,很安静,自从里室出来后,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斯斯文文的喝粥,温温婉婉的放下筷子。 乔蔓青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墨月轩被叶兮强行从诸葛山庄带出来,这一路上,怎么会如此平静?她不禁暗暗抬眼看了看叶兮,却见叶兮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很平静,似乎早已经习惯。 于是乔蔓青抿了抿唇,也不好发问。 饭后叶兮便告辞牛家,牛大叔牛大嫂竭力想要挽留,叶兮不多言,留下一纸药方,上面尽是些寻常药材,便在这路巫山附近都可采到,叶兮今晨便是去为他们采药,嘱咐牛大叔记得这些药的模样,今后依样采就好,随后又说了该怎么熬,吃几副,牛大嫂的病便能痊愈后,叶兮便不再多留,带着墨月轩离开了牛家。 乔蔓青觉得叶兮给人交代事宜的时候,那轻弯的眼眸,白衣温润,无比好看,他对山间无法看得起病的贫农倒是比对那些江湖中人要好的太多,这个时候,倒像是个真正的大夫,也难怪众人都说叶兮的性子无法捉摸,他替人治病,似乎本就是凭的一分恻隐,而不是金银。 说叶兮清冷淡漠,不救世人的那些人,他们一定是没看过叶兮此时的这个样子,乔蔓青想,他明明不冷,甚至,比许多人都要好上太多。 * 自上路后,墨月轩就始终没说一句话,似乎她不止是瞎了,在这一段时间里,她还突然间哑了,乔蔓青忍不住问叶兮:“她怎么都不说话?” 叶兮笑道:“不想说就不说了,难道还非得逼她说么?” 乔蔓青总是觉得有些怪异,她一路上反复的打量墨月轩,叶兮忽然在一条岔道口前停下了脚步,道:“就在这里,你自己走吧。” 乔蔓青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当下脸一冷:“不。” 叶兮道:“你准备跟着我,到哪儿去?” 乔蔓青抿抿唇,道:“你不是我师父么?什么都不教我,还一个劲的想赶我走,这叫哪门子师父?要不你将我逐出师门好了!” 叶兮笑了笑,“即便将你逐出师门,我也还是你的师辈,这个改变不了了。” 乔蔓青冷道:“那我就跟着你。”亚东吉扛。 叶兮看看她,道:“你不准备回莲城了么?” 乔蔓青冷道:“不回。” “那莲城的大小事务,谁管?” 乔蔓青道:“有清荷碧莲在,况且,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就算我不回去,莲城是谁在管么?” 叶兮笑了笑,“跟着我走,这一路上,可别哭啊。” 乔蔓青看了看墨月轩,撇了撇嘴,“她都没哭,我难道比她还不如?” 叶兮温柔的笑了笑:“那就好。”他随后将扶着墨月轩的手松开,笑道:“来扶着你师娘,我们继续赶路。” 乔蔓青跟他对着干:“她不是我师娘!” 叶兮也由她,笑了笑没说话。 乔蔓青瞪他一眼去扶着墨月轩,跟着叶兮继续往前方走去,墨月轩安安静静的,似乎只剩下了这一具血肉躯壳,她的意识里面,仿佛已经完全空了。 乔蔓青悄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叶兮,随即悄声问她:“你怎么都不说话了?离开诸葛山庄后,就变哑了?” 墨月轩还是没说话,面上无一丝波澜,好似,根本就没听到身边人说的话。 乔蔓青奇怪了一下,到底是没有继续问。 叶兮走路很慢,十步三歇,永远不慌不忙,所有事情一旦到了他眼里,总是会慢上半拍,在叶兮第四次靠在一颗茂密粗壮的大树下不走了之后,乔蔓青终于忍不住催他:“怎么又歇?真的累了么?这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绿微居啊?” 叶兮慢悠悠笑了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这路总有一日会走到尽头,绿微居,也是迟早会到的。” 乔蔓青又气又急:“照这样的走法,很容易被人找到的!到时候岂不是麻烦?” 叶兮笑道:“我说了跟我一路会有很多麻烦,你现在回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 乔蔓青就明白了,叶兮这是在赶她走,可她会走么?乔蔓青冷笑一声,慢悠悠不冷不热道:“哪里还来得及啊?都走了这么远的距离了,我回去岂不是半途而废?其实这样慢悠悠的走也挺好,平时总是匆匆忙忙的,还没赏过这沿途的风景呢。” 叶兮看看她,笑了,乔蔓青很善解人意的模样,笑着问他:“你觉得这沿途的风景美么?我觉得,真真是看得我心旷神怡啊。” 叶兮懒洋洋的往后一靠,“那就多看一会儿吧,好不容易的心旷神怡,可不能这么快就让它没了。” 乔蔓青微微咬了咬牙,轻轻一笑:“好啊。” 这一看,当真是看了好多一会儿,正午的阳光都开始斜了,叶兮不紧不慢的看风景,乔蔓青渐渐有些急,再这样下去,今晚是准备睡这儿了么? 她道:“那啥,心旷神怡也心旷神怡够了,我们眼下,不如先把住的地方找到,然后再继续心旷神怡吧?” 叶兮看她一眼,掸掸袍子从树上直起身来:“住的地方?也行,走吧。” 瞧这话说的,若不是她说要找住的地方,他像是就根本没这打算似的……乔蔓青暗暗愤怒的翻了个白眼儿。 他们终于又开始继续前行,一路三歇,日头渐西,这住的地方还是遥遥无踪,她尽量淡定道:“若是以我们这个速度继续走下去的话,再走两天两夜,我们也找不到住的地方……” 叶兮道:“那就席地而眠。” “夜里有狼。” “我不怕狼。” “……我怕。” “正好。”叶兮笑一声,“你回去啊。” 乔蔓青看向他,很淡定。她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淡道:“真奇怪,怎么似乎突然就不怕了呢?” 叶兮似笑非笑的,他们走了一个白天,也没走的出路巫山。 夜渐深沉,身前燃起了篝火,暖光映着人的脸,使那人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清冷,甚至,有几分暖意。 叶兮在烤兔子,那是乔蔓青打的兔子,剥皮除脏,也都是乔蔓青一手所为,然而兔子烤好后,叶兮整只,全都给了墨月轩,乔蔓青险些气的跳了起来。 “我的呢?”乔蔓青怒道。 叶兮看看她,笑道:“等轩儿吃了,若是还有剩的话,就是你的,毕竟长幼有序,为师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乔蔓青:“……”她一把抢过包袱,开始翻里面的干粮,刚刚翻到,还没来得及伸手将它拿出来,便见眼前一只手伸了过来,叶兮温温柔柔的拿走了包袱,笑道:“干粮是为师的,你的,还得等一等。” 乔蔓青看着他,很淡定的看着他,随后,她深吸一口气,侧身躺在火堆前,平静道:“你饿死我算了,我不吃了,我睡了。” 叶兮轻轻一笑,“好梦。” 乔蔓青闭上眼睛,默默暗念,老娘已经习惯了,老娘已经习惯了……念到一百声,辗转反侧半晌,她意识终于逐渐沉沦下去,陷入一片黑暗。 叶兮目光落在她身上,伸出手去,揩去了她眼角的一抹晶莹。 墨月轩还在安安静静的吃兔子,动作缓慢,举止斯文,看久了,会突然间发现,她的动作其实有些僵硬,永远保持着同一个速度,缓慢迟钝。 叶兮轻道:“把兔子包起来,明日给蔓蔓吃。” 墨月轩一声没吭,却果然将兔子包了起来,好好的放到了一侧。 叶兮看着眼前融融的暖火,轻道:“睡吧,明早赶路。” 墨月轩便和衣躺在火堆前,乖乖巧巧的睡去。 山间露重,夜风微冷,乔蔓青似乎觉得有些冷了,渐渐将身子蜷成了一团,叶兮将薄毯取出来,轻轻盖在了她身上,枯柴几许,火光渐浓,暖意微增,乔蔓青终于不再冷,慢慢睡得沉。 天边露出鱼肚白,昨夜的火堆已是一堆黑灰,乔蔓青猛地睁开眼,四下早已无人,山林间的薄雾团绕,乔蔓青慌得站起了身来,身上薄毯随着滑落在地上,她顺着愣愣往下看去,只见身前,还有半只包好的兔子。 叶兮走了? 乔蔓青心里空了一瞬,又是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人,她不过怔愣了一瞬,随即便弯腰将兔子捡了起来,抱起毯子,就开始追去。 绿微居是在哪边来着?北边! 对,北边,他们这一路上,一直都是在往北边走的! 乔蔓青想也没想,径直追了上去。 为时尚早,叶兮带着墨月轩,一定没走多远,乔蔓青疾步去追,直往北边走,一路下了路巫山,身周人声渐渐鼎沸,一直往北走,竟是到了市集,晃眼见前方热闹无比,有一列官兵从人群中走出来,随后众多百姓尽皆朝那一面墙围了上去,一时间议论纷纷。 乔蔓青无意去看,她直往前走,那些纷杂吵嚷的议论声,却不经意间声声传入了她耳里。 “磬瑶公主的驸马爷被人抢走了?哈,这事儿真是稀奇。” “磬瑶公主何时招的小驸马,还是个大夫?” 大夫? 乔蔓青顿下脚步,她如今对大夫两个字尤为敏感,当下转身朝人流聚集之地看了过去,有人指着画像笑道:“这带走驸马爷的居然也是一个大夫,这两大夫也生的都是俊俏,只是这大夫将小驸马一带走就带走了快一年,这到底是想要干嘛呢?” 有人笑道:“今年怪事儿可真多,这驸马爷都丢了快一年了,磬瑶公主才想起来放皇榜寻人,这么长段时间,那小驸马爷现在已指不定跑到那个天涯海角去了。” 乔蔓青忍不住挤进人群去看,却见那皇榜上所画的两人,其中一个赫然便是叶兮,而另一个人,竟是乔弥。 乔蔓青心中微微一惊,乔弥何时成了驸马?叶兮将乔弥带走了快一年,这也就是说,当初她在龙井客栈打听乔弥消息的时候,叶兮应该就已经与乔弥在一块儿了,甚至后来还将他带走? 他能将乔弥带去哪儿?绿微居? 乔蔓青这个念头一起,心中骤然生出几分怒意,当初明知她在找乔弥,叶兮与倾北祭却也不吭声,如今更是将他带去了绿微居?想了想,忽而又有些嫉妒,她眼下绞尽脑汁都想要去的地方,乔弥竟是在一年前,就已经被叶兮带了去。 如今不止是风沭阳在找叶兮,就连凤桓矣也已贴出了皇榜找叶兮,乔蔓青甚至已经想象得到,如今绿微居外,定是已不知有多少人马在守候,难怪叶兮一路上总是走的这般缓慢,他根本不急着回绿微居,一回去,等待他的只能是无数的天罗地网。 叶兮没有那么傻,他走得这么慢,明显是在跟那群人兜圈子,叶兮应该不会回绿微居,那他眼下要去的目的地,却又是在哪儿? 乔蔓青抬手按住自己太阳穴有些抓狂,她眼下这一个方向若是追错了,那叶兮的行踪,就又丢了,她急得团团转,忽然抓住一人问道:“你们这附近有没有以茶为名的客栈?” 那男子愣了一下,道:“姑娘说的是铁观音客栈?”他随后指了个方向,道:“就在前方不远处,走百余米即到。” “多谢。”乔蔓青应了一声,扭身就往那人所指方向奔去。 前行百余米,果然在闹市中心见到了一间客栈,红木牌匾上笔法遒劲的书刻着铁观音三个大字,乔蔓青想也没想,冲上去就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掌柜的,快,出来,打听消息!” 柜台下面缩着一个人影,像是在搬什么东西,乔蔓青这一巴掌拍下来,那掌柜的顿时一个激灵,立刻直起了身来,两人乍一相见,尽是睁大了眼睛:“少城主?” “刘刘……”乔蔓青磕巴半晌,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的掌柜,赫然竟又是刘蕴和! 刘蕴和闻言,神情瞬间哀怨下来,他道:“长老派我们暗中跟踪叶神医,未免叶神医出了意外,我们得平安跟着他回了绿微居为止,叶神医是在苍梧惹得麻烦,于是这趟差事就落我身上了啊。” “那你怎么在铁观音?你为什么没跟着叶兮?叶兮呢?” 刘蕴和神情一肃,正正经经道:“铁观音是十里楼台的产业,我既然来了这里,自然得代长老前来视察一番,至于叶神医,此时应当正在路巫山上,有十里楼台的人跟着,少城主不必担心。” “视察?”乔蔓青冷笑:“不如说你住不惯农居,于是跑来这里享福?” 刘蕴和连忙道:“少城主,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可绝对没有,我一直都是尽忠尽职的在跟着叶神医,他的一切我都没敢漏掉。” “那叶兮现在在哪儿?” “就在路巫山上。” “放屁!”乔蔓青勃然大怒,“我就是在路巫山上与他走失的,他现在怎么可能还在路巫山上?” “走失了?”刘蕴和微微一惊,随后道:“少城主,叶神医自上路以来,一直都在兜圈子,他的行程不止缓慢,似乎还并不想回绿微居,我们跟他的这段时间里,明里暗里发现在追查叶神医行踪的就不下七路人马,其中要取叶神医性命的,少说五路,叶神医向来不是硬碰硬的性子,一时半会儿,他也绝对甩不开那些人马,是故按理说,他此时应该是还在路巫山上没错。” 乔蔓青眉心轻折:“取他性命的有五路人马,那另两路人马是干什么的?” 刘蕴和道:“另两路若非是为了墨姑娘,那便是保护叶神医,不愿叶神医出事的。” 乔蔓青神情微冷,明显不信:“保护叶兮?” 刘蕴和叹一口气:“少城主,我说什么你总是不相信,这江湖上想要叶神医命的人不少,可想要叶神医活着的人也不少,毕竟有些病,只有叶神医能治好,那些身子不怎么好的,比谁都怕叶神医死了。” 乔蔓青眉一挑:“你既然说叶兮现在在路巫山上,那立刻带我去找他!” 刘蕴和答应一声:“好。”说罢便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两人当下又往路巫山而去。 一路上似乎总有些乔蔓青看不出是标记的标记,极其隐秘,暗中指引,刘蕴和便随着这些标记而行,循着路而去,走的也是熟门熟路,只没走多久,大抵是到了路巫山半山腰,忽然便遇到三名黑襟白衣的男子,三人见了刘蕴和,迎上前来微微拱手一礼:“堂主。” 刘蕴和道:“叶神医呢?” 三人面上露出几分愧色,微微垂了垂头,道:“跟丢了。” “丢了?”刘蕴和几乎跳了起来。 乔蔓青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眸光森冷森冷的。 刘蕴和怒道:“怎么丢的?” 中间那人看了乔蔓青一眼,道:“昨夜乔少城主睡着后,叶神医在火堆旁守了一夜,我们本以为叶神医至少在乔少城主未醒的这段时间内是不会走的,可谁知道,我们打个盹儿起来,他就不见了……” 刘蕴和气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你们打盹儿三个人一起打?你们就不知道留个人看着么!” 三人默默的垂下脑袋,不说话。 乔蔓青抿了抿唇,淡道:“若是叶兮不想你们跟,你们定然是跟不上的,他这次悄无声息的消失,不过是决定了要将我们这些尾巴甩开。” 刘蕴和当下忧的头发都快白了,若是倾北祭知道叶兮在他们手里跟丢了,岂不得剥了他一层皮?他急着急着就跳起来了,对那三人怒道:“跟丢了,那还不快找!” 一人硬着头皮道:“堂主先别急,我们是今日寅时跟丢的,按照叶神医的行程速度来看,此时应该还没出路巫镇范围。” 刘蕴和怒道:“那就叫齐所有人,一定要找到叶神医行踪,切记,这次万万不可惊动他。” “是。”三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刘蕴和看向乔蔓青,斟酌两番干笑道:“少城主不必担心,十里楼台的人若是将人更丢,那其他的那些人,更是不可能跟得上叶神医,叶神医此时,必然是安全的。” 乔蔓青没说话,她只是在想,若是叶兮不回绿微居,那他这样往北边走,又是要去哪儿呢…… 第89章 北行南 北边钟山之巅,娃娃背着竹篓走在云雾缭绕的栈桥上,四周云雾茫茫,从栈桥上下去,走过苍茫的山道,逐渐走到钟山半山腰。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娃娃仿佛察觉不到,继续背着竹篓而行。 又逐渐行了一路,暗中的眼睛越来越多,娃娃还是无所察一般,拿着一根拐杖似的东西,四处在一些草根树皮上捣鼓,捣鼓了半晌,便采一些,装到竹篓里,时而看到悬崖上开着几朵花,便也上前去攀着崖石,辛辛苦苦的采来放到竹篓里。 逐渐竹篓里的药草都装了小半筐。她便不再继续留意四周的植物,而是背着竹篓,专专心心的往山下行去。 集市里十分热闹,娃娃一路走去,将一背篓药草送给了几家贫户,便上街开始闲逛,像是准备买些针线绸缎,而这些东西。在暗中的那些眼睛中看来,全然是些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东西。 过了好半晌,眼看着终于差不多了,娃娃将竹篓往肩上提了提,便开始往回走。没走出多远的距离。忽听街上有议论声不断,隐隐间传来什么磬瑶公主,小驸马之类的字眼,娃娃不禁又顿下了脚步,仔细的听了一阵,估摸着将事情听了个大概七分明了之后,便也没再说话,又径直转身离开。 身后的眼睛继续跟上去,看着娃娃一路往钟山上而行。钟山之高,耸入云霄,眼看着跟了这一整天,娃娃即将就快要走到了山顶,暗中的那些眼睛才慌了,连忙跳了出来,持刀一掷,铮一声嗡鸣清响,径直插入了娃娃身前的石壁上。 娃娃脚步停下,看了看眼前的那柄刀,也并不觉得过多意外,她没回头,声音隔着云雾清清冷冷,又甜甜软软的传了出来。 “你们跟我这么久,我以为你们会一直按捺下去,却到底还是在这里将我拦下了。” 话音落下,身后诸多暗处不起眼的地方,骤然密密集集的蹿出了近二十余名黑衣男子,看起来却并不尽是一路人马,粗略一算,也该是三路。 “小姑娘,念在你年幼,你若将如何进绿微居的方法告诉我们,我们便放你走。” 娃娃转身看向他们,道:“进绿微居唯一的办法,就是要绝顶的轻功。” 黑衣人大笑:“小姑娘勿要与我等胡言,绝顶的轻功?看小姑娘你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有这等身手的人,你若是再不将方法告诉我们,我等可要动手了,到时候也别怪我们没给你机会。” 娃娃道:“我说的就是办法,奈何你们不信,我也别无它法。”她说罢,转身便又要往山巅走去,倏然厉风在身后席卷而来,娃娃脑袋一偏,顿间一枚五星镖携带着雷霆之势,嗤一声扎入了眼前的山石,随后三路人马瞬间围了上来,娃娃不动声色,淡道:“告诉你们实话,你们偏不信,还如此没有半分江湖中人的气度对我出手,你们也真是够英雄好汉。” “我们只听实话,若是姑娘今日不将方法告诉我们,姑娘今日也别想安安生生的从这里走过去。” 娃娃倒是不在意,她忽然将竹篓放到地上去,随后直起身来,淡淡道:“那就来吧。” 来?众人一时都有些没反应的过来,不管怎么样,娃娃看起来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他们这么一群大老爷们儿,也无法轻轻松松的就拉得下脸皮来对她出手,众人犹豫一番,有人道:“姑娘当真不怕死么?你若是肯将办法告诉我们,我等必有重谢!” 娃娃忽然淡道:“你们若是不来,那我就来了。” 众人眸色一凝,还未待说些什么,顿时就见娃娃动了,她身形当真极快,快成一道影子,在人身周呼啸游弋,如一缕疾风,飘渺的摸不到半分影子,众人根本无法琢磨透她的行踪为何,出于本能反应,当下举刀乱砍相挡,却连那袭白衣的半点影子也碰不到。 众人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些相信了娃娃说的话,要进这绿微居,要的是绝顶轻功,否则,你根本跃不过那道悬崖。 他们无法知道,在那云雾遮绕处,有一座栈桥,绿微居的机关与诸葛山庄在江湖上齐名,没有人敢擅闯诸葛山庄,正如没有人敢擅闯绿微居,他们不敢碰,也不敢试探。 忽觉面上一凉,随后一阵轻微的刺痛刺面而来,众人连忙抬手摸上自己的面颊,一摸之下,果然一片温热濡湿,一看掌心手指,竟是血痕! 在场三路人马无不惊骇,一个如此小姑娘身手尚且如此,更别说绿微居中是否还有其他人,当下众人都是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娃娃旋身倒退回去,站在悬崖前,随后弯腰将竹篓提起来背上肩头,转身点足一纵,身形瞬间淹没于云雾之中,不见踪影。 众人大惊,追上前去,却在那云雾遮绕的断崖前生生顿住了脚步,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道断崖的宽度,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这般贸然的跃过去。 娃娃纵身跃到栈桥一半便停了下来,落地转而步行,往悬崖那边走去,又再走了一半的距离,终于便踏上了实地,她回身,悬崖边上有一座大石碑,石碑上面刻着绿微居三个大字,笔法清逸,似乎是在这钟山之巅放久了,一眼看去,有些飘渺的云气。 她抬手放在石碑顶上,轻轻按住一旋,顿时就见延伸到悬崖那头的栈桥,竟悄无声息的,直直卷了回来,收进了山壁的岩缝中。 娃娃随即转身,又穿过在绿微居外面的那片竹林阵,直至走到尽头,身前的那两排翠竹自动移开后,触目所见寒潭氤氲,竹林包裹中筑成的那座座小竹阁翠绿欲滴,新色盎然,才算是回到了绿微居中。 乔弥正在寒潭旁看墨涯余泡澡,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尽管大多时候墨涯余都没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他,然而乔弥看起来却依然是挺乐此不疲地。 “这次回的比平时晚了啊。”乔弥见了娃娃,偏了偏头,朝她笑了笑。 娃娃外出回来的时间向来都比较准时,今日确实是迟了些,她看了看乔弥,道:“我在街上听到了一个消息,你听不听?” 乔弥没由来地生出了几分警惕,娃娃主动告诉他的消息,潜意识里想来,应该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他颇是谨慎的看向她,道:“什么消息?” 娃娃道:“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乔弥简直不敢相信。 娃娃道:“恭喜你,你要当驸马了。” “驸,驸马?”乔弥险些被自己口水给呛到,他猛的从寒潭边上跳了起来。“什么驸马,我怎么会成了驸马?” 娃娃微微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外头说,先生拐走了磬瑶公主的驸马,在绿微居里,与磬瑶公主有些关系的人可不就是你了么?恭喜你,驸马爷。” 乔弥竭力镇定了一下,抬手止住娃娃话头:“不是娃娃,你先让我缓缓,我得缓缓……” “你太激动了么?”娃娃偏了偏脑袋,雪雕般晶透的眸子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清清冷冷的,毫无情感,看的人脸上发烧。 乔弥心头哽咽了:“娃娃,你别……这么看着我,这事儿我挺冤枉的……叶神医什么时候回来?” 娃娃道:“绿微居外现在有很多人守着,先生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回来了,他向来不喜欢面对这些麻烦。” “那叶神医会去哪儿?” “南莫。” 乔弥顿了顿,道:“为何会去南莫?” 娃娃笑道:“因为先生有一家药铺子开在南莫,里面的人,个个都惹不得,但是先生十分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在重要的时候,总是会派上些用场。” 乔弥似是有些没想到,“叶神医,还开有一间药铺呢……” * 若当真是要去淮南的话,从北行,这行程便足足远了一大圈,然而叶兮却丝毫不急,不紧不慢的带着墨月轩走,身后没了那些尾巴,感觉真是美妙了许多。 叶兮行路虽慢,却是比跟乔蔓青在一起时要走的快多了,叶兮对十里楼台太了解,要甩开十里楼台的人,比甩开其他的那些尾巴要容易的多,墨月轩缓慢的跟着他走,这个速度,刚好适合叶兮的懒散,叶兮很满意,他道:“你若是肯一直这样多好,我也省了这么多麻烦了。” 墨月轩始终没说话,叶兮便也不再说话,他们的速度慢,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或许是因为,墨月轩走的慢,可墨月轩为什么会这样?跟在暗处的人,没一个人看的出来。 叶兮顺顺利利的离开了路巫范围,十里楼台的人始终没找到他,叶兮继续往北行,北行过头了,其实走向的,便是南方,在官道上附近的客栈点了几样小菜稍稍果腹,小二上来收账的时候,叶兮笑道:“我没有银子。” 小二脸色当场就绿了,在他即将发火时,叶兮又笑道:“我没有,可他们有啊。”他目光落在靠窗边的几名青衣人身上,四名青衣人拿筷子的手顿了顿,一时没做出什么反应。 小二往那青衣人一桌上看了看,随即扭过头来冷笑:“人家凭什么要给你付账?你若是没银子,就脱了衣服来抵债,我看你们衣裳的料子倒还是值几个钱。” 叶兮笑道:“脱衣服,也要脱他们的来抵,我这身,你脱不下来。”他说罢,便起身带着墨月轩要离开,小二的连忙将他们拦住:“看你人模人样的,怎么吃饭不给钱,还想赖去别人身上?” 叶兮叹一口气:“你真傻,你觉得是我这身衣服值钱,还是让他们给你饭钱来的划算?他们给不给,你去试试不就知道,拦着我,反正我也是不会给的,又有什么用处?” 小二的张了张嘴,忽然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于是他目光落到了靠窗边的四名青衣人身上,那四名青衣人都生的十分俊秀,看起来有几分芊芊的貌美,比许多姑娘家还要生的好看。 小二的犹豫了一下,唤客栈里的其他人来先将叶兮拦住,随后自己便往那靠窗的一桌走了过去。 四名青衣人此时已没再动筷子,小二的站在一旁看了看他们,斟酌道:“四位公子,可是与那位白衣公子相识的么?” 四人相视一眼,一时都没说话,适才小二的与叶兮说的话,他们自然已是听的一清二楚,眼下小二如此来问,四人神态间,却似都还没想好到底该不该暴露身份。亚叨叼圾。 小二的见这四人都没反应,当下对叶兮有些生了恼意,他随即怒道:“看来那人是个骗子!四位公子,打扰了!”他说完后便要朝叶兮走过去,还没走的出两步,忽然就听有人开口了:“等等。” 小二的顿住脚步回头看去,却是其中的一名青衣公子,他看了看叶兮,道:“他那一桌多少银子?” 小二的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不多,三两。” 青衣公子从袖中掏出十两银来,道:“一起结。” 小二的欢天喜地的接了过来:“好嘞。”连忙叫客栈的人将叶兮给放了。 四人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儿,便齐齐起身,朝叶兮走了过去,叶兮不慌不忙的站在那里,似在等他们,四人上前来,微微拱手一礼:“叶神医。” 叶兮笑了笑看向他们:“你们跟了我这一路,是想找你们家少主么?” 四人尴尬了一下,只能讪笑,这四人,竟是一身男装的清荷碧莲,玉芙菡萏。 “叶神医你不要见怪,少主迟迟不回莲城,城主不放心,这才遣了我们四人出来寻找,我们也是从十里楼台得知的叶神医的消息,本是猜想少主一定会跟着叶神医,可谁曾想,我们跟了这么久,却一直没见过少主……” 叶兮笑道:“你们少主早已不在我这儿,都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碧莲犹豫道:“其实我们想,少主只要在外面,就一定会来找叶神医的,我们跟着叶神医你,找到少主的可能性,或许还要大些……” 叶兮想了想,道:“你们找到她了,便将她绑回莲城去如何?” 碧莲忙不迭点头:“城主所吩咐的就是这样,我们见了少主,也是决定要将她绑回去的。” 叶兮淡道:“那你们此刻便给十里楼台写封信,告诉他们我的行踪,不出多日,我想你们少主就会寻来。” 四人忙行一礼:“多谢叶神医。” 书信很快写好,送去茶名客栈后,十里楼台的人自然又暗中跟了上来,叶兮并未因此滞留行程,不紧不慢的继续往北行,清荷碧莲四人一路跟着,终于发现了叶兮这是在往那里走。 一路北行,却不知何时兜了个圈,逐渐在往南去,转了一个弯,竟临到了昭关。 昭关一过,便是南莫地界,书信送出去已是第七日,乔蔓青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清荷只能拦住叶兮:“叶神医,过了昭关便出了北祁,直接踏入了南莫地界,眼下少主还没消息,我们不如先在此等一等。” 叶兮看了看天色,暮色逐渐被黑云晕染开,弥漫膨胀成一个无比巨大的黑洞,将所有暖光吞噬,昭关城里有望舒楼,叶兮此时正站在楼前,他将视线收回来,轻道:“那便歇一晚吧。” 于是六人今晚,便在望舒楼住下。 清荷碧莲等人并不是很急,她们一直相信,只要跟着叶兮,乔蔓青始终是会找上门来的,只是她们得将这个时间缩短,尽量拖延叶兮再往前行。 有消息传来,近日多处地方,诸如苍梧,金陵,南陵,钟山一类之地,均出现了叶兮踪迹,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混乱,这消息来的太突然,目击者太多,除了知道叶兮真正行踪之人,一时无人可分辨真假。 叶兮心里清楚,这是十里楼台的手段,越往北走,圈子兜的越大,便越近南莫,一到南莫,无人敢动叶兮,就是凤桓矣的皇榜贴了也不行,昭关临近南莫北祁分界点,消息传达的素来颇慢,这昭关的百姓见了叶兮,也只是多看一眼,最终似乎都不确定,竟无一人报官。 在第八日,乔蔓青终是赶到了韶关,她找位置也是精准,几乎是入了韶关后,想也没想,便直奔叶兮所在而来,此时正值正午,叶兮这个位置实在好找,而他似乎也正是在等人来找,乔蔓青一入望舒楼便看见了他,不止是他,还有一身男装的莲城四使。 “少主。”清荷碧莲等四人见了她,搁下筷子便站起了身。 乔蔓青脚步在楼梯口顿了顿,像是有些谨慎:“你们怎么在这儿?”刘蕴和只告诉她有了叶兮消息了,却从不曾告诉她,这消息是莲城四使所提供。 碧莲道:“少主,你出来的也够久了,城主让我们来接你回去。” “不回去。”乔蔓青脸色一板:“我一路甩开那些尾巴,好不容易才到这里,你们让我回去?” 四人都有些为难:“少主……” 乔蔓青目光落在叶兮身上,抬脚走上阶梯,冷道:“你别想丢开我,我总能找到你。” 叶兮看看她,笑意清润,似在由衷夸她:“蔓蔓可真是厉害啊。”他说着便伸手要去摸摸她脑袋,乔蔓青抬手一巴掌将他呼了下去,怒道:“收起你的爪子,别总是这种逗小孩子的样子跟我说话。” 叶兮笑了:“你可不就是小孩子么?” 乔蔓青气的脸都青了,清荷道:“少主,你跟我们回去吧,城主都发话了,你若是不回去,我们也无法交差啊。” 乔蔓青冷道:“在诸葛山庄待了小半年他没催,现在他催什么?” 四人明显犹豫了一下,菡萏道:“少主,叶神医眼下毕竟已是你的师父,不管怎么样,你……实在不宜再跟着。” 乔蔓青冷笑:“徒儿不就是应该跟着师傅的么?” 玉芙都急了:“别的徒儿跟着师傅是正常的,可少主你这,谁不知道你的心思啊,你这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我们这……” 乔蔓青骤然大怒:“回去!你们都给我回莲城去!我这一趟,跟定了叶兮!” “少主!”四人声音一沉,“你若是非得如此的话,我们只有得罪了。” 乔蔓青气的笑了起来:“好啊,得罪,我最喜欢得罪,若是你们打不过我,那便自己回莲城去!”她声音落下,忽然颈上被人轻轻一触,瞬间动不得分毫,乔蔓青转目看去,骤然大怒:“叶兮!背后点人穴道,算什么英雄好汉?” 叶兮像是被她逗笑了:“英雄好汉?还是头一次有人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我呢。” 乔蔓青怒的白眼连翻:“叶兮你若是此刻不解开我,我一定跟你没完!” 叶兮有些惊讶地样子:“难道你想要弑师?”他随即叹一口气,“蔓蔓,你这样是不对的,如此不懂得尊师重道,也就我这样好脾气的师父,才能受得了你了。” 乔蔓青大怒:“你快解开我!” 叶兮笑了笑,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眸光清润下去,嗓音漫出间,有丝说不出的温意,他轻道:“乖,回去吧,现在跟着我,很危险。” 乔蔓青看看他,声音忽然有些哽了,叶兮这样温声跟她说话,真是要了她的命,可什么时候又不危险呢?她轻道:“叶兮,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那些一路上的追杀,你可曾一时安稳过么?那时候你没让我走开,现在却让我走,难道不是已经迟了么?” “蔓蔓。”叶兮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他的声音忽然特别轻,他说:“听话。” 乔蔓青的眼睛红了,她的声音特别哽,她说:“叶兮你为什么总是想要抛开我呢?” 叶兮笑了笑:“没有,待我与轩儿的事情了后,你想干什么,我都依你,如何?” “我信你才怪!” “真不信我?” “不信!” “好。”叶兮看向清荷四人,淡道:“小姑娘,带她走吧。” 乔蔓青大怒:“叶兮,我记你一辈子!” 清荷四人连忙一边一个架住乔蔓青胳膊,将她往外拖去,叶兮轻笑:“自然是要记我一辈子的,若是忘了自己师父,你岂不是不孝么……” 身边一下子清冷下来,叶兮转头对墨月轩道:“走吧。” 墨月轩木愣愣的站起身来,叶兮上前扶着她,扶着她,便往客栈外走去。 叶兮今日突反常态,一路往闹市走去,没走多久,便见有一列官兵穿过熙攘长街而来,停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张黄绢,官兵头子将黄绢展开来,目光在叶兮与黄绢之上所绘的人物来回对比,忽然一个手势打下:“就是他带走的驸马爷,抓起来!” 一列官兵顿时齐齐围了上来,叶兮道:“别动手,我跟你们走。” 众人上前,在叶兮身两侧牢牢围了一个圈,便就如此一路前行而去。 望舒楼二楼,有人骤然便要持剑上前,身边的人连忙将他拦下,持剑人低声道:“若是让官府的人带走了叶兮,我们怎么办?” “爷说要将墨姑娘安全带回去,叶兮的命也留不得,可墨姑娘此时看来明显有些不对劲,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这官兵显然是王爷的意思,我们先看看再说,若是王爷与爷的目的相左,我们再出手也不迟。” 暗处的人便都安静了下去。 望舒楼二楼对面楼阁,一扇小窗微开,有人道:“叶神医被官兵带走了,我们怎么办?要抢人么?” “从官府抢人,这结下的梁子可就不小了,继续跟着,若是对叶神医不利的,我们再想办法,将人换出来。” “这中间拖得时间,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担当的起么?若是长老知道了,我们可得被骂掉一层皮。” “那怎么办?明抢么?叶神医故意在街上招摇,明显就是想引官兵来,动动你的脑子,叶神医为何要这么做?别贸然出手,反而坏了事!” 于是这边的人,也同样安静了下去。 第90章 自入牢 清荷碧莲等人将乔蔓青架出望舒楼,乔蔓青便一直瞪着她们,死死的瞪着,那神情明显是在说,等我穴道一解,我一定弄死你们! 四人很机智的不看乔蔓青的眼神。都不看她,只默默的将她架上马车,在将要将她送上车厢的时候,乔蔓青忽然张嘴就大叫了起来:“救命啊!非礼啊!救命啊!绑架啊!强抢民女啊!……” 清荷碧莲悚然一惊,玉芙连忙抬指便在乔蔓青咽喉一拂,乔蔓青顿时完全消音。 菡萏气得咬牙低道:“少主你别闹了!” 乔蔓青继续瞪她们。 路上有行人送来诧异的目光,玉芙连忙干笑,冲着乔蔓青大声道:“小姐,快回去吧,老爷等着呢,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老爷多担心啊,这外面哪有这么安全啊。” 路上行人闻言。似乎这才疑虑消去,渐渐各自离去,不再持观望状态。 马车一路辘辘而行,乔蔓青僵着身子躺在车厢软榻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便坚持不懈的拿眼瞪着那四名始俑者,瞪得可狠。玉芙甚至能感觉到那眼神中所射出的把把飞刀,无比凌厉,于是玉芙上前揭开车帘,自动请缨:“清荷,我来驾车!” “……” 马车行了一路。终于停了下来。乔蔓青示意将自己哑穴解开,碧莲犹豫一下:“那少主,解开了你可不能乱叫啊……” 乔蔓青眨了眨眼睛,碧莲便伸手解了她穴道,乔蔓青随即道:“把叶兮点的穴也给解了。” 碧莲不干了:“这可不行。”乔蔓青穴道一解,她们四人谁也打不过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乔蔓青又瞪她,碧莲分外英勇的迎视了过去,半晌后。乔蔓青咬牙道:“碧莲,回莲城你一定完了。” 碧莲不服:“这也不是我点啊,冤有头债有主,少主你应该找叶神医。” 乔蔓青瞪她:“那你解不解?不解我就找你。” 碧莲道:“不解!”拖着她就要走,乔蔓青索性后退一步,语气一软道:“好好好,这样,你封了我内力,解开我定穴,好歹让我能动,大家各退一步,你们这样架着我走来走去的,也不好看。” 碧莲想了想,觉得这话还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于是分外凝重的应了,抬手往她琵琶骨上一拍,随即便往她颈上一点,却见点了之后,乔蔓青也还是无任何反应,碧莲咦了一声,不禁又试了一下,随后道:“少主,看来不是我们不让你动,而是叶神医不想让你动,叶神医点的穴,我解不开。” 乔蔓青几乎吐血:“解不开?怎么会解不开?” 碧莲讪笑:“叶神医的点穴手法似乎自成一家,气劲涌向的方位也不同,我真解不开……” 乔蔓青大怒,叶兮竟用此等点穴手法来封她穴道,这样的手法,她得多久才能动?乔蔓青怒道:“那你还封我内力做什么?给我解开!” “哦。”碧莲应了一声,抬手又往他肩井穴一触。 乔蔓青心中逐渐发狠,面色有些微沉,碧莲看出几分不妙来,忙道:“少主,你可不能强行硬冲穴道啊。” 乔蔓青冷笑一声:“哪儿那么傻?这破手法,老娘早试过了,冲不开。” 碧莲这才放心,笑道:“走吧少主,吃饭去。” 乔蔓青铁青着脸被她们架着走进客栈,心中骂了无数遍娘,她是真发狠了,抿紧了唇,暗自咬了牙,猛冲穴道,若真由碧莲她们将自己带回莲城的话,再从金陵重新出发来找叶兮,叶兮早已不知又跑哪儿去了! 晚膳罢,碧莲与清荷将乔蔓青架进了房间里去,乔蔓青板着脸抿紧了唇不说话,碧莲等人都以为她是在闹脾气,也都没多想,将她送回房躺到床上后,碧莲便退了出去,今夜由清荷守着她。 夜渐浓重,乔蔓青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始终不曾闭过眼,清荷不由小声劝道:“少主,你别闹脾气了,城主也是担心你,不管再怎么样,叶神医已是你师父,你再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不如就试着放下,至少重新给自己一次机会。” 乔蔓青还是不说话,沉着眸子狠狠盯着床顶,像是有多大的仇恨。 清荷看看她样子,心里有些发毛,只能道:“少主,这都三更了,快睡吧。” 乔蔓青的性子自小便倔强,莲城四使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素来十分清楚乔蔓青的性子,乔蔓青的性子里,有一种撞了南墙了不回头的倔性,乔夷修常说,这个性子,既不像他,也不像她娘,却也真不知,乔蔓青是怎么养成了这个性子的,别人觉得疼了,好歹还知道放手,可乔蔓青似乎骨子里就有这么一股狠劲儿,对自己发起狠来,纵使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 清荷看的挺心疼的,乔夷修更是心疼,这才不得不动了强行手段,硬生生的将乔蔓青捆回莲城。 乔蔓青始终看着屋顶不说话,也不闭眼睛,灯火昏黄,清荷看不清她额上布满的细汗,只能轻声劝她:“少主,叶神医现在……已经有墨姑娘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乔蔓青一声闷哼,随即头一偏,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清荷大惊之下连忙上前:“少主?”她心慌之下一时以为是自己的话让乔蔓青想不开了,胸闷而至呕血,却不曾想她一奔到床边去,乔蔓青便骤然伸出了手在她胸前一拂,清荷动作顿时僵住,脸色一白:“少主?” 喉间又是一点,清荷登时哑口不能言。 乔蔓青从床上翻身起来,脚一触地,忍不住晃了两晃,眼前都有些发黑,她随即将清荷给放到了床上去,用被子给她盖上,便匆匆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暗夜里,清荷能清晰的听见一声马鸣长嘶从不远处传来,随后马蹄声踏响,逐渐往远方行去。 * 这里是哪里叶兮并不知道,也不怎么有兴趣想要清楚,四周看起来是个府衙,两侧衙差齐列,而他与墨月轩,便就站在堂下中央。 不管他想不想知道这是在干什么,目前的情况却也是清楚明了,这是在审讯,叶兮目光落在堂上那短小精悍,小目圆睁,一脸威严的太守大人身上,一移眸,笑出了声,这故作肃容的模样,真是挺逗乐的啊…… 昭关的官府显然是没想到叶兮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闲逛,从而这般轻松的便被他们擒到,在堂下看见叶兮的那一刻,太守大人的心中是无比激动的,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响,震惊四座,太守大人声音无比威严:“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所犯何罪?” 叶兮看他一眼,没说话。 于是,昭关太守大人的脾气上来了,他撸了撸袖子怒道:“问你话呢!为何不答?” 叶兮目光便落在衙门大门口的那张皇榜上,上面画的是他,还有乔弥,而下面的几列字,清清楚楚的标明了人物的身份。 太守大人怒了,怎么可以如此目中无人?懂不懂礼貌啊?别人问你话你听没听见啊?你眼神往哪儿一瞟什么意思啊?太守大人一气之下,翻桌子就想下去抽人,身周差役连忙将他拦下:“嗳嗳暧大人,大人,淡定,淡定,咱们先不要激动,这人的身份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咱们直入主题,直入主题。” 太守大人短促凶狠的吐出一口气,正正衣襟,在堂上瞪向叶兮:“说,现在小驸马爷在哪儿?” 叶兮道:“你猜。” “你!”太守大人又是一怒,撂起砚台就想给他扔下去,身边人连忙又将他拦下,太守大人怒道:“你们为什么总是拦我?那人太过狂妄,就是该好好教训他一顿,否则将他送到了京中,见了王爷公主,岂不是更得冒犯天威?” “大人冷静!”身边人急得附在他耳畔轻声道:“这叶兮是上面指定要的人,等不了多久,刺史大人便会带人来将他带走,未免让刺史大人先行抢了功,我们目前最要紧的,是先把小驸马爷的下落给问出来再说,否则让人抢了先机,我们多么划不来?好歹这也是我们先带回来的人。” 太守大人一想,觉得这说的有几分道理,于是他勉强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沉声道:“本官现在好好问你,你到底将小驸马爷藏去那儿了?你若是肯说实话,我一定在上头为你美言几句,不予重罚。” 叶兮看看他,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太守大人勉强压下怒气,目光忽然落在了站在一旁的墨月轩身上,于是他冷笑一声:“你若是不说的话,我就先将这名女子重打三十大板!” 叶兮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你打啊。” 太守大人喉间一梗:“你!”随即怒道:“来人!” “是。”底下差役侧走一步出列。 “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是!”前头两名差役分外雄壮威武的应了一声,拿着板子便上前去架墨月轩,岂料刚一碰到墨月轩身子,墨月轩忽然疯了一般,猛地尖叫一声,抬手一爪就狠狠朝他们脸上抓了过去,登时在那两名差役脸上留下了五道血痕。 两人顷刻间惨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捂着自己伤口要退又不敢退的模样,十分恼怒憎恨。 “大胆!”太守大人气的手都抖了:“竟敢殴打官差!” 墨月轩却又忽然安静了下来,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婉婉柔柔的模样,十足的一名大家闺秀,哪儿还有适才半分泼辣凶狠的样子? 太守大人看了看她,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来,这女的,看起来怎么有些诡异……于是太守大人忍不住磕巴了:“上,上上上,给我把她按住,重打三十大板!” 众人只得又上,却仍同上次一样,一碰到墨月轩,墨月轩便疯了,指甲尖长,在人脸上手上划下道道血痕,这一疯狂的状态,直看的人心惊肉跳,七八个大老爷们儿,竟拿她全无办法,太守大人还待下令,忽然听外头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的声:“慢!” 随即便见正堂外,一列银甲士兵列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一名黑衣男子,年约四十几许,清癯有度,步伐从容,举止大气恢弘,他站在大堂内,看向坐在堂上的太守,目光一沉,声音不怒自威:“没人跟太守大人交代过,这两个人不能碰,须得等本官来了才行么?” 太守大人忙道:“刺史大人,这女子她咆哮公堂,打伤我们多名差役,我这才……” “不管什么理由,动了上面要的人,你就是死罪!” “大人……”太守脸都白了,颤颤巍巍的便想要跪下去,中年男子忽然喝道:“来人!” 太守大人连忙跪了下去,堂上众人瞬间同时跟着下跪,齐刷刷头埋了一排,太守大人慌道:“大人,此事是下官鲁莽,下官今后一定谨慎行事,求大人重新发落。” 中年男子板脸道:“念你初犯,此事便可作罢,但是这两个人,你无权再留,须得随我去刺史府!” “是。”太守大人腿微微一抖,连忙一应,任由叶兮与墨月轩二人被人带走,往刺史府而去。 韶关刺史对叶兮十分客气,相比于那太守而言,这态度,简直称得上是恭敬,软轿好茶,礼遇有加,叶兮却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老样子,看着你笑得斯斯文文的,回过头去,就不搭理你,刺史大人有些抓耳挠腮,到底是忍不住问道:“叶先生,此趟来昭关,具体所为何事啊?” 其实他想说的是,叶兮啊,我老早就知道你来昭关了,我睁只眼闭只眼的不找你麻烦也就算了,可你在昭关的这两天明目张胆的在街上乱走是怎么回事啊?诚心给我添堵的么你? 叶兮回头看向他,笑道:“我想着,既然都贴了皇榜要找我了,与其被别人抓住邀功,不如来昭关,让关刺史你立个大功也不错啊。” 关堇诶哟一声,忙道:“叶神医当年出手,治好了小女的恶疾,才能使小女嫁了郎君,如今日子幸福美满,关某在这昭关守了大半辈子边城,做武夫粗粗莽莽了半辈子,最是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怎么写,也看得重恩义二字,无论如何,我也不敢将叶先生送去京中复命。” “那刺史大人不妨帮我一个忙。”叶兮轻轻一笑,道。 关堇道:“叶先生但说无妨。” “近日我身后有些尾巴,我想借刺史大人的手,将这些尾巴给斩去。” “这……”关堇稍一犹豫,“那些人都是什么身份,叶先生可否告知?”他毕竟乃是昭关刺史,若是不清楚这些便贸贸然插手惹得一身腥的话,怕牵连的便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整个关家。 叶兮笑道:“无论刺史大人多么重情识义,却也是食的朝廷的俸禄,这一点我明白,昭关一出便是南莫,刺史大人只需替我瞒过那些耳目,让我顺利进入南莫便可,而那些人,应该也不会给刺史大人惹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一点,我可以向刺史大人保证。” 关堇只沉默一瞬,便道:“好,叶先生要我如何帮你?” “将我押入大牢。” “大牢?”关堇抬眼看了看叶兮:“叶先生此举是?”亚大吉才。 叶兮轻笑:“要让刺史大人淌进浑水而不污身,自然得先撇清刺史大人,与我的关系。” 关堇敛目,无声应下。 * 韶关碧螺春客栈。 “叶神医一入刺史府,关大人什么也没问,便直接将他与墨姑娘押入了大牢。” “押进去了?”刘蕴和猛地站起了身。 小厮道:“绝没错,我们亲眼所见。” 刘蕴和暗道一声遭,当真要劫人了么?他随后便往外走去:“快,去刺史府看看!” “是。”小厮一应,跟着便要往外走去。柜台后打算盘的粗壮汉子忽然搁下了算盘,一开口,声如洪钟,震的人耳朵嗡嗡的响,他道:“刺史府,随便闯得么?” 刘蕴和怒道:“你又想说什么?合着叶神医这事儿长老没交给你是吧?你倒是事事都不急,叶神医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是得掉一层皮的!” “你倒是再跳的高些,看看是不是就能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 刘蕴和被他一呛,脸色有些发青:“尤廉我跟你说,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你得负一半责任,我可不全担!” 尤廉看他一眼,一双虎目似天生就带几分威色,他道:“昭关是南莫与北祁的分界点,此处兵力最强,不可与其他州郡相比,你要混入昭关的刺史府,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我是碧螺春的掌柜,我自然清楚昭关的情况,即便我们是要劫人,也该等叶神医从刺史府出来,在被带往北都的路上劫,此时动手,绝不是上策。” 刘蕴和道:“可眼下叶神医在刺史府大牢,我们总得插个耳目进去,否则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我们只会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准备。” 尤廉沉声道:“我们可以派人潜进去,摸清叶神医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故意被官府带走,一定有他的目的。” 刘蕴和到底是被尤廉说服,他道:“我混进去看看。”便转身,出了碧螺春客栈。 十里楼台的人都不是吃素的,饶是他平素看起来多么不正经,多么不务正业,十里楼台的人一旦认真起来,他都不是简单的人,刘蕴和若是单独行动的话,他要混入一个地方,可以说是手到擒来,怎么说呢,十里楼台的人,都挺有些做贼的潜质。 敲晕末尾的侍卫,暗暗拖入草丛,无声无息换衣,再顺手偷拿一个令牌,要入刺史府的大牢,一切,便都成了顺理成章。 “奉大人之命,前来巡视。”刘蕴和将令牌递给大牢外的守卫,神情严肃。 守卫看了看,便侧身让开道来。 刺史府大牢防守严密,守卫成群,若是硬闯的话,还当真不容易,刘蕴和凭着令牌往漆黑的甬道深处里走去,身边是一间间阴暗又空旷的牢房,铁链锁着,看着很是压抑,一路走去,暗暗四下查看,终是在倒数第三间,晃见了一袭白衣。 这一眼,刘蕴和便觉出了些不同寻常。 那间牢房里很干净,干草松软,叶兮懒洋洋坐在上面,将这一间阴暗的牢房,坐出了雅堂贵厅的感觉,分外舒适,叶兮看起来,也实在太过悠闲。 或许尤廉果然没想错,自己是心急了些,叶兮故意投身官府,本就有自己的目的,他此时,确实没有贸然出手的必要。 叶兮忽然朝他的方向抬了抬眼,唇角勾着一抹笑,轻轻柔柔的,看不出什么别的味道,好像他就是在单纯的对着你笑一般。 刘蕴和一触到他目光,登时吓得埋下了头,随后又故作镇定,转身离开。 叶兮不愿乔蔓青跟着他,偏倾北祭又喜欢将叶兮的行踪告诉乔蔓青,如此一相联系,刘蕴和跟着叶兮也就跟的十分鬼祟,半点也不敢让叶兮发现察觉。 眼看着眼下乔蔓青是被莲城的人绑走了,可依乔蔓青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稍微熟悉点她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对叶兮,是吃定了的,一旦有机会,必定又会卷土重来,叶兮一日不肯将乔蔓青带在身边,十里楼台的人,就一日不能在叶兮眼前现身。 刘蕴和暗暗叹了口气,他有些不明白,这两人一追一跑的,到底是在闹啥呢?他这夹在中间,也是很难受的好不好? 刘蕴和悲哀的想,这眼看着出了昭关就是南莫了,叶兮却无任何停步的打算,他到底,是想要去哪儿呢?若是出了北祁,他还亲自跟么?这趟差事,是不是就该交给北祁的那些客栈了? 刘蕴和想到这趟差事有能脱手的可能性,精神不免一抖,将一身刺史府的装备在暗处卸了,随后便往碧螺春客栈而去。 第91章 谁吓谁 乔蔓青一路未歇,从刚入夜的那一刻起,便快马不停,匆匆往韶关赶来,夜色浓郁,四更的时候。她终是在碧螺春客栈前翻身下了马,客栈大门本已紧闭,她却哪管这些?上前抡起拳头便开始猛砸门,砸,而不是敲,敲这个字完全不足以形容她的生猛。 砰砰砰—— 砰砰砰—— 在这样浓重的夜色里,如雷声一般震响。 未几,里面传来小厮搭着呵欠骂骂咧咧的声响:“他妈谁啊?这大半夜的,打烊了知不知道?” 那雷声般的砸门声响片刻不止,小厮暗骂了一声,上前下了门闩,门一开,顿时一个人影踉跄着扑了进来。小厮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姑娘?” 乔蔓青站稳了,声音有些飘,她四下张望,轻道:“你们掌柜呢?” 小厮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衣衫有些狼狈,发髻颇为松散,唇角有一丝明显因赶路匆忙而未得及擦拭的血迹。身上有些冷气,显然是连夜风尘仆仆赶来,这种情况,多半便是在逃命。 十里楼台向来不随意插手江湖中的恩怨之事,见状。小厮周旋道:“姑娘找我们掌柜的有什么事?此时夜深。我们掌柜早已歇息,若是有什么急事,还请明日再来。” 乔蔓青声音有些发冷,她脸上看起来白得很,身上应该是带着不轻的伤,然而她面色一冷,却依然冷的带出了几分杀气,让人心神一凛,她道:“让你们掌柜出来。今日我非见到他不可。” 小厮脸色一沉:“姑娘是什么人?半夜如此匆忙,想来是躲避仇家,碧螺春,向来不接待此番来客。” “什么躲避仇家!?”乔蔓青被他一气,扭头就瞪向他,怒道:“我来打听叶兮的消息,我叫乔蔓青,叫你们掌柜出来!” “乔少城主?”小厮惊了一惊,随即又落目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道:“拿什么证据证明你便是乔少城主?” 乔蔓青将手中的剑扔给他,“看看上面的字!”亚大吉圾。 小厮抬手将剑接过,看她一眼,随即握住剑柄,将剑身抽出,却见剑柄下方,果然刻有一个及其精细的莲字,小厮连忙将剑合拢,瞌睡都醒了,立刻将剑递还给乔蔓青,“少城主稍等,我这就去把我们掌柜的给闹醒。”说罢,转身就往客栈后堂走去。 乔蔓青站在大堂中等,不出片刻,忽然听后院中“咣——”一声巨响,生生震颤人的耳膜,乔蔓青几乎被震得血气一翻,踉跄之下扶住了身前的桌子,随后顿听后院中的某一个房间里猛地传出来一声惨叫,随之乒乒乓乓之声不绝,各院一瞬灯火大亮。 下一刻,便听小厮的惨叫声分外凄厉的响起:“掌柜的!掌柜的!手下留情,好歹男子汉大丈夫,揪人耳朵像什么话?留个面子,留个面子,乔少城主在客栈外等着呢,我也是为了少城主才来吵你的啊,松手!松手!……” 后院内一男子的大怒声几乎是在跳脚:“好你个臭小子,竟敢拿铜锣在老子耳边敲,你是真想死了啊?真想死了?” 小厮哀嚎不止:“不拿铜锣你不醒啊。” “放屁!不要为你做的破事儿找理由!”男人大怒。 吵嚷中一阵脚步声疾至,后堂帘子掀开,一名十分精壮的三十余岁的灰衣男子从中走了出来,生的有几分威严雄壮,怒目圆睁,手中狠狠提着一名小厮的耳朵,传来阵阵杀猪般的惨叫。 乔蔓青看的耳朵都疼了,她暗暗往后缩了缩,不由道:“那个,掌柜的,确实是我半夜前来打扰,这位小哥才会扰你清梦的,你也别生气,快松,松开吧……” 这碧螺春的掌柜着实生的很是威武,不像刘蕴和那般清瘦清瘦的看起来颇是好欺负的样儿,而是一看,便觉他浑身肌肉都无法轻易用刀枪穿透的那般铁实,乔蔓青一看过去,也不禁有些发怂,也难为这小厮还敢拿铜锣去他耳边敲,也真是威武雄壮…… 尤廉睁圆了眼睛看了乔蔓青一眼,显然是气的不轻,喘着粗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客栈后堂又匆匆的奔出了几个人来,领在前方的,赫然便是刘蕴和,乔蔓青一见他,顿觉无比亲切,实在是比这碧螺春掌柜的看起来亲切多了。 客栈大堂内一时喧哗的很,尤廉往刘蕴和一瞪,怒道:“去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莲城少主!” 刘蕴和显然也是才被吵醒,眼睛还没全睁得开,迷迷糊糊的一出来便嚷着:“怎么了?着火了么?在哪里?在哪里……” 眼下被尤廉一吼,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他怒目朝尤廉一看,随后火气也上来了,怒道:“温柔点说话行不行?多大的人了?这么大起床气!”他随后看了那一脸痛苦的小厮,没好气道:“你快将这孩子松开,你看把人家都疼成什么样了?” 尤廉一瞪眼:“要你管?这小子,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刘蕴和重重哼了一声懒得理他,随后目光终于转到了乔蔓青身上,这一看,顿时一惊:“少城主?你不是被莲城四使带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他知道乔蔓青必然是会回来的,可没想到,乔蔓青竟会回来的这么快。 “说来话长。”乔蔓青看向他:“叶兮呢?” 刘蕴和道:“叶神医被官府抓了。” “官府?”乔蔓青惊了一惊,眸子微微睁大:“怎么会被官府带走?他岂是这么容易就被官府带走的人?” 刘蕴和叹一口气:“所以我们此时也不知具体该怎么做,叶神医像是自投罗网去的,我们也不知到底该不该救,怕打扰了他的什么计划。” “废话!”乔蔓青一怒:“当然是要救,不然在这儿等着干什么?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都绝对包括要把我们甩开,一旦他入了官府,我们还能这样跟着他么?他什么时候跑了你都不知道!” 刘蕴和似乎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乔蔓青此言一出,他猛的一个激灵,瞬间转眸看向乔蔓青:“果然最了解叶神医的还是少城主,我们竟都不曾想到这一点,少城主此言一出,真如醍醐灌顶!”他随即立刻急道:“快快快,都别睡了,全部前去刺史府!千万别真被少城主给说中了!” 他匆匆忙忙的落下话,便要往客栈外奔去,晃眼一看,却见尤廉还将小厮的耳朵死死揪着,他顿时怒不可遏:“快放了,去刺史府,要是叶神医的行踪丢了,长老扒了你皮!” 尤廉瞪眼道:“我皮厚,她扒不掉。” “老尤,老子可告诉你,现在不是你耍起床气的时候,现在,立刻,跟老子去刺史府!” 尤廉翻个白眼儿,抬手狠狠往小厮头上一敲,敲得咚一声,听见小厮又痛呼了一声,他才松开了手,小厮耳朵一得空,登时跳开了百丈远,捂着自己耳朵嘶嘶地抽着冷气,疼的快哭了,摸一摸,特么似乎还肿了,弥勒耳般,下垂一大块,小厮眼圈儿都红了,顿觉伤心欲绝。 当下众人齐齐赶往刺史府,夜色浓重,街上早已没了行人,这近十人匆匆在清冷的街上疾走,身影被月光拉长,这架势,看起来还真是有几分唬人。 临的刺史府外,刚一站稳脚步,便听刺史府中一片铜锣敲响,随即众守卫慌乱杂错的叫喊声高昂响起:“越狱了!抓人,快抓人!” 突然而起的喧闹重重拉开黑夜沉静的帷幕,刘蕴和心中顿时一沉,几乎都沉到了底去,脚步声尽皆往刺史府大门口奔来,随即便见沉重的大门从里徐徐打开。 “快退!”尤廉沉声道:“别让他们发现,到时我们不好脱身。” 话音刚落,众人尽是身形一退一侧,尽数贴在了被阴影覆盖的一层墙面上。 几乎是于此同时,无数火把蹭蹭蹭亮起,数不清的守卫官兵从刺史府中一列列窜了出来,四面围捕而去,刘蕴和等人隐在暗处,俱是被这阵仗弄得一惊,若是寻常的小贼,刺史府必然不会出动这般阵势,照目前刺史府中所关押的犯人看来,最有可能越狱了的,只能是叶兮! 刘蕴和看了看尤廉,两人心中会意,目光突然在各处墙面砖瓦屋檐上乱扫,像是在找着什么标记,随即忽见刘蕴和盯着一面墙壁某处目光一沉:“看来,是叶神医跑了,我们的人已经去追了,我们也快追上去。” 众人一应,当下便要随着那列官兵而去,岂料乔蔓青刚一起身,顿时头一阵晕眩,几乎便要栽倒,刘蕴和连忙将她扶住:“少城主你这是怎么回事?” 乔蔓青晃了晃脑袋,头有些重,她声音很飘:“没事。”她说完便要继续往前走去,刚一抬脚,脚下却虚的仿佛踩进了棉花,登时又往前栽去,刘蕴和都吓慌了,连忙又将她扶住,急道:“少城主你在这儿等着吧,我带人前去看看就是。” 乔蔓青走不动,跟上去也只能是拖累,她瘫靠在墙上,恨极了叶兮点自己的那个穴道,若不是将那穴道强行冲开,她也不至于如此,乔蔓青嘴唇有些发白,胡乱的点了点头,刘蕴和嘱咐了一句让她小心,随即便率着十里楼台众人往前追去,月色浓重,隐隐升起了些雾气,没得片刻,刘蕴和等人便不见了踪影。 乔蔓青守在刺史府前小巷中的一片阴影里,看着刺史府门户大开,守卫士兵乱成一团,四处寻人追拿,她将所有人的匆忙都看在眼里,抿唇,在阴影里,呼吸声都在微弱。 不出片刻,刺史府前只留下了几个零零散散的人看守府门,大部分的人都已捉拿逃犯而去,乔蔓青靠在阴影里的墙上,浑身发虚,脸色煞白如纸,额上冒着涔涔冷汗,而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刺史府大门,或许是在这里,她已没什么可盯得了。 月色渐渐被浓云遮盖,雾气开始在街道上弥漫开来,看了看天,应当已至五更中了,乔蔓青忽然觉得有些冷,她身子轻微的缩了缩,不禁抬手搓了搓自己胳膊,便在这时,忽然听刺史府门口一道声音传来。 “这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暗中跟踪叶先生的那些耳目,此时也应该已尽数追着去了,我为叶先生安排了一辆马车,叶先生便就坐此马车,前去南莫吧。” 乔蔓青思绪顿了顿,似有些没回的过神来,她随后立即撑起身子朝刺史府大门口看了过去,却见那站在刺史府大门外头的,不是叶兮却又是谁?他的身边,分明还站着一个墨月轩!乔蔓青登时又气又怒,叶兮为了甩开他们,可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她见叶兮轻轻一笑,声音清润如初,“多谢刺史大人,此番一别若是再见,我的那张皇榜如果还没撤得下去的话,刺史大人届时再将我擒回来,也算是尽了为官的职责。” 关堇道:“叶先生放心,恩义是恩义,职责是职责,关某绝不是那种分不清是非之人,若是下一次相见,必定便是以职责为先了。” 叶兮笑了笑:“多谢。” “叶先生慢走。” 叶兮扶着墨月轩往那马车所备之处走去,乔蔓青四下看了看,撑着站稳了身子,将牙一咬,纵身一跃跃上高墙,跟着往那边行去。 关堇没再送,转身回了刺史府,叶兮先上了马车,随后又将墨月轩拉了上去,车帘放下,车夫整了整缰绳,随后马鞭扬下,马儿喷出一口气,迈开四蹄往前方行去。 刚刚步上正轨,忽然道路上一道人影猛地从高空跃下,生生阻在了马车前,车夫急拉缰绳,马匹轻嘶一声停下进度,不安的喷着热气,车夫有些恼怒:“姑娘,夜半拦路,所为何事?” “让车里的人出来!” 夜色虽浓,车夫却依然看得出,眼前这名拦路的姑娘面色雪白,神情间看起来有几分虚脱无力,声音甚至已有些发飘,咬字却偏偏很是清楚,透出了几分切齿的滋味。 车夫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来,一般这种情况,都是来找负心人的,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正待扭头去问问车厢里的人,刚一扭过头去,却见车帘子便被人揭开了,叶兮目光直直落在乔蔓青身上,清清冷冷,不含半分笑意,他极少见这样的神情。 乔蔓青看着他,白着脸微微扬了扬头,拦在马车前与他对视,寸步不让。 半晌后,叶兮抿唇一言未发,后退坐回了车厢里去,放下车帘的那一刻,他的声音极轻极淡的传了出来,他说:“碾过去,死了,算我的。” 车夫吓了一跳:“公,公子?” “若不碾,你就死。” 车夫额上都滑冷汗了,他的手开始抖,战战兢兢的扬起了马鞭,狠狠抽了下去,“驾——!……”连这一声叱令,都带着颤抖的余音。 马匹吃痛一声长嘶,猛地迈开四蹄,狠狠朝前冲了过去。 乔蔓青不退不让,眼前的场景在瞳孔渐渐放大,几乎充斥了她整个眼眸,她瞳孔一缩,目光渐狠,迎面的风扬起了她的发,她的面色映着月光煞白如雪,她脚下生钉,不退不让,是人都看得出来,乔蔓青已经彻底发狠。 马车已到眼前,是真的准备碾过去!乔蔓青忽然抬起了手,双掌一合,狠狠拍中了马头,马匹来势太猛,冲的乔蔓青猛地滑退,衣衫扬起,她脚下忽然用力,狠狠重踏地面,马车的去势竟在她手下生生止住,她抬眼看向车厢,唇瓣紧抿,血迹还是从唇角细细密密的渗了出来,蜿蜒而下。 车帘终于又再次被揭开,叶兮眸光沉怒,一撩衣袍便跳下了车来匆匆朝她走去,乔蔓青唇一弯,忽然笑得冷冷的,她一开口,猛地便呕出大口血来,脚下有些站立不稳,叶兮连忙上前将她揽住,声音含了怒气:“乔蔓青!” 乔蔓青在他怀里冷笑:“叶兮,你这些手段,吓得了谁啊……” “别说话。”叶兮眸子暗沉,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便上了马车,乔蔓青目光盯着一处,有些发飘,她声音轻轻的,像是从虚空里传出来的,她说:“想比谁更狠,你哪儿比得过我啊……” 叶兮终于生出了怒气,嗓音沉得十分压抑,他怒道:“你这么逼我有意思么?”他将她放在软榻上,铺开银针急急往她心脉处施针。 乔蔓青盯着车厢顶端,怔怔地便流下泪来,她说:“到底是谁逼谁啊……碾过来?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么?叶兮,你吓不倒我的……” 叶兮眸光沉得如深渊,极是危险,他唇紧抿,显是怒的不轻,面色也越来越白,他道:“是你吓我。” 乔蔓青的声音像是无意识发出来的,很轻,轻的如呢喃,她眼皮子开始沉重,缓缓在眨,她呓语般道:“叶兮,即便你是我师父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我根本不信,你只是把我当徒弟……” 叶兮手下动作顿了顿,仅一瞬,又进而将银针缓缓没入她肩井一寸六分。 乔蔓青轻道:“叶兮,你一定是喜欢我的……” 叶兮抿抿唇:“你哪儿来的自信?” 乔蔓青忽然不再说话了,她闭上眼睛,偏头睡了过去。 叶兮还在替她施针,最后一根针从她膻中取出时,乔蔓青已睡得熟,叶兮一句话也没说,神态间忽然有些疲惫,他看了看此时安安静静的乔蔓青,抬手,轻轻扯下了自己的一缕发,目光落上去,发根末尾,一片雪白,叶兮整个腑脏躯壳里,也如下了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凝水成霜。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缓缓俯下身去,凑近她耳畔:“……我连自己的这一生都不该如何交付,又如何,敢拖累你的一生?蔓蔓,今后,别傻了……”他在她耳畔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在她鬓边落下轻轻一吻。 薄如羽毛。 第92章 破药馆 乔蔓青这一睡睡了两天,她中途昏昏沉沉的醒过一次,是由于马车的重重一颠,将她从黑暗中给拉回了一瞬,她乍然睁开眼,意识还没回拢。便昏昏沉沉的问:“叶兮呢?” 叶兮没说话,坐去软榻上,将她抱在怀中。 这一路上很颠,稍不注意,整个人便会被甩起来往车壁上撞,撞得浑身上下处处淤青,然而乔蔓青身上却是完完好好的,她这一路上,都是这么睡在叶兮怀里的。 车身又是一颠,墨月轩从那头软榻上险些栽了下去,她却依然一丝声音都没发出,待稍稍稳了,又木木然的坐了回去。 乔蔓青的脑袋被颠的往车壁上撞去。叶兮抬手护去她脑后,轻而快的将她拥了回来。 模模糊糊间闻见那股药香,乔蔓青终是又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 马车到底是何时停下的,乔蔓青没有具体的印象,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昏黄的灯光,朦朦胧胧的暖意,烛火跳跃间。烧着一根雪白的银针,捏着银针的,是一双无比好看的手,白皙修长,细腻的没有纹路。 这双手的主人穿着一袭白衣。衣冠胜雪。清冷的不沾世俗烟火,他有一双常含笑的眸子,以及一张无比清逸俊美的容颜,和一颗,叫人永远无法捉摸透的心脏。 他目光往这边看了过来,手下的银针还在烛火上燃烧,他收回目光看了看指间的针,便抬脚朝她这边走了过来,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修长若竹,白衣行动间,自动摒弃着无数尘埃,他走到床边,低声问他:“醒了?” 乔蔓青极轻的嗯了一声,随后又轻又缓的笑了起来,她说:“你没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甩了,还算是有点良心啊。” 叶兮没说话,他坐到床边,伸手穿过她颈后,将她扶了起来,“醒了就坐好,先吃点东西。” 乔蔓青使不上力来,整个人靠在他怀里,轻轻问他:“这是哪儿啊?” 叶兮道:“南莫。” “南莫的哪儿啊?” “邯郸。”叶兮从小案上端过米粥,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乔蔓青没张口,眸子映着烛火漆黑的发亮,静静的看着他。 叶兮淡道:“看什么?” 乔蔓青轻道:“你这样喂我吃东西,我有些不适应,突然对我好了,我觉得有阴谋,这里面是不是加了些什么?” 叶兮道:“嗯,加了三更月,沾喉即死,你吃不吃?” 乔蔓青笑了:“你喂的,毒药我也得吃啊。” 叶兮没说话,乔蔓青张嘴,将那勺粥含进了口中,咽下去之后她笑了,笑着叹了一口气:“叶兮,瞧你平时对我差成什么样了,这碗粥里没毒,我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了。” 叶兮道:“你别急,其实药我都准备好了,只是忘了下,明天我会记得。” 乔蔓青笑出声来,声音又有几分无力,她说:“叶兮,你是不是在生我气啊?” 叶兮道:“没有,跟一个想死的人,我置什么气?” “谁想死了?” “强冲穴道,路拦马车,女英雄真是好生威武。” 乔蔓青看着他,眼神有些哀怨,“我以为,是你嫌我烦,烦的想要我死呢。” 叶兮看看她,淡道:“我之前就说过你蠢,可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蠢。” “我是病人,你最好别气着我。” “我是大夫,适时让你情绪激动一些,活络活络筋骨,会好得快。” 乔蔓青伸手软软的抱住他的腰;“叶兮我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留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在这房里呆着会显得你很没良心,你就留在这儿,陪我睡吧。” 叶兮道:“叫一声师父,我就陪你。” 乔蔓青没说话,她闭上眼睛,将他拥的更紧了些,良久,鼻息清浅,逐渐平稳。 叶兮圈手抱了抱她,扶着她的颈,将她放到了枕上。 * 身子总是被颠得在轻微的晃动,摇摇晃晃的,怎么也停不下来,逐渐在眼前晃出了一线白光,乔蔓青再次睁开眼时,又是在马车里,不管马车多么平稳,总会有些颠簸,乔蔓青迷迷糊糊的问叶兮,“这又是要去哪儿啊?” 叶兮替她掖了掖被子,轻道:“临淄。” 乔蔓青轻轻应了声,车身到底是颠得人有些昏沉,她随即又浮浮沉沉的睡了过去。 到临淄时,已是五月末了,乔蔓青睁开眼时,窗外阳光正好,隔着窗棂看出去,可看见外头姹紫的景色,映着明媚的光,帘外的海棠开的正艳,小庭回廊,晒着很多药草,乔蔓青有些晃然,这里,难道是绿微居么? 她撑起身子,从床上走下来,脚一落地除了有些虚外,并不是那么漂浮,她便知道,自己的身子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被叶兮养好了大半了。 她走到窗前,庭院里有两名女子在筛检着药草,她静静看了一会儿,便见那两名女子目光朝她这边落了过来,年纪稍轻些的女子笑道:“少城主醒了?” 乔蔓青没说话,又看了她一瞬,才开口:“这里是绿微居么?” 女子笑道:“绿微居在北祁,这是南莫临淄,隔着很远呢。”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叶兮的药铺啊。”女子笑道:“叶兮唯一的一间药铺。” 乔蔓青眸子微微虚了虚,似有些不太明白:“叶兮的药铺……为何要开在南莫临淄?” 女子笑笑,“我们也不知道,估计,是因为萧丞相吧。” “萧丞相?” “嗯。”女子笑道:“你不知道吧?萧丞相就是南莫右相,说出来你也该知道,南帝年幼,眼下南莫的朝政都是萧丞相在掌管,我说的萧丞相,就是他,他同时与叶兮,也是生死之交。” 乔蔓青抿了抿唇,叶兮的手,可伸得真远,竟伸到了南莫来。“他大老远的来到这里,是为了与萧丞相叙旧?” “不是。”女子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挺想不到的低笑出声:“他们怎么会叙旧?他们一见了面,总有一个人是要气的跳脚的,往往气的跳的那个都是萧丞相,笑得开心的,都是叶兮,萧丞相曾经气糊涂了,还曾下过死令不许叶兮再进南莫,不过叶兮向来不把这些命令放在眼里,上次进北祁,直接就被人带进了大牢,萧丞相听闻了,一下子又急了,连忙千里迢迢的赶过去把叶兮给接了出来,他们这样的,跟叙旧怎么也扯不上半点关系,掐架都来不及。” 乔蔓青蹙了蹙眉,轻道:“那叶兮来这里,难道是闲的无聊了,绕了一大圈,千里迢迢的跑来看看药铺的营生么?” “自然不是。”女子道,她看了看乔蔓青,轻轻一笑:“叶兮很照顾你,我以为你应该什么都知道,可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等他回来,你自己问他吧。” “他现在在哪儿?” 女子不再说话,她态度毫无征兆的冷淡下来,埋头专心致志的拣着药草,不跟她多说一句,乔蔓青又问了一句:“叶兮现在在哪儿?” 没人应她,窗棂上放着一盆君子兰,乔蔓青抱起花盆,直接便朝那两名女子扔了过去,有些恼怒:“叶兮在哪儿?” 沉重的风声呼啸而去,那年纪稍长些的女子抬手将花盆接住,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道:“在东边的山上,一座墓碑前。” 乔蔓青怔了怔:“墓碑?” 年纪稍长的女子淡淡垂下眸子筛选手中的药草,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冷漠:“唯诺姑娘的墓碑。” 乔蔓青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她转身从房里走出去,自己找路,便要往那女子口中所说的东边的山上走去。 女子暗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不由道:“杨姐,你怎么告诉她了?” “那姑娘的脾气冲的很,让她吃些苦头也好。” “我觉得她就算找到了唯诺姑娘的墓,叶兮也绝对不会吼她。” 杨姝看了看她:“怎么?” 云芝叹了一口气:“他舍不得骂她,你信不信?” 杨姝抖了抖手中的漏筛,淡道:“你们这些小女儿家的花花心思,我不懂。” 云芝道:“你看看叶兮当初对唯诺姑娘,那叫一个惯的,眼前这位少城主,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姝淡淡瞟了她一眼:“我怎么没看出来?” 云芝笑道:“喂药施针全部亲自上手,半夜还要守床,你见叶兮对谁这样过啊?” 杨姝沉默一瞬,道:“当初你英勇剑挑北漠七鹰,险些半死,叶兮也对你这样过。” “……”云芝有些悲愤的捂了捂脸:“这丢人事儿您能别提了么?那初我那是伤的真严重,连顾青葙和宁远致都治不好我,叶兮才会亲自上的手,可这少城主不一样,任是顾青葙和宁远致谁来,都能一只手就将她的伤给治好了,可叶兮还是自己亲自上手,这就是关系不一样了啊。” 杨姝将筛好的药收好放到一起,看她一眼,道:“叶兮的心思,你别猜。”便转身,往药堂走去。 云芝郁闷了一下:“多少年才见一回啊,这一带带俩女的回来,不猜这个猜什么啊……” 乔蔓青左拐右拐的有些找不着路,这里的亭廊建筑十分曲折,每处的设施几乎都是一样,却又似乎不尽相同,极易将人绕昏,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重复路,忽然见一条水亭小湖,宽敞长流,里头拥着几簇青莲,湖水碧绿,前头立着一名青衣男子,手中握着一个酒壶,看着眼前的湖水,似乎是在发呆。 乔蔓青不由走上去,抬手往那人肩上拍了拍,道:“嗳。” 男子没回头,一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味道:“我不叫嗳,我叫顾青葙,是这破医馆的坐堂大夫,你若是病人呢,就叫我一声顾大夫,你若是美人儿呢,就叫我一声青葙哥哥。” “……”乔蔓青脸黑了黑,她道:“这破医馆怎么走出去?” 顾青葙这才回过了头,他面容十分俊秀,狭长的眸,眸光深邃,似总藏着一丝狡黠的光,他目光落在乔蔓青身上,笑道:“你是美人儿,叫我一声青葙哥哥,我就告诉你。”他说着,目光缓缓下移,笑的有些痞:“美人儿,你这外衣都没穿,就穿着一身中衣出来,便在一个男人面前瞎逛,这个可以叫做勾引的。” 乔蔓青退了一步,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她出来时,真心是忘了穿外衣了。 顾青葙侧移一步拦在她前前,笑道:“嗳,你要走,自己也走不出去,这里的长廊阵形,都是依着八卦迷踪阵来建的,没人带路,你走不出去。” 乔蔓青有些怒了:“让开。” 顾青葙道:“目前我是唯一能够带你走出去的人,你让我走开,你岂不就得一直在这里面兜圈子了么?” 乔蔓青冷道:“一个破药馆,竟然还用这些阵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顾青葙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随你怎么说,这药铺,也不是我的。” 乔蔓青梗了梗,她突然想起来,这药铺是叶兮的,然而这不过是一间普通药铺罢了,里面的这些阵形,为何要弄得这般复杂? 顾青葙凑近她:“叫我一声青葙哥哥,我带你出去。” 乔蔓青还没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青葙哥哥,好兴致啊。” 这声音……乔蔓青顿时回头,果然见叶兮懒懒靠在廊柱后,唇角弯着一抹淡而散的笑意,看起来有几分讳莫如深。 顾青葙猛地蹭直了身子,退离了乔蔓青三步远,抿弯了唇笑:“叶兮哥哥,您别这么叫,把人家叫老了。” 叶兮看他一眼,从廊柱上站直身朝乔蔓青走过去,看了看她,淡道:“你精神头似乎不错?” 乔蔓青道:“还好。” 叶兮脱下外跑罩她身上去,脸色有些发冷:“精神头再不错,麻烦你下次出来,穿件外衣。” 乔蔓青忽然笑得挺尴尬的:“我是真忘了,醒来时没觉得冷,就没记起来。” 叶兮道:“回房去。” “哦。”乔蔓青应了一声,跟着他就往回走,没走出三步,她忽然停了下来,道:“我没力气了,我走不动了。” 叶兮回头看她一眼:“要抱么?” “要。” “我也没力气。” “……”乔蔓青索性道:“那我就在这儿站着了啊,我不走了。” 叶兮静静的看着她,乔蔓青分外坦荡,于是,叶兮朝她走过去,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一言不发,就往回走。 乔蔓青笑弯了眼,她说:“叶兮,我特别喜欢你这个样子,说不出为什么。” 叶兮沉默半晌,道:“把你的爪子从我胸前拿开。” 乔蔓青笑出了声,抬手环住了叶兮的颈,其实她的要求没那么多,就这么抱一抱,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安静的抱一抱,就挺好。 顾青葙意味深长的站在后面看了看他们,赞叹:“这丫头,真高啊……” * 叶兮的药铺,名字还就叫做破药铺,破医馆儿,据说当初这药铺才起的时候,杨姝就一直在想着该取个什么惊世骇俗的名字,而顾青葙撇了撇嘴满不在乎,说:“这破医馆就是个养老的地方,不过一个破名字,何必这么绞尽脑汁的想?” 于是叶兮掀了掀眼皮儿,大笔一挥,好,就叫破医馆了…… 乔蔓青忍不住笑了:“为什么会想起在这里起间药铺?” 叶兮沉默了一瞬,面上没什么多余的变化,笑意清润,淡道:“风景好,刚好走到这个地方,顺便就起一家。” 乔蔓青看了看他,是么?然而这两个字,她到底是没问出口。 最近这几日总没看见墨月轩,叶兮也时常不见踪影,这药铺里的人,都有些怪怪的,乔蔓青大抵将这些人对上了号。亚大吉技。 那个对人忽冷忽热的女子,叫云芝,生的几分甜美,一身白衣,气质绝佳,据说解毒很是在行,最近在研究蛊术。 那个年纪稍长,言辞淡漠的女子,叫杨姝,大抵接近三十岁,风韵犹存,乃医中圣手,临淄城百姓,都视她为天医。 顾青葙就不用说,是这破医馆的坐堂大夫,然而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常常会被云芝从秦楼楚馆中揪出来,然后醉眼朦胧的替人把脉,看的人心惊肉跳,然而他把的脉,却从没错过。 据说与顾青葙一样的,还有一名坐堂大夫,名叫宁远致,这个人稍微要正常一些,有一番仁心,然而乔蔓青自来至此,却从未见过。 说他们怪,也是真怪,眼下一个个说,先说云芝,云芝时而对她笑靥如花,时而又突然冷淡下去,对她爱理不理,忽然又轻飘飘幽出一句话来:“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乔蔓青渐渐的觉得有些惊悚,她恍然间觉得云芝简直就是一个寄宿在人体中的冤魂。 再说杨姝,上次药铺中说缺了蛇胆和蛇蜕,杨姝想也没想的就站起了身,赤手空拳就往山上走去,乔蔓青犹豫地说:“她这样去安全么?”顾青葙同样很忧心的表情:“应该是有些冒险,你要不跟去看看?”于是乔蔓青就跟上去了,跟上去之后,吓得只剩了半条命。 杨姝在山上,跟一条近乎五米长的巨蛇搏斗,手中一把匕首,生生戳穿了蛇眼,鲜血溅了她满脸满身,乔蔓青呆立在当场惊悚的回不过神来,就见杨姝浴着浑身的鲜血,忽然抬起眼来,对着她近乎狰狞诡异的一笑,乔蔓青当时吓得脸都白了,随后见杨姝刀法凌厉,剥出蛇胆,她剥出蛇胆的那一刻,活生生像捧着一个人的心脏。 乔蔓青快吓哭了,她完全想不出来当初自己是怎么有勇气朝她摔花盆子的,她扭身,逃命似的就奔下了山去。 最后说顾青葙,这人表面看起来,除了轻佻些,爱喝些酒,也并没什么异常,然而有一件事情乔蔓青觉得十分诡异惊悚,顾青葙常常有事儿没事儿的,就会闹一出自杀。 他爱盯着水亭下的那条湖水看,一看,就要看好半晌,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力,于是夜晚时,夜深人静,时而就会听见扑通一声——顾青葙跳湖了。 乔蔓青有时候觉得心很累,她想问叶兮,悲痛欲绝的问叶兮,这他妈都是一群什么样的怪胎啊?然而叶兮最近这三天,却都不见了。 药堂里很热闹,也很病气,前来求诊的人个个捂胸长咳,眼窝不是乌青就是泛紫,好在此时是白天,若是在夜里,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一屋子会动的死人,惊悚的吓掉人半条魂。 破医馆外挂着五个大字——非重症不医。 据说当初挂这五个字,不过是为了清闲,然而渐渐的,他们这里却整日都堆满了快死的病人,根本不知清闲二字怎写。 顾青葙浑身酒气,眼睛都似睁不开,迷迷糊糊的点着脑袋,手指还搭在一个被抬在担架上的半死男人身上,半晌,他含含糊糊道:“二十年前被人打断了腿,如今又患上肺痨两年?” 担架旁的年轻男子连忙应道:“是啊是啊,大夫,快想想办法救救我爹吧。” 顾青葙闭着眼睛挑了挑眉,“他能活着到我这儿,说明他命不该绝。”他取出一张干净的药方单子,不是很认真的在上面描了两笔,随后扬手递给那年轻男子道:“去,找那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姑娘给你抓药。” 年轻男子接过来连连行礼:“多谢大夫,多谢大夫!”低头往药方上一看,全是一通鬼画符,看不清半个字眼,男子有些纳闷,拿去将药方递给云芝,云芝晃了一眼,抓给了他三副药,年轻男子不由肃然起敬的想,真乃高人,作风迥然。 乔蔓青问顾青葙:“叶兮最近在哪儿?” 顾青葙似乎听不见,拿耳朵朝她凑近了几分,大声道:“什么?” 乔蔓青有些怒了,声音拔高:“叶兮在哪儿!?” 顾青葙比她更大声:“什么?” 乔蔓青蹭的站起身来,大怒:“死酒鬼,滚你妹!” 顾青葙闭着眼睛轻轻笑了笑:“我还没醉呢……” 乔蔓青:“……”她愤而扭身去药柜前找云芝,怒道:“叶兮最近在哪儿?” 云芝飘幽幽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声音轻的像鬼:“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乔蔓青生生抖了一抖,逃也似的扭身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 杨姝在药庐前熬药,炉火鼎沸,药罐蒸腾,她面无表情扇着火,浓浓烟中,六月暖阳,她却丝毫不觉燥热,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淡淡漠漠,乔蔓青看着她,脾气有些上不来,情不自禁就怂了下去,她上前去,谨谨慎慎轻轻柔柔的问:“杨姐……叶兮最近在哪儿啊?” 杨姝没说话,似乎药堂的声音太吵,有些阻碍她的听觉。 乔蔓青忍不住道:“杨姐……” 杨姝忽然抬眸看向她,勾起唇,轻轻一笑,乔蔓青面色顿时一白,僵着身子,转身走了。 最近也没看见墨月轩,乔蔓青心中浮起一个不好的可能性来,让她觉得心里头挺凉的。 叶兮若是真能做得出留她一个人在这鬼地方,自己带着墨月轩走了的事情出来的话,下次若是再见到他,自己一定会栓根铁链绳子在他与自己的身上,钥匙就扔到海里去,看他还能一个人,还能走得到哪儿去。 第93章 取血论 夜渐深了,药堂里逐渐安静了下来,乔蔓青趴在窗棂前,看着外头沉寂的月色。 破药馆里没什么夜里四处掌灯的习惯,屋里不燃灯的话,从院子里看过去。只能映着清冷的月光,隐约看清外头黑暗中长廊的轮廓,这地方呆久了,当真是无趣的很。 乔蔓青百无聊赖的换了个姿势趴着,刚一转方向,登时见窗棂外头出现一张惨白惨白的脸,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瞧,乔蔓青蹭的坐直了身子,猛地一声尖叫,吓得浑身都抖了。 却听那人幽怨道:“你叫什么啊?” 乔蔓青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难了,她小心翼翼的朝那人瞧过去。却见那人将灯笼从下巴处拿开了,面部轮廓去了阴森,露出一张清丽甜美的脸来,只是神情有些幽冷,乔蔓青一口老血险些朝她喷了出去,“云芝,大半夜的你能别提着灯笼到处瞎晃么?” 云芝飘道:“你这大半夜的趴着窗朝外头瞅,我以为你就是在招鬼呢。” 乔蔓青气的不知说什么好。退后一步,猛地将窗棂拉上,砰一声关的死紧。 云芝没说话,她转身,提着灯笼又走了。穿过长廊。过了好多条长廊,看见了一座水亭,湖水前立着一个人,背影修长,穿着一袭青衣,他站在湖水前没动,愣愣的看着在夜里显得无比漆黑暗沉的湖面发神,忽然,他往前走了一步。随后,身形一纵,便朝湖水中跳了下去。 云芝忽然动了,她脚下一移,身形瞬如鬼魅,倏忽飘向了前去,将顾青葙腰身一拦,给截回了岸上,顾青葙看看她,轻轻叹一口气:“真是不能让人愉快的跳河了。” 云芝淡定的将手中的灯笼把手递给他拿着,顾青葙老老实实的接了过来,云芝随即一抬手,跳起身来狠狠就朝他脑门上敲了下去,咚一声清脆的闷响,顾青葙揉揉脑门轻嘶一口气没说话,云芝镇定将灯笼把给拿了回来,淡道:“走吧,叶兮还等着我们呢。” 顾青葙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你打了我,就这么算了?” 云芝眨眨眼,面容甜美,有几分无辜:“我常打你啊,你也没拿我怎么样。”她此时半仰在顾青葙怀里,眼眸映着月光清亮,这么直直的看着你,真有几分诱人的滋味,尤其是那一张……娇艳欲滴的唇。 顾青葙俯身下去,忽然就将那张唇攫进口中,反复碾压,云芝轻哼一声,灯笼落到地上,她腰身轻轻一个用力,抬手勾住了顾青葙的颈子,朱唇轻启,主动迎合,顾青葙搂着她的腰,唇移至她耳侧,舌尖在她耳垂上轻轻一舔,引得怀中人一阵颤栗,他顺着她颈子往下,点燃一簇簇火苗,逐渐燎原。 掉落在身后的灯笼,被一只素白的手拾了起来,耳边听着云芝的轻哼声,叫人心如蚁噬,然而她却面不改色,兀自淡道:“年轻人,我们可以走了么?” 两人的动作被这一道声音打断,也没觉得多尴尬,云芝缓缓睁开眸子,媚眼如丝,握拳往顾青葙胸口轻轻一锤,扭头对那拾起灯笼的人道:“杨姐,你可真是不解得半点风情。” 顾青葙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云芝,杨姝道:“你们年轻人的事,下次我碰见了该怎么做,记得提前知会我一声。” 云芝轻轻翻了个白眼:“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下次会在什么时间场合?” 杨姝道:“那我们现在走么?” 云芝轻轻一笑,从杨姝手中接过灯笼,“走,否则叶兮可得发脾气了呢。”她咯咯笑了一声儿,提着灯笼在前方映路,往长廊尽头行去。 漆黑的长廊尽头,一盏孤灯幽冷,不尽阴森,临的底,有一扇房门紧闭,里面透出幽幽的灯火,推开门,中间的石床上,躺着一名红衣女子,白绫覆面,叶兮站在石床前,拿着灯盏,细细在眼前这名女子周身打量,看起来,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三人掩上房门进去,这是一间密室构造的屋子,云芝围着过去绕着石床走了一圈,目光也细细的将石床上的人打量了一番,随后她轻笑道:“你这未婚妻长得不错,身材也很好,可惜,却是个瞎子。” 叶兮没说话,只是拿着灯盏缓缓移动,默默打量,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青葙道:“她的血能启动琉璃盏,说不定对你真有用处,你连人都带回来了,还在犹豫什么?” 叶兮轻道:“不能动她。” “理由呢?”杨姝道:“因为他是墨煜的女儿么?” 叶兮沉默,在别人眼中看来,他的沉默,便是默认了这个理由。 杨姝道:“不管取不取她的血,其实她也活不了多久,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而她的血却是个宝,不取,可真是暴殄天物。” 叶兮掀眸看了她一眼,“你又没有琉璃盏,说这么多干什么?” 云芝笑道:“只要你一句话,琉璃盏,自然有人为你夺来。” 叶兮目光移到她身上:“是谁灭的墨家满门,你们确定了么?” 云芝道:“云南蛊国,那蛊,我可算是研究晶透了,可你知道蛊国这么偏的一个小地方,为什么会如此大手笔的前去北祁,灭了墨家满门么?” 叶兮道:“不要跟我兜圈子。” 云芝笑了一声,“因为风沭阳,在墨家被灭之前的前两个月,也就是传出消息,北帝病重,要诏墨家世代为御医的那段时间,他给蛊国皇室写了一封信,说,墨家有宝,可助他们取代南北两朝,于是……你懂得,蛊国的那个皇帝,还真不是个怎么会动脑子的人。” 她又叹了一声,道:“说来风沭阳也真是够阴险,却也是痴情,那时凤桓矣本是想让风沭阳娶了墨月轩,进而对墨家施以拉拢,可没想到,风沭阳表面上答应了,背地里,却做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不过现在……”她目光落在墨月轩身上,慢悠悠笑了起来:“他当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吧,人生就是要有这么点猝不及防才会显得足够精彩,风沭阳这一生的情路,真是够我写一本风花雪月催人泪下的风月戏本的。” “这些是萧彧告诉你们的?” 云芝道:“除了萧丞相还有谁啊,那蛊国皇帝,当真想要取代南北两朝的很,主意打到了萧丞相身上去,萧丞相是什么手段?翻翻手就能是一座五指山,将那小小蛊国给压成齑粉,他们在萧丞相面前玩这些政斗戏码,玩得过几个回合啊?这不事情一明了,就千里迢迢的将你喊了回来么?他这几年为了你的身子,可是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儿了。” 叶兮淡道:“才几根。” 云芝不乐意:“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非得全白了你才高兴?” 叶兮淡道:“墨月轩暂时还动不得。” 杨姝道:“你将她带来,不是为了让我们联手取她的血,又是为了什么?” 叶兮道:“北祁那边发生了些事,一时不好回去,闲的无聊了,来你们这边逛逛。” 云芝几乎想扑上去掐他了:“叶兮你到底想怎么着啊?倾儿可是将你跟乔少城主的事全都告诉我们了的啊,你既然都将乔少城主带在身边了,你难道还不为自己的身子好好想想,为今后的事情好好打算打算么?” 叶兮抿抿唇,淡道:“等琉璃盏从风沭阳手中夺回来再说。”亚每池亡。 云芝有些恼了,顾青葙按了按她肩,示意她静静,他看向叶兮,道:“师兄,那你这几天一直搁这儿研究这墨姑娘,是为了什么啊?” 叶兮沉默半晌,仿似没听到,顾青葙正要追问,叶兮忽然轻轻将灯盏搁下,淡道:“风池穴的针太久没拔,她好像……变傻了。” 云芝睁大眼睛:“变傻了?”她立即上前,拨开墨月轩眼皮看了看,又按了按她的颈,随后猛地笑出声来,她看向叶兮:“这几日只顾着乔少城主,忘了顾及这未婚妻了是吧?这样的命门穴,施针须得谨慎谨慎再谨慎,我们几个中,也就只有你敢用银针将人短时间内便成傀儡,你以往可是从来没出过错的啊,你竟然为了乔少城主,把这未婚妻给忘了,真是……我怎么这么乐呵呢。” 叶兮淡道:“别乐,今天想不出办法治好她,你们都别睡觉了。” 杨姝道:“你的错误,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叶兮看向她:“你不愿意么?” 杨姝默默道:“虽然不应该让我们来承担,然而我可能天生命有些贱,别跟我说话,我去翻医书了。”她说完,转身就走向屋子里侧,石壁上的圆形拉环一扭,整面墙壁顿时缓缓的翻转了过来,那一头,竟是一面偌大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放满医书秘籍,放眼一扫,在这光线不是很明朗的暗室中看来,有种莫名的浩瀚之感,无有尽头。 云芝叹一声:“不是取血,竟是为了治她的痴傻,我真是有些不情愿的。”然而她还是抬脚,走向了那一面浩瀚的书架。 “我说师兄。”顾青葙很不乐意:“你若是要取血,我真是别无二话,刀山火海我都过来给你取了,可这一个想要嫁给别人的女人,你对她这么好做什么?是我我早不搭理她了,我们回去睡了吧?啊!” 叶兮看看他,缓缓抬起了脚,顾青葙面色一肃:“师兄,我立刻去翻医书!”连忙往书架那边走去。 叶兮便又缓缓将脚放下,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墨月轩的颈骨,良久,都没有说话。 书架那头小小声的议论声不绝,云芝翻书翻烦了,咬咬牙低声道:“为什么要救那个女人?说不出为什么,我怎么就是不喜欢她呢?” 杨姝道:“叶兮喜欢就好。” 云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杨姐,你没点风月心思就别说话,叶兮喜欢的明明是少城主,连这点你都看不出来。” 杨姝默了默,果然没再说话。 顾青葙叹一口气:“要不是师兄看的紧,我早就从那湖底悄悄摸到这暗室里来取了那墨月轩的血了,次次都失败,一点信心都没了。” 云芝恨恨道:“墨月轩的血或许可以救叶兮,可叶兮的血又不能救墨月轩,两人的命都不长了,取墨月轩的血治好叶兮的旧疾到底有什么不好,他怎么就是转不过弯来?” 杨姝沉默了半晌,终于是忍不住开口:“墨煜是叶兮的启蒙恩师,甚至将女儿许给了他做妻子,叶兮虽然不是个什么好人,可在这一层情谊下,要他取墨煜女儿的血来救自己的命,想来叶兮这种性子的人,也不是怎么下的去手的。” 云芝抿了抿唇,这次,她没再说话。 叶兮自问,这一点,他是真的下不去手的。 * 乔蔓青被云芝那一吓,睡得有些不是很好,隔日醒来眼睑下有些乌青,药堂前已陆陆续续有病人前来,乔蔓青去到药堂一看,登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那堂中,一个看病的,一个拿药的,一个煎药的,尽是面上一层乌气,乌中又透着一分惨白,眼中血丝布满,眼睑有些发青,跟鬼一样,完全不比这些重病之人好的了多少。 乔蔓青悚然了一下,这仨行为古怪诡异之人,莫非,终于是被鬼给收拾了呢?她心情忽然有些愉悦起来,然而潜意识里的认为,还是不要得罪他们仨的好,于是她又离开了药堂,准备自己去院子里找些吃的。 往常那仨吃了东西,都会给她留些馒头清粥,然而今日去看,明摆着是空空如也,乔蔓青有些伤心,今日这是怎么回事,都不给人准备吃的了么?准备饿死人了么?她心下有些哀怨,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问她:“饿么?” 这道声音乔蔓青何等熟悉,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转过了身去,果然便见叶兮站在一株海棠花前,看着她轻轻浅浅的笑。 “你这几日去哪儿了?”乔蔓青快步朝他走过去,声音有些禁不住的发抖,叶兮没走,他还在临淄,乔蔓青有种失而复得的颤栗。 叶兮笑了笑,问她:“闷么?” 乔蔓青抓住他胳膊,指尖都在轻微的颤抖,她轻道:“闷,在这里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又见不到你,你到底去哪儿了?” 叶兮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颤抖的指上,随后轻轻一笑:“那就出去走走吧。” 乔蔓青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警惕:“你是想把我扔去大街上,让我找不到路回来么?” 叶兮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笑道:“就你这死皮赖脸的性子,要扔也扔不掉啊。” 乔蔓青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死皮赖脸,平时都是别人缠着我,我会对你这样,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都是赖你,是被你逼的。” “原来如此。”叶兮道:“那出不出去走?” “去!” 乔蔓青上街,不逛绸缎庄,不逛胭脂铺,不逛珠宝斋,只逛酒茶楼,她现在特别经不得饿,一饿她心里就发慌,叶兮看了看她,忍不住叹:“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啊?” 乔蔓青道:“一日不吃,如隔三秋。” 叶兮道:“胖了就不好看了。” 乔蔓青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翻个白眼:“老娘天生丽质。”又开始吃。 叶兮被她逗笑,乔蔓青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矫矫揉揉的女子,她随性至极,随心至极,从来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想做什么,是任性妄为也好,骄横莽撞也罢,乔蔓青认定了一件事,只会拼命的去做到得到,几乎不会因任何人的言辞而感到动摇,她的这份恣意,是最让人羡慕的,也是最为人吸引的。 叶兮道:“蔓蔓,一直这样,不要变。”他随后想了想,又轻道:“除了性子倔,这个,得改改。” 乔蔓青有些漫不经心,随口道:“我对你不会变。” “这点你应该变。” 乔蔓青没抬头,她只是忽然将糕点重新扔回了盘子里去,她说:“为什么要变?” 叶兮道:“舒誉挺好的,对你也挺好的,我走了之后,你好好跟他在一起。” “我不喜欢。”乔蔓青脸冷了,她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白:“你走,你走去哪里?” 叶兮笑道:“自然是回绿微居了。” 乔蔓青沉默半晌,声音有些沉闷,她说:“叶兮,你今天,是想跟我告别的是么?” “我是想好好跟你谈谈。” “谈什么?”乔蔓青挑了挑眉,有些不高兴:“谈让我不要喜欢你么?谈你要扔下我一个人,自己回绿微居么?这就是师父?你既然用这个来捆缚我了,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带我回绿微居才对。” 叶兮道:“绿微居没什么好去的,你就在这外面,过的还自在,也是时候该与舒誉成亲了。” 乔蔓青怒的想要咬他:“叶兮,我感情都给了你了,你却又总是让我收回去,我怎么收?它已经在你那里了,它不受我控制了!” 叶兮看看她,淡道:“你这是依赖,你依赖我替你爹治病,养成了习惯,这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 乔蔓青笑了一下,她说:“以前我对你依赖,可以说成是我要依赖你救我爹,可现在我对你的依赖呢?……叶兮,我依赖你对我的好,我舍不得把这份好,让给其他人。” 叶兮没说话,他忽然轻轻一笑,将身前的糕点往她那边推了推,“吃东西吧。” 乔蔓青定定的看着他:“你没什么想说的么?” “有。”叶兮道。 乔蔓青看着他:“你说。” 叶兮道:“我现在是你师父,所以,从今往后你都该叫我师父,而不该再称我姓名。” 乔蔓青脸色难看了些,她垂眸抓起眼前的糕点,轻道:“吃东西,不想听了。” 叶兮果然就没再说。 两人回去的时候,破医馆已是直接关起了门,于是叶兮便从后院绕了进去,药堂里面空无一人,想来那仨都该是撑不住补觉去了,乔蔓青一回来,也是直接回了房去,叶兮没拦她,转而去那三人房中看了看,一个个的,果然是秦楼楚馆夜夜笙歌不会困,看看书,一定困得像狗。 要不怎么说叶兮对他们好呢?叶兮转身去药庐,为他们熬了一副药茶,五叶参,党参,黄芪,枸杞,雪菊,慢悠悠的熬,熬到药味最浓为止,他站在药庐前,不紧不慢的扇着火,远处的夕阳逐渐将天幕染得绚黄,投下一抹晚年的辉煌,像极了,在彰显谁的人生。 叶兮起炉的时候,那三人同时也醒了,陆陆续续的出了屋,便正见叶兮提着药罐,往碗里倒着浓黄的药汁。 “过来喝了。” 三人走过去,顾青葙懒洋洋道:“师兄熬得药,向来火候极佳,药效也是极好。”他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后看向杨姝:“杨姐,做饭吧,天都快黑了。” 云芝道:“你是吃早饭还是吃晚饭?” 顾青葙看看她,笑道:“一起解决了。” 杨姝道:“我今天不想做饭。” 于是三人的目光便转向了叶兮,谁让是因为叶兮,他们才困成这样的呢?叶兮没带丝毫犹豫,挽了挽袖子淡道:“好,我做。”便转身往厨房走去。 三人都没说话,然而看着叶兮背影远去的目光,渐渐变得惊悚,云芝道:“杨姐,叶兮会做饭么?” 杨姝想了想:“好像不会。” 顾青葙有些磕巴:“我,我怎么觉得,师兄今日……有些反常?”他们只是随意看看他而已,不用当真要去进厨房吧? 杨姝目光渐渐变得很沉重,随即,十分严肃道:“叶兮他好像,根本分不清白糖和盐。”她接着又道:“他上次进厨房,是在两年前,那时候,他炸了倾儿的厨房。” 三人愈说心中愈是悚然,几乎是同时,顿时抬脚便朝厨房冲了过去。 叶兮正站在米缸前,他看着眼前的一缸子大米,有些不明白怎么样才能把它们给变软,于是他又转身去了水缸前,看了看,决定先烧一锅水。 在叶兮眼里,熬药和煮菜是一样的,冷水一泡两盏茶的功夫,和着水一熬,差不多便可起锅,只是这煮菜,叶兮觉得,或许并不能像他熬药那般精准。 杨姝三人匆匆赶了过来,叶兮正在舀水,云芝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你在干什么?” 叶兮挽着袖子,将水舀去锅里,淡道:“煮菜。” “煮菜?”云芝看了看他那架势,睁大眼睛道:“你是不是准备,先将那些白菜萝卜拿去泡两盏茶功夫,然后再混着一煮,沸了大约一盏半茶时间的时候,就起锅?” 叶兮颇为奇怪的看了看她:“你怎么知道?” 云芝有些崩溃:“爷,这是煮菜,不是熬药!” 叶兮不紧不慢道:“这就是我煮菜的方式。” 杨姝抢先一步上前,从叶兮手中夺过水瓢,镇定道:“我来吧,我来。” 叶兮道:“不要我做饭了?” 顾青葙上前拉了拉他:“师兄,我觉得您老还是适合坐着吃。” 叶兮便将袖子放了下来,掸了掸袍子,抬脚,从厨房走了出去。 云芝都看哭了:“叶兮今天有些不对劲啊?” 顾青葙斟酌道:“我也觉得……” 云芝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难道是因为乔少城主?” 顾青葙向她示意了一下:“你去问问?” 云芝咬咬牙:“问叶兮我是不敢,难道我还不敢去问那少城主么?”她说罢,看也不看顾青葙一眼,抬脚便往乔蔓青房中走去。 乔蔓青没有睡,她只是趴在床上,盯着某一处发呆,像是失了魂,远处暮色正好,从窗外看出去,正好可以看见那无比恢弘的夕阳景色,然而乔蔓青的视线,却并没有停留在窗外。 云芝站在支起的窗棂外叫了她几声,乔蔓青都没有听见,于是云芝捡起一块小石子,就朝乔蔓青扔了过去,刚好击中她肩背,乔蔓青目光朝窗外看过来,她见了云芝,又挺无趣的,将视线收了回去。 云芝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呢,见状有些闷了,她只能在窗外喊了声:“少城主,你跟叶兮怎么了?” 乔蔓青有气无力道:“没什么啊,只是他不想要我而已。” “不想要你?”云芝耳朵一竖:“你色诱他了?” 乔蔓青目光幽幽怨怨的朝她看了看:“色诱有用么?我试过了几次,他都没什么反应的。” 云芝大笑:“少城主,你真是英勇无匹啊。” 乔蔓青挺无趣的又将目光收了回去:“谢谢你的夸奖啊,没事别在那儿待着,让我一个人静静。” 云芝笑道:“少城主,你千万不要放弃,对于叶兮这一件事,我们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乔蔓青闷了好半晌,忽然挺伤心的:“不放弃又怎么样,即便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可能了,可他却依然,连个答案也不肯给我。” “什么叫没可能?”云芝道:“你们可能大着呢。” 乔蔓青吸吸鼻子,闷闷道:“他是我师父了啊……”不管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再怎么使性子,叶兮毕竟,已经是她师父了啊。 “师父又怎么样?”云芝翻个白眼:“你见叶兮身边的人,有哪个是把你当他徒弟的?” 乔蔓青抬了抬头,低声道:“叶兮身边的有正常人么?你们是不把我当他徒弟,可这整个江湖上,都已经知道我是他的徒弟了,这个根本改不了。” 云芝道:“所以你是自己把自己给缚住了是么?” 乔蔓青道:“什么意思?” 云芝正待说什么,忽听顾青葙道:“小青儿,出来吃饭么?”随即便见顾青葙的身影出现在窗外,趴在窗台上,懒洋洋的模样,笑得有几分轻佻。 乔蔓青本想说不吃了,然而话还没出口,行动已经替她做了决定,她翻身从床上走了下来,道:“吃。” 顾青葙笑了笑,从窗台前离开,乔蔓青也跟着推门走了出去,云芝想说的那句话,到底是被众人遗忘在了暮色的晚风里。 第94章 东边墓 破药馆的人都吃素,桌上,摆着清一色的素菜,晃眼都是绿,看的乔蔓青有些视觉障碍,她咬了咬筷子:“我快半个月没吃肉了……” 杨姝淡道:“这里只有素。没有肉,你要是想吃肉,只能自己出去吃,若是没有钱,药堂前柜的抽屉里,你可以随便拿。” 于是乔蔓青不说话了,她对杨姝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一条大蛇身上,她有些怂,她不敢得罪杨姝的很,她默默的嚼着青菜。 叶兮看了看她,没说话。 没吃惯素的人,都会觉得吃素不经饿,乔蔓青是典型。吃一两天,五六顿还好,可若连续吃,一直吃,她不会适应,吃多少,她还是觉得不饱。 夜色浓重,乔蔓青飘幽幽的回了房里。还未燃灯,便见窗台上,映着月光坐着一人,白衣如雪,清冷如月。她走上前去。轻道:“从这个房间窗户里看出去的景色。是不是特别美啊?” 叶兮回头看着她笑了笑:“是啊。” 乔蔓青木木道:“可我要睡觉了啊。” 叶兮将手中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朝她递了过去,乔蔓青忽然闻到一股鸡肉的香味儿,她连忙伸手接过来,打开来看,里面果然包着一只荷叶鸡,肉呈金黄,香气四溢。 乔蔓青感动的那叫一个惨烈,正想要说什么,却见叶兮从窗台上跳了下去。回头看着她笑道:“吃吧,饿坏了我这唯一的一个徒儿,可就没人整日在我面前闹腾了。”他说完,一刻也没留,直接转身离开了。 乔蔓青看着那袭白衣在窗台前极快的一闪而逝,到底是没有开口,只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 阳光穿透薄云,将整个天际映亮的时候,乔蔓青在破药馆里寻叶兮,叶兮却又不见了,云芝又变成了那似冤鬼一般的状态,飘幽幽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顾青葙喝了酒替人把着脉,不会回答她任何问题。 杨姝在烟火浓郁中煎着药,始终保持着那副冷冷漠漠不近人情不通世故的模样,乔蔓青却还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去问了问,然而这个最不抱希望的希望,却给了她一个答案,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答案——东边的山上,一座墓碑前。 东边的山上。 乔蔓青将这五个字反复在心中念了一遍,想了想,便转身,往那东边的山上去了。 东边的山上。 这实在是一个很广义的词,要找到这座山头,凭的只能是运气,乔蔓青一直往东边走去,遇到一个山头,便爬上去看看,这个没有,便继续往下一个走去,逐渐走到日渐移中,眼前的这座山,风光景色很美,六月绚烂的阳光映照下,青山绿林,有一种金灿灿的晃眼。 乔蔓青攀上这座山,这座山比之前的那些山都要高上许多,她一步步攀上山巅,找着有墓碑的地方,攀了许久,才算是到了顶,原来这东边的山上,真的很好找。 山顶的流光倾泻,薄云铺顶,叶兮就站在那一座墓碑前,白衣胜雪,临崖似仙。 乔蔓青悄悄地走过去,那座墓碑上,刻着几个字,及其简单的四个字——唯诺之墓。 无年月日,也无建墓之人的姓名。 乔蔓青忽然便想起来了,在诸葛山庄的时候,有一把浅紫色的竹骨伞,风沭阳将它拿在手中,一遍一遍的轻抚着那伞柄上刻着的精细的名字,那两个字,便是唯诺。 ——“叶兮与风沭阳早有旧怨,你一定想不到吧,是为了个女人。” 倾北祭曾经告诉过她的话,毫无预兆的在耳边响起,乔蔓青想,这个唯诺,到底是谁? 明明日光很烈,山顶的风,却忽然吹得人有些冷,乔蔓青忽然有些看不透,叶兮一直不愿接受她的情感,不愿她一路跟随,是因为,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么?这个喜欢的人,还是个死人,在他心里永久盘桓,攫住了最要命的心脏! 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乔蔓青这样想着,死人是完美的,她留下的东西,所有都是美好的,而活人呢?一身的缺点,永远不可能完善。 乔蔓青忽然觉得很悲哀,她站在他身后轻道:“这个,是不是你曾经喜欢的人?”喜欢到,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来这里,看看她,什么东西也不带,什么话也不说,就站在墓碑前,这样静静的陪着她。 叶兮笑了笑:“怎么说呢。” 乔蔓青道:“不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么?” 叶兮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谁告诉你的这个地方?” 乔蔓青道:“我自己找来的,一座一座山头的找,找了一个早上。” 叶兮笑道:“难为你这么有毅力。” “我对你所表现出来的毅力,一向有些惊人,值得人称赞。” 叶兮道:“回去吧,下山去。” 乔蔓青轻道:“我等你一起啊。” 叶兮道:“回去。”他的声音很淡,不给人任何准备,忽然就透出了几分冷意。 乔蔓青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我不会在她面前乱说的,我也是个懂事的,不会打扰到你们,这才一座山头一座山头的找上来,你这就让我下去,铁人你也得让她喘口气啊。” 叶兮便没再说话,他立在墓碑前,没回头看过乔蔓青一眼,渐渐的,当她不曾存在。 山顶的风越来越冷,正午的阳光,却晃得人晕眩的很,乔蔓青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出了汗,可她的手脚却是冰凉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眼前有一座坟冢么? 叶兮也不知在这儿立了多久,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回忆他们当初的种种过往?还是在心里,轻轻的对她诉说着自己最近的生活状况?乔蔓青忽然摇了摇头,不不不,叶兮怎么会是说这些的人呢?他这样的人,说话向来都不见个正形,又怎么会这样好好的说话? 乔蔓青看到墓碑上的字,心中的想法,却又突然颠覆了,叶兮应该会说的,毕竟眼前这座墓穴里葬的人,她不一样,不是么? 乔蔓青的手脚越来越冷,额上的汗却越来越多,顶头阳光刺眼的很,晃得她眼睫都成了一道重重的黑影,逐渐在拉起一幕黑色的帷帘,乔蔓青抬手遮住眼看向阳光,轻眨眸,意识忽然一片黑暗,闭上眼的那一刻,她恍然间闻到了,山顶清风送来的那股,殊雅的药香。 * 云芝趴在窗前,双手托着腮往屋里看,叶兮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不语不动,如此看了半晌,云芝忍不住叹道:“不过是中暑啊叶兮,瞧你这脸冷的,都快把这炎炎夏日给冻结成冰了。” 叶兮静默了良久,才道:“是谁告诉她的?” 云芝耸耸肩:“我是不敢说的,顾青葙一般也不会说这些。” 剩下的,那便是杨姝了。 叶兮一句话也没说,他立在床前目光落在乔蔓青身上,看着她苍白的脸,只恍然间记得,她曾经,是在早春的天气里于长廊外睡一宿,也不会见半分不妥的。 云芝看了看他,劝道:“这样的小事,你也不必急,你不是已经给她降过温了么?睡一觉也就好了。” 叶兮抿抿唇,淡道:“下次若要跟她说什么,你们好歹说清楚些,一座山一座山的翻,换谁谁都得中暑。” “啥?”云芝惊得眼都睁大了。 叶兮没理她,转身从房中离开。 云芝还惊愣的站在窗前,叶兮这意思是,乔小城主想要知道什么,他们都可以告诉她,而且,还要往详细了的讲? 云芝细想之下有些惊悚,随即大笑出声,扭身就冲去了药堂,拽住杨姝连连便道:“我就说叶兮对那乔少城主比当初对唯诺还惯,你知道叶兮刚跟我说什么吗?” 杨姝还没说话,云芝癫狂的大笑了两声:“他说,下次乔少城主要是问什么,我们就告诉她,而且要往详细了的讲,别让她一座山一座山的找,你看,少城主中个暑叶兮就成那样了,这少城主要是出些别的什么事,你说他得成什么样子啊?当初我们一提唯诺,他可都是得火的啊,哈哈哈,果然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我们要好好把握,一定得让叶兮把那墨月轩的血给取了,这都多少年了才寻着的一个法子,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把这事儿给办了!” 杨姝被她晃得脑袋有些发晕,她竭力镇定了一下,道:“等等等等,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云芝大笑几声:“杨姐你不懂,你老了,你怎么会懂?” 杨姝脸沉了,她扬起手中蒲扇把子就往她额头上狠狠一敲,云芝痛呼一声,杨姝冷着脸不再理她,继续熬药,云芝随后又笑了起来,她扭身奔去药堂前面,又去闹腾顾青葙去了。 乔蔓青只是觉得自己睡了一觉,这一觉并没什么特殊,醒来的时候,月上中天满月,若没记错的话,这一日,该是六月十五了,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来,推开门出去,正巧看见云芝抬起手,做出准备敲门的手势,她看了看她,还没说话,云芝便道:“醒了?” 乔蔓青嗯了一声,淡道:“饿了。” 云芝笑道:“叶兮知道你会饿,让我给你送了些吃的来。”她将手中盘子往上端了端,笑道:“吃些清淡的,叶兮说的。” 乔蔓青看了看她,云芝这人似乎有两面性,她时而会对你很热情,笑起来十分甜美,可是有些时候,她却又会毫无征兆的冷下去,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至少乔蔓青,就完全看不出来这人的性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乔蔓青将那盘子接过来,轻道:“天才黑了没多久吧,叶兮去哪儿了?” “去看他那未婚妻了呗。”云芝撇撇嘴道。 乔蔓青没说话,将盘子端回了屋里去,云芝跟了进去,坐在桌前,托着腮看她:“你没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乔蔓青看了看她:“问什么?” 云芝道:“比如东边山上的那什么啊,还有墨月轩啊什么的。” 乔蔓青轻道:“不想问,一个死的,一个活的,我何必要给自己添堵。” 云芝挺惋惜的:“你倒是问问我啊。” “不问。” 云芝很伤心:“我想跟你说的时候,你又不问了,趁我现在想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把握住机会呢?” 乔蔓青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那你觉得,我该问些什么?” 云芝朝她凑近:“你想要知道什么?” 乔蔓青埋下头:“没什么想知道的。” 云芝恨铁不成钢:“你可知道唯诺是谁?” 乔蔓青道:“谁?” 云芝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俯身凑近她:“墨月轩算什么?唯诺,才是你真正的师娘!” 乔蔓青面上没什么变化,抬眼静静的看着她,眸光越看越冷,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冷笑一声:“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云芝道:“就是想告诉你,一个死了的人,你怕什么?而那个活人,是比不过这个死人的,连死人你都没必要怕,又怕这个活人干什么?” 乔蔓青愣了愣,轻道:“我为什么觉得你们所有人,都对我和叶兮的事很热衷?” “当然热衷!”云芝咬重字音:“从今天开始,你要每天在自己心里默念三十遍,叶兮是你的,叶兮是你的,别人都抢不走,知道么?” 乔蔓青眉心一折,斟酌道:“你们这样……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还是你们有什么阴谋?” “鬼阴谋!”云芝怒道:“仔细想想我说的话,师徒名分,那充其量就是个摆设!也就你们这些武林世家过不去这道坎儿,你就当这破名分没有,完全没有!” 乔蔓青默默的看着她,没说话,叶兮身边的人,个个行事都出人意表的很,可她乔蔓青,却是在正常人家长大的姑娘啊…… 云芝凝重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已经将什么重要的事情交托给她了,这才起身,从房中走了出去。 乔蔓青缓慢的喝着粥,皱着眉头半晌,还是没想的透,云芝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反而听云芝这么一说,乔蔓青才想起了,墨月轩应该是在这破药馆的没错,可这大半个月,她却没见过墨月轩一面,饶是墨月轩身子再怎么行动不方便,那也不该大半个月都不出门的啊……乔蔓青想了想,将粥喝干净了,趁着才醒也睡不着的劲头,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夜里的破药馆有几分渗人,漆黑的长廊尽头似有一层阴森森的浓雾笼罩,看不清轮廓,你永远也数不清这里面到底有多少个房间,似乎很多,却又似乎很少,一旦站上了这条长廊,只需转一个弯,你便再也分不清南北为何物,乔蔓青终于是又转昏了,她停下脚步,扶了扶额,觉得挺无力的。 将整个后院建成这样,根本是不给人散步的机会,乔蔓青走不出去了,却也不急,她在亭廊下靠了一会儿,索性又开始乱逛,她倒是想看看,这破地方,能将她困成什么样子。 然而事实证明,这样较劲,是没有半毛钱用处的,乔蔓青走了一路,长廊的尽头,总是雾,挥不去的雾,走到尽头,拐弯去,还是雾,乔蔓青索性又不走了,她挺颓败的叹了口气,她这是在跟谁较劲呢?她想,有时候自己,还真是挺能做出些连自己都想不到什么原因的蠢事啊。 她又准备走,忽然长廊下一间房门打开了,吱呀一声,在夜里显得幽森绵长,乔蔓青条件反射性的往后跳了老远,白着脸朝那房中看去,却见那倚着门口的,竟是叶兮。 乔蔓青没什么反应,看了看他,忽然就像是没看见似的,移开目光,抬脚就直直要往前走去。 叶兮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木愣愣的要从自己眼前走过去了,他才道:“你要去哪儿?” 声音一出,乔蔓青忽然一声尖叫,猛地捂住自己耳朵,叶兮被她吓得一耸,连忙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 乔蔓青紧闭着眼喃喃念着:“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这长廊太他妈诡异了,我要回家……” 叶兮笑了:“就这胆子,半夜还出来走呢?” 乔蔓青悚然睁开眼,伸手就往叶兮身上摸了摸,震惊:“活的?” “当然是活的。”叶兮笑道:“你在这屋前来来回回走了半天了,想去哪儿?” 乔蔓青立刻镇定下来,收回自己的爪子,幽幽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走走,吃饱了没事干,散散步。” “破药馆不是个散步的地方。” 乔蔓青幽怨的看着他:“为什么要将医馆建的这么诡异?” 叶兮看了看她,道:“没人告诉你,这医馆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么?” “没有啊。”乔蔓青有些哀怨:“顾青葙只告诉了我怎么去药堂的路,其他的都没告诉我。” 叶兮伸手给她:“我带你走一遍罢,想去哪儿?” 乔蔓青默了默:“我想看墨月轩。” “她睡了。” 乔蔓青沉默一下,淡道:“那就没什么好去的了,这医馆,哪里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我带你走一遍,省得下次又迷路。” 乔蔓青轻轻揉了揉鼻子,估计是夜里有些冷了,她终是握住了叶兮伸出来的手。 叶兮的手温温凉凉的,不暖,也不是太冷,破医馆的路形其实不太复杂,跟着步法走,很是明了清晰,圆月清辉满,映栏杆,如水透,乔蔓青看着地跟着叶兮走,忽然怔怔道:“叶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欢。”叶兮道:“不喜欢,为什么要收你为徒?” “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你对我,挺好的?” “我自然对你好。” “这种好,不是师父对徒弟的那种好。” 叶兮笑了:“别想太多,想过头了,吃亏的是你。” “亏在你手上,我也认了。”谁让,是她先喜欢上他的呢? 叶兮停下脚步,乔蔓青还是看着地上,她说:“活着的,有一个墨月轩,死了的,有一个东边墓,可是说真的,细细想一想,我根本不觉得你当真放不下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叶兮,到底是什么让你不能够喜欢我呢?你只要告诉我一个真相,别这么吊着,就够了,师父是师父,徒弟是徒弟,其实我分的特别清楚,我感情交出去了,什么时候交的我都不知道,既然我已经发现了,我就不能让它无疾而终,我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你,不管什么事,都是得需要一个交代的,不是么?” 叶兮静静听她说完,听风月静寂了良久,才轻道:“所以说,你只要知道我到底对你有没有别的情感,就行了对么?” 乔蔓青抬眼看向他,“对。” 叶兮笑道:“今夜天色不错,我回答你,也只回答这一次,你从今以后,都不能让我再回答第二次。” 乔蔓青静静的看着她,眸子染上月光,平静如水,泛着微微的光,她说:“好。” 叶兮目光看向长廊外,沉默半晌,他笑道:“若长寿,话窗烛。” 乔蔓青看看他,忽然讽刺的笑了,她说:“叶兮,你若想让我今后别再问,那你现在总该,跟我明言一句。” 叶兮也笑,他说:“蔓蔓,叫我师父吧。” 于是乔蔓青就懂了,她轻道:“墨月轩身子不好,她的命一定不长是么?” 叶兮道:“嗯。” 乔蔓青道:“所以说,若是墨月轩能长寿,你就会与她共老白头,同窗夜话是么?” 叶兮这次没说话。 乔蔓青将手抽了回来,声音挺平静的,她说:“师父,我睡了,你早些休息。”她转过身,身形有些僵硬的缓慢,月光照在她脸上,反射出了一抹晶透的光亮,里面渗透着月色,仿佛水晶。 叶兮看着她离开,眉眼间渐渐一股难掩的疲惫,月如霜华,将青丝映成雪,是旧疾犯了吧,心口闷闷的疼,恍然间想起,当年的那一掌,便就是打在心口上的。 这一声师父,到底是伤了谁呢。 * 东边山上,朝阳起,霞光普照。 乔蔓青将香烛摆好点燃,几线香,一叠钱,慢悠悠在墓前,看着它们成灰飘散向天际。 她一张纸一张纸的烧,火苗恰到好处的燃烧,在烟将烧尽的时候,她看着墓碑上的唯诺二字,忽然轻道:“好歹,你也算是我上一任的师娘吧,看见了,总得来祭拜祭拜,师娘,你当初认识叶兮的时候,那些所经历的事情,一定不像我这般窝囊。” 山顶寂静,风声孤咽,这四周清冷的,纸钱都飘的有几分有气无力。 唯诺的墓穴前实在太冷清,也太单调,荒草不生,无香无烛,显然是有人清理,却无人祭拜,乔蔓青想不透为什么会这样,不祭拜,难道就当她还活着么?或者,这个世上她所识之人,都觉得自己无脸前来祭拜? 乔蔓青很恶意的想,风沭阳不前来祭拜,一定是自己没脸前来,可叶兮,为何却也从来都不祭拜? 香烛徐徐燃尽,墓前一小堆黑色的灰烬,乔蔓青叹一声,转身下了山去。亚刚木号。 回到破药馆的时候,只见药堂大门外守着四个人,清一色的碧绿衣裳,手持长剑,姿容秀婉,回身看见乔蔓青,当下就走围上了前去:“少主,跟我们回去吧。” “好。” 少主,你再不……”清荷话头生生折断,瞬间睁大了眼睛,四人相视了一眼,都有些没想到乔蔓青这次竟答应的这般爽快,她们本已准备好了无数说辞,此番一看,竟是全然派不上了用场。 玉芙犹豫道:“那少主,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乔蔓青往破药馆里看了一眼,轻道:“现在吧。” 四人生怕她反悔,马车本就已停在了外头,闻言碧莲忙道:“那我去收拾少主你的东西,少主你先去马车上等着。” 她说完扭身就要走,乔蔓青道:“别收了,我没什么东西,就这样走吧。” 碧莲脚步生生顿住,觉出乔蔓青有些不对劲,这般好说话的样子,莫非是中了邪了?她想了想,还是谨慎的问道:“少主,你这次,不会在半路又跑了吧?” 乔蔓青笑道:“你们不知道将我看紧些?” 碧莲瞬间觉得十分委屈:“我们也得看得住你啊。” 乔蔓青笑了笑:“没事,走吧,这次真跟你们回去。” 四人终于不再多说,乔蔓青转身上了马车,云芝在药柜前目光往外头一瞟,搁下手中的活计就奔了出来:“小城主,你这就要走了?” 乔蔓青揭开帘子笑道:“走了。” “你不跟叶兮打声招呼?” 乔蔓青像是听见了什么挺好笑的事情一般,笑道:“他巴不得我走呢,还打什么招呼,路途遥远,今后可能也见不到了,你们保重。”她说完,似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掩下了帘子。 云芝立在车外,也是不知说什么好,乔蔓青能跟着到了临淄来已是十分难得,一个姑娘家,她又能将自己的身段放得有多低呢?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师父,叶兮身边的人或许不将这师徒名分放在眼里,可像乔蔓青那样的武林世家,向来将这些名分之事,尤其是尊师重道,看的十分严谨,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全凭的是那股子韧性,如今那韧性,估计也出现了裂纹,稍不注意,便会绷断。 云芝默了默,到底只憋出了一句话来:“你保重。” 乔蔓青没吭声,或许她一开口,便会被人察觉出她此刻心中,藏在平静表面上的那番汹涌。 第95章 聚苍梧 墨月轩醒了。 破医馆三人的连夜救治,加上叶兮,她实在很难再痴傻下去。 然而,她却还不如傻了的好。 杨姝看着门外被她摔碎的第三盘饭菜,沉沉吐出了一口闷气,她掀开房门直接走了进去。淡道:“这么久不吃东西,饿么?” 墨月轩的声音很嘶哑,她面上覆着一层白绫,脸色也快跟这白绫一样白,她伸手扶在桌前,几乎是没有力气的半趴在上面,听到声响,她偏过头去,哑着嗓子恼怒的喝令来人:“送我回诸葛山庄!” 杨姝淡道:“看看你这样子,哪还有当初智妻的半点风采?眼下只要男人,连弟弟也不顾了么?” 墨月轩微微动了一动,声音有些抖:“余儿在哪儿?” 杨姝冷道:“你真是不识好歹,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风沭阳。都对你墨家做了什么吗?” 墨月轩尖叫一声,抬袖拂了案上的茶盏,哐当咣当碎了一地,“闭嘴!”她怒道:“你们别跟我说这些,墨家的事,不是沭阳做的,你们与他有旧怨,在我面前诋毁他是没用的。没用的!” 杨姝冷笑一声,后退一步出了房中:“那你就饿着吧,我提醒你一句,眼下你房中碎片很多,而我们这里。没人会给你收拾。你最好自己小心。”她说完,果然转身就走了出去。 墨月轩胸口不断起伏,她脱力一般,从案旁滑坐到了地上去,她嘴唇都泛着病态的白,一个人悲伤的狠了,浑身会止不住的发抖,就像她现在一样,墨月轩觉得自己快疯了。她此时恨透了叶兮,她不断的呢喃着:“不是沭阳做的,不是沭阳做的,回诸葛山庄,我要回诸葛山庄……” 她似乎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目标,她猛地站起了身子,血气涌的过狠,刹那间一阵晕眩,又跌倒在了地上去,手臂传来血肉穿透的痛感,她忍不住压抑的痛呼出声,忽然她闻到那阵殊雅清淡的药香,墨月轩猛地抬起了头:“送我回去!叶兮,你简直不是人!” 叶兮弯下身子,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墨月轩不断的挣扎,他都懒得说一句话,忽然肩上一阵痛感,墨月轩竟张大嘴,狠狠朝他咬了下去,那发狠地样子,真是像足了一条疯狼。 叶兮停下脚步,淡道:“别咬,我会忍不住拔光你的牙。” 墨月轩愤怒的几乎怨毒:“我不会嫁给你的,我不会跟你成亲!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你这样对得起我爹么!?” 叶兮沉默半晌,淡道:“真不知是谁对不起你爹。” 墨月轩大怒:“你又想污蔑沭阳是不是?你们这群人,良心都被狗吃了!” 叶兮淡道:“嗯,风沭阳吃了我的良心,所以才会变得那么温润善良,让你喜欢的难以自拔。”他走到床边,将墨月轩放了上去,墨月轩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声音哀的近乎乞求:“叶兮,你送我回诸葛山庄,我求你。” 叶兮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拨下去:“别求我,如果我不曾认识墨煜,我根本都懒得认识你。” 墨月轩哭了,她的泪浸湿了白绫滑下来,哀凉的令人心悸,“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放过我?” 叶兮淡道:“睡吧。” 墨月轩正待愤怒,叶兮的一根银针,已又从她的肩井穴扎了进去。 云芝赶过来时,只看到屋中一片狼藉,叶兮在清理地上的茶盏碎片,她道:“少城主走了。” 叶兮轻轻顿了顿,微微抬了抬眼,随后淡道:“嗯。” “就这反应?” 叶兮站起身来,掸了掸袍子,道:“迟早都要走的,强留不了。” 云芝道:“她走的时候哭了,虽然隔着车帘子我没看到,可我能感觉到她的那股心凉。” 叶兮看了看她,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 云芝叹了一声:“这就是女人之间的共鸣,你不懂。” 叶兮道:“嗯。”他抬脚从房中走了出来,云芝拉了拉他袖子:“你当真舍得?” 叶兮淡道:“没什么舍不舍得,她走了也好,跟着我本就不该。” 云芝道:“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叶兮看向她。 “风沭阳的人跟着莲城的人来了,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在临淄,等待着时机成熟之后就劫走墨月轩,以及,取走你的小命。” 叶兮沉默半晌,轻笑道:“追来南莫,他们不是找死么?” 云芝似乎有些感怀:“这么多年了啊,到底是又这么明目张胆的撕破脸皮了。” 叶兮沉吟几许,“通知萧彧吧。” 云芝幽幽的看向他:“你真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利用的资源。” 叶兮看向她轻轻一笑:“这不是省事儿么。”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云芝在后面大声道:“这些事情解决了,你是不是就要回绿微居了?” 叶兮没回头,懒洋洋冲她晃了晃手,淡道:“对,回绿微居,准备成亲。” 云芝霎时间被他呛到了,猛咳几声扶住门框,根本停不下来。 * 此时的钟山绿微居还是一片安稳静谧,然而其中藏着的暗涌,又有谁知道呢? 墨涯余在寒潭中打坐,娃娃背着竹篓快步走到寒潭边上去,扬手一枚石子就朝瀑布中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墨涯余眉心。 乔弥看娃娃这架势有些不对,在寒潭边上坐起了身来,轻道:“娃娃,余儿练功呢,先别闹。” “谁闹?”娃娃看他一眼,眼神有些清冷阴郁,隐似藏着一分怒气,她扭头对瀑布下喊道:“墨涯余,你那蠢姐姐,被你们仇人给拐跑了!” 墨涯余猛地睁开了眼,目厉如刀,他道:“什么意思?”瀑布水声很大,然而他的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了出来。 娃娃冷道:“你那蠢姐姐,愚不可及,蠢钝如猪,早已有人叫她收好自己的心,她却偏自甘堕落,苟且偷安,真是耻为墨家之女,辱了智妻之称!” 墨涯余纵身点水,直直从瀑布中穿身而出,越到了这寒潭边上来,他去势不停,目凝霜刃,直直便要去掐娃娃咽喉,乔弥猛地纵身而起,扬手生生将墨涯余腰身一扣,阻住他去势,连声道:“冷静,先听娃娃怎么说。” 墨涯余沉怒道:“我不管她怎么说,我阿姐,不是人随意侮辱的!” 娃娃冷笑一声:“你那个蠢姐姐,能有你这样的弟弟,真真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墨涯余身形一动又要上前,乔弥将他扣住,沉声道:“显然外面事有变故,你这般冲动的性子,到了你当真要去报仇的时候,讨不着几分好。” 娃娃冷道:“乔弥,你放开他,已经一年半,我倒是想要看看,他已有了多大的长进。” 乔弥犹豫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下趟山回来,火气这么大?” 娃娃道:“我收到了十里楼台传来的信。” “信上说的什么?” 娃娃目光落在墨涯余身上,冷道:“说的就是他的蠢姐姐!” 墨涯余携着怒气抬脚就想上前,乔弥连忙将他死死扣下,墨涯余怒道:“我姐姐怎么了?” 娃娃指间夹着一封书信,扬手朝他掷了过去:“你自己看!” 墨涯余将信接过,拆开信封,将书信摊开看去,仅看一行,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不可能!” 乔弥看向娃娃:“到底怎么了?” 娃娃冷道:“事情已经查清楚,墨家之事乃风沭阳所为,先生当初将墨涯余带回绿微居,而墨月轩,先生却将她留在了风沭阳身边,本是另有用处,却不想这个蠢女人,爱上了风沭阳,哭着闹着要嫁给她,先生抢亲,那是救了她,这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乔弥微微一惊,这事可是大条了,墨月轩爱上了风沭阳?他看向墨涯余,却见墨涯余脸色铁青,手上用力,将信给攥成了一团,他忽然转身,直直便往简墨的竹居中走去。 乔弥看向娃娃:“那叶神医现在在哪儿?” 娃娃道:“都说了是在南莫。”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先回来?” 娃娃终是生了怒气:“回来?怎么回来?风沭阳的人跟能嗅到味道的狗一样,时时刻刻跟着先生想要取他性命,还有你,不知哪儿招惹的刁蛮公主,现在绿微居外头守着就有几路人马,都在等先生回来,先生一回来,那便是天罗地网,我倒是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 乔弥沉默半晌,道:“娃娃,你先别生气,叶神医不能回来,至少我们可以出去。” “去哪儿?” “诸葛山庄。” 娃娃脸一冷:“不去!” “你先听我说。”乔弥道:“想要叶神医性命的,是诸葛山庄的庄主风沭阳,我们若想要帮助叶神医解决掉一个麻烦,便得先从这里寻找突破口。” 娃娃没说话,晃眼间,却见墨涯余手中提剑挑着一个包袱,目不斜视,穿过寒潭便朝那竹林阵中走去,那片竹林阵。是出绿微居的必经之路。 乔弥连忙跟上去:“余儿,你要去哪儿?” “杀了风沭阳。” “你冷静一点!”乔弥拉住他沉声道,这两个小祖宗,都是脾气上来不好想与的人,他怒道:“凭你现在,你动的了风沭阳一根手指头么?” 墨涯余眸中透出几分戾气:“我非杀了他不可!” “你这是去送死!” 乔弥话音刚落,忽听简墨的声音沉重的响起:“让他去吧,我眼下已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他,去外面,见见血,他才会知道,今后手刃仇人的时候,该从哪个地方下刀。” 简墨都已发话,乔弥自然不好再反驳,他想了想,凝眸道:“我跟你一起去。” 娃娃冷道:“你自己都是一身的麻烦,你还想下山?你一旦在外面露面,必然有无数人会将你抓回京都做驸马,你能陪他走多远?” 乔弥沉默一瞬,看向娃娃:“要不你跟我们一起下山?” 娃娃冷道:“跟你们去送死么?” “你跟十里楼台的人相熟,有你在,我们只需平安的出了钟山范围即可,出了钟山,便找十里楼台帮忙,一路掩护我们前去诸葛山庄。” 娃娃道:“你想的也真是简单,外面的那些人,你怎么躲过?” 乔弥笑了笑:“我有办法。” 娃娃看了看他,抿唇沉默。 乔弥当真有办法,穿上简墨的衣裳,扮成半百的老头,贴上山羊胡子,画上几撇皱纹,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变了一个人,娃娃看着他冷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么些不入门的易容术?” 乔弥笑道:“在莲城时,无聊扮来玩的。” 如此收拾妥当,三人便一同往山下行去。 山下那些守着的人都已认识娃娃,娃娃也不必做什么乔装,就如此大摇大摆的出去,那些人也奈何她不得,毕竟他们已见识过娃娃的速度,她一动起来,他们没人能够追上。 墨涯余在外面,几乎没人认识他,自然更是不用做什么伪装,仨人中最需隐藏好的,便只有乔弥一个,三人各自背了一个竹篓,做出下山采办日常用物的派头,便跨上了那座栈桥,大摇大摆的从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下了山去。 离开钟山范围,三人没做过多停留,直接找到云雾客栈,掌柜的听说去意,惊了一下:“娃娃姑娘,眼下你们上路可不太平,此时前去苍梧,怕是有些不妥啊。” “你别管,只需帮我们就是,现下身后有不少尾巴,我们需要你的掩护。” “这……叶神医知道么?” “不管他知不知道,墨涯余现在是简墨的徒弟,简墨让他下山历练,难道我还把他困在山上不成?” 掌柜的沉默了一下,“……好,我立刻安排。”他将此事以书信述之传去南莫,随后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便将娃娃等人,一路护送前往苍梧。 * 萧彧一出手,跟来南莫的人,只能是有去无回,身后的尾巴处理罢大约已是半月后,叶兮便在此时,准备启程回绿微居。 墨月轩这几日仍然闹得厉害,将启程时,叶兮索性又将她变成了一个傀儡,一路上,好歹还能清静些。 两人还没出得了药堂,忽然便见刘蕴和急急奔了进来:“叶神医,慢着慢着,出事了。” 十里楼台的人向来是暗中跟随叶兮,此时火急火燎的现身,必然是十万火急之事,叶兮没开口,顾青葙站在一旁目光看了过来,道:“什么事?” 刘蕴和喘了口气,:“现在还是先别回绿微居的好,我刚接到消息,墨姑娘的弟弟,正在启程前往诸葛山庄,怕是要寻风六爷报仇去,眼下,已是到了苍梧了。” 顾青葙笑了:“这小子,有血性啊。”话音刚落,就听叶兮淡道:“胡闹。” 刘蕴和连连应和:“是啊,他们那样莽撞的去,怎生伤的了风六爷一根毫毛?他们怕是连诸葛山庄的问都进不得的。” 叶兮看他一眼,平平静静,又淡道:“胡闹,这样的热闹,竟不通知我一声,险些就要错过。” 刘蕴和:“……叶,叶神医,他们这可是去送死啊……” 叶兮淡道:“谁死还不一定呢。” “这……难道就由他们去?” “这样的热闹,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叶兮道,他看向刘蕴和,“最近绿微居外头,还有人守着么?” 刘蕴和道:“有,粗略一算大抵五路人马,两路朝廷,三路乃诸葛山庄不同路径寻来的刺客。” “不同的路径?” 刘蕴和道:“正是,一路乃是名曰鬼方的刺客,这是一个刺客组织中的人,行事颇有纪律性,一般行动绝不会贸然,而是会寻找适当的时机再下手,一击毙命,而另两路,一路是诸葛山庄的明面人马,一路,应当便是诸葛山庄暗中养的一些刺客死士。” 顾青葙道:“他这又是明面上的,又是暗地里的,图的是什么?” 叶兮笑道:“自然是图的杀了我之后,还可为自己脱身了。” “哦?”顾青葙想了想,懒洋洋笑道:“原来如此,明面上一拨人马找你,暗地里再安排一拨,届时就算你当真死在他手里了,江湖上所看见的,也只是明面上没沾血的那一拨,他还是干干净净温润大方的风六爷,真是高啊。” 叶兮将墨月轩稍稍往他那边推了推,道:“想办法,帮我把她送回绿微居去。” 顾青葙挺嫌弃的不肯扶她:“你要到哪儿去?” 叶兮笑道:“自然是去苍梧看热闹啊。” 顾青葙不干:“要送你自己送,我可不送这祖宗,在破医馆这么些日子,她的脾气我可算是见识过了,江湖上的人都是眼瞎吧?嗬嗬嗬,温柔善良?智妻?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嗬嗬嗬,我可真是半点也看不出来。” “因为你不是男人啊。”云芝看着他笑眯眯的。 顾青葙凑过去,俯近她耳畔轻道:“要不要试试?” 云芝媚眼如丝:“来啊,就在这儿,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他说着手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叶兮淡道:“撒手。” 顾青葙泄气的朝叶兮看过去:“师兄……” 叶兮朝他示意了一下:“过来,扶着我身边的这个。” 顾青葙挺幽怨的,“换别人来成不成?” “没别人啊。” 于是顾青葙伤心的哭了。 墨月轩在十里楼台的护送下,由顾青葙送回绿微居去,叶兮兀自前往苍梧,五日后,三人在昭关分道而行。 叶兮估摸着,以自己这正常速度走的话,到苍梧,估计得走一个月,到时候莫说什么热闹,就连余热都尝不到了,于是叶兮难得的,主动雇了一次马车,车夫看见他的时候还奇怪了一下:“公子有些眼熟。” 于是叶兮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我们在梦里见过?” 车夫干笑两声:“公子说笑了,快些上车,是到苍梧是吧?” 叶兮笑了笑,扔给他两锭银:“十日之前能到,我们还可以另算。”亚场史扛。 车夫乐了,“好嘞!”待叶兮上车后,马鞭一扬,便驾车离去。 一路走来,沿途见了那些醒目的皇榜,车夫终于想起了叶兮的这张脸是谁,这不就是拐跑小驸马的人么! 车夫悚然反应过来,当下悄悄转了个方向,一条街道还没拐得过个弯儿,叶兮忽然淡淡道:“我的赏银是多少?” 车夫吓了一跳,回头见叶兮正揭开车帘子朝外头淡淡的看着,神情看不出什么喜怒,车夫当下不禁滑出了冷汗,连道:“嗬嗬,公子,你别误会,我也就是抄个近道,也不是……” 叶兮叹了一口气:“也真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了,竟忘了北祁还贴着我的皇榜呢。”他说罢,忽然就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车夫吓得冷汗连连,慌忙停车去看,却见叶兮立在路边上掸了掸袍子,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随后扬手,朝他掷了一块东西过去,刚好砸到他怀里。 车夫连忙接过来看,却是一锭银,叶兮笑道:“别去麻烦刺史大人了,这锭银,算我谢你的。”他说完,转身便要从长街离去。 车夫看了看手中的银,忽然驾车打了个转儿,朝叶兮驶了过去,他说:“公子,你是好人,不比那些穷凶恶极的通缉犯,你想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只是,我也不敢一直送你出到昭关,你也别怪我啊。” 叶兮停下脚步看着他笑了笑,“你也是好人,好得很,送我去碧螺春客栈吧。” 车夫答应一声,这一次,果真是老老实实的送叶兮去了碧螺春客栈。 尤廉在客栈门口见到叶兮的时候,连忙从柜台后迎了出去,似乎除了倾北祭的龙井客栈做的有声有色以外,十里楼台的其他客栈,生意都是不咸不淡的模样,平日里,总是没几个人的。 “叶神医,你从南莫回来了?”尤廉看了看四周,大嗓门不由也压低了好几许:“怎么直接这样就来了?北祁皇榜还没下去,那车夫可能会泄露你的行踪。” “没事。”叶兮笑道:“我要立刻前去苍梧,劳烦你。” 尤廉忙将他领进去:“我立刻安排。” 十里楼台的人向来跟踪人是一把好手,反跟踪也是一把好手,常年做消息买卖的,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隐藏自己的行踪,要将叶兮平安送到苍梧,实在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悠悠哉哉将叶兮送出昭关后,叶兮懒洋洋靠在马车壁上,往身旁看了看,心中禁不住冒出一个念头。 身边终于没有墨月轩了,嗯,真好。 第96章 小情人 表面上的苍梧还是一片平静,只听闻,墨月轩被叶兮劫走后,风沭阳忧思成疾,昼夜咳嗽,众多大夫皆是束手无策。此消息一经传出,无数人心生恻隐,风沭阳派人四处寻叶兮到底是要做什么,是否合理,也无人再忍心多言。 墨涯余等人到普洱客栈已是第五日,他时刻往苍梧山上走,一呆就是一整天,事后又完好无损的回来,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去山上做什么,十里楼台的人不问,娃娃也不管,然而乔弥,却始终是越来越不放心。 这一日墨涯余又要往苍梧山上走。乔弥不由跟了上去,娃娃在普洱客栈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跟是在绿微居里的时候一样,好像她将他们带到了苍梧来,她的使命,便完成了,其他的。她便再也不闻不问。 苍梧山上诸葛山庄,墨涯余就站在一棵枝叶林密的大树下,一直看着诸葛山庄的大门,久久不动,一看能看大半晌。庄中有人出来。庄门大开的时候,他会脚下微微一动,做出要上前的姿势,然而最终又会不禁顿下。 乔弥在后头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如此呆到日暮西垂,诸葛山庄中,忽然一身着浅紫长衫的俊美男子走了出来,守门人对其十分恭敬。那紫衫男子的态度却也谦逊,斯斯文文的温润,时而伴着几声咳嗽,看那派头,应该是风沭阳无疑。 庄门外停了一辆马车,风沭阳随即在管陵的陪同下坐了上去,车夫扬鞭而起,马车逐渐往山道下驶去。 墨涯余立即转身,从一侧的小道上跟了上去,乔弥连忙相随,墨涯余最近显然是将这苍梧山的地形摸熟了,左拐右拐,飞纵跳跃,竟从小道上,绕去了马车的前头,随即埋伏在一棵枝绒叶密的古榕上,握紧了佩剑,眸中戾气惊人。 这样明显的状态,乔弥若是再看不出来,那便是傻子了,墨涯余,这是准备对风沭阳出手,要了他的命。 乔弥身形一纵,随即跟着跃上古榕,伸手抓着上头一根粗壮的枝干,墨涯余听到声响,耳朵一动,当下便要拔剑,乔弥手往他腕上一拍一送,瞬间将他剑身给送回了剑鞘中去,他低声道:“你要干什么?” 墨涯余眸一冷:“杀风沭阳。” 乔弥抓住他手腕:“跟我回去,此事不可莽撞。” 墨涯余怒道:“我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等到他从诸葛山庄出来,眼下你却要我放弃?” 乔弥轻道:“有什么事我们从长计议,若是风沭阳是这么容易被杀的人,他岂能活到现在?” 墨涯余眸一寒:“今日我非试试不可。” “余儿!”乔弥怒道:“我们来此,不是来送命的,硬拼万万不可,我们须得从别处下手。” 说话之间,但听前方车轮辘辘之声逐渐行近,乔弥一发狠,强行便要将他拽走,墨涯余却是比他更狠,倏然拔剑,径直便朝他刺了过去,乔弥抓住树干侧身一绕,避开剑势,墨涯余却是趁此空隙,倏然纵身跃下了树去,脚尖点地倏又纵起,直朝那马车纵去,当头一剑狠劈,剑气激荡,瞬间将车厢劈的四分五裂,直散开来! 乔弥大惊,心中急得起火,却见那车厢中一道浅紫色身形旋身而出,一脚踏上飞溅上半空的碎木,随即借势一转,轻飘飘落到了马车前头去。 马匹受惊,长嘶不止,车夫急急拉紧缰绳,慌忙下车来朝风沭阳奔过去:“庄主你没事吧?” 管陵几乎是同时,瞬间点足而起,抽刀劈向墨涯余,墨涯余剑势凛冽,招招刁钻,寻漏即上,尽是一击毙命的架势,加之其含怒出手,又视死如归之状,如此一来,管陵竟是在其凌厉攻势之下连连后退。 风沭阳静静看着那二人缠斗,面上看不出半分变化,忽而他目光轻微动了动,轻道:“简墨?”他随即道:“小兄弟是简墨的传人?” 墨涯余闻他此言一出,手下攻势愈发紧急,直直逼的管陵无还手之力,随之寻到空隙,一剑便朝其心脏狠狠刺去,管陵千钧一发之际滚身一躲,长剑滑过臂膀,刹那间鲜血淋漓,墨涯余旋即转身,目光犹如充血,提剑便朝风沭阳纵了过去。 没人知道风沭阳武功到底有多高,诸葛山庄有机关庇护,几乎没人能够闯得过那一层机关,是故,也没人看过风沭阳出手。 乔弥在古榕上没动,他手心捏了一把汗,他此时竟也想看看,墨涯余,到底是否能杀了风沭阳。 剑尖刺到眼前,风沭阳忽然动了,他只是轻轻侧了侧身子,墨涯余便直接与他错身而过,风沭阳此时直身而起,扬手一掌拍去,竟只是一招,便无虚发,一掌拍中了墨涯余后肩,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风沭阳没再继续动手,他很平静的问道:“你是谁?” 墨涯余没说话,这一掌将他所有力气拍散,风沭阳抬脚朝他走过去,他走一步,墨涯余便退一步,退得缓而慢,目光凶而狠。 忽然一道人影急掠而来,一把提起墨涯余衣领,便将他生生掠走,车夫忙道:“庄主,怎么办?” 风沭阳淡道:“他们出不了苍梧山,在我回来之前,我要在诸葛山庄里看到他。”亚住协圾。 “是。”车夫一应,在怀中取出一个小竹筒,拨开盖子,顿闻一声轻啸,随即砰的一声,在头顶上方绽放出一抹绚烂。 苍梧山上突然纷杂吵嚷了起来,乔弥带着墨涯余,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如火烧,眼下看来这苍梧山,定是没那么容易出去的,墨涯余渐渐已有几分脱力,乔弥心急的唤了他两声:“余儿,别睡,我一会儿为你疗伤。” 墨涯余似听不到,眼皮子愈来愈沉重。 乔弥声音忽然加重:“墨涯余,你还要不要报仇?” 报仇。 这两个字,像是尖锥,生生以痛楚刺裂人的神经,让人不得不清醒,墨涯余睁开了眼,有些虚,却再也不见半分困态,四面脚步声围拢,墨涯余身上负伤,跑不了多远,乔弥索性弯腰将他背了起来,健步如飞,急急便往山下奔去。 却听前方仍是嘈杂脚步声不止,有人喝道:“在那边搜搜,庄主有令,他回来之后,一定要看到那个刺客!” 随话音一落,耳边瞬间只听众人迅速围拢过来的声音,乔弥连忙躲入一侧岩石之后,藏在深草之中,身形方稳不出片刻,忽然一柄长剑穿了过来,显然是他们在以剑在草中穿刺,以试探是否有人。 这样的明显的一柄剑,这样明显的位置,乔弥自然躲不掉,他伸指夹住刺过来的剑身一掰,铮一声清冽的折断声响,剑身生生被他折成了两半。 “在这里!”有人高呼出声。 乔弥立即背起墨涯余,正待要冲出重围,却不料脚下倏然一滑,竟猛地连带着墨涯余从山坡上滚了下去,翻天覆地的晕眩感,乔弥脑中忽生的一个念头只是:“完了,余儿身上有伤。” * 乔弥醒的时候,后脑一阵闷痛,像是被谁用力搬起石头来狠狠砸了他一击,他随即想起来,自己滚下山坡的时候,头部撞到了一块石头上,他连忙四下里找墨涯余,周围天色已经黑了,这里看起来是一处隐蔽的山洞,也算是命不该绝,他们一路滚下来,竟是顺势滚进了这山洞里来。 那些嘈杂的脚步声以及要命的搜索声已然偃旗息鼓,想必是这处山洞过于隐秘,他们奈何不得,也只能无功而返。 墨涯余就躺在乔弥身前十多米远处,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唇角血迹惊心,他连忙上去将墨涯扶起来,急急喊他:“余儿?醒来!” 半晌都没反应,一摸墨涯余的身子,却是冷的要命,好在脉搏呼吸还在,虽弱,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乔弥四下里捡了些枯柴来,在这洞中燃起了火,火光融融升起,勉强将这阴暗的洞穴中映出了几分暖意,他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将墨涯余扶了上面去,随即拨开他衣服,只见到右肩上一大片青紫,触目惊心,乔弥禁不住叹了口气:“都说了你这斤两,硬拼是不行的啊。” 他没有随身携带银针的习惯,探脉一诊,风沭阳并未下死手,暂且还无性命之虞,乔弥无法以银针散去他体内瘀伤,只能走出山洞外去,趁着夜色寻找药草,碾碎了替他散瘀。 今夜的月色不是很好,有几分朦胧,这种夜色之下的目力,是无法将药草辩的清的,乔弥只能一味一味的尝,终于味道对了,他才连忙采了一大推回去,敷在墨涯余右肩上缓揉散瘀。 如此简单处理罢,乔弥又将他衣服给穿上,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靠在石壁上守夜,然而没一会儿,却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墨涯余醒来时天还没亮,甚至比天才黑的时候还要黑上许多,暗黑沉寂,虫鸣也轻,天将明前的夜最黑,于是应当便估算的出来,此时,应该是寅时末了。 身前火堆的火正有些摇摇欲坠,将熄未熄的模样,墨涯余撑起身来,默默看了乔弥一眼,拾起枯柴,不声不响的将火堆又逐渐变得旺盛。 暖意融融又起,山洞中终于不像适才那般冷,乔弥估计是觉得暖和了,便想换个软些的位置靠着,结果一转头,砰的一声撞上石壁,猛地惊呼一声清醒过来,他随后看向墨涯余,面上的惊怔之色还未退去,懵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墨涯余淡道:“有一会儿了。” 乔弥叹一口气揉了揉额头,“你现在收心了么?下次可别再这么莽撞。” 墨涯余淡淡看他一眼:“睡个觉都能撞到自己脑袋的人,别用这种长辈似的语气跟我说话。” 乔弥“……”他果真是有些不知再说什么好,于是他只能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若是能行走,我们现在便回普洱客栈去。” 墨涯余沉默了半晌,“我不走。” “你又想闹什么?” “……我没让你留在这儿陪我,你若是想走,我不留你。” 乔弥气了一瞬,又平静下来,沉沉吐出一口气,道:“我之前就说过跟我在一起,你快死的时候,我能给你治治伤加加血,这个没骗你吧?眼下你这条小命都是我捡回来的,你不对我客气些,死了的话,拿什么去报仇?” 墨涯余看他一眼,微微抿了抿唇,没说话。 乔弥叹了一口气,“回去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你姐姐现在很喜欢风六爷,不管怎么样,你要杀风沭阳,也该跟你姐姐说一声,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否则,她会恨你的。” 墨涯余沉声道:“我阿姐向来聪慧识得大体,更是早已与叶兮有了婚约,我的姐夫,只能是叶兮一个,其他人,别想碰我阿姐一根毫毛,他定是对我阿姐使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将我阿姐给迷惑了,否则我阿姐绝不会这样,不管眼下如何,我只要杀了风沭阳,我阿姐一定会明白的。” “是么?”乔弥道。 墨涯余咬重语气:“自然!” 乔弥道:“可你打得过风沭阳么?你是情愿留在这儿送死,还是好好想想,今后寻着了合适的机会,再一雪灭族之恨?” 墨涯余沉默,他忽然道:“我总会找到办法的。” “余儿。”乔弥叹道:“你别傻了,简前辈这时候让你下山,是让你历练,而不是让你送死,你最该磨得,就是这份冲动的心性,待你能够沉敛的面对处置墨家之事后,才是你报仇之时,眼下,根本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墨涯余冷道:“现在不是时机,他都已将我阿姐拐跑了,还什么时候才是时机?” “他活不了多久的。”乔弥道:“你信我,风沭阳最终,一定会死在你的手上。” 墨涯余抿唇未语,眸光沉寂。 乔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你这才多久?一年便已忍不了?墨家的人,何来的这般小气度量?” 墨涯余含怒看向乔弥:“被人灭满门的,好在不是你!” 乔弥忽然没再说话,他静静的看着他,火光将人的眼眸映照得十分静寂,他眸子似藏了什么东西,很深,很重,正在逐渐崩析瓦解,叫人看不穿,看不透,只知,那是一份刻骨的沉痛。 墨涯余自知失言,却只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垂下眸去看眼前的火光。 每个人都有一些沉痛的过往,墨涯余有,而乔弥的痛,更是从来就不曾比他少过一分,甚至乔弥从来都很羡慕他,羡慕墨涯余有一个目标,有一个奔头,甚至有一个仇人,可自己呢?自己的眼前根本都是空的,全然的一片空茫。 乔弥忽然苦笑了一声,也垂下眸子去看眼前的火光,再也不说一句话。 枯柴在浓烈的火光中发出轻微的破裂声响,将这静寂的夜色渲染的更加寂静,再也没有一分活气,风声都沉闷的像死了一样,呼啸着飘荡进来,只是压抑。 天色渐渐明了,灰蒙蒙的晕出一线光来,乔弥到底是说话了,他说:“出来这么久,娃娃应该是会担心的,惹得十里楼台的人来苍梧山上寻人就不好了,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吧,好么?” 墨涯余此时如何还能反驳他呢?乔弥的脾气实在是太好,心智也实在是太稳,若未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过往,又如何能养成他这般遇事总是三思的稳重? 他没说话,乔弥也猜不透他是怎么想的,隔了良久,他声音低道:“你身上有伤,回去将伤养好了,再来也不迟,若你执意想要送死,我也不会再拦你。” 墨涯余还是没说话,只是当天际渐渐变为鱼肚白的时候,他站起了身来,朝山洞外走去,乔弥看了看他,将火堆捣灭,起身跟了上去。 他的这个方向,是往山下走去的,乔弥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也没说话,只是跟在他后头,忽然远处又传来齐列的脚步声,乔弥心中一沉,连忙拉过墨涯余躲去了斜坡下头,马车辗过山道辘辘作响,后面跟着两排褐衣男子,是诸葛山庄的人马! 两人都是摒了呼吸不敢发声,心中却是暗道,风沭阳这般阵仗,到底是要往哪儿去? 待那一列人马逐渐远去后,乔弥与墨涯余才从斜坡下爬了上来,两人相视一眼,都没吭声,随即便往山下走去。 顺利下了苍梧山,到达普洱客栈的时候,却见其前列着一辆马车,车旁候着两名褐衣男子,乔弥不敢上前,又拉着墨涯余隐去了一条小巷中,风沭阳此时来普洱客栈,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难道他知道昨日前去取他性命之人与普洱客栈有关,故特地前来此兴师问罪? 细一想却又不对,风沭阳行事如此缜密精细之人,又怎会单凭猜测便毫无凭证的前来此兴师问罪?若是普洱客栈推脱,这岂不是明摆着得罪十里楼台么? 两人当下都有些无法猜透,在外侯了一会儿,忽然便见普洱客栈小厮恭恭敬敬的将风沭阳给送了出来,谈笑风生,不见丝毫不妥,风沭阳含笑同他们拱手告辞,随后便上了马车,两列褐衣男子齐整列好,随后又是一阵车轮辘辘之声,扬长而去。 诸葛山庄人马一旦消失在视线之中,便见那迎送出来的普洱客栈小厮狠狠翻了个白眼,嘴里不知骂了一句什么,扭身回了客栈之中。 乔弥这才与墨涯余从小巷中走出来,直接跟了进去,反身便将普洱客栈大门给阖上,小厮听到声响顿时回头:“嗳嗳嗳,你们干什么?对面客栈派你们来砸我们生意的呢?” “诸葛山庄庄主是来干什么的?”乔弥回身道。 小厮这才看清竟是他二人,一惊:“你们回来了?我说祖宗,你们这一晚上去哪儿了?娃娃姑娘都快急死了!” 乔弥奇道:“她也会急?” “不是,你们是去苍梧山了么?”小厮狠狠叹:“刚那风六爷你们知道是来打听什么的么?” 乔弥心中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莫非真是来找你们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倒还好说,就怕他玩阴的。”小厮道:“老实告诉我,你们昨儿是不是去苍梧山了?” 乔弥默了默,“是。” “还刺杀风六爷了?” “……是。” 小厮一拍大腿哎哟一声:“你俩可真会造孽啊,好在你们运气好,竟还能活着回来。” 乔弥道:“刚风六爷是来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估计是知道你们与我们十里楼台有关,带着银子,来让我们替他查出昨夜是谁想要他的命!掌柜的又不在,十里楼台向来没有推出去的买卖,这下我们倒是交个什么人给他?” 乔弥沉默一瞬,风沭阳果然心思晶透的很,他不是来闹事,而是前来给十里楼台出了个难题,十里楼台向来没有推出去的买卖,若是不接这一单生意,只会惹人怀疑,而若是接了却又交不出人来,那便是砸自己的招牌,眼下,当真是进退维谷。 小厮叹了一声:“快些进去吧,娃娃姑娘都快担心坏了,适才风六爷来,险些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姑娘小小年纪,脾气倒是不小,惊出我一身冷汗。” “昨夜我们没回来,是你去告诉她的?” 小厮嘿了一声,道:“说反了,我哪儿时常看着你们啊?昨夜你们不见了,是娃娃姑娘来告诉我们的。” 乔弥这下倒有些惊奇,娃娃向来都是呆在后院里不出门,也从来都不曾过问墨涯余的事,她能真的这般着急,倒让乔弥有些意想不到。 小厮道:“别看娃娃姑娘平时对所有事情都是爱理不理的,可是娃娃姑娘特别关心你们,昨夜你们不见,当时她便猜到你们定是去了苍梧山,跟着就想要去找你们,可她哪儿能去啊?去了不就是明摆着告诉风六爷你们闹出的事儿与我们有关么?生生拦下了,这才没去成的。” 话音刚落,三人走到后院,便见娃娃站在廊下,清清冷冷的看着他们,小厮忙说一句:“姑娘,这二位小爷回来了,我就先走了啊。”说完,果断转身离开,绝不多留一刻。 娃娃静静的看着乔弥,直看得乔弥有些发毛,斟酌半晌,忙道:“那个余儿受了伤,我先回房替他看看伤势。” 还没走的出一步,便听娃娃冷道:“他闹,你也跟他一起闹是么?乔弥,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这么愚蠢。” 乔弥停下脚步叹出一口气:“这些事以后再说好么?余儿受了伤,回房,我先替他看看。” “他想要送死,也犯不着拉上你。” 乔弥没说话,忽然墨涯余嘶哑的声音开口:“你这么紧张他做什么?平时一副死人脸,一碰上乔弥,倒是显得生气了许多。” 娃娃脸色一冷,顿生怒气:“不识好歹!”拂袖而去。 乔弥两边看了看,不由道:“余儿,娃娃也是一番好意,你也不必如此呛她。” “好意?”墨涯余道:“她只对你有好意。” 乔弥眉心折了折:“什么意思?” 墨涯余看了看他,唇角勾起一抹凉凉的笑意:“先是一个公主,后是一个娃娃,我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招人喜欢?还是,你比较喜欢招惹这些女人?” 乔弥狠狠惊悚了一下:“我没有啊。” 墨涯余笑得不冷不热的:“你到底还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小情人?” “余儿,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倒是没什么,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可就不好。” 墨涯余一声哼笑:“已明摆着要找你做驸马了,现在还跟我说什么清誉?”他转身便往房中走去。 乔弥连忙跟上去,急得连连解释:“余儿,我真没有啊……” 第97章 不是我 风沭阳留了手,墨涯余的伤初时看着严重,细一查看,其实并没伤着肺腑,乔弥替墨涯余施针的时候,才骤然惊觉。自己如今下针,竟已几乎是落针即成了。 如此调养了数日,墨涯余拿剑的手终于又提的上了几分力,这几日风沭阳又曾来过一日,笑问这么些天了,在这小小苍梧,十里楼台竟还没能找到,那日在苍梧山上行刺之人是谁么? 小厮笑道:“六爷,这苍梧在你眼中是小,可这人口,却是不少啊。” 风沭阳淡道:“除去寻常百姓,除去商贾小贩,余下的。有可能会上诸葛山庄行刺的人,又剩的了几个呢” 小厮笑道:“六爷说的简单,既然已经收了六爷的银子,即便我们掌柜的不在,我们也必然得好生的给六爷一个交代,照六爷那么说,也实在太广义了些,那些商贾小贩。寻常百姓,谁能说他们就没有嫌疑?谁能说他们就不是隐藏于闹市中的江湖人士?这些,可不都得一一调查么?” 于是风沭阳便没再催,他轻轻一笑:“如此真是有劳。” 小厮恭恭敬敬道:“都是应该的,六爷不必客气。” 风沭阳这才离开了普洱客栈。他向来是个耐得起性子的人。不能够一击致命,他宁愿等待。 娃娃揭帘从后堂出来,看着风沭阳离开,一句话也没说,乔弥与墨涯余在后院不曾现身,这么静养了些日子,墨涯余渐渐能提剑如当初,乔弥在院中陪他练剑,招式凛冽。风声卷起落叶,漫天旋舞,看起来多好的剑,然而却还是杀不了人。 又过了数日,风沭阳忽然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普洱客栈,笑道:“听说诸位已替风某寻到了刺客?” 小厮的脸色当下有些难看,他笑了笑:“什么时候的事?六爷莫不是记错了?” 风沭阳笑道:“那刺客想要我命时,我曾打了他一掌,力道不重,应该不会伤其性命,然而这掌有些特殊,会在人受伤的位置上,留下一个五指掌印,有人前来告诉风某,那个刺客,此时就正在普洱客栈的后院内,还劳烦小兄弟,将他请出来我见一见。” 小厮笑得有些牵强:“六爷怕是听错了吧,若不是十里楼台的人前去通知的六爷,那就只能是谣言,信不得真,六爷现在让我将人请出来,我却根本就没见过,倒是让我哪儿请去?” 风沭阳淡道:“小兄弟没见过,我倒是见过的。” 他话音将将落下,管陵领着人要往客栈后堂而去,小厮在堂前一拦,冷笑:“六爷这是想干什么?硬闯么?普洱客栈,可不是任何江湖中人都可随便硬闯得的。” 风沭阳笑道:“小兄弟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要看一看,那个人,是否就在里面而已,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那刺客想到这一点,特意躲到了普洱客栈来而诸位又不自知,岂不是就白白将他放过了?” 小厮道:“风六爷……”话没说完,管陵饶过他上前,揭开帘子就钻了进去,小厮急而生怒,“六爷如此硬闯,当这里是你诸葛山庄么?” 风沭阳道:“小兄弟先不要生气,若是里面当真无人,风某自当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前来向此间掌柜负荆请罪。” 小厮怒而无言,只能跟着扭身进了后堂,却见管陵一行人正在廊前被一人拦了下来,齐齐停下了脚步未动,小厮前去一看,却是娃娃,立在长廊中间阻了众人的去路,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面上没什么表情,其意味却是很明显,只要她在这里一刻,就没人能从这里过去。 管陵的脸冷了,他道:“请姑娘让路。” 娃娃仿似没听见,目光看向长廊外头,好生的似在赏着风景。 管陵有些怒了:“姑娘若是再不让,可莫怪我等无礼了。” 娃娃似乎这时才看见了他,她淡道:“我是这里的客人,而你们,不过是一个闯入者,有什么资格让我让?眼下我要走这条长廊,倒是你们该让我才是。” 管陵眸子一冷,却听风沭阳笑道:“让这位姑娘先行。” “是。”答应一声,管陵果然让开了路来,娃娃看了看眼前空出的一条长道,却又不走了,她道:“你们影响了我走路的心情,被你们走过的地方,我嫌这条道已经脏了。” 风沭阳不恼,笑道:“如此,那我们换条路走好了。”他说完果真对管陵道:“转回去,我们走另一条道。” 管陵心中不服:“爷!” 风沭阳笑道:“没关系,以后遇到小姑娘,都要懂得谦让,别跟人家起冲突。” 管陵垂眸:“是。” 诸葛山庄的人便转了个方向退下了长廊,转而换了另一条道。 小厮急得跳脚,连连低道:“坏了,那两位小爷此时还在练剑么?” 娃娃冷道:“没有。” 小厮松一口气:“这还好,他们可是听到风声暂且离开了客栈?” 娃娃冷道:“没有。” “没有?”小厮又跳了起来,“那他们此时在哪儿?” 娃娃冷道:“只要墨涯余能耐住性子不闯出什么祸,乔弥定能将他安全带走。” 然而只怕,墨涯余耐不住性子。 普洱客栈的后院并不是很大,房间也就只有十余间的样子,要搜完,并花不了太多的时间,诸葛山庄的人也真的是空手而归,风沭阳温润的眸中隐隐泛出了一丝冷冷的寒光,管陵搜完最后一间房间,不由道:“爷,怎么办?没找到人。” 风沭阳轻笑道:“该存在的人,一个都少不了的。” 管陵沉眸道:“我们眼下该如何做?”亚介尽技。 风沭阳还没说话,忽然变故就起了,墨涯余实在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明明已被乔弥拖走了,然而他最终却仍是又回来了。 一柄银剑携风直直朝他眉心刺来,风沭阳舒心的笑了,在苍梧山上的时候,他看见过他的眸,那样的恨意滔天,少年而已,又有几分忍性?眼下他如此大张旗鼓的出现在他眼前,他当真能忍么? 风沭阳果然是没算错的。 管陵抽刀而出,生生架住呼啸而来的长剑,铮一声脆响,风沭阳淡道:“将他带回去。” 话音落下,众褐衣小厮都动了,瞬间上前,将墨涯余团团围在了中间,普洱客栈小厮赶过来,眼前已是刀光剑影,他只能笑道:“六爷,这都是误会啊,这位小爷是我们客栈的客人,怎么会是行刺你的刺客?” 风沭阳道:“先不说那日我看见了他的脸,就说今日,适才他的剑已瞄准了我的眉心,如此一来,当真还能是误会么?” 小厮哑口无言,抿唇不语。 娃娃在对面楼阁后拦住想要上前的乔弥,声音冰冷的含了怒气:“你想跟他一起送死么?” 乔弥道:“那也总不能看着他死!” “留一个活的在外面,今后还能救他,都搭进去了,我看你怎么救!” 乔弥眸子沉得很,他忽然怒道:“不管怎么样,若是真让余儿被风沭阳带了回去,能不能活着还是一个问题,不能就这么让余儿跟他走了!” 娃娃死死将他拦下:“是你没看好他,眼下这样能怪得了谁?一个死也就罢了,两个跟着一起死,你们到底有没有脑子!?” 乔弥看向娃娃,气的脸都白了。 娃娃道:“你放心,墨涯余是墨月轩的弟弟,风沭阳很喜欢墨月轩,他不会就这么解决了她的弟弟的,可你去,没有任何保障,那就一定是找死。” 趁他们这一说话的功夫,却听那边刀剑声已止,诸葛山庄的众多小厮已将墨涯余擒下,普洱客栈小厮在一旁也只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管陵扯开墨涯余衣襟,右肩上果然一道五指掌印,风沭阳看向普洱客栈小厮笑道:“看来小兄弟,当真也是被蒙在鼓里了。” 小厮笑得比哭还难看,牵强无比,风沭阳道了一句告辞,诸葛山庄众人便带着墨涯余往普洱客栈外走去。 乔弥抬脚想要追,娃娃拦在他身前分毫不让,乔弥顿下脚步,看了看她,苦苦的笑了。 由于墨涯余看向风沭阳的眼神实在不怎么友好,管陵在他颈上重重一敲,将他敲晕了,这才带上了马车,往诸葛山庄而去。 墨涯余再次睁开眼时,是在一间房里,雕饰精美,从窗棂外看出去,甚至还能看见外头夏日盎然的绿意,景色淑雅,然而他自身的情况却实在不怎么美好,他双肩分别被两名小厮给牢牢制住,动不得分毫。 而他眼前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风沭阳,与管陵,墨涯余心中戾气陡涨,猛地便想要冲上去,却被两名小厮给死死按下。 风沭阳面无波澜,静静站在那里,开口问他:“你是谁?” 墨涯余只是看着他,眸中恨意染血,凝聚成煞。 风沭阳静静看着他染血的眸,轻道:“你的剑法是简墨传给你的,而我与简墨,自问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墨涯余还是不说话。 风沭阳忽然笑了,他道:“你到底为什么杀我?为了叶兮?为了轩儿?还是,为了墨家?” 墨涯余骤然大怒,他挣扎着朝他冲过去,却根本冲不破那层桎梏,他怒道:“你灭我墨家满门,又毁我阿姐清白,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风沭阳沉静下来,他道:“我灭你墨家满门,是谁告诉你的?” 墨涯余只是大怒:“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风沭阳沉默半晌,轻道:“墨家的事,不是我做的。” 墨涯余怒的冷笑:“人都已经死了,你现在说什么都行!” 风沭阳仿似也莫名的染上了怒气,他声音沉得结成了冰渣:“我说了,墨家的事不是我做的,是谁告诉你墨家的事是我做的?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墨涯余啐他一口:“伪君子!” 风沭阳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复睁开时又平静了些,他道:“你是轩儿的弟弟,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好好在庄里休息吧。” 墨涯余怒道:“不要你虚情假意,收起你那张假仁假义的嘴脸,我看着恶心!你今日若不杀我,我今后一定碎你全尸!” 管陵大怒,骤然便要上前,风沭阳抬手止住了他,他看着墨涯余,道:“是叶兮告诉你,墨家之事是我做的对么?” 墨涯余瞪着他,并没说话。 风沭阳平静道:“我若说墨家之事是叶兮做的,你信么?” 墨涯余狠狠朝他呸了一口:“滚!” 风沭阳笑了,笑得有几分凄凉,他说:“我就知你不信,连你姐姐都选择了相信我,你为何不肯信我呢?仅凭叶兮的一面之词,你便信墨家之事是我做的?甚至不要性命的前来寻我报仇?你有没有想过,若墨家之事真是我做的,你如此前来刺杀我,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还在此与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墨涯余冷笑:“谁知道你有什么阴谋?” 风沭阳叹了一口气:“傻孩子,叶兮他永远不会希望我好的,他看到我开心,他就会难过,所以,他只会一直诋毁我,一直污蔑我,甚至在我与你姐姐的婚礼上将你姐姐抢走,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么?” 墨涯余狠狠的瞪着他,一言不发。 风沭阳道:“因为我们曾经同时爱上过一个女人,最后,这个女人却为了我们而死,他怪我,他将她的死怪在我的头上,所有我一旦有了喜欢的人,他就会不择手段的破坏,他见不得我幸福,他说的话信不得,你懂么?” 墨涯余冷笑:“我凭什么信你?” 风沭阳道:“我绝不会骗你,你是轩儿的弟弟,我只会好好待你,时间久了,你总会明白的。” 墨涯余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冷笑。 风沭阳道:“松开他。” 管陵道:“爷,这小子很危险,此时松开他怕是不妥。” 风沭阳看向墨涯余:“你不信我,始终相信叶兮的话,想要杀我是么?” 墨涯余眸中含着恨意,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 “好。”风沭阳淡道:“把他的剑拿来。” “爷!”管陵大急。 风沭阳的神情却是决绝认真,他对墨涯余道:“你若想取我的性命,今日,我可以让你如愿,只是余儿,我希望今后事情真相大白之后,你当真不要为今日所做之事感到后悔。” 墨涯余冷笑:“我绝不会后悔。” 有小厮将剑递给了他,两边的小厮将他松开,墨涯余接过剑,将剑鞘一握,径直将剑身抽出,毫不犹豫,一剑便往风沭阳心脏刺去。 距离一瞬即近,顷刻已仅余了半寸,风沭阳不曾动过一下,静而待他长剑刺穿自己的心脏,管陵瞳孔猛缩,骤然拔刀,生生砍偏了墨涯余的剑,风沭阳眸子一冷:“管陵,退开!” 管陵抿抿唇,脸色煞白。 墨涯余又将剑执起,这一次,他的神情仿似有了些微的变化,似不复之前的那般狠绝,他仍是将剑送出,狠狠刺向了风沭阳的心脏,始终的一剑致命的招式。 风沭阳依然没动,他甚至都似乎看不到那柄往自己心口刺来的剑,他只是看着墨涯余的眼,十分平静,无半分惊慌愧疚,坦然的让人不禁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 “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响,然而,剑尖的位置,却是偏了,偏离了半寸,也只刺进去半寸,却足以留下一个人的命。 “爷!”管陵大惊,连忙上前将风沭阳扶住,墨涯余定定看着他,猛地抽出长剑,挑出一剑血花,管陵怒急之下当下便要拔刀向墨涯余,风沭阳身子忽然往后一软,管陵只能急退一步将他扶住,怒对小厮道:“快请大夫!” 风沭阳看向墨涯余,笑道:“剑偏了半寸,说明你信我了。” 墨涯余抿唇没说话,眸中说不出什么情绪,似挣扎,似隐忍,似痛恨。 风沭阳声音很轻,隐隐带着丝喘,他似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这一剑离他心脏实在太近,他话音刚滚到喉间,便似被什么生生一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诸葛山庄再次慌乱起来,墨涯余听着身周嘈杂喧嚷的人声,宛如处在另一个世界,僵僵的,被隔离在了外头。 第98章 晚来客 三日后,普洱客栈大门紧闭,不迎来客。 “墨家小爷在诸葛山庄暂时没什么性命危险,甚至看起来,风沭阳似乎对他很好,并未做任何囚禁之事。” 乔弥眉心轻蹙:“既然不曾囚禁。那余儿为何却不回来?” 普洱客栈小厮道:“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只是我们探听得报,墨家小爷在诸葛山庄来去自如,风六爷在将墨家小爷带回去的第一日,便重病在卧,不可起身。” 乔弥凝神不知在想什么,娃娃看向他淡道:“之前就告诉过你,他是墨月轩的弟弟,风沭阳必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不曾对他囚禁,甚至也没将他关去暗牢,这些都并不奇怪。” 乔弥没说话,静了半晌。他忽然轻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什么?”普洱客栈小厮看向他,神情有些怔愣。 乔弥道:“前几日风六爷来时,虽气色不太好,看起来或许是有些风寒在身没错,但是却绝对还没到会突然重病不起的那种程度,我想他之所以如此,定是余儿去了诸葛山庄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 小厮眉心一凝。细细想了想,道:“据那前去替风六爷诊脉的大夫所说,风六爷所受的,是剑伤,并不是什么重症。” 乔弥心口一跳:“若是剑伤。那有极大的可能是余儿所刺。可是余儿又怎能伤的了风沭阳?风沭阳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小厮凝眸道:“这个我们暂且也无法得知。” 乔弥默了默,“余儿能出诸葛山庄,却久不离开,莫非他有什么别的打算么?” 娃娃冷哼一声:“他见着风沭阳,就巴不得想要他的命,能沉下性子来打算什么?眼前的情况看来,仅有的可能性只有两种,一,风沭阳明面上没有对墨涯余施以囚禁。实则暗地里限制了他的行动,二,墨涯余如今对墨家一事到底是不是风沭阳所为产生了怀疑,是故不曾下山,也不曾对风沭阳再次下手。” 乔弥看了看她:“娃娃,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余儿啊。” 娃娃冷道:“他那样简单粗暴的性子,有什么值得人深思的地方么?一眼看去便一目了然。” 乔弥想了想,觉得娃娃说的还真没错,墨涯余性子其实很单纯,恨则浓,爱则深,从来没有中间的说法,行事总是两个极端,十分简单,风沭阳能让墨月轩那样的人都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又何况这么一个简单的墨涯余? 乔弥不由想,风沭阳此人,真是越发的阴诡难测了。 “咚——咚——” 忽然两声懒散的敲门声,扣动着木制门板,敲击在人的心脏,不啻于惊雷,小厮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暗暗朝门口看去,随即高声道:“客官,我们今日东家有喜,暂不营业。” 门外的人似乎没听到,懒懒散散的又敲响了几声,咚——咚——咚——有几分悠散,有几分刻意,似是就跟这客栈杠上了。 小厮有些怒了:“都说了不营业!”他骤然起身,上前去下了门闩,开门正准备骂,一抬眼看见门外靠着门框而立的白衣人,登时睁大了眸子,呆立在了当场动弹不得,随即那白衣人看着他,懒洋洋的笑了笑,小厮才猛地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叶叶叶……叶神医?” 叶兮来的还是晚了些,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此时来,却不过是成了来收拾残局的幕后,这一日正午,他闲闲散散的踏进了普洱客栈,娃娃微微睁大眼睛,清冷的声中都忍不住含了丝欣喜:“先生?”亚尤帅划。 叶兮懒洋洋在桌前坐下:“还有热闹看么?” “什么热闹?” 叶兮笑道:“不是有个小子英勇无匹的,想要刺杀风沭阳么?” 乔弥默了默,没好气道:“你来晚了,热闹已经闹过了!” 叶兮就挺惋惜的:“哦,还是没赶得上啊,死了么?” 乔弥脸色一青:“当然没死。” 叶兮漫不经心道:“想来也是,咱们风六爷,向来是个痴情种子,不管怎么样,也是万万不可能会杀了自己意中人的亲弟弟的。” 普洱客栈小厮道:“墨家小爷现在被带去了诸葛山庄,我们要将他带出来么?” “不用。”叶兮提壶给自己斟了盏茶,“让他先在诸葛山庄玩儿几天吧。” 乔弥道:“若是真等余儿在诸葛山庄中继续呆下去,怕是他下次的剑就不是对准风沭阳,而是对准你叶神医了。” 叶兮捏着茶杯很惊讶的样子:“这么严重?” 乔弥没说话,懒得理他。 叶兮似乎想了想,随后道:“也好,那我明天就去诸葛山庄要人吧。” “怎么去?” “走着去。” 普洱客栈小厮脸色一尴:“叶神医,你就这么直接去,怕是有些不妥啊。” 叶兮想了想,似乎觉得他说的挺对,于是他道:“是有些不够气势,那明日,你们就给我牵两条大狼狗来,我放诸葛山庄门口去,好歹也能壮壮声势。” 乔弥脸色一黑,颇是痛苦的扶了扶额。 普洱客栈小厮默默的没再说话。 娃娃安安静静不语,眸中却是冰雪消融,蕴起暖意。 不得不承认,叶兮一出现,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了个底,他满不在乎,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不禁也怀疑,所有让他们感到棘手的事,都并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想想也是,若是你对性命都不在乎了,早已勘破了自己的生死,又还能有什么事,能够让你皱一下眉头呢? 叶兮想了想,应该是有的吧,自己好歹,还有个小徒弟。 乔蔓青是放不下叶兮的,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这一生遇见叶兮是撞了鬼了,然而有什么办法?她不止遇见了叶兮,还遇见了倾北祭,这个阴损至极的女人,不管她愿不愿意,总是将叶兮的所有消息都传到她耳中来,叶兮离开了南莫,叶兮要去苍梧,叶兮…… 乔蔓青几乎崩溃,一封书信怒骂其:“滚!” 倾北祭的回信也很快,甚至还很委屈,她说:“不是你跟我说,叶兮若有什么消息都要及时告诉你的么?” 于是乔蔓青妥协了,回莲城不过一个月,她又再次前往了苍梧。 乔夷修道:“你若再敢出莲城一步,就永远不要回来。” 于是乔蔓青当着他的面,在莲城大门口,面无表情的跨进一步,又跨出一步,如此反反复复的跨了好几次后,她镇定的看向乔夷修:“爹,我已经跨出很多个一步了,然而我现在还是在莲城里头。” 乔夷修气的当场脸就绿了。 乔蔓青劝他:“爹,你要想开些,反正我从小你就拿我没办法,更何况现在我大了呢?” 于是乔夷修大手往门外一指:“滚!” 乔蔓青愉快的站在门口:“谢谢爹。”转身滚的时候,还顺便带走了清荷碧莲。 清荷叹道:“少主,你何苦呢?” 乔蔓青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这不就栽他手里了么?”她随后想了想,忽然又挺不屑的笑了一声:“谁让他现在,是我师父呢?”她看向清荷,义正言辞:“你师父或许有难,你不救么?啊!” 清荷比她更严肃:“救,必须得救。” 于是乔蔓青往车厢里一靠:“赶车,快,去苍梧。” “是。”碧莲应一声,扬起马鞭,车轮辘辘,有些疲倦的无奈。 * 叶兮第二日果然去了诸葛山庄,然而他并没有带大狼狗,他不带有两个原因,一是普洱客栈的小厮并没有给他准备,二是,他不知道去哪儿找大狼狗,于是他只能一个人,慢慢悠悠的踱上了苍梧山,那么懒洋洋的样子,还真是看不出半分气势,好在,他并不在意这些。 “……把你们庄主叫出来,或者,让你们庄主把前几日带回来的小娃交出来也行。” 诸葛山庄的小厮明显都已经认识他,守门的砍柴的挑水的,一见叶兮来了,猛地将手中东西一扔,直接就冲去内阁,找风叔的找风叔,找管陵的找管陵,跟见了鬼似的。 叶兮站在他们山庄大门口,纳闷的挑了挑眉,叹道:“现在看门的,真是半点责任也不负,你们走了,谁看门啊……” 现在还哪管得了这些?众人脑中齐生的一个念头都是:叶兮又来找麻烦了! 不跑的比狗快,难道还等着找抽么? 叶兮一个人在大门口等了好半晌,终于听里头传来一阵齐列的脚步声,又快又急,领在前头的,正是风叔与管陵,叶兮靠在门框上朝他们看了看,懒洋洋的都没直起身来的兴趣,他道:“风沭阳呢?” “叶神医突然造访,意欲何为?”风叔沉眸,到底礼数还是周到,微微拱手。 叶兮懒道:“没有风沭阳,好歹也将墨涯余叫出来,你们几个,都不是我想要见的人。” 风叔沉声道:“庄主有恙在身,不便见客,至于墨公子,此时正在府上休息,不知叶神医找他所为何事?” 叶兮笑道:“我此时来了诸葛山庄,好歹也算是客,你们难道就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风叔没动,兀自沉默。 管陵沉声道:“你到底又想干什么?若再不离开,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叶兮懒洋洋瞥他一眼:“我好怕啊……” 管陵将刀一紧,当下便要上前,风叔将他一拦,侧身让开一条道来:“叶神医请。” 叶兮笑道:“果然还是懂礼貌的人多些。”他直起身来,便朝风叔走了过去,风叔果然是将他领到了大厅,看座奉茶,礼数俱周,然而他们奉上的茶,叶兮却没动过,懒洋洋环顾了一下四周,他道:“主人家呢?” 风叔道:“庄主身体有恙,由我代为招呼叶神医。” 叶兮道:“不让他出来,我怎么告诉他墨月轩的消息啊?” 风叔眸一沉:“还请叶神医将夫人……” “等等等等。”风叔话还没说话,叶兮就抬手将他止住,像是听到了什么挺好笑的事情一般,他道:“夫人?谁是你们庄主的夫人?” 风叔沉声道:“若非叶神医,墨姑娘与庄主早已成亲,在我等众人心中,墨姑娘已是我们的庄主夫人,诸葛山庄一直有派人寻找叶神医,如今叶神医既然出现在了这里,还请叶神医,将我们庄主夫人交还回来,切莫伤了和气。” 叶兮笑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庄主的那场婚事没结成?既然如此,这夫人可不可乱叫啊,你们庄主声名狼藉也就罢了,也别随意辱了人姑娘的名声,毕竟轩儿,还是我的未婚妻呢。” 风叔沉眸,称呼却仍是未改:“敢问叶神医,我们夫人眼下身在何处?” 叶兮道:“叫风沭阳出来,我就告诉你们。” 风叔没动,管陵也没动。 叶兮倒是不在意:“那咱们就这么耗着吧,反正我时间多,就是不知你们庄主,急不急?” 管陵沉怒:“你最好将墨姑娘交出来,否则叶神医今日,定走不出这个山庄大门!” 叶兮又是懒洋洋瞥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好怕啊……” 管陵怒而不言,风叔偏头问身边小厮:“庄主现在如何?” 小厮低声回道:“昨日大夫才来看过,眼下已是无恙,只是要完全愈合结痂,还需静养一些日子。” “去通知庄主,叶兮来了庄上。” “是。”小厮应一声,转身离去。 叶兮靠在椅背上,不慌不忙,那般闲散的模样,看着就让管陵心中火冒,偏叶兮就是喜欢逗弄逗弄他,时而对他轻轻一笑,那笑中无不是欠打滋味,时而又回忆般悠然道:“我记得你们庄主曾经身边有一条忠犬,是叫什么,严衷的是么?眼下看着你,倒真是与他长得好生相似啊……” 管陵气的脸色由黑转绿,由绿转黑,变幻不止,怎一个精彩了得。 叶兮愈说愈是兴起,几乎就要停不下来,管陵正忍不住要大怒时,忽然见正厅外头,小厮候着风沭阳走了进来,临到前来,静静看了叶兮一眼,道:“叶神医。” 叶兮这才放弃了管陵,转而将苗头面向了风沭阳,他轻轻一笑:“风庄主真是好久不见啊,这么厚的皮,怎么看起来白了这么多?难道是粉施多了么?” 风沭阳淡淡一拱手:“叶神医说笑。” 叶兮道:“你前几日带回来的那孩子,在这儿也住了这么些天了,眼下也是时候让他出来了。” 风沭阳定定看向他:“轩儿此时在哪儿?” 叶兮道:“让余儿出来,我就告诉你。” 风沭阳淡道:“余儿此时在诸葛山庄住的很好,让他出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他到底会不会跟你走,我并不确定。” 叶兮慢悠悠一笑:“哪儿由得他?” 风沭阳道:“风叔,去告诉余儿,叶神医来了。” “是。”风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不出片刻,便见墨涯余出现在了大厅外头,这么些日子不见,他似乎憔悴了许多,眼窝有些陷进去,面上没什么表情,脸色微微泛白,他目光平平静静的落在叶兮身上,没说话,也没什么起伏,随之移开目光,仿佛看进了一处虚空。 风沭阳道:“余儿此时就在这里,他若不肯跟叶神医走,叶神医也绝对在诸葛山庄强行带不走他,只是现在,叶神医是否该告诉我,轩儿的消息了?” 叶兮道:“余儿,过来。” 墨涯余只静默了一瞬,便抬脚朝叶兮走了过去。 叶兮看了看他,道:“跟我走么?”墨涯余还没说话,他跟着又淡道:“弥儿很担心你,所以此番特意叫我来接你回去。”他看得出墨涯余的不正常,在绿微居时,与墨涯余走得近的,也就只有乔弥,若想容易些带他走,怕是也得借乔弥的名头。 墨涯余眸中似显出一分犹豫之色,他看了看叶兮,随即垂眸,似是默许了。 风沭阳道:“叶神医,你还未告诉我轩儿的下落。” 叶兮不理他,起身来,带着墨涯余便往外走去,出不了大厅,众多小厮便已在厅门外将他拦下,风沭阳声音微沉:“叶神医说过,余儿一出来,便会告诉我轩儿的消息。” 叶兮笑道:“我说让余儿出来,我就告诉你,可我没说他出来后,立刻就告诉你啊。” “叶神医如此言而无信,断章取义,实在没有道理!” “什么?”叶兮似乎没有听清楚。 风沭阳道:“说出口的话,叶神医好歹要记得遵守,否则,哪还有半分道义可言?” 叶兮静默一瞬,忽然喃道:“道义……是什么?可以吃么?” “……”众人心间都是一梗,风沭阳目光落在墨涯余身上停留了一瞬,淡道:“叶神医,我知你昔年与我有些旧怨未解,然而那都是当年的事情,叶神医将此事牵连在墨家身上,甚至掳走轩儿又是何苦?若叶神医想要我为当年的事做出偿还,叶神医明言就是,只是万不可伤了轩儿。” 叶兮忽然冷笑:“偿还?你偿还的起么?” “叶神医,你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拿去,只是求你放了轩儿,也放了墨家,轩儿并没有错,只是我前去招惹了她而已。” 墨涯余身子一僵,放了墨家?叶兮的言辞间,分明是承认了与风沭阳当初的旧怨,放了墨家,墨家之事,当真与叶兮有关? 叶兮自然觉出风沭阳话头不对,他静默半晌,冷叹道:“风庄主,你真是好手段啊。” 风沭阳眸一沉:“叶神医,只要你肯放了轩儿,便是此时要取走我性命,我也绝无怨言。” 叶兮冷笑:“我与轩儿早有婚约在先,你现在跟我说这一番话,真是好生要脸啊,这么多年来,什么都没见长,倒是这脸皮的厚度,竟是比我想象中的还增长的快上许多,都快让我有些不适应了,这么厚的脸皮,你说我得使多大的劲,才能把你打疼呢?” 风沭阳没说话。 却听墨涯余嘶哑的嗓音道:“我阿姐现在在哪儿?” 叶兮看他一眼:“回去了我就告诉你。” “你若不说,我不会跟你走。” “当真?” “当真。”墨涯余看向她,眸中情绪有些压抑,压得嗓音嘶哑难闻:“我阿姐,到底在哪儿?” 叶兮笑了:“看来风庄主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了,这不过才多久,就能让余儿反戈相向了。” 墨涯余垂了垂眸,叶兮转身看向风沭阳,笑道:“风庄主应该是有几分了解我的性子的,毕竟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既然说了今日不会告诉你,那就一个字也不会说,风庄主不妨试试,如何能够撬开我的嘴?也顺便让我见识一下,风庄主的心狠手辣,是否还和当初一样?” 风沭阳沉声道:“叶神医,我只是想要知道轩儿的下落。” 叶兮冷笑:“没有。” “那就别怪诸葛山庄无礼了。”他话音刚落,骤闻刀剑出鞘之声铮铮响起,拦在厅外的一众小厮已瞬间拔出了长刀,然而仅这一瞬,叶兮瞬时广袖一扬,一排银针刷刷刷疾射而出,携雷霆之势,针针不落,尽数刺进了十余名小厮的肩井穴中,当下外头小厮尽数软到在地,又是一片叮叮当当的佩刀落地声响,一众小厮皆如浑身泄了力般,软在地上动不得分毫。 叶兮看向风沭阳,忽然脚下一移,速疾如风,直朝风沭阳蹿了过去,众人只来得及见白影一晃,再一睁眼时,却见风沭阳已然与叶兮交上了手,劲风四起,激的人靠不近半分。 风沭阳似也生了怒气:“叶神医,我本无意对你动手,可你此番,相当于是强闯我诸葛山庄,无论如何,今日也得留你下来给个交代!” 叶兮轻笑:“说这么多做什么?放眼望去这里也就我们这些人,你这番话,说给谁听呢?”他话音刚落,竟是抬袖一巴掌朝风沭阳脸上扇了过去,风沭阳连忙侧身一避,随后一掌击出,他们速度都太快,没人能看得清,风沭阳招招皆是杀招,而叶兮,掌掌都是打脸。 忽而劲风四散,却听一声闷响,那缠斗的两人倏然分了开来,往后急退,风沭阳后背撞上柱子,偏头一口血呕出,叶兮单手撑住一旁栏杆,唇角溢血,众人这时才看清,两人在对方右肩上,都各自拍上了一掌,狠狠致命。 管陵连忙扶住风沭阳:“爷?” 风叔随即怒道:“来人!” 忽然四下又是无数小厮涌来,风叔怒道:“请叶神医在诸葛山庄,留下做客!” “是!”众小厮一应,抽刀便要上前,忽然听人沉声道:“不许动!”却是墨涯余。 管陵冷目朝他看过去:“墨公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叶兮他是恼羞成怒了才对庄主出手么?你此时还不清醒,究竟是想要被他骗到何时?” 叶兮哼笑一声,冷笑连连,却不说话,他不屑于说话。 墨涯余怒道:“事情还没查清楚,谁也不许动他!” 墨涯余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如此动怒,其实让叶兮有些没想到,他看了看墨涯余,微微抿了抿唇,轻道:“余儿,你过来。” 墨涯余毫不犹豫,抬脚便朝他走了过去,他知道,叶兮这人的性子无比懒散,恶劣,还冷漠,然而他上了心得人和事,他会对其很好,也会十分信守承诺,这样的人,又如何会筹谋灭他墨家满门?他这样懒散的性子,是绝对没这个耐心的。 他走过去将叶兮扶住,眸光还是有些压抑,他如今不再坚信是风沭阳灭了他满门,他只担心叶兮与风沭阳是在利用他的仇恨,而来解决他们当初的旧恨。 “余儿。”叶兮扶住他袖子,轻道:“我不知道是谁将墨家之事告诉你的,但是我能跟你说,将此事告诉你的人,他没有半句谎话,在你的刀还不能杀人之前,离开……离开诸葛山庄。” 墨涯余静默了许久,才轻道:“你能保证,你没有骗我么?” 叶兮低低笑了一声儿:“我是有那个闲工夫来骗你的人么?” 墨涯余沉眸看着他,敛目不言。 四周一瞬寂静,没有人知道,到底该不该动手。诸葛山庄其实很悲哀,他们总是被一个个姓墨的,给牵着鼻子走。 第99章 闯庄门 在叶兮上了苍梧山一个时辰后,乔蔓青赶到了普洱客栈,普洱客栈小厮连忙迎了出去:“少城主。” 乔弥正要从后堂出来,闻言顿时脚步一顿,慌忙退了回去,跟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冲回房间便将房门紧闭,再也不出来。 乔蔓青抬脚往客栈中走:“叶兮呢?” 小厮道:“少城主来的晚了些,叶神医一个时辰前便上了苍梧山了。” 乔蔓青脚步毫无征兆的顿住,她扭头看向小厮,一字一顿道:“他去苍梧山做什么?你们竟就任由他一个人去么?” 小厮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她,有些被乔蔓青这风雨欲来之前的征兆给唬住,他磕巴道:“墨,墨家小爷被风六爷带去了诸葛山庄,眼下还不知怎么样呢……叶神医是去,去将人带回来的……” 乔蔓青伸手就一把扯过了他领子:“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诸葛山庄?你们不知道风沭阳派了几路人马在追杀他么?你们明明知道,竟还让他这般犯险?” 小厮怔了一下,随即也是大惊,他竟是将这茬给忘了。他慌道:“叶神医如今已去了一个时辰左右,要将他叫回来也是来不及了啊。” 乔蔓青一把丢开他,扭身就往外走,小厮忙道:“少城主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诸葛山庄!” “少城主!”小厮连忙将她拦住:“叶神医已是吉凶未卜,你眼下去要是再出了些事可怎么是好?” 乔蔓青怒道:“此事十里楼台不好出面,那就只有我去,不然你想办法?你能保证还我一个完整的叶兮么?” 她是真怒了,几乎整个人都炸了。吓得小厮果断不知再说些什么好,缩了缩脖子,选择了不吭声。 乔蔓青转身就又上了马车:“去诸葛山庄!” 清荷碧莲相视一眼,仅是微微犹豫一瞬,便扬鞭调转马头。急急又往诸葛山庄奔去。 诸葛山庄正是乱的一团糟。众小厮在前方阻成一道人墙,不敢强行动手,又不敢让眼前的人离开。 墨涯余扶着叶兮,一步步往诸葛山庄外走去,他走一步,诸葛山庄的小厮就退一步,管陵沉目看着院中的场景,“爷,怎么办?” 风沭阳没说话。他目光有些沉,他不明白墨涯余为什么还会如此护着叶兮,难道是低估了他么?对墨涯余做的那些,都白费了么? 眼看着他们便将要退出正院外,风沭阳轻道:“余儿能走,叶兮必须留下。” 管陵敛眸,颔首示意明白,扶着风沭阳在一旁坐下,随即拿刀走向院落中,他看向墨涯余,冷道:“墨小公子,诸葛山庄你可以来去自如,可叶神医,他必须得留下!” 墨涯余抿抿唇:“我带他一起走。” “墨小公子,你不要为难我们,叶神医硬闯诸葛山庄,打伤我们六爷,甚至之前还在婚礼上抢走了墨姑娘,若这次再让他平安无事的离开,今后江湖上,可还有我们诸葛山庄的一席之地么?” 墨涯余冷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风庄主没出手,叶神医此时又会受伤么?” 管陵怒道:“墨小公子怎得如此泯顽不灵?你如此信任叶兮,他做的事,你可曾一一了解清楚了么?” 墨涯余沉眸看着他:“你别跟我说这些,你们说的话,都只可信一半罢了,今日我若走,就一定得带走他!” 管陵骤然对院中小厮怒道:“将叶神医留下,不可伤到墨小公子!” 一众小厮终于得到了个明确的指令,当下齐应一声,瞬间便拔刀上前,刹那间刀光剑影,交织如网,叶兮轻道:“余儿,你走吧。” 墨涯余正持剑抵住三把压下来的长刀,闻言怒道:“那你怎么办?” 叶兮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讽刺,他道:“我自有办法出去,这小小诸葛山庄,还困不住我。” 墨涯余道:“那就一起走!” 叶兮低低笑了几声:“小子,我没看错你,第一眼时,我喜欢你,就胜过了喜欢墨月轩。” 墨涯余怒道:“说什么?你可是我姐夫!你怎能不喜欢我姐姐?” 叶兮笑道:“若是今日我们能平安出去,回了绿微居,我便与你姐姐成亲。” “好!”墨涯余高声应道,一声清啸,他骤然将长剑拔出,银光耀眼,剑挽疾花,铮铮铮劈断十余柄围剿而来的长刀,在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原来叶兮与风沭阳比起来,他潜意识里,还是更为偏向于叶兮的。 管陵眸一沉,倏然错步上前,纵身便朝叶兮袭去,叶兮微微抬眼,掩在袖下的指间一弹,瞬间一抹极细的银光呼啸而去,直刺管陵右眼,管陵闻到风声,连忙在半空中折身后退,墨涯余趁此机会忙将叶兮扶稳,喝到:“走!”话音落下,点足纵起,便要翻墙而出。 叶兮忽然一把拽住他,生生将他往下拉,墨涯余身形不稳,落地后两人都是狼狈的滚了两圈,墨涯余正要怒问叶兮为何如此,一抬眼,却见适才他们即将跃出的那面墙上,竟不知何时朝下盖出了一层尖刺,阴森森的俯视着墙下,墨涯余顿觉心中发寒,若不是叶兮适才将他拉下,两人想必已葬身在这尖刺之下了。 “这墙上有机关,翻不得。”叶兮轻道,他步伐略显踉跄地从地上立起身来,众多小厮已忽然又围攻了上来,墨涯余拔剑挡在叶兮身前,正是难分难解之际,忽然听一道清越嗓音厉声响起:“住手!” 含怒而发,几乎将整个山庄震得一抖,众人动作都不由停了一瞬,然而仅一瞬,又继而紧逼不舍,忽然一柄长剑直刺而来,携风声凌厉,生生插入了人群中的地面上。 众人皆被这剑势吓得往后退开,随即便见绿衣女子挟怒而来,每路过一名小厮身边,她便抬手狠狠往人脑袋上一拍,怒不可遏:“住手!老娘叫你们住手!你们都他妈耳聋了么!?” 风沭阳眸光一敛,乔蔓青! 叶兮目光落在乔蔓青身上,看着她那般跳脚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没由来的,忍不住,乔蔓青转目见他唇角有血,脸都怒青了,蹭蹭蹭上前,扶住叶兮一看,随即怒目看向正厅之中:“谁干的?他要有什么事,我拆了你们诸葛山庄!” 清荷碧莲站在乔蔓青两侧,她这一吼,两人不禁都将脑袋往一旁偏了偏,忍不住默默地揉了揉自己耳朵。 乔蔓青正是怒的肺都快炸了,却觉叶兮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有些安抚的滋味,她朝叶兮看去,便见叶兮笑得很轻,眉梢有掩不住的笑意,他道:“你来干什么?” 乔蔓青怒的扭过头去没理他。 风沭阳淡道:“少城主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乔蔓青冷笑:“风庄主这话问的可真他妈是好,我在路上,就听闻你们诸葛山庄派了好几路人马在寻我师父,是想要干什么?眼下看这阵仗,若是我来晚了一步,我今日可还见得了我师父么?” 风沭阳眼皮子都不曾掀动一下,淡道:“少城主误会了,叶神医今日无端硬闯我诸葛山庄,我不过是想将他留下,讨个说法而已,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乔蔓青冷笑,笑得好不愤怒:“讨说法?我倒是也想试试,风庄主是如何在刀尖上讨说法的!” 风沭阳淡道:“少城主既然来了,不如就替我问问叶神医,强闯我诸葛山庄的理由,是什么?” “我呸!”乔蔓青直接啐他:“别说他闯你诸葛山庄不需什么理由,就是他无故将你诸葛山庄房子拆了你又待如何?” 风沭阳抿唇没说话了,乔蔓青发起狠来,真跟叶兮一个模样,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发疯发狠,可他不能,他是风沭阳。 风叔不由亦生了怒气:“少城主堂堂莲城少主,行事如此没有礼法,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话么?” “看笑话?”乔蔓青哼笑一声:“我若任由你们将我师父困缚于此,那才是叫天下人看笑话!你们诸葛山庄当我莲城好欺么?竟欺到我乔蔓青师父头上了?” “少城主岂能如此蛮不讲理,倒打一耙?叶神医来庄,我们无不是以礼相待面面俱到,而临得最终,叶神医却是无故对我家庄主出手,且言而无信,不肯将我们庄主夫人下落告知,以上种种,究竟是谁欺谁?” “你说的那些谁看见了?这放眼看去尽是你们诸葛山庄之人,自然没一人说的话可信,劫走你们庄主夫人?”乔蔓青冷笑连连:“你们诸葛山庄真是好生要脸,那墨月轩,究竟是谁的未婚妻,你们还没向准证二老打听清楚么?无知匪类,还在此强词夺理!” 风叔气的喉间一梗,竟是生生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叶兮简直对乔蔓青是刮目相看,他轻声道:“蔓蔓,为师突然发现你言辞如此之犀利简直令人瞠舌啊,想来以前你都是让我了,忏愧。” 乔蔓青咬着牙凑近他低声道:“我一向口若悬河才思敏捷舌绽莲花,你能有我,是你三生之幸!” 叶兮笑得眼都弯了,他点点头:“我承认。” 乔蔓青怒哼一声又转而看向风沭阳:“我眼下便要将我师父带走,你们谁有意见?” 风沭阳声音倏然一沉,眸色暗敛:“不能走。” 乔蔓青冷笑:“风庄主这是终于肯丢掉你那层恶心的面具了么?眼下,是要撕破脸皮,与我莲城公开为敌了?” 风沭阳道:“诸葛山庄由风某一手建立,迄今十多载,自问从未做过什么触及道义底线之事,江湖中人也肯给我风沭阳三分薄面,而今眼下,少城主却是罔顾礼法,偏护尊师,不问缘由,便强闯我诸葛山庄,不论如何,今日,少城主与尊师,也须得给风某一个说法!” 乔蔓青冷道:“什么都是你们在说,我若说是你们诸葛山庄强行扣留我师徒二人,要你给我个说法,你又如何说?” “风某相信,天下人心中都自有一杆称,懂得衡量是非黑白。” 乔蔓青哼笑一声,缓道:“对,你黑……我白!”她声音落下,骤然腰间软剑出鞘,银光闪过,顿听一声破裂巨响,墙顶上的那面尖刺机关瞬间被劈的粉碎,雨花般直散下来,她连忙拽住叶兮侧身退去一旁,那些尖刺落下,顿闻四下哀嚎声不断,血肉被尖刺穿透,折骨碎肉,触目惊心。 杀伐拉开帷幕,乔蔓青匆匆问叶兮:“从哪里可以出诸葛山庄?” 诸葛山庄机关遍布,乔蔓青曾在此住过半年有余,深有感触,硬闯绝对不行,若无机关图,绝对冲不出去。 叶兮想也没想:“正门。” 乔蔓青看向正门如潮水般涌来的一批批带刀人,心中顿时崩溃,她说:“只有正门?” 叶兮脸色白得很,脑中有些混沌,他轻道:“我想不起来,让我想想。” 乔蔓青怒道:“叶兮你这时候玩失忆,可是要命啊!我们今日得一起死在这里!” 话落无数柄长刀已至,乔蔓青软剑游走如龙,铮铮铮一阵利刃刺响,叮叮当当震破耳膜,管陵拔刀凌空直朝乔蔓青刺去,碧莲持剑一纵,凌空剑劈长刀,震得管陵虎口剧痛,几乎长刀脱手,他瞬间左手持刀,想也没想,一刀便往碧莲脖颈横去。 清荷长剑染血,倏然目转,看向了坐在正厅之中的风沭阳,既然眼下已是死拼,便也顾不得这许多,冲不出去,那便擒王! 思及至此,她骤然跃身朝正厅而去,踩过无数小厮肩骨,将到正厅中时,却见风叔倏然从一侧跃来,刀势雷霆,逼的清荷在半空中折身旋退,刀风紧逼,旋即又至,清荷咬牙,长剑相挡,铮一声,剑颤臂麻,连退数步,清荷骂:“老匹夫!” 一片混乱,刀刀见血,他方不过五人,又如何闯得过这诸葛山庄的如潮人海?乔蔓青对叶兮道:“如果我们今日当真死在一起了,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叶兮看看她,笑道:“有啊。” 乔蔓青挥剑斩开一人,在短兵相接声中大声道:“什么?” 叶兮道:“退去风沭阳主居。” “什么?”乔蔓青有些没反应的过来。 “除了正门,风沭阳主居还有通道,连接这山庄侧门。” 乔蔓青咬牙:“好在你这记性还有救。”她随即朝清荷碧莲喊道;“退!去主居!” 清荷碧莲闻言不再恋战,扭身就随乔蔓青急退。 诸葛山庄中无人敢动墨涯余,不管墨涯余如何,他们的刀始终不敢面向他,众人皆往主居退去,他便在后为乔蔓青掩护,众人一时也无法近前。 逐渐退到了主居,乔蔓青问叶兮:“往哪儿走?出口在哪边?” 叶兮想了想,无奈:“记不得了,东边走到头,还是西边走到头?” 乔蔓青几乎吐血:“叶兮!” 墨涯余也急道:“你现在不要开玩笑!” 叶兮叹一口气:“我是真记不得了,不是东,便是西,可以两边试,你们去试东边,我一人去试西边。” “我跟你一起。”乔蔓青道。 叶兮笑了笑,“很多时候你认为我无法脱身的时候,我都能脱身,若是开关在东边,你们便先走,别拖累我。” 乔蔓青急了:“我担心你晕了!” “我是大夫。”叶兮说罢,将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转身便往主居西边走去,乔蔓青一时立在原地有些没反应的过来,忽而她轻道:“我突然出现,是不是又拖累他了?” 墨涯余抿抿唇:“不知道,虽然他说过这诸葛山庄困不住他,可他说的话,又有哪句是正经的?或许他不过是想让我们先走。” 趁乔蔓青沉默的这一功夫,诸葛山庄小厮已然涌了进来,墨涯余一把拉过她:“走!不管怎么样,先找到出口!” 四人当下便往主居东边奔去,管陵倏然厉声喝道:“别让他们靠近那面墙!” 一众小厮当下速度更急,猛地便朝前冲去,极快的将乔蔓青等人给围在了中间,乔蔓青看着四面包围的刀光剑影,顷刻间明白了过来,管陵既然不许他们接近这面墙,这便是说明,出口是在东边的这面尽头! 刀网欺压过来,乔蔓青倏然剑挽疾花,软剑游转如蛇,一动瞬间划破数人咽喉,血光长溅,她沉声道:“有机会你们先走,我去将叶兮叫回来!” 她说罢不给众人反应机会,顿时便往西边而去,长剑开道,青衫染血。 “少主!”清荷急唤,刀剑声刺耳,乔蔓青似乎没听见,疾步直往前去,三人被人流所阻,迈不前一步,管陵见乔蔓青往西边而去,转目与风叔相视一眼,瞬间抬脚急急追了上去,东边墙不能靠近,西边山,更不能靠近! 几乎在他们抬脚追过去的同时,东边的这面墙,忽然翻转开来,轰隆隆摩擦声响,高墙逐渐翻转至中,分开两条宽敞大道,从中看过去,可看见不远处的侧门映着远处的青山——果然是出口! 碧莲急声道:“怎么回事?谁碰到了机关?这墙怎么会突然显出通道?” 清荷道:“先不管这些,退走再说!” “少主呢?” “少主让我们先走,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谁都没碰到机关,只能说明,这面墙的开关在西边,叶神医去西边,定是为我们打开通道而去的,眼下看来叶神医确有脱身之法,我们先走,不可拖累!” “可是……”碧莲话未说完,清荷拉着她便往墙中退去,转眼看墨涯余仍未走,清荷不由喊道:“小兄弟,快走,留于此不过是累赘!” 墨涯余沉默一瞬,终于还是转身,随之退去了墙外。 叶兮慢悠悠将西边的一座假山给转了回去,在清荷碧莲等人退出侧门后,那面墙又轰隆隆的翻转阖上,紧闭无一丝缝隙,几乎便在这时,他一抬眼,便见乔蔓青在往这边走来,叶兮站在假山前没动,他忽然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这姑娘,怎么就是讲不听呢? 后头风叔管陵追的紧,再远些,还有一众小厮正在涌来,乔蔓青根本不管这些,径直冲到叶兮身前来,拽住他衣袖便道:“出口在东边,跟我回去!” 叶兮默默的看着她:“你这时跟过来干什么?” 乔蔓青道:“出口在东边,你却在西边,我自然得回来叫你!” 叶兮叹一口气,事一遇到乔蔓青,总是会打乱一切计划,明明已为她铺了路,她却偏又回来了,他轻道:“你下次能不能听些话?” 乔蔓青还没来得及开口,管陵已然追了上来,站在不远处冷道:“出口在东边,他自然得在西边,他若不在西边,谁给你们打开机关?” 乔蔓青愣了一下,她骤然凑近叶兮有些恼怒:“你又想支开我?” 叶兮看着她,叹了口气:“可能我注定一辈子都甩不开你,要被你拖累了,看着你,还真是连气都生不起来啊……” 乔蔓青怒道:“你让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在这边,你怎么出去?” “想知道么?” “废话。” 叶兮看向管陵:“年轻人,你这人呢,有时候就是废话太多,跟你主子一样,尽说些没用的东西,这一点,真是有些不太讨人喜欢啊。” 管陵怒:“不用你喜欢,今日你们师徒二人,谁都出不了诸葛山庄!” “是么?” 管陵眸一沉:“你们根本没有退路。” 叶兮笑道:“你看,你又说废话了。”他话音刚落,管陵还没来得及反应,叶兮骤然将假山上一块凸出石块给按了下去,随即假山机关反映极快,竟轰隆隆现出一条地下暗道来,风叔管陵大惊,连忙冲上前来想要阻止,这处机关,竟连他们都不曾知晓! “下去!”叶兮将乔蔓青一推,乔蔓青身形不稳,直接栽倒下去,噗通一声,一入暗道,竟直接就是一条河流!乔蔓青反应不过来,连呛几口水,叶兮随之跟着跳了下去。 七月多的天,地下河流还是有些冷,乔蔓青显然不通水性,加之又是匆忙入水,不及反应,这一呛,直觉大脑缺氧,窒息感涌上来,无比难受。 悬浮间忽然一人拉过她的手,将他腰身揽住,随即唇上覆上一片温软薄凉,乔蔓青贪恋这抹温度,大脑中的空白渐渐浮现出画面,她在水中睁开眼,下意识伸手环住了那人的腰。 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样好看的眉眼,一描一画,都像是仙人手中的笔墨蕴染开的山水,沧渺云台,世外仙山。亚匠刚弟。 ——叶兮。 乔蔓青闭上眼睛在心中叹了一声,果然,自己是又拖累了叶兮啊。 叶兮将她牢牢箍在自己身边,撬开她齿往她口中渡气,忽见乔蔓青闭上了眼,只能在她下唇轻轻一咬,乔蔓青睁开眼,眉心凝起,有几分不满之色,叶兮眸子微沉,显然比她更是不满。 这种情况下乔蔓青忽然闭眼,会让他以为她是缺氧晕了过去,略略朝她示意了一番,叶兮放开了她的唇,将她腰身箍紧,带着她往前方游去。 乔蔓青不识水性,在水中闭气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这条河流水深暗沉,光线十分昏暗,几乎看不到头,她时常拉拉叶兮的袖子,叶兮看她一眼,便要停下来给她渡气,他的唇薄凉温润,轻触间,似乎还有那抹清雅熟悉的药香。 如此几番,乔蔓青渐渐拉他袖子拉的愈发频繁,叶兮自然感觉得出,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些恼意,乔蔓青忽然呼吸不畅的样子,叶兮只得一把揽过她,俯首碾上她的唇,良久松开她时,低首在她颈间重重一咬,像是警告,乔蔓青抿唇弯着眼看着他笑,叶兮冷冷看她一眼,将她往前带去。 大抵半盏茶功夫,水中终于见到一丝光亮,乔蔓青知是出口快到了,她忽然拉住叶兮袖子,抬手将他颈环住,将他往下微微一勾,咬住他的唇,两人目光这样极近的相视,同样深黑的眸中,能看见对方微沉压抑的情绪。 这样直直的相视,不知是要看进谁的心底里去,乔蔓青定定看进他眸中,忽然往他齿关轻轻一咬,极轻的一声“嗑!”,响在人的大脑,直抵神经,叶兮倏然抬手将她的手从自己颈上掰下去,随即离开她的唇,将她腰身一紧,带着她往上浮游,冲出了水面。 第100章 从了我 外头日光正盛,大抵近未时中,融融暖意拢在人身上,将水底下的寒气不经意间驱散了几分,两人拖着一身的水走去岸上,拖过一地水渍。蜿蜒横行,不出多时,便被七月的烈烈日头蒸发。 这条暗道,是通往苍梧半山腰的一条河流。 乔蔓青使劲将衣服拧干,忽然感觉有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手中动作缓缓顿了顿,默默地扭过头去,看向叶兮,触到他的视线,抿抿唇,没吭声。 叶兮移开眸子叹了一声,将湿淋淋的外袍脱下,放在手中狠狠一拧。大抵拧了个半干,不由分说,张开一抖,便罩去了乔蔓青身上。 “干什么?”乔蔓青看了看他搭过来的袍子,有几分莫名其妙,“我不冷。” 叶兮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道:“看光了。” 乔蔓青闻言,默默地将叶兮搭过来的袍子往自己身上拢了拢。她目光落到叶兮身上,叶兮里面是一件素白的长袍,被水浸透,贴在身上,更是看得出他身姿纤瘦修长。无一丝多余之处。 乔蔓青不禁暗忖。叶兮什么都好,就是太瘦了些,看起来总有几分弱气,只是气质不管怎么样都出众的很,一眼看去,总是容易第一时间便刻进了人脑海里去。 继续看过去,水顺着叶兮鬓角滑过下颚,在喉结聚成一抹晶透的水珠,乔蔓青目光落在上面。轻轻咽了一口唾沫。 “……你也被我看光了。”她说。 叶兮不冷不热瞥她一眼:“那还不快闭上眼睛?”他说完,抬脚便要走,乔蔓青忽然道:“叶兮。” 叶兮顿下脚步:“叫师父。” 话音刚落,乔蔓青骤然一个箭步上前,控住他的肩,张口就咬住了他的喉结。 致命的温热,叶兮的话头在喉间堵住,乔蔓青睁着眼看着他,眸光有些沉,叶兮声音有些嘶哑:“松开。” 乔蔓青没动,他说话时,喉结在轻微的蠕动,让她禁不住,想要咬的更深些,突然,竟似有了些想要喝他血的冲动。 叶兮垂眸看了看她,漆黑的眸底,看得出一丝压抑的隐忍,他又说了一遍:“松开。” 乔蔓青缓缓张开齿,从他喉间退开,她挺镇定的看进他眼里,淡道:“你以后再说一次师父,我就这样咬你一次。” 叶兮看看她:“懂不懂得尊师重道?” 乔蔓青狠狠盯着他,碾了碾自己牙齿,嗑嗑作响,叶兮抿抿唇:“走吧。” “去哪儿?” “把衣服烘干,然后,睡一觉。” “睡一觉?”乔蔓青眼睛睁大了。 叶兮轻道:“嗯,我得睡了。”他声音有些嘶哑,又有些疲惫,乔蔓青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个反应是想歪了。 她突然想起了叶兮还有伤在身,自己适才竟还在水中同他折腾了这么久,乔蔓青瞬间悔的肠子有些泛青了,她连忙上前扶住叶兮:“我背你走啊?” 叶兮看看她,想笑又笑不出的感觉:“你能有几分力气?在附近找处歇脚地,生个火,烘衣服吧。” 乔蔓青想了想,自己背着他走,说不定还真没一起走来的快,于是乔姑娘抿唇不说话了。 两人没走多久,便见到就近处有一座山洞,里面十分宽敞,似乎还通着水流,山壁深处,有嗒嗒的水声幽荡回响,显得分外静谧幽深。 两人走进去,里面确实有一条暗流河道,潺潺的,不知汇入的是哪条河流,乔蔓青拾了些枯柴生了两堆火,在中间支起一个木架子,将湿衣搭在上面烘烤,顺便形成了一道帷帘,两人便隔在木架两端,各自坐在火堆前取暖。 乔蔓青多次在帷帘那头问叶兮:“要帮忙么?要帮忙么?” 叶兮坐在火堆前,上身衣衫尽除,听的久了,便淡淡回了她一句话:“别说话。” 于是乔蔓青闷闷的不吭声了。 叶兮气海穴上有一根银针,扎扎实实的没进去三寸,右肩上有一掌红印,他将银针拔出来,静默良久,唤了一声:“蔓蔓。” “嗯?”乔蔓青在对面一应,叶兮道:“过来。” “过来?”乔蔓青以为自己听错,过去干什么,让她去占便宜? 叶兮又说了一遍:“过来。” 于是乔蔓青便没再犹豫,起身走了过去,她衣衫未敢除尽,好歹还穿了一层中衣,她目光落在叶兮身上,毫不避讳的直直看着他,竟像是早已见怪不怪的老夫老妻了似的,她道:“干嘛?” “衣服干后,你出去,寻几味药草回来。” “我不认识草药啊。” “我画给你看。” 乔蔓青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火光映着叶兮的脸,将他白皙的面上融了一层薄薄的暖光,漆黑的眸底有光芒跳跃,她看着他,忽然默默地想,叶兮怎么就这么好看呢?眉好看,眼好看,唇好看…… 叶兮手中正拿着一根枯枝,在地面上不知画着什么,乔蔓青没心思去看,她忽然抬起手来,想要去摸摸他的脸,叶兮移了移头,抬手握住她的指,轻道:“别闹。” 乔蔓青定定的看着他:“叶兮,你是喜欢我的吧?” 叶兮没看她,枯枝继续在泥土上不紧不慢的描着图形,他轻道:“之前我们就说好了,我只回答一次,你不能再让我回答第二次。” 乔蔓青轻道:“可我感觉的应该没错的啊,你是喜欢我的,我不是傻子,我反应也不是慢半拍,这是你给我的感觉,我清楚,你应该也清楚的。” 叶兮道:“看药草,我醒了后,要看到它们捣碎成汁。” 乔蔓青就是不看,她一把拽过叶兮,逼着他凝视自己的眼,“叶兮,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就咬你,现在这里天时地利人和,我都一一占全了,你身上又带着伤,你躲不过我的,你不如就从了我。” 叶兮便道;“不喜欢。” “撒谎!”乔蔓青声音一冷,扑过去就将叶兮的喉结咬住,叶兮像是没力气躲她,喉间酥痒温热,乔蔓青的力道不重,牙齿轻碾,威胁又似挑逗,叶兮颇是疲惫的闭了闭眼:“别闹。”气海穴银针已拔,他撑不了太久。 乔蔓青咬着他的喉不放,抬起眸看了看他,忽而伸出舌在他喉间轻轻一舔,她感到叶兮轻微一颤,随即按住了她的肩,声音嘶哑:“蔓蔓!清楚你在做什么!” 乔蔓青缓缓张齿松开他,她说:“你一定是喜欢我的。”话音落下,不给叶兮任何反应机会,她骤然卧前将叶兮扑到在身下,定定的看着他的眸,她说:“我想好了,你是我师父又怎样?叶兮,我们偷情吧,或者,乱伦吧。” 叶兮看看她,忽然笑了起来,“若是当初就知道你这么难缠,我该离你远些的。” 乔蔓青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你初见我时,就该知道我有多么难缠,我若是没这么些缠性,又怎能将你带得去莲城?” 叶兮轻叹:“蔓蔓,你别逼我啊。” 乔蔓青俯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眼,距离极近,她说:“你就是欠个人逼你,否则你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叶兮懒洋洋的,漫不经心般,他道:“我要不起啊。”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叶兮看看她,笑意未达眼底,他轻道:“你是莲城少主,你确定在我是你师父的情况下,你试的起么?” 乔蔓青忽然抿唇,良久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声道:“叶兮,我发现你真是无情的很,别人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你也能毫不留情的,将它一击成为粉碎。” 叶兮道:“做这些冲动事之前,总要先想想后果,否则事后后悔了,或是发现自己负不起那个责任的时候,会痛不欲生的,我总得站在边上,将你及时拉回来。” “有时候你能不能不这么理智?” “我是你师父,难道跟你一起疯么?” 乔蔓青抿抿唇,从他身上起来,抱膝坐在火堆前,怔怔地看着叶兮画在泥土上的四味药草,叶兮顺势就那么躺着没起来了,在乔蔓青起身的那一刻,他上下眼皮渐渐开始挣扎,重叠合拢,拉下一幕黑帘。 “叶兮,其实我真的特别喜欢你,你知道么?”乔蔓青怔怔地开口,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回头去看,叶兮竟是就那么睡了。 乔蔓青索性过去挨着他躺下,愣愣的看着山洞顶端的岩石,轻轻问他:“冷么?” 没人回答,然而她却像是听到了一个答案一般,又继续问他:“要抱么?” 还是没人回答,她却像是听见了有人说“要”,于是她侧身过去抱住叶兮,轻道:“我就知道你这么睡着,一定会冷的。” 火光跳跃,泛滥思绪成灾,乔蔓青闭上眼睛,凑近叶兮,轻轻在他唇边角亲了一亲,叹一声,眼圈泛红,有些哽咽,她说:“叶兮,我就是喜欢你,怎么办呢……” * 清荷碧莲在山洞中找到乔蔓青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一副场景,惊得几乎掉出了眼珠子,墨涯余还站在一旁,碧莲想也没想,直接捂住了他的眼睛:“别看别看,转过身去,不许看。” 墨涯余抿抿唇,默默地转过了身去。 眼前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呢? 叶兮未着衣衫,精瘦上身,线条纹理精细,延至腹下……啊呸!两人连忙收回视线,乔蔓青仅着中衣,衣衫有些凌乱,枕在叶兮臂弯里,一手还搂着他的腰,两人这样相拥而寝,似乎皆是累极,才会未发现洞中已经有人进来。 这样的一副场景,清荷碧莲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打扰,眼下看来,这该是,发生了什么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难以抉择的神色,到底要不要将少主叫醒呢?这一个问题,只纠结的人头发都白了,清荷碧莲抓耳挠腮的,最终还是决定,去洞门外守着,顺势将默默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墨涯余给拖了出去。 “你们少主跟我姐夫到底是什么关系?”墨涯余冷道,脸色微寒,自进洞起,就没缓过。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清荷碧莲有些苦闷,说师徒,还是说仰慕者?似乎哪一个答案都有些说不过去,最终还是碧莲机智,正正经经的回答:“异性关系。” 墨涯余有些不懂了,他侧目朝她看过去:“异性关系?” 碧莲干笑两声,正色道:“你还小,你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于是墨涯余就不再说话,他移开眸光的时候,忽然却又淡道:“异性关系就是男女之间的关系么?”亚匠在号。 碧莲没反应过来,只是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墨涯余脸突然冷了,他转身就往洞里冲,清荷碧莲连忙将他拦住:“干,干什么?” 墨涯余怒道:“男女之间的关系能有什么好关系?男女关系?听着就不正经,我要去将你们少主叫起来,叶兮是我姐夫!” “镇定,镇定!”清荷碧莲忙道:“小小年纪,思想怎能如此龌龊,你想多了,你想多了,再说了,你姐姐不还想嫁给风沭阳么?现在叶神医跟我们家少主在一起,又怎么了?” 墨涯余脸色一寒:“不许说我阿姐!” “好好好,不说,不说。”清荷道:“你先别这么冲动,你也知道叶神医身上有伤,他们眼下正在休息,更是经不得打扰,我们先在这儿守着,有什么事等他们醒来再说好不好?” 墨涯余冷着脸没吭声,估计是默许了。 清荷碧莲还是有些不放心,铁铁实实的站在洞门外头,佯作不经意间,将洞口阻挠的十分严密。 渐渐守到日渐西垂,洞门口乔蔓青的声音传出来:“你们守在这儿干什么?” 三人闻声回头看去,乔蔓青站在近洞门口两米远处,穿戴整齐,颇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再不见之前的半分凌乱样子,清荷碧莲干咳两声有些尴尬,“……这不是……在等少主你出来么?” 乔蔓青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冰冷危险的,“刚刚洞里的你们都看见了?” 墨涯余冷道:“你想杀人灭口么?” 乔蔓青冷冷瞥他一眼,没怎么理他,目光落在清荷碧莲身上,道:“叶兮你们看见了?” 清荷碧莲没敢吭声,随后便听乔蔓青阴森森道:“哪只眼睛看到的,给我挖出来!” “……两,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怎,怎么办?挖,挖俩么?” 乔蔓青阴恻恻道:“不想挖眼,就进去帮忙,将叶兮带回普洱客栈。” 清荷碧莲瞬间奔进了洞里去,叶兮衣袍已然齐整,叶兮受伤便会嗜睡的习性两人大抵都清楚些,当下一左一右将叶兮从地上扶起来,便往山洞外走去。 墨涯余冷冷问乔蔓青:“你跟我姐夫是什么关系?” 乔蔓青眉梢一挑:“姐夫?” 墨涯余森森的瞅着她。 乔蔓青挑眉看他:“你叫谁姐夫?叶兮跟你姐成亲了么?一个破婚约而已,你应该去叫风沭阳姐夫!” “你这女人不知廉耻!”墨涯余怒道。 “你再说一遍!”乔蔓青脸一冷:“我抽你你信不信?之前我觉得你姐是个有风骨有智慧的值得人敬佩的女人,现在才发现,其实最不知廉耻的是你姐!嫁给风沭阳,哭着闹着要嫁给自己的灭族仇人,也真亏了你姐姐做的出来!” 墨涯余怒的不信:“你再说一遍我抽你!” 乔蔓青冷冷挑眉,斜眼看他:“就你这斤两?”她转身就开始撸袖子:“来啊,老娘倒想看看到底是谁抽谁,臭小子不知好歹!” 墨涯余一捋袖子就要上了,清荷碧莲正扶着叶兮从洞中出来,见状瞬间移步,拦去两人身前,清荷扶额:“少主,我看你是跟这年纪的男人都不对盘是么?之前对小师弟是这样,现在对墨小公子也是这样,以后你儿子要是长到他们这个年纪,可怎么得了,母子两不是得打翻天了么?” 碧莲捣了捣她:“嗳,你这想的有点儿远了啊……” 清荷:“……”她也发现是有那么点儿远了…… 乔蔓青气道:“我儿子?老娘儿子今后一定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哪像这些死小子,一个比一个会气人!” “是你这女人……!”墨涯余话没说完,碧莲扭身过去直接将他嘴一捂,恶狠狠道:“别说话,回客栈再说!” 墨涯余恶狠狠的看着她们,随即怒哼一声,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乔蔓青在背后冷笑:“单挑啊,说的起劲。” 清荷径直道:“少主你也别说话,我们先回去。” 乔蔓青翻个白眼,众人一路下了山,往普洱客栈而去。 * 普洱客栈依旧是门庭冷清,他们不准备做生意,也确实没什么生意,当暮色四合,乔蔓青等人的身影出现在客栈大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乱了,小厮慌慌的迎了上去,“叶神医怎么了?” 娃娃上前来连唤了几声:“先生?”都没有听到回应,她的脸冷了,寒气逼人的看了墨涯余一眼,墨涯余没吭声。 是,叶兮是因为去诸葛山庄带他回来才会弄成这样的,可是细细一想,其实叶兮会受伤,也不能全怪他,谁让叶兮看风沭阳不顺眼,就是想打人家脸呢…… “先将先生送回房。”娃娃冷道,众人便将叶兮往房中送去,墨涯余往四下里看了几番,都不曾看见乔弥的身影,他跟在人群后头掀帘走去后堂,在众人将叶兮送回房后,乔弥还是没出现,于是他只能在后院里喊:“乔弥?乔弥!——” 话音刚落,袖子忽然被人一扯,墨涯余蹙眉回头,却见清荷神情有些惊怔:“你刚在喊谁?” 墨涯余蹙眉道:“乔弥。” “乔弥?”清荷又确认了一遍。 墨涯余眉心折的更厉害,她为什么会这个反应?他将袖子从清荷手中扯出来,道:“正是乔弥,姐夫受了伤,在这里,乔弥医术最好。”他说罢还待喊人,却听一声叹息:“别喊了。” 后堂对面的长廊下,一青衣少年柱后而立,眉眼间,说不出什么情绪,似怅惘,似无奈,似悲哀。 清荷有些没回的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却见乔弥轻轻笑了笑:“师姐。” 清荷莫名的,她眼圈红了,就那么突然地,她的声音就哽了,哽的只能说出三个字:“小师弟……”便再也没有下文。 乔弥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来,这样临近了一看,清荷才发现,乔弥的身量,竟已比她冒出半个头了,他说:“师姐,以前你没这么爱哭的。” “不是。”清荷轻道:“你让我缓缓,我总觉得……我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突然就见着了,我有些缓不过来。” 乔弥到底是忍不住伸手去揩了揩她的眼角:“师姐,我真的在这里。” 清荷忽然哭了,她说:“你去哪儿了?你一直都没怎么离开过莲城,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过的啊?” 乔弥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他上前一步,轻轻将清荷拥进怀里:“师姐,你别哭了。” 清荷还没来得及说话,墨涯余在一旁已是不冷不热的开口了:“原来不止是小情人啊,还有大情人呢,眼下大的小的都聚一堂了,你准备怎么收场啊?” 乔弥抿了抿唇,轻道:“余儿,你在诸葛山庄这几日还好么?” “现在才想起来问我?”墨涯余哼笑一声:“还是先顾好你的大情人吧。”他转身便要走,没走出几步,又道:“对了,姐夫在诸葛山庄受了伤,你是准备先哄好小情人呢,还是先去治好我姐夫的伤?” “叶神医受伤了?”乔弥想也没想,直接疾走几步,便往叶兮房中走去,他身影乍一出现,莲城中人都有些愣了,碧莲惊得睁大眼:“真是小师弟?” 乔弥站在门外口,轻轻颔首:“碧莲师姐。”他目光转向看向乔蔓青时,喉头蠕动了几下,却有些开不了口。 乔蔓青板着脸没看他,冷声道:“叫姐!” 乔弥眸光忽而暗了暗,有些说不清的滋味藏在里头,他不知道自己身世前,叫乔蔓青是少主,如今若是这一声姐开口,便是要叫柳菏衣娘,这层相关的关系,怎么也躲不了,然而,他配么?乔弥微微苦笑了一下,一开口,叫的是:“少主。” 乔蔓青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眸光沉敛,抿了抿唇,没吭声。 乔弥便抬脚上前,坐去床边替叶兮诊了诊脉,俄而他道:“叶神医有轻微的内伤,可是依脉象来看,并不是太严重,只是他身子实在是差,心肾皆有大损。” 乔蔓青道:“他被风沭阳打了一掌。” “哪儿?” “右肩。” 乔弥伸手去叶兮右肩上触了触,扯开他衣襟看了看,道:“掌印已消了,叶神医应当是为自己用银针诊治过,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不知道。” 乔弥实在是个实诚人,他开药,永远不会说“我开副药你们先试试”,没把握的事,他只会告诉别人,“我不知道怎么做”,就如当初为乔夷修诊脉一般,这小小少年对行医一事十分严谨,永远不会棱模两可的以人体做实验摸索前行。 乔蔓青忽然想到什么,道:“叶兮睡过去之前曾画过四味药草给我,我不知道是什么,我画给你看。”她说罢,走到书案前执起笔墨,便在宣纸上落笔,不出多时,四副草药图便跃然于纸上,乔弥看了一眼,忍不住道:“少主,你的画,真丑……” 乔蔓青脸色一青,当下便要敲他一栗子,好在乔弥话头突然一转:“不过还算认得出来,都是些普通药材,唯一特殊些的也就五叶参了,叶神医有交待剂量么?” 乔蔓青冷道:“没有。” 乔弥点点头:“那就应该是普通的剂量,我去配药。”他说完,转身便退出了房中。 路过长廊时,见清荷倚在廊柱下,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乔弥走过去,唤了一声:“师姐?” 清荷抬眼看了看他,笑道:“小师弟,找到了,就不走了吧?” 乔弥没说话。 清荷轻道:“跟师姐回去好么?” 乔弥看着她:“师姐,我回不去了。” 清荷眼圈禁不住又有些泛红:“……你为什么要这样困着自己呢?你要怎么样才能走出来?小师弟,没有人怪你的,真的没有人。” 乔弥苦笑一下:“有的。” “你不是要去替先生抓药么?”娃娃的声音忽然清冷的响起,“在这里做什么?” 乔弥抬眼看了娃娃一眼,淡道:“陪我师姐聊聊。” “有什么好聊?” 乔弥叹一口气,为什么觉得今日的余儿和娃娃都有这么几分难以相与?他叹道:“我这就去为叶神医抓药。”便转身离去,走了没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清荷:“师姐,苍梧也有卖莲蓉糕的,我上次在街上见到过,味道比金陵的差不了多少,我记得你喜欢吃,我给你买些回来么?” 清荷笑了笑:“好。” 乔弥这才转身踏出了普洱客栈。 娃娃看向清荷,偏了偏脑袋,道:“乔弥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清荷笑道:“因为我是他师姐啊。” 娃娃道:“只是师姐么?” 清荷没说话,她偏目看向别处,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只是师姐么? 第101章 八月凉 月色浓时,乔蔓青还在叶兮房中守着,乔弥抓了药回来,顺便带回了莲蓉糕,乔蔓青目光落在那莲蓉糕上,露出明显的垂涎之色。奈何乔弥不为所动:“这是给师姐的。” 于是乔蔓青翻个白眼,颇是愤恨的将药接了过来,乔弥转身准备退出去的时候,乔蔓青问他:“之前在龙井客栈的时候,你知道我们也在,可就是不愿意出来见我们,是不是?” 乔弥笑了笑:“是不知道见了说什么好。” 乔蔓青淡道:“我倒不是很担心你,可你知道清荷么?她一直在找你。” 乔弥沉默半晌,道:“师姐对我很好,我知道。” “那你怎么想,你愿意对她好么?” 乔弥笑道:“我自然对师姐好,至少,比对少主你要好得多。” 乔蔓青脸一冷:“出去。她在院子里的小亭里。” 于是乔弥笑了笑,他转身去了院中,清荷在院子里的石亭下,双手趴在石桌上,头埋在自己臂弯里,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做什么。 乔弥远远的看了看清荷,才迈上石阶走上小亭去。他步子迈的很轻,不会吵到谁,他将莲蓉糕放在石桌上,微微俯近身子,在清荷耳边唤了她一声:“师姐。” 清荷动了动。抬起头来。她像是在这儿呆了不少时间,朦朦胧胧已经睡了一觉,神情有些微的迷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清醒,轻道:“你回来了?” 乔弥在一旁坐下,轻笑:“师姐,你在这里睡觉,不怕着凉了么?”亚匠讽亡。 清荷不是很在意的弯了弯唇:“哪有这么容易着凉?” 乔弥将莲蓉糕往她身前推了推。笑道:“看师姐的样子,也是没吃饭的,是在等这莲蓉糕么?” 清荷笑叹:“不是我不吃饭,而是叶神医受了伤,普洱客栈小厮明显都慌了,忙的翻天覆地,却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在忙些什么,根本没人做饭。” 乔弥笑道:“那幸好,我也算是有些先见之明了。” “小师弟。”清荷双手放在桌上将莲蓉糕拢在掌心:“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还不知道。”乔弥道:“我不放心余儿,等他墨家之事了了之后,再说吧。” “真的不考虑跟我回去么?” “师姐。”乔弥道:“如果有一天,在一个机缘巧合的因果下,我走出来了,或许我就会回去了,我不知道这个机遇什么时候才会遇到,可眼下我很确定,我是不会回去的。” 清荷沉默良久,忽然轻轻笑了笑,抬眼看向他,轻道:“好,我等你。” 乔弥便没说话,溶溶月,浓浓风,融进了谁的眉眼里。 二层楼阁,娃娃站在扶栏后,往下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小亭中的浓浓月色,墨涯余走到她身后,目光也是落在小亭里的,他说;“看到他们这样,你心里有什么感觉?” 娃娃沉默了一瞬,才道:“我只是不明白,乔弥面对这个所谓的师姐的时候,为什么会这样……”她偏头想了想,像是有些想不出该用哪两个字来形容。 墨涯余道:“温柔?还是体贴?” 娃娃道:“都不是,这些都太过于表面,温柔,似乎又有一份隐忍的疏远,体贴?乔弥对谁都很体贴,可他对这个师姐的体贴,为什么,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她想了想,说出了不确定的两个字:“哀凉?” 墨涯余抿抿唇:“你知道他的当初么?” 娃娃道:“不知道。” 墨涯余笑得凉凉的:“所以这就是你输给别人的地方,他的师姐知道他的一切,所以可以走进他的心里,走进他内心自我封闭的那层地界,可你不行,你永远不行。” 娃娃看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墨涯余沉默半晌,轻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娃娃淡道:“以前你是哑巴的时候我还没觉得你怎么样,眼下你能说话了,我倒是发觉了,你的话很多,特别多。” 墨涯余轻轻嗤笑一声:“我发现你的话,也比之前多了许多,尤其是在面对乔弥的时候。” 娃娃冷冷看了看他,没说话,转身走了。 这一夜有多少人睡不着,在床榻之间辗转反侧,又有多少人望着窗外浓浓的月色思绪飘远,那一扇扇窗轻开,一盏盏烛轻燃,看灯烛垂泪不寝,融到天明。 叶兮这一睡又睡了一天半夜,他睁眼的时候,只听得院子外头捣药的声音,咚咚咚——一声一声,懒散而又细腻的传入耳中,他起身下床,从窗棂外看出去,正好能看见乔蔓青的绿色身影,她身边站着墨涯余,乍一看,两人有些争锋相对的滋味。 “你整日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姐夫,夜里也不曾出他房门一步,到底是想干什么?” 乔蔓青头也没抬一下:“我不守,你倒是去守?” 墨涯余淡道:“在诸葛山庄的时候姐夫就告诉过我,若能活着出去,就回绿微居与我阿姐成亲。” 乔蔓青的动作突然顿了顿,她的声音良久都没再响起,俄而,只余捣药的声音,咚——咚——咚——缓慢而又沉重。 叶兮从窗前移开脚步,走到门前,将房门推开,放眼看去,院落中乔蔓青坐在一张小凳上,神情压抑又恍惚的拿着药杵,一下一下的捣着药,墨涯余站在一旁,面上也同样没什么表情。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响,两人同时抬眼往这边看了过来,见叶兮站在门口,一个放下药杵站起身来,一个往前走了几步,说的都是:“你醒了?” 叶兮慢悠悠笑了笑:“你们聊的好热闹啊。” 乔蔓青移开眸去,将药罐端起来,伸手递他眼前去:“你说的,醒来要看见捣碎成汁,正好,刚捣碎的,拿去。” 叶兮轻叹:“好歹将药汁弄好,装在一个小碗里。” 墨涯余没说话,忽然转身离开,没一会儿,端了一个小碗回来,里面是碧绿色的药汁,比乔蔓青捣的好,比乔蔓青捣的细,比乔蔓青捣的有水准。 乔蔓青看了看,蹲身将药罐子一撂给搁回了地上去,捋起袖子就想要去抽人:“明明看见我在捣了你还偏去捣这一碗药汁出来你成心给我添堵的是吧?” 墨涯余退开一步躲开她,淡道:“这不是我捣的,是乔弥。”他淡淡瞅她一眼:“乔弥早就将药汁捣好了,很明显,他比你会捣药,捣的比你好百倍。” 乔蔓青气了,扭头去看向叶兮:“你到底吃那个?” 叶兮在药罐和药碗中各看了一眼,回她:“……这答案不是很明显么?” 乔蔓青哼哼两声,翻个白眼儿,扭身走了。 叶兮看着她负气而去,莫名的笑了起来,他伸手从墨涯余手中接过药碗,生药汁,比熬出来的还要涩口难咽,墨涯余看着他面不改色的将药饮尽,忽然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对少城主,比对我阿姐还要好很多?” 叶兮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是么?哪里看出来的?” 墨涯余道:“眼神不一样,你看这个少城主的眼神,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他想了想,低道:“宠爱和纵容。” 叶兮没说话,他将药碗放下来,看了看他,眸光有些意味深长:“余儿,你最近是受了什么感情挫折了么?我发现你现在对这些,特别敏感。” 墨涯余脸一冷,声音跟着一凛:“没有,你是我姐夫,我自然得关心这些!我不能看着你对我阿姐不好。” 叶兮笑了笑:“小孩子家家,操心这些做什么?明日便随我回绿微居吧。” 墨涯余没说话。 叶兮道:“怎么,你不想回去?” 墨涯余仍是没说话,那意思很明显,他确实是不想回去。 叶兮便道:“我此番回去,是要与你阿姐成亲的,你也不愿意与我回去么?” 墨涯余闻言抬眼看向他,沉默一瞬,铿锵道:“回!” 叶兮要回绿微居,这客栈里的人,便要走一大半,娃娃在收拾东西,乔弥也在收拾东西,清荷站在乔弥门外,问他:“要走了么?” 乔弥手中动作顿了顿,抬眼轻轻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他说:“师姐,你保重。” 清荷始终站在门外没进去,闻言她也笑,这一句保重,又要隔多久不见呢?她轻道:“我不送你了。” 乔弥笑:“好。” 她便转身从他房门外离开,彼此熟悉的眉眼,犹如上一次的离别,在某一处下了雪,将某一处冻结成霜。 叶兮坐在廊下,不知在看何处风景,要走的人都在收拾,可偏他,永远闲散的像是会在此长留,乔蔓青默默的走过去,低声问他:“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 叶兮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轻道:“坐下。” 乔蔓青便默默的走过去坐下,她的动作很缓,眸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始终不肯离开。 叶兮的声音像是叹息,他说:“蔓蔓,你以后少哭些。” 乔蔓青轻道:“你不惹我就行了啊……” 叶兮笑道:“我走了以后就好了,不会有人惹你。” 亭外风声轻,微冷,八月初秋,凉的是故人远,情人心。 乔蔓青没说话,她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开了口,她说:“你难道不应该带我一起走么?我是你徒儿啊。” 叶兮还未开口,墨涯余的声音便毫无征兆的传了过来:“姐夫,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他站在亭廊的扶栏外头,神情有些不是很友善的看了看乔蔓青。 叶兮道:“明日一大早便走。” 墨涯余道:“回去就立刻准备你跟阿姐的婚事么?” 叶兮笑了笑,顺着他话头接下去:“嗯。” 乔蔓青眸色讳莫如深的看了墨涯余一眼,抿唇未语,起身从廊下离开。 月色挽上柳梢头,乔蔓青坐在亭子下面,石桌上摆了一壶酒,她默默的看着那壶酒,一直也没伸手去碰过,她要醉其实很简单,只需三杯就够了,然而,她实在是不怎么喜欢酒的味道。 叶兮路过亭外时,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后便抬脚进了亭中,乔蔓青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壮烈,尽管他不知道,这股壮烈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忽然见乔蔓青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抓起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当叶兮闻到那股清冽的酒香时,他忽然就明白了,乔蔓青这三杯倒,原来是想要喝酒。 于是他道:“你今晚勇气有些可嘉。” 乔蔓青闻声回过头去,见了叶兮,又默默的将酒壶给放桌上去了。 叶兮走去她对面坐下,眸光似笑非笑的在那杯酒上看了一眼,道:“梨花酿,你能喝几杯?” 乔蔓青面不改色:“比你多一杯。” 叶兮了然,倒是不反驳。 乔蔓青默了默,忽然道:“现在绿微居外头的人估计还没撤呢,你回去也不方便,要不跟我回莲城算了啊。” 叶兮笑了笑:“可是我要赶着回去成亲啊,再是麻烦,这条路,却也是得走的。” 乔蔓青沉闷一瞬,“……你真的要回去与墨月轩成亲?” 叶兮道:“老一辈订下的婚约,尤其还是死了的老一辈订下的,自然得更重视一些,若无必要,还是遵守的好。” 乔蔓青看着他:“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叶兮笑得懒懒的:“你还是回莲城吧,绿微居地势复杂,路途遥远,来来回回的耽搁一下,大抵便要近两个月时间,实在不宜奔波。” “你不就是不想带我走么?” 叶兮看向她,倒是不否认:“你也可以这么想。” 乔蔓青道:“我明白了。”她说:“我叫了你一声师父,我们就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了是么?” 叶兮没说话,他眼眸溶溶,似敛风月,里面有一阵涟漪清光,寂寂拢了一片暗沉。 乔蔓青将早就斟好的那杯酒拿起来喝了,酒味有些烈口,有些苦涩,冰冷的液体带着簇簇火苗从喉间滚进腹中,刹那间,手禁不住有些轻微的发抖,连带着嗓音微颤,她说:“好歹我也是你徒弟,你成亲,我怎么能不去啊?” 叶兮眸光不经意间落在她发抖的手上,声音却是平静:“你既是我徒弟,那就听师父的,回莲城去。” “我连怎么去您老人家的居所都不知道,今后怎么孝敬你啊?” 叶兮笑道:“不来找我,就是最大的孝敬。” 乔蔓青吸了一口气,喉间发出一声断音,像是哽咽:“叶兮你怎么这样啊?” 叶兮轻轻叹了一声:“又哭了。” 乔蔓青趴桌上伸出手去越过石桌扯过他的袖子,声音很软,轻轻的有几分委屈,“我说师父,您这是准备跟我老死不相往来,永远不再相见么?” 叶兮叹道:“我没这个意思。” 乔蔓青可怜兮兮的:“叶兮,我都拜了你为师了,你却还是这样,巴不得离我远些再远些,你这是在烧我……烧我心你知道么?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 叶兮看了看她,没吭声,最终抬起手来拿过酒壶,又往杯中斟满,递到了她眼前去:“来,喝酒。” 乔蔓青倒也是听话,顺着他的手就给喝了,这一杯酒下肚,顿时就哭的凶了,眼泪往叶兮袖子上猛蹭:“叶兮你说句喜欢我你要死啊?你一个大男人你矜持什么啊?要不我娶你啊!” 叶兮被她逗乐了,心里想着,小丫头喝醉了,也是好玩的紧,让人舍不得放开。 他又斟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去,乔蔓青看都没看一眼就喝了,这一喝就收不住了,张口就开始哭着数落:“叶兮你说你这人,你除了长得好看点,医术好一些以外,根本是一无是处你知道么?你脾气不好,说话还妥妥的气死人,你说除了我受得了你以外,谁还要你啊?我是不是瞎了眼了我,啊?” 叶兮笑着轻声附和她:“是,只有你能受得了我。”他笑着笑着,眸光忽然便蕴了一丝叹息,只有乔蔓青能受得了他,只有乔蔓青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放开他,他目光落在乔蔓青身上,轻轻叹了一声,丫头,你这是在逼我啊。 乔蔓青喜欢一个人,永远也不会轻易放手,哭的再狠,眼泪流了也就过了,再醒来,依旧如斯。 叶兮喜欢一个人,却只能退,无止尽的退,不能交付的未来,便不能草率的,葬了一个人的余生。 再一杯酒下肚,乔蔓青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叶兮走到她身边去,将酒壶搁到一旁,轻轻抱了抱她,将她揽在怀里,闻着她发间的香,似乎一瞬间,真的放不开手了,他有时候真的怕了她的眼泪,乔蔓青这样的人,她不适合哭的。 夜三更时月最浓,叶兮将乔蔓青打横抱了起来,她挺轻的,这样缩在他怀里,还一只手死死的攥住他的领子,生怕他走了似的,叶兮看了看她,抱着她出了亭子,将她送回了房中。 * 叶兮隔日便启程回了绿微居,乔蔓青宿醉后头疼欲裂的倚在普洱客栈门口看着,似乎还有些恍惚,她看着那辆马车逐渐在视线里淡出去,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清荷也在门口看着,淡淡的看着,不说一句话,她想等等吧,等一等,那个青衣少年,总会回来的。 碧莲看了看她两,有些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乔蔓青怅然若失还情有可原,可清荷怅然若失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找到小师弟了么?不是已经确认他目前平安了么?那还这样一副凄凄凉凉的样子做什么? 她端着手中的那碗醒酒汤犹豫了一下,才转身对乔蔓青说道:“少主,干了这碗热汤,我们便起程吧。” 乔蔓青有气无力的朝她手中的那碗汤瞥了一眼,轻道:“叶兮熬得?” 碧莲铿锵点头:“正是。” “不喝。” “……”碧莲踯躅良久,“那我倒了?” “不行。” “……那就这么一直端着么?” 乔蔓青揉了揉头:“留着吧,一会儿喝。” “可我们眼下也得赶路啊,这怎么留……” 乔蔓青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一把从她手中将碗接了过来,闷头一口喝了个干净。 碧莲很愉快:“那少主,我们就启程回莲城了吧。” 乔蔓青一言不发,转身就上了马车,清荷也是默默无言,坐去了辕座上,碧莲看着她两人近乎是死寂般的顺从,有些莫名的发毛,然而到底还是坐上了车辕,扬起了马鞭。 马蹄拉动车轮辘辘,在渐起的晨光中远去,逶迤一地辉煌。 “等等!”将将出了苍梧城,乔蔓青忽然在车厢中大声道:“去南陵。” 碧莲楞了一下:“少主,我们不是回莲城么?” “不。”乔蔓青道:“去南陵。”这次她的声音有几分坚决,字字都咬得很重。 “为什么突然要去南陵啊?” 乔蔓青估计是喝了醒酒汤,神智变得清醒了,她森森冷笑:“叶兮要跟墨月轩成亲,我不信倾北祭不去,若是倾北祭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也得让她将我带去。” 碧莲叹一口气:“少主,你这样来回奔波,每次见面都是匆匆就别,又是何苦呢?” 乔蔓青不屑的冷笑两声儿:“他这不是要给我娶个师娘回来么?我怎能不去一睹我那师娘二嫁的风采?” 碧莲默默道:“少主,人墨姑娘跟风庄主的亲并没结的成,也不算是二嫁。” 乔蔓青怒了:“别在我面前替她说好话,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调转马头,去南陵!” 碧莲被她唬了一跳,当下果断调转马车,往南陵而去。 从苍梧前去南陵,若是行程快,大抵需十日左右,而从苍梧前去钟山,以叶兮的速度,大抵需要二十日左右,是故乔蔓青到南陵时,叶兮应该还在路上慢悠悠的晃荡,乔蔓青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和倾北祭好生商量商量,是否要砸了叶兮婚礼这个严肃的问题。 第102章 婚难行 碍于乔蔓青一路上虎着脸在后面催的缘故,碧莲一路疾斥马,马车犹如打了鸡血般直往南陵冲去,终于是不出十日,三人便进了南陵境内。 龙井客栈依然是座无虚席,倾北祭向来是个打理生意的好手。在她手下打理的生意,不用做消息买卖,也能是风生水起,财源广进,谁让她财迷呢?见了银子就不爱撒手。 乔蔓青到龙井客栈的时候,是正午,初秋带了些凉意,倾北祭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行云流水,手法之精准快速令人咋舌,乔蔓青走进去,倾北祭抬眼晃了她一眼,手下的动作顿时啪的一声停了,她定定的站在柜台后头抬眼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乔蔓青抿抿唇:“来请你为我做主。” 倾北祭又是定定的看了她好半晌,才面不红心不跳的开口了:“哟。谁能把咱们乔小城主欺负成这样啊,这都来求我做主了,我可先说明白了,我也就一小掌柜,遇见那些大夫啊什么,我也能力有限啊。” 乔蔓青一巴掌拍柜台上,吓得倾北祭一耸,乔蔓青随之凑近她,咬牙切齿的问:“你不喜欢墨月轩的对不对?” 倾北祭怔怔地忙不迭地点头。 乔蔓青道:“叶兮现在被猪油蒙了心了,要娶她,你说怎么办?” “什么?”倾北祭反应比她更是猛烈,啪一声将算盘狠狠砸在了柜台上:“真他妈要娶墨月轩?叶兮他傻了不成?随便去街上抓一个那也比墨月轩强啊!老娘真是受不了叶兮了,老娘要去打醒他!” 她十分急躁的说完,捋起袖子就准备直接从柜台后面翻出来,不等她一只脚跨过柜台,乔蔓青严肃的阻止了她:“冷静。倾长老,叶兮成亲,你必定得去绿微居的对不对?” 倾北祭坐在柜台上仍然保持着那个翻滚的姿势,闻言点点头:“啊。” 乔蔓青道:“那好歹也是叶兮的地盘,你一个人去砸场子,必定有些势单力薄的对不对?不如,你带我一起去?” 倾北祭正要壮志凌云的答应下来,一个好字已滚到了喉咙口,忽而像是猛地想起来了什么,生生一咽,神情一肃:“不行!” “为什么?”乔蔓青有些没想到,继而愤怒不已,几乎暴跳:“咱俩联手。天下无敌啊,横扫绿微居那绝不是问题啊。” 倾北祭眉心都折成了一个川字,她使劲的想了想,最终又翻回了柜台后头去,连连摇头:“不不不不不。” “为什么?”乔蔓青一把扯过她:“你没理由不答应的,是不是叶兮早就跟你交代了什么?” 倾北祭继续摇头:“没没没没没。” 乔蔓青怒的直接就想翻过去跟她单挑了,倾北祭忽然大声道:“小五,小五,快给乔小城主开间客房,她舟车劳顿,快些带她进去休息!” 乔蔓青怒了,咬牙切齿怒的跳脚:“倾北祭!” 小五这时迎上前来,抹桌布往肩上一甩:“少城主。跟我来!”不由分说,拽着她便往后院厢房拖去。 清荷碧莲连忙跟上。 直到乔蔓青身影不见了,倾北祭才开始毛焦火辣,拿过一旁账本就开始猛给自己扇风,火气冲冲的问身旁小厮:“小七,楼主最近在哪里?” 小七默了默,站在一旁没敢吭声。 倾北祭扭头看向他,陡然间变得凶狠起来:“问你话!” 小七将抹桌布一甩,正准备兴高采烈的去迎接客人,后领子被人一扯,生生将他扯了回去,于是小七好不容易摆出的兴高采烈脸,生生被倾北祭给扯成了麻木痛苦脸:“长老……” 倾北祭怒道:“问你话,你想撒去哪儿去?” 小七尽量保持着镇定:“长老你先放开我,我站稳了再好好跟你说。” “不用。就这么说!” 于是小七紧闭了口不说话。 倾北祭火气登时蹭蹭蹭直往头顶冒:“楼主最近在哪儿?为什么你们最近都没跟我禀报?” 小七抿唇,快速说道:“楼主行踪不定,目前我们已经失了其踪迹,不知她目前身在何处。” 倾北祭哼哼冷笑了两声儿:“小七,你可别想着骗我啊,我再问你一次,楼主在哪儿?你可得掂量仔细了说啊。” 小七哭了:“长老,楼主最近在南莫。” “在南莫做什么?” “你真的不能够先放开我么?” 倾北祭中气十足的一吼:“说!” “在南莫帝都青州,与颜渊大将军府上的谋士,竹吟陌,准备大婚。” 倾北祭愣了一愣,随即大怒:“竹吟陌?这他妈颜渊府上的首席谋士是个瘸子啊,她怎么能嫁?!”她大怒之下一巴掌就拍了小七脑袋上去,嘶吼:“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我明明还准备让她陪我去毁了叶兮婚礼的啊!!!” 小七抱着头哀嚎一声,泪流满面,寻着空隙一溜烟儿就跑的没影了,发誓再也不在倾北祭面前穷晃悠。 倾北祭终于是愤怒了,她眼下该去砸谁的婚礼?砸倾榭依的还是叶兮的?她砰一声一脚踹在了柜台上,顿时大堂中无数食客惊悚的朝这边看了过来,倾北祭压根儿就没理他们,嘶叫一声,只觉得自己都快要炸了。 乔蔓青此时在房里也是坐立不安的很,倾北祭怎么会拒绝呢?一起去砸叶兮婚礼这多么伟大美好的事啊,她怎么能拒绝呢?乔蔓青悲痛欲绝的问碧莲:“倾北祭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碧莲半天没反应的过来,待反应过来后,登时惊悚:“少少少少主,你说什么?” 乔蔓青泫然欲泣:“倾北祭一定是不喜欢我了啊。” 碧莲顷刻间毛都立起来了,她连忙劝乔蔓青:“少主你,你别想不开,咱们有什么事都可以好生商量,你,你可不能喜欢倾长老啊。” 乔蔓青只是悲痛的锤了锤自己脑门,连饭都吃不下了。 临夜时龙井客栈打烊,乔蔓青进前堂时,只见大堂角落里燃着一豆灯火,昏黄暗沉,倾北祭靠在桌上,撑着额看眼前的一豆灯火发呆,神情凝重又认真,乔蔓青不由走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犹犹豫豫的问了声:“你在干什么?” 倾北祭动都没动一下,眼皮子看着灯盏眨都没眨,严肃道:“思考人生。” 乔蔓青瞬间比她更是严肃:“如此浅显的问题何须思考?人生就是需要砸婚礼才能够显得足够精彩啊。” 倾北祭很严肃:“我同意。” “那还犹豫什么?”乔蔓青还是保持了一分矜持谨慎:“咱们……走着?” 倾北祭终于掀了眼皮了,她抬起眼来看了乔蔓青一眼,忽然特别悲伤:“可我不知道我该去砸谁的啊……” 乔蔓青眉一挑:“除了叶兮,莫非还有人也被猪油蒙了心,老鹰啄了眼?” 倾北祭尤为悲愤:“我家小妹,原来是十分让人省心的,可现在不知怎么了,成亲都不带通知我一声儿的,竟就要嫁给一个瘸子,你说她怎么能嫁给瘸子呢?” 乔蔓青想了想:“倾楼主这样做,应该是有自己的理由?” “能有什么理由?”倾北祭一巴掌拍了桌上:“我倒是真想看看这瘸子是有多么风华绝代,能把我妹妹给勾引了。” 乔蔓青忙道:“淡定,如果倾楼主当真是喜欢他,瘸子又怎么样?倾长老如此歧视残疾,也是不好。” 倾北祭凉飕飕的看了她一眼:“我说他是瘸子还是客气了你知道么?竹吟陌,他双腿瘫痪,一辈子都只能坐在轮椅上,那小妮子嫁给了他,不是得伺候他一辈子么?我妹妹,我可是含辛如茹的照顾大的,临的现在大了,她怎么能去伺候别人呢?谁配的起她的伺候?就是那男人是南北二帝,老娘也不可能答应。” 乔蔓青顿时深刻的感觉到了倾北祭这当娘的……啊呸,当姐的不容易,于是她道:“要不咱们一道去南莫看看吧,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倾北祭幽幽怨怨的:“我也想去啊,可去了南莫,必定在叶兮大婚之前赶不回来,叶兮要娶墨月轩,老娘也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啊。” 乔蔓青一听,顿时也犯难起来,这种情况,到底是该去砸谁的婚礼?这两人什么不好赶,怎么就是婚礼给赶一块儿了?乔蔓青觉得真是愁人,于是她道:“不如这样吧,你把绿微居的地图给我,机关图也一并给我,我们分两路行动,我去砸叶兮的婚礼,你去砸倾楼主的。” 倾北祭看看她,呵呵两声儿:“地图和机关图?不行。” “为什么?” “因为爱情。” “……”乔蔓青怒了:“你他妈好好说话。” 倾北祭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声:“我已经没办法好好说话了,我也曾想做个温温柔柔的小女子来着,可偏偏生活将我逼成了提刀跨马的女豪杰。” 乔蔓青唇角禁不住抽了抽,不要脸,怎么都是在夸你自己。“那你说吧,我们现在怎么办?” 倾北祭叹一声:“我妹妹肯定是不准备给我发喜帖了,可叶兮好歹是会通知我一声的吧?我已写了信,派人送去南莫了,看我妹妹怎么回,我再决定去砸谁的婚礼。” 乔蔓青道:“那我们得等多久?” 倾北祭幽了她一眼:“估摸着,得接近一个月吧……” “一个月?”乔蔓青蹭的站起了身来:“一个月,叶兮都不知道跟谁跑了!” “稍安勿躁。”倾北祭劝她:“叶兮是逃不出老娘视线的,也不看老娘是做哪档子生意的,叶兮一有动静,我隔这么老远一样能知道,这成亲不是小事儿,他光准备,就他那懒洋洋的性子,估摸着准备也得准备一个月,都够我跑一个来回了。” 乔蔓青神情十分凝重,她说:“若是叶兮真跟墨月轩成亲了,我会哭给你看的。” 倾北祭道:“别急,或许还用不着一个月呢,叶兮那事儿,有我在,成不了,绝对成不了。” 于是乔蔓青又慢吞吞的坐了回去。 倾榭依的回信,这一等,便是直接等到了九月,仍然没有回音,九月枫红,秋意渐浓,乔蔓青忽有一日问清荷:“现在是多久了?” 清荷道:“九月初八。” 乔蔓青便没再说话,这一眨眼,竟是十多天就这么过去了,根本不给人缓神的时间,乔蔓青想,这个时候,叶兮应该是已经到了绿微居了吧,见着墨月轩了么? 别见到,千万别见到。 祝你们钟山红绸全部卖光,红烛无售。 * 叶兮这个时候,确实还没见着墨月轩。 钟山绿微居,守在暗中的三路人马一路也没少,他们也是够耐心,如此守了几个月毫无所获,却依然坚持不懈尽忠职守,真真是令人敬佩的很。 叶兮轻轻叹了一声,他已在山底下叹了好久,乔弥忍不住道:“到底上不上去?” “断崖栈桥外头,那些守着的人还没退去,姐夫必然不能就这样上去。” 乔弥道:“那就在这儿一直叹气么?” 墨涯余抿抿唇:“要不换衣服吧,那些人的目的只是姐夫,其他来往绿微居的人他们倒是不会为难,让姐夫稍稍乔装一下,我们便可正常的走过栈桥。” 他说完,三人都朝叶兮看了过去,叶兮还在叹气,娃娃忍不住也开口了:“先生,我们到底怎么上去?” 叶兮若非必要,向来都不怎么喜欢简单粗暴的动手,毕竟他一向自诩为一名斯文的大夫,可眼下不简单粗暴的动手,又怎么上去?叶兮肯穿别人的衣服么? 叶兮还在叹气,叹了半晌,他似是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你们为我开路,直接将那群人解决了,我趁机上栈桥怎么样?” 墨涯余脸黑了黑:“那有些是朝廷的人马,杀了官府的人,那事情便大条了,惹上的可就是必杀通缉令了,给盖上一条畏罪潜逃斩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一辈子也脱不了身。” 叶兮默了默,目光落在乔弥身上,又叹一声:“你这小祸害。” 乔弥:“……”他开口道:“易容吧,只有这样了。” 叶兮道:“我不戴猪皮。” 乔弥道:“假胡子行不行?” 叶兮哀哀切切的又叹了一声,于是娃娃便去市集上了买了些需用品回来,乔弥那不入流的易容术有时候,还真能唬得了那么几个人,当叶兮贴上胡子,摇身一变为白衣中年大叔的时候,娃娃看了看,还是忍不住道:“这装扮太浅显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乔弥道:“你认不认得出我?” 娃娃看了看他,乔弥仍旧是刚下山时的那副装扮,画上皱纹,贴上胡子,穿上宽衣,晃眼一看,是一名年约五六十的老者装扮,娃娃道:“仍然浅显,一眼就能认出。” 于是乔弥道:“那就没问题了,叶神医,上山吧。” 娃娃脸一沉:“被人看出来怎么办?” 乔弥道:“我下山时就这幅装扮,并没人认得出我,你之所以认得出我与叶神医,是因为你对我两太熟悉,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于是娃娃没再说话,四人便就如此上了山,然而事实证明,叶兮的辨识度,果断是比乔弥要高上许多的,几乎是在叶兮刚在山顶现身的时候,暗中三路瞬间便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团团将四人围在了中间,有人笑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这么些日子,总算是见着了活的叶兮了啊,哈哈哈。” 娃娃轻轻看了乔弥一眼,那眼神说不出的诡异,乔弥分明从那眼神中觉出了几分阴恻恻的味道,于是他讪笑两声耸耸肩:“那个,谁让叶神医长得那么好看呢,易容也掩盖不了他的风姿卓越……” 墨涯余后退一步抵近乔弥,嗓音微微压低:“他们要带走的不止姐夫一个,还有你,最好趁你还没有被人认出来之前,先上栈桥回去。” 叶兮在叹气,他把自己嘴上的两撇胡子给扯了,随后又搓搓搓,搓去了眼角的几抹暗沉,分明便又是那个气质出尘,纤尘不染的叶神医。 有人道:“叶神医,这么些日子以来,你将我们小驸马爷带去哪儿了?” 叶兮挺无辜的:“我又不是公主,哪儿知道你们的小驸马爷是什么东西?” 那人也不在意,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家王爷有请,还请叶神医随我们走一趟。” 叶兮不干了:“我都到家门口了,你们又将我请走,我未婚妻要是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 于是另一路人马的人怒气冲冲的开口了:“墨姑娘现在在哪儿?” 叶兮朝云雾遮绕的栈桥那头示意了一下,笑道:“大概在一个月前才刚回了绿微居,怎么,你们没看到么?” 那路人马当下都有些惊异,心中同时冒出的念头都是,这他妈是什么时候事?我怎么不知道?我眼瞎了么?卧槽没有啊!于是有人怒了:“你到底把墨姑娘藏去哪儿了?快交出来!” 叶兮叹气,轻轻耸了耸肩:“我说了你们又不信,那还问我做什么?” 到底还是另一路人马比较直接勇猛,闻言二话不说,直接挥刀便上了,山顶顿时一片混乱,有人怒道:“叶神医是要跟我们回去见王爷的,别动手,都先别动手!……” 混乱间有人歇斯底里的追问:“墨姑娘到底在哪儿?我们庄主夫人在哪儿?” 只有一路人马默默无言,拿刀,简单粗暴的要夺了叶兮性命。 叶兮向来是能说话就不动手的好性子,于是,他的目光在乔弥,娃娃,与墨涯余身上都看了一眼之后,最终果断的选择了站去墨涯余身后躲着那些刀光剑影。 乔弥的剑太温柔,不致命,娃娃的身形太快,跟着有些费劲,还是墨涯余好,剑法凛冽,简单粗暴。 这场混战并没持续多久,几乎是突然间,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那一直喊着“叶神医要跟我们回去见王爷!”的一路人马,忽然将刀锋转向了另两路人马,怒道:“王爷指明要叶兮,活的,公主也等着要驸马,活的!你们要是杀了他,我们拿什么回去交差?” 另两路人马顿时都没吭声了,齐生的一个念头明显都是:先解决眼前这堆杂碎再说! 于是叶兮等人,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自己打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难分难舍。 墨涯余趁机拉了拉乔弥:“快走!” 娃娃随即看向叶兮:“先生?” 于是四人往后急退,往云雾间的栈桥走过去,骤然有人高呼:“别打了,叶兮跑了!”此言一出,众人才瞬间反应过来,迅猛收刀,急速朝断崖这边追了过来,然而到底还是已经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叶兮四人跨上栈桥行将一段,便淹没于云雾之中不见了身影,余下三路人马各自跳脚。 四人上了栈桥后,娃娃直接扭动石碑,顿时便见那栈桥如巨舌般一卷,收进了紧挨着断崖巅上的石壁之中。 叶兮叹一口气:“桓王抓人一点也不诚心,他是不是不想要你这个小驸马爷?这派来的人,也真是够草率的啊。” 乔弥脸黑了黑:“他要是派军队来你就满意了么?” 叶兮笑了笑:“嗯,回家的感觉真好。”他说完便转身,走进了那片竹林阵中。 寒潭前的风景很精彩,两排竹自动移开,叶兮目光看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大男人在寒潭边上跳脚,急得一个脸黑一个脸白,一个拔剑一个捏针,几乎就要在这儿对彼此进行一通思想教育。 “这女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师兄回来了我没办法交代,你就得负全责!” “我认识这女的么?这女的要跳湖,死了也就算了,关老子屁事!老子能把她捞上来都不错了!” “我们明明说好了一人守她一天,你这算怎么回事?真他妈想打架么?” “顾青葙你真是找削,今天到底是该谁守?你跟我嚎起来了?” “要不是你让我陪你杀两盘,她会掉湖里去?” “别他妈废话了!手下见真章!” 简墨手握剑柄,猛地便要将剑拔出,在刚将剑拔出了半截的时候,墨涯余喊了一声:“师父。” 二人动作都是顿住,顾青葙与简墨二人闻声回头来一看,顿见那片竹林前,不知何时站了四人,正分外镇定的看着他们准备“杀一盘”的架势默默无言,叶兮站在不远处,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好不愉悦。 顾青葙脸色一绿,心里一下子就虚了:“师兄……” 简墨讪笑两声:“啊呵呵,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也不打声招呼啊真是……” 墨涯余目光落在寒潭边的一名玄衣女子身上,瞳孔倏然一缩,猛地就奔上了前去,慌忙将她从寒潭边上扶了起来:“阿姐?” 墨月轩浑身湿透,身子冒着阵阵的寒气,嘴唇几乎都已经青紫,墨涯余慌了:“阿姐?”他扭头看向叶兮,急得双目几乎眦裂:“姐夫!” 他已亲眼目睹了整个家族的惨亡,他再也经不起任何一个亲人在他眼前故去。 叶兮走过去,伸指去按了按墨月轩颈脉,摸了几番,才觉出一丝轻微的跳动,他看了顾青葙一眼:“怎么回事?” 顾青葙道:“师兄你也知道,这墨姑娘吧,她整日都哭着闹着要嫁给风沭阳,我们不理她,她就闹自尽,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了,适才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就跳进了寒潭里去,眼下捞是捞上来了,可她的心,已经不跳了啊……”他声音低了低:“我也是尽力了。” 叶兮抿了抿唇,没说话。 墨涯余骤然怒道:“我阿姐从来都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更不会想不开自寻短见,若非你们粗暴虐待她,那便是你们将我阿姐推进的寒潭!”以纵呆亡。 “余儿。”叶兮道:“别急。” 墨涯余扭头过来看向他,双目又如初见时那般,隐隐充了血气。 叶兮指间翻出一根银针,指顺着墨月轩心口往下,在她膻中按了按,落下一针,又继而往下滑去,气海落下一针,随即往她小腹按了按,唇角忽而弯起了一抹笑,意味不明,他站起身来,对墨涯余淡道:“我现在要打你阿姐一巴掌,你别跟我急。” 墨涯余双唇紧抿,一言未发。 叶兮便面向墨月轩,甩了甩手腕,卯足了劲准备扇时,忽然又顿住,狠狠叹了一口气:“我下不去手,你们谁来?” 当下便有三人齐声道:“我来。” 话音落下,三人不禁都对视了一眼,娃娃当下跨前一步,又重复一遍:“我来。” 顾青葙拦住她:“娃娃,你还小,没几分力气,你来扇只能是事倍功半,还是我来,我来一掌见效。” 他话音刚落,耳边顿时听啪一声清脆的响声,众人悚然回头,却见简墨舒爽的捏了捏手腕,一巴掌下去,整个人神清气爽。 顾青葙大怒:“他妈这事儿你也跟我抢?” 简墨明显心情好了,翻个白眼儿,悠悠哉扬长而去。 顾青葙气得狠了,上前也要去扇墨月轩一巴掌,手刚举起来,却见躺在地上的人动了动,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了那双黯淡无光的眸,白皙的面颊上那道五指掌印还清晰的印在脸上,神情间尚笼着一层朦胧之色,衣衫发髻皆有些凌乱,看起来有几分楚楚,然而这里的人,除了墨涯余以为,没有人会怜惜她。 “阿姐!”墨涯余忙又将她扶了起来,抱着她,声音有些哽了。 “余儿?”墨月轩声音有些嘶哑,她抬起手来去摸了摸墨涯余的脸,整个手臂都在颤抖,冰冷的手覆上那层温度,临摹曾经无比熟悉的轮廓,墨月轩忽然痛哭出声,狠狠将墨涯余抱紧了:“余儿阿,阿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余儿……” “阿姐……”墨涯余声音轻哽:“你受苦了。” 墨月轩兀自大哭,不停的喊着余儿,余儿,墨涯余心疼极了,面对墨家灭亡时,都不曾脆弱流下一滴眼泪的阿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她痛苦的如此歇斯底里。 “哭够了,就先送回房里去吧,外边儿冷,别受了风寒。”清清润润的嗓音,平淡的没几分起伏,墨月轩闻此声,骤然浑身一抖,宛如受了巨大的惊吓,“叶兮?” 墨涯余道:“是,是姐夫。” “姐夫?”墨月轩愣愣的重复了一遍,忽然尖声笑了起来:“姐夫?余儿,你叫谁姐夫?叶兮他是个魔鬼!他不是个好人!你的姐夫是沭阳,沭阳才是你的姐夫!” “姐!你跟风沭阳是不可能的,你醒醒吧,叶兮才是跟你有婚约的人!” 墨月轩骤然捂耳尖叫:“不是!我要嫁的人是沭阳,是沭阳!我不会嫁给叶兮的,我永远也不会嫁给他!死也不会嫁给他!”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不见昔日的半分平和温婉,这样歇斯底里,近乎疯狂的否认,终是将墨涯余给吓到了,他怔怔地抬头去看了看叶兮,叶兮站在一旁,轻轻耸了耸肩,神情无半分变化。 墨月轩忽然大声哭了起来:“余儿,你带阿姐走吧,你带阿姐离开这个地方,阿姐还要跟沭阳完婚呢,沭阳一定还在外面等我呢,余儿,跟阿姐一起出去吧,带阿姐走吧。” 墨涯余没说话,他任由墨月轩拽着自己领子拉扯,整个人像是有些麻木了,他曾经一度不信所有人说的话,不信墨月轩变成了这个样子,不信墨月轩会如此疯狂毫无理智的想要嫁给一个人,然而当现实摆在眼前,他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痛,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原来,是他自己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乔弥忽然走上前来,轻轻将墨月轩的手从墨涯余衣领上扯开,轻道:“墨姑娘,你冷静些,先回房吧,你衣服这些都是湿的,很容易受凉的。” 墨月轩怒道:“我不回去,我不回那个房间!” 乔弥没办法,眸一沉,抬手径直将她敲晕了。 墨涯余有些意想不到的看了他一眼,乔弥道:“快将她送回房去换身衣,否则受了凉,她这样的状态有些不好处理。” 墨涯余抿抿唇,将墨月轩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往竹居中走去。 叶兮道:“娃娃,跟去看看有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娃娃脸一冷:“不去。” 叶兮笑了笑:“乖。” 娃娃脸色寒的能结层冰,静默了好一瞬,才抬脚跟了过去,乔弥一同随墨涯余往竹居而去。 叶兮看向顾青葙,“她一回绿微居便这样了么?” 顾青葙撇撇嘴:“似乎当初在破医馆的时候她就这样了吧,师兄你也不是不知道,风池穴银针一拔,她就会开始发疯,谁也拦不住,我说真的师兄,也就你受得了,是我的话,我一天都跟她呆不下去,她要嫁给别人,你就让她嫁去,你既下不了手取她血,好歹还能眼不见为尽。” 叶兮没说话,意味深长的看了顾青葙一眼,直看得顾青葙浑身发毛,叶兮忽然轻道:“以后这样的话,别说了。”他说完,便转身回了竹居中去。 第103章 绝不嫁 墨月轩醒的时候,已有人为她收拾过了,一身干爽,也无任何不适,她似乎对晕过去之前的事有些恍惚,无法确定其真实。睁眼时,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唤道:“余儿?” “阿姐。”熟悉的少年嗓音,有些微的嘶哑,不管这道嗓音变得多么面目全非,墨月轩也能永远第一时间听出来,这的的确确,就是墨涯余的声音。 墨涯余上前将她扶起来:“阿姐,下来走走么?” 墨月轩抓住他的手臂,摸索着去摸了摸他的脸,轻道:“余儿,真的是你。”那样平和温婉的神情,几乎让墨涯余觉得,今日才回绿微居时所见的,都是他的一场幻觉。不知是给他编织出的,一个可怕的幻境。 “阿姐。”他轻道:“是我。” “你嗓子好了,能说话就好,能说话了就好……” “阿姐你才醒,应该是饿了,我扶你出去走走吧,顺便吃点东西。” “好。”墨月轩点了点头,墨涯余扶着她下了床,迈出竹居,不远处是一片竹林海,清冷冷的月光洒下来,将每一枝竹,每一片叶,都映得盈绿翠滴的很,空气中似乎都是竹叶的味道,干净清新的。让人心神都舒了。 然而似乎,墨月轩却并没这个感觉,她自一出来起,应该说是她反应过来自己仍是身处于绿微居的时候起,她的脸色便冷了,隐隐结了一层寒霜,任是如何敲击,也击之不碎。 “阿姐。”墨涯余自然感觉得出她的情绪变化,低低唤了她一声,轻道:“你为什么这样憎恨叶兮呢?” 墨月轩轻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十分冰冷:“是他让我爱上的沭阳,可最终却又是他毫不留情的生生将我拉回来,没有任何理由。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即便是有婚约在,可余儿,阿姐的心已经给沭阳了,我不会嫁给他的,永远不会。” “他真的没给你理由么?”墨涯余道:“还是他给了,你不愿意相信罢了?” “余儿!”墨月轩声音不禁沉重:“你没跟沭阳接触过,你不知道他的好,你若是认识他,你就会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他那样的人,是不会做出叶兮口中的那种事的,叶兮是在污蔑他。因为他们之间曾经的旧恨,叶兮是想借我,来报复他。” “阿姐,你太信任风沭阳了。”墨涯余道:“信任到你的所有判断都出现了误差。” 墨月轩冷声道:“余儿,你被他们带偏了。” 墨涯余苦笑:“阿姐,是你被人带偏了。”他道:“假如你不知道风沭阳与叶兮之间的旧恨,你扪心自问,我们墨家一事,谁的可能性最大?” 墨月轩冷声道:“绝不会是沭阳!” 墨涯余轻道:“阿姐,其实你心里是清楚的,风沭阳的可能性,要比叶兮大得多,所以当初,叶兮将你送去风沭阳身边是没错的,我们自己的仇。难道全交给叶神医一个人替我们报么?叶兮一直都是想助我们报仇,就如同他找人教我习武,为的,也不过是让我今后能够有能力手刃仇人,风沭阳的嫌疑还未脱去,你便仅凭一面之词而选择相信他,甚至要嫁给他,叶兮将你从诸葛山庄抢回来,换一层方面来想,他根本是在救你,是看在我们爹的份上,在救你。阿姐,这些连我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你偏偏就是看不透呢?” “余儿!”墨月轩声音含怒,她极少见这般严厉的神色,墨涯余见状,只能无声苦笑:“阿姐,我扶你去吃些东西吧。” 墨月轩沉着脸没再说话,他们的第一次谈话,到底是无疾而终。 绿微居里,吃饭都是集中在一间竹居,做饭在里面,吃饭也是在里面,墨涯余扶着墨月轩去的时候,正见娃娃拿着一张拧干了的帕子,似乎在擦拭灶台,抬眼见是他们来了,似乎知道他们是要干什么,冷着脸站在饭厅里便道:“没有吃的了,绿微居里,向来不留隔夜的饭菜。” 墨涯余还没说话,墨月轩便拉了拉他的手,道:“余儿,走吧,单看绿微居中一个小厨娘的傲慢程度,你便该知道,叶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姐!”墨涯余声音不禁有些冷了。 娃娃冷道:“既然你如此不满,那就请你,别吃我绿微居的一口饭菜。” 墨月轩轻轻拉了拉墨涯余:“余儿,走吧。” 娃娃冷道:“将你前几个月吃的东西,都在这儿给我吐出来,我倒是要叫你看看,什么叫做傲慢,什么叫做不是好人!” 墨涯余脸色有些发青:“娃娃,她毕竟是我阿姐。” 娃娃冷道:“我向来对人不对情,你墨涯余将这绿微居吃垮了都没关系,可你身边那位,她是什么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典型,一个恶人她当宝,对她好的她当草,她还真以为自己貌绝天下举世无双了?是男人都哭着抢着要娶你?你最好拿镜子好好的照照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她说罢,似又想起什么来一般,淡道:“哦,不好意思,忘了你不过是个瞎子,照不了镜子,所以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那张脸到底有多丑。” 娃娃对墨月轩的憎恨明显是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她自幼在绿微居长大,所经历的事也少,爱恨分明,喜怒都表现在脸上,绝无隐忍二字,她看墨月轩,只觉得是越看越讨厌,巴不得立刻便将她赶出这绿微居去。 墨月轩哪受过这等言辞?当下脸色便有些泛白了,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里,紧咬下唇,不知该作何辩驳,她是个瞎子,她本来就是个瞎子不是么?她从来没看见过自己的脸,难道真如娃娃所说,十分丑陋么? 她忽然苦苦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墨涯余慌了:“阿姐?” 墨月轩却似听不见,她的泪越流越多,墨涯余终于怒了,扭头看向了娃娃,声音含怒,然而却不过只能怒吼一声:“娃娃!”便再也不知该说些她什么。 娃娃见墨月轩这么不经骂,也是轻微的挑了挑眉,随即淡道:“绿微居里没吃的,即便她哭了,也没有。” 墨涯余只能去劝墨月轩:“阿姐,阿姐,你别哭了,娃娃不是有心的,她不过是个小孩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话音落,便听竹居外头传来一声叹息:“娃娃,熬些清粥给她喝吧。” 娃娃脸一冷:“收灶了,懒得起火。” 叶兮道:“别耍脾气。” 娃娃冷道:“我不给她做!哭了又怎么样?对她百般好她也不近情,小厨娘傲慢?那倒是让她在绿微居吃的这几个月东西都给吐出来,即便那不是我做的,那也是我们绿微居的东西!” 叶兮哭笑不得:“娃娃,这么多年都没使过小性子了,怎么脾气又上来了?” 娃娃冷道:“也就先生你脾气好,要是我,我跟顾先生一个反应,我将她从钟山上扔下去都不为过!” “娃娃。”叶兮轻轻叹:“你收敛些,我毕竟是要与她成亲的。” 娃娃脸色一寒,偏过头去没再说话。 叶兮问墨月轩:“还好么?” 墨月轩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一瞬间就冷了,似乎连泪都凝结成了霜,她攥紧了墨涯余,冷道:“余儿,我们回去,我累了。” 墨涯余看了叶兮一眼,什么也没说,将墨月轩扶了回去。 叶兮走去娃娃面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生气了?” 娃娃冷哼一声偏过脑袋。 叶兮失笑,摸了摸她的头:“乖,以后那些话,都别再说了。” 娃娃冷道:“这个我没办法保证。” 叶兮叹了一声:“好歹你也是被我带大的,怎么性子一点也不随我呢?这争锋相对的,是像了谁?” “先生!”娃娃将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挥下来,怒道:“你为什么就是要娶那个墨月轩?我们没一个人喜欢她!” 叶兮看着她闷笑:“要你们喜欢做什么?又不是你们娶媳妇。” 娃娃抿抿唇,冷着脸又不说话了。 叶兮笑了笑,伸手抱了抱她:“小娃娃啊,你也快长大了,以后我不在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娃娃冷着脸没说话,只是眼圈突然有些泛红了,她无父无母,自幼被叶兮收留在绿微居抚养长大,早已将叶兮当作了半个爹,她见不得叶兮受任何委屈,吃任何亏,叶兮却总有一股懒懒散散的性子,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可娃娃不行,墨月轩配不上叶兮,她不喜欢墨月轩,她觉得,乔蔓青都比墨月轩好百倍,然而这句话,她永远不敢说出来。 娃娃一声没吭,转身走了,叶兮看着她,忽然想,其实有娃娃这个女儿挺好的,叶娃娃,听起来,也挺好听的不是么? 他转身回了竹居去,刚没关上门多久,便听门外传来几声扣门声响,叶兮折回身去开门,墨涯余站在门外,身后铺着一层清冷的月光,眉眼寂寂。 叶兮笑了笑:“大半夜的,是来找我谈人生理想的么?” 不同于叶兮漫不经心的笑意,墨涯余的神情是与他相反的沉闷,他抬眼看向叶兮,轻道:“姐夫,你与我阿姐的婚事,不如便作罢吧。” 叶兮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他,倚在门框边上笑道:“为什么?” 墨涯余道:“阿姐现在对你抵触很大,她身子不好,若是这个时候举行亲事,我担心她行极端。”他默了默,又道:“姐夫,即便你不跟我阿姐成亲了,我也当你是我姐夫,我只认你这一个姐夫。” 叶兮笑了一声;“别想太多,我会跟你姐成亲的,不过眼下情况看来,确实得让她缓几天,我不急,可以等。” 墨涯余忽然话题一转,淡道:“我们墨家的事,当真是风沭阳所为么?” “嗯?”叶兮看了看他,似对他的此番疑虑感到有些莫名。 墨涯余默了默,终于还是开口道:“风沭阳将我带去诸葛山庄的时候,告诉我,墨家之事并非他所为,甚至用了性命来向我证明……所以我此时,没办法再像之前那般肯定的怀疑他。” 叶兮笑了笑,他似乎想了想,随后道:“等等吧,等南莫的人到了绿微居,他们会带来你想要的证据,届时,再说也不迟。” 墨涯余没说话,静立了片刻,径直转身离开了。 叶兮看着他的身影在竹廊中远去,他的脊背,似比往日又沉重了几分,墨月轩的事,也真是让这少年操尽了心,直到墨涯余的身影不见,叶兮才退一步进了房中,将竹门掩上。 月色寂静,风声阐明。 墨月轩对叶兮实在抵触的厉害,叶兮也懒得去她竹居中与她作伴,照顾墨月轩身子的重任,便理所当然落到了乔弥身上,乔弥倒是一言不发,竭尽所能地为墨月轩调养身子,渐渐的,或许是因为有墨涯余在身边的缘故,墨月轩不再刻意的想起此处是绿微居,也不再刻意的排斥此间的所有事物,在不见到叶兮的情况下,还能让墨涯余搀扶着,出去走一走。 绿微居空气尤为的好,这是不可否认的,在此处住久了,确实很养人,墨月轩气色渐渐好起来,墨涯余想着,有些话,便也该同墨月轩说了。 林中风声微静,钟山的天气要冷的比别处都早些,九月多的天,别处不过枫叶渐红,秋意微凉,然而这钟山之巅,却已如临了冬,衣衫已罩厚了两层,墨涯余扶着墨月轩慢慢的走,忽然轻道:“阿姐,我见过风庄主了。” 墨月轩有些惊讶,微微睁大眼,茫然无光的眸偏向墨涯余的方向,轻道:“什么时候?” 墨涯余道:“一个多月前。” 墨月轩停下脚步,抓住了他的手,语气变得有些急切:“他还好么?是不是一直在找我?” 墨涯余默道:“他很好,也确实一直在找你。” 墨月轩苦笑:“这么些日子,他一定是憔悴了吧,他总是那样,纵使自己过的百般不好,也不愿身边的人受一丝伤害。” 墨涯余声音放低:“阿姐,我上次去诸葛山庄,是要杀他的。” “余儿?”墨月轩声音忽然微颤,瞪大眸子不可置信的模样:“你要杀他?你为何要杀他?”她忽然惊慌起来,猛地攥紧了墨涯余:“你有没有伤到他?你有伤到他么?” 墨涯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阿姐,风庄主的武功在天下是排的上名号的,而我不过初出茅庐,你为何只问他,却不问问我,可曾在他手下有过风险?” 墨月轩笑道:“不会的,你是我弟弟,沭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你一根毫毛的,这个我绝对相信,所以你现在,才能够好生的站在我面前,不是么?” 墨涯余静默片刻,轻轻叹了一声:“阿姐,你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曾伤我,我为墨家一事前去向他寻仇,他只一再重申,墨家一事,并非他所为。” 墨月轩闻他竟是因墨家一事而前去寻得风沭阳,气的声音一重:“余儿,你糊涂啊,你岂能仅凭一面之词,便如此贸然的前去寻沭阳报仇?墨家一事,绝不是沭阳所为,你如此前去质问他,该叫他何等难过?” 墨涯余淡淡看她一眼,不为所动,他说:“阿姐,你说我是仅凭一面之词便前去寻他报仇,那你呢?你难道就不是仅凭的一面之词,便选择了相信他么?” “这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墨月轩急怒:“余儿,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墨涯余淡道:“他那时以性命向我证明,竭力声明墨家之事与他无关,那一刻,我挣扎过,我几乎信了他。” “性命?”墨月轩慌了:“余儿,你做了什么?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墨涯余看着她,忽然觉得挺悲哀的,墨月轩如今对风沭阳,竟是喜欢到了这种程度了么?他声音放低,低的有几分无力:“我什么也没做,可我现在,有些后悔了,阿姐,我应该在那时杀了他的。” “余儿!”墨月轩声音一怒,眉心狠狠凝起,胸口不断的起伏,显示气的不轻。 墨涯余道:“阿姐,你先不要生气,我那时便是因他此举,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可我现在才明白,若是一个人,可以对自己狠到拿性命来做赌注,该是多么可怕。” 墨月轩怒道:“余儿,下山,我要下山!” “阿姐。”墨涯余声音加重:“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你到底是想骗谁?骗自己,还是骗别人?你分明谁也骗不了!这些你心里清楚,你一定是清楚的,你只是不敢面对,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欲,你便要弃整个墨家于不顾!你有没有想过,爹怎么办?爹在九泉之下,会怎么想?你姓墨,你是墨家的女儿,你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男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墨月轩倏然抱头尖叫了起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不值得人深想,墨家之事不会与沭阳有关的,不会与沭阳有关的!爹会明白的,爹会明白的,他也希望我幸福!” 墨涯余看着她没说话,他显然也已动了怒气,悲而不知该做何言,墨月轩越是这样,他对风沭阳便越是生不出好感,也就越发的怀疑风沭阳,能让一个人对他信任至此,若非大善,那便是大奸。 风沭阳绝不如他表面看起来的那般善良简单,一个人能善良好心到风沭阳的那种程度,本就令人怀疑,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那只是故事,风沭阳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他不相信,风沭阳真的是能够割肉喂鹰的那种圣人。 “阿姐,我扶你回去休息吧。”墨涯余声音有些疲惫,终究是选择妥协,他到底是不能对墨月轩发火的,墨月轩身子不好,他自小都是竭尽一切的在维护她,即便是如今的这种情况,他也无法轻易的拉下脸来对她凶言一句。 墨月轩却站在原地不动,她攥住了他的衣领,说:“我要下山,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让我去看看沭阳,余儿,你带我去看看沭阳好不好?” 墨涯余的身形便顿在了原地,他眸中的一切隐忍终于溃散,他深吸几口气,骤然猛地将墨月轩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扯了开来,声音沉怒:“阿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清醒过来?该醒了,你该醒了!” 墨月轩忽然有些怔愣,她像是有些不明白墨涯余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怔怔的唤了他一声:“余儿?” 墨涯余沉沉吐出一口气,待情绪稍稍平复,才轻道:“走吧阿姐,我们回去,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么?” 墨月轩怔怔地没说话,整个人都像是回不过神来了,沉默的,有些可怕,便就如此任由墨涯余,将自己扶回了房中。 墨月轩一回房便睡了,墨涯余替她掖好被子,娃娃站在门口,冰冷的声音响起:“先生找你。” 墨涯余回过身来,转身走出竹居将门掩上,便往叶兮竹居中走去。 叶兮坐在窗前,他的这个位置看出去,可将一大片竹林沧云一览无余,景色宏阔,叫人心逸。 墨涯余去的时候,临窗小案上正摆着一壶才煮好的茶,莹透的翡翠杯下,压着一封书信,叶兮指了指他身前的那个位置,道:“坐。” 墨涯余看着那封书信,在小案前坐下,叶兮笑道:“喝茶。” 墨涯余将翡翠杯端起来,那封书信便被窗外的风一吹,有飘然欲起之势,他不禁伸手将书信给按住,叶兮笑道:“都摸到了,便打开来看看吧。” 墨涯余敛眸,一言未发,将茶杯搁下,拆开信封,展开里面的一纸书信,他看得很缓,一封不过两页的信纸,他看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当他目光从书信上移开的时候,他的脸已不知何时,变得无比冰冷,寒的冻人,结为冰凌成煞。 叶兮笑道:“茶是刚好的,热乎,信也是刚到的,新鲜。” 墨涯余眸光寒成了一道深渊,下头是一道冰谷,无穷无尽,他说:“姐夫,我后悔了。” “嗯?”叶兮挑了挑眉,将茶杯放下:“后悔什么?” “那一剑,我不该偏的,我轻信了他。”墨涯余手中用劲,青筋暴起,将一纸书信攥穿。 叶兮笑道:“无妨,今后有的是机会,他站着让你去杀有什么意思?你要慢慢的将剑碾进他心口,看着他无力挣扎同时又痛苦煎熬的模样,那才叫真正的报仇。” 墨涯余狠狠咬牙:“姐夫说的是。” 叶兮笑道:“这就是证据,你们所想要的,我给你了,只是可惜你阿姐,注定是看不到这封所谓的证据的。” 墨涯余冷笑:“他如此对我阿姐,到底是想要得到什么?” 叶兮道:“他什么也不想得到,或许他曾经是想要灭了墨家,导致北帝无救,进而助桓王登位,可现在,他必定什么也不想得到。” 墨涯余看向他,眸光阴寒中,明显不信。以纵呆划。 叶兮笑道:“他是真的爱上了你阿姐。” 墨涯余敛眉:“怎么可能?” 叶兮道:“风沭阳这人,此生唯一败在的,便是一个情字,若非他爱上了你阿姐,也不会如此竭力地想要否认墨家的事,你阿姐在骗自己,风沭阳,其实同样也在骗自己,他或许是在想,不过是给蛊国写了一封信而已,墨家之事,毕竟不是他做得,更何况,他最后还将你阿姐带回了诸葛山庄,那样尽心尽力的照顾她,不是么?” 墨涯余几欲拍案砸桌:“若非他这一封书信,我墨家岂会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他此时来对我阿姐言爱,他却也配么?他以为当真得到了我阿姐,便能将他身上所背负的罪过责任都统统推个干净么?这不可能!我阿姐也绝不会嫁给他,有我在一日,他就休想碰到我阿姐一根头发!” “你也别这么急。”叶兮笑道:“你阿姐的事情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她终归也还是要嫁给我的,毕竟,我跟她才是同路人。” “可她无法看见这些,讲给她听,她必定也不会信,她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想通的。” “嗯,那就再给她几天时间,这几日你也别去逼她,若是她再想不通,那我就去与她谈谈也无妨。” 墨涯余没说话,他骤然转身离开,不出片刻,从这宽敞的临窗台看出去,可见他手持长剑,气势孤绝。 叶兮自顾自的点了点头,能知道练剑便是好的,火候够了,今后即便是身边无人,他当也该知道,如何,取下一个人的首级。 第104 筹喜事 “咣当——”刺耳的杯盏碎裂声。 乔弥站在一旁,被飞溅起来的碎片逼退了好几步,屋中又是一片狼藉,他叹道:“墨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墨月轩双手撑着桌案,面色发白。脚步略显虚浮,然而闻言,却仍是嘶声大吼:“这副药是你开的,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我的眼睛,不需要他来治!滚!你们都滚!” 乔弥叹一声,撩开袍子去收地上的碎片,刚捡起来几片,便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乔弥抬眼看去,墨涯余面色寒的吓人,他将他拉到了一旁去,对墨月轩冷道:“阿姐,这里的人没一个是应该照顾你,伺候你的,你有脾气。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随意发在别人身上,你砸碎这么多杯盏茶碗,若不是叶兮对你容忍,你又拿什么来赔给绿微居?” 墨月轩气的冷笑:“余儿,你现在也帮着他们一起来欺负阿姐了是么?” “阿姐!”墨涯余冷道:“是你越来越无理取闹,绿微居里没有下人,乔弥也没义务要照顾你,伺候你,他这么些日子以来尽心尽力为你调养身子,有哪一点对你不好?你凭什么对谁都是摔杯子摔碗的?难道就是因为他此时是住在绿微居的么?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心中的偏见太深了吗?” 墨月轩尖叫:“我不管!我不需要叶兮替我治眼睛!我不需要!滚,拿着他的药,给我滚!” 墨涯余的声音竭力保持着平静,然而那平静底下却明显让人觉得出,一丝难掩的怒气。他说:“阿姐,我不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让你满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你治眼睛,到底有哪一点不对?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 墨月轩怒道:“叶兮不会安好心的,为我治眼睛,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不过就是想借我来害沭阳,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不会!” “阿姐!”墨涯余终是怒了,乔弥拽住他手腕,轻轻摇了摇头,叹息:“算了吧。” 墨涯余怒的脸上一片黑沉。他骤然转身,本是准备离开竹居,目光一落到竹居外头,却突然见叶兮默默无言的倚在门框旁,懒洋洋的,双手揣在袖子里,似笑非笑的朝这里看着。 墨涯余顿了顿,正想要喊姐夫,刚一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声,便见叶兮对他做个了噤声的手势,墨涯余抿了抿唇,将声音咽了下去。随即便见叶兮转身离开,乔弥与墨涯余相视一眼,便也随着他走了出去。 书阁之中,鼎炉下火光融融,里面不知练着什么东西,清苦的药味浓郁弥漫,叶兮散散走在药柜前抽出其中一格抽屉,掂了株黑褐色的伞盖头东西出来,揭开鼎炉盖子,扔了进去,复又将鼎炉合上。 乔弥道:“墨姑娘不肯治眼睛,怎么办?” 叶兮笑了笑:“她能知道那药是我配的,说明她的智商还没有完全消失,尚有几分理智。” 墨涯余道:“可她不肯治眼睛,她一日看不见东西。也就是说明,她会继续这样对风沭阳盲目的信任下去,那你们的婚事,不是就得无限期的延迟下去了么?” 叶兮笑道:“没关系,只要她还有理智,那就好谈,若是她连是不是我开的药都闻不出来了,那才是真的棘手了。” 墨涯余有些听不懂,叶兮到底要跟墨月轩谈什么?他等这么些日子,又是在等什么?叶兮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那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又是想干什么? 墨涯余有些一想三不知,却忽见叶兮取出了一条白绫,隐隐闻过去,还有一阵说不出名字的药香味,馥郁清苦,他将这条白绫径直递给了乔弥,淡道:“等她平静些后,将她面上的那条白绫取下来,换上这一条。” 乔弥接过来,问:“为什么?” “这是用药水浸泡过的,可治她的眼睛。” 墨涯余不由道:“阿姐不愿你替她治眼睛,可为什么你还这样费尽心思?” 叶兮笑道:“看的见东西,总是要方便许多的,即便是能看得见一丝丝也好。”他说完,便没再说话,转身去了书阁里室。 墨涯余与乔弥见里室的竹门掩上,大抵便知道了叶兮不愿与他们多谈了,静默一瞬,只能转身离开了书阁。 叶兮懒洋洋在书阁里翻着几本医书,非要治好墨月轩的眼睛,不过是不想在成亲的那日,扶着墨月轩进入喜堂罢了,他不是风沭阳,没有那个耐心。 如一只受惊的猫般张牙舞爪的闹了好半晌,墨月轩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她每日总要闹上这么一段时辰,然后又会莫名的消停下去,娃娃若非必要,本是绝不会踏进她这边竹居一步的,然而此时,她却站在墨月轩的房门口,手中端着一碗药汁,冷冷的看着她,就是不愿意踏进去一步。 “出来,把药拿去喝了。”娃娃冷冷站在门外道。 墨月轩徐徐回首面向门口,轻轻蹙了蹙眉,却到底还算是平静:“什么药?” 娃娃冷道:“毒药,你有本事就出来喝了。” 话音刚落,乔弥无奈的声音传来:“娃娃,别闹了。”他看了看她手中端着的药汁,对墨月轩道:“这是顾大夫替你熬的药,滋补身子的,墨姑娘不妨喝了。”他说罢便从娃娃手中将药碗接过,抬脚进了墨月轩竹居中去。 娃娃冷冷在外面看着,脸色始终无法和缓的下去。 却见墨月轩依然蹙着眉:“当真不是叶兮熬的么?” 娃娃脸色禁不住便是猛地一沉,厉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家先生还哭着喊着的给你熬药不成?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墨月轩没说话,她只是对叶兮尤为的抗拒,若是在不疯的情况下,她对其他人的所有言辞,也都是蹙蹙眉也就过了,不会过于在心上,尤其是娃娃,娃娃对她的冷声冷气,墨月轩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闻言便就不做多想,将药碗接过来,慢悠悠喝了个干净。 娃娃寒着一张脸冷哼一声,转身从竹居离开,若不是与顾青葙打赌输了,这碗药,绝不会是她来送,她看到那个瞎子就烦,烦的抓耳挠心。 乔弥道:“墨姑娘,你面上的白绫已有些脏了,我替你换一条吧。” 墨月轩点了点头:“嗯。” 乔弥便将她面上的白绫取了下来,他将叶兮给的那条白绫拿出来的时候,仔细看了看墨月轩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将白绫给她覆上,刚缠了两圈,墨月轩忽然轻道:“这白绫上面敷了药?” 乔弥顿了一顿,倒是不否认:“嗯。” 墨月轩脸色正待冷下去,乔弥道:“我用了些安神的药物熏过,墨姑娘戴着这个,夜里也好睡些。” 墨月轩眉心蹙了蹙,随即渐渐松开,想来是乔弥的话,让她相信了几分。 乔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白绫一敷便是半月,墨月轩忽在一日晨惊声尖叫起来,音浪刺耳,几乎震散了绿微居上空拢聚的沧云。 这一声尖叫,瞬间惊起了整个绿微居,墨涯余匆匆奔了竹居中来,连忙去床边将墨月轩扶起:“阿姐?” 墨月轩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往前摸索着,慌乱的在问:“这是什么?” 墨涯余慌了:“阿姐,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了?” 墨月轩慌慌的抓住墨涯余,她面上的白绫不知何时脱落掉了,漆黑的眸底,倒映出朦朦胧胧的影像。 “余儿,我似乎能看见东西了,我看见了你的影子,我看见了你的影子!” 墨涯余大惊:“阿姐你……” 墨月轩骤然尖叫:“白绫,白绫是叶兮开的药,定然是叶兮开的药,乔弥骗我,乔弥骗我!叶兮,一定是叶兮,白绫上面根本不是什么安神药!” 墨涯余死死钳住她的肩:“阿姐,叶兮为你治好了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墨月轩又开始躁动起来:“他有目的的,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的,不能让他得逞,不能让他得逞!”她声音尖的刺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她骤然抬起双指,竟就要戳瞎自己的双眼,墨涯余连忙将她手腕捉住,狠狠拉下来,面色煞白:“阿姐你疯了?” 墨月轩疯了般不断的呢喃:“不能让他得逞,不能让他得逞……” 墨涯余定定的看着她,嘴唇翕动,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已经得逞了,你又待如何?”忽听门外一道清润嗓音懒洋洋的传来,墨涯余回头看去:“姐夫?” 墨月轩一听到叶兮的声音,骤然凄声大笑了起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到底想要利用我做什么?你不会如愿的,你永远也别想利用我去伤害沭阳!” 叶兮没说话,他只看了墨涯余一眼,墨涯余似乎懂了他的意思,他松开墨月轩从床旁起身,略微犹豫,便走出了竹居。 殊雅的药香越来越近,墨月轩不禁微微往里侧缩了缩身子,叶兮在墨月轩床前停下脚步,淡道:“其实你的眼睛,在短时间内,我并治不好,这白绫上面,我用了猛药,只会让你暂时看得清些东西的轮廓,情况不会再有什么好转。” 墨月轩凄声冷笑:“你有什么目的?你想干什么?” 叶兮道:“我治你眼睛,不过是不想在我们成亲那日,你还需要我扶着你进喜堂。” 墨月轩尖叫:“我不会嫁给你的。” 叶兮轻笑:“你会的。” 墨月轩尖声重复:“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那你要嫁给谁?”叶兮笑道:“风沭阳?你还有几年的命,这个需要我提醒你么?一心摒气入寒潭中求死,腹中连一丝的水也没有,是想为风沭阳守贞么?风沭阳既然那么爱你,你有想过你死了之后,他会如何么?” 墨月轩脸色忽然煞白:“你想说什么?”以纵贞技。 叶兮笑道:“看来你也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爱风沭阳啊,你一个没剩几年命的人,却偏偏想着要去祸害他,你想干什么?待你死后,看风沭阳意识沉沦,终日颓废,借酒浇愁,在你墓前思你入骨,你就开心了是么?” 墨月轩神情怔愣,忽然受了惊般慌慌摇头:“不,我不想伤害沭阳,我要死了,我没几年命了,我要让沭阳过的开心,他忘了我吧,他还是忘了我吧,可是……”她声音骤然尖利起来:“即便是我不能跟沭阳在一起,我也不会嫁给你,我永远不会嫁给你的!” 叶兮笑了笑:“你真以为我想娶你的很?我挺为墨煜感到悲哀的,他多疼你这个女儿啊,可谁又想的到,这女儿到头来,却是为了一个男子要死要活的,竟还想要违背他唯一留下的一桩遗愿,不得不说,你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难得见过的一个孝女,真是值得人称赞。” 墨月轩骤然伸手想要去抓住他,然而她的手刚伸过来,叶兮便退了一步,连一片衣袂也没让她碰到,墨月轩怒道:“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兮道:“我不想干什么,你也该知道为什么墨煜会将你许配给我,我们都是短命的人,在一起,本就是应该,我娶你是有所需,你嫁我,同样可以绝了风沭阳的念头,有什么不好?我们之间没有感情,谁比谁先死,都没什么所谓,反正大家,也都活不了多久了。” 墨月轩尖声道:“就是这个原因么?你想娶我,就是这个原因么?”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墨月轩喃道:“难道不是想要利用我来对付沭阳么?” 叶兮笑道:“你真是想多了,风沭阳灭了你满门你都不急着报仇,反而如此维护他,我若是为了当初的一点小恩怨就跟他不死不休的,不是显得我很没度量么?你灭族之仇都能放下,我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墨月轩倏然尖叫:“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墨家的事不是沭阳做的!要说几遍你才懂的?不是沭阳做的!” 叶兮倒也不跟她较真,随口应道:“好,不是他做的,那你希望他看着你死去么?守着你的孤坟暗自成伤?甚至终生不娶令风家绝后?” 墨月轩忽然哭了,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沭阳,沭阳……” 叶兮笑道:“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要跟我成亲么?” 墨月轩像是盯着眼前的一处虚空发了神,怔怔地,良久都没有反应。 “跟我成亲,放风沭阳一条生路,了了你爹的一桩心愿,愿意么?” 他们如何不是最合适的一对呢?他们同样的命不久矣,同样的,需要绝了一个人的念想,让他们心中的那个人,余生安好。 墨月轩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就滚了下来,轻轻落字如叹息,她说:“好……” 叶兮没说话,在她声音落下的那一刻,转身离开。 绿微居开始办喜事,这是一桩并不是隆重的喜事,红绸寥寥,懒散铺陈,娃娃终日寒着脸采办,再也没说过一句话,顾青葙唉声叹气,打量着娃娃采进来的一些红绸喜帕鸳鸯枕,叹道:“用来浪费在这桩婚事上的东西,用得着这么好的布料么?” 娃娃冷道:“这是先生的婚事,自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她不过是沾了先生的光。” 顾青葙点头:“爱屋及乌啊,看来我也得向娃娃你学习,以后见了她,还是得叫师嫂了。” 娃娃冷冷看他一眼:“我绝不会叫她一声夫人的。”说完,再也没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叶兮在写喜帖,想来想去,最终竟只写了两张,写完之后,忽然觉得空前绝后的满意,将喜贴上的名字反复看了几遍,还忍不住分外愉悦的笑了两声。 南莫的人是不用他请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应该便会到绿微居了,倾北祭更是不能请,那姑娘请来,一定就是砸场子的,这一点叶兮十分有自知之明,于是将喜帖送出的时候,果真便只送了两封,一封前往南莫青州,另一封,便送往了苍梧,诸葛山庄。 送信的事一向是交给十里楼台的人,刘蕴和恰好就揽了这趟差事,反复的将请柬看了几遍,竟没一张是倾北祭的,刘蕴和当下机智果断的决定,此消息,还是由别人传去给倾北祭的好,自己还是暂且就在钟山呆着,继续奉命守着叶神医吧…… 第105章 至钟山 在乔蔓青来龙井客栈的第一日,倾北祭信誓旦旦的说过,叶兮成亲,好歹也是会来封书信通知她的,然而,当今日小厮来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叶兮成亲,是他妈准备悄悄成的。 “长老,叶神医准备十月初九与墨姑娘成亲!” 倾北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勉强保持着镇定,“他没给我送喜帖?” 小厮声音低了下去:“没。”他犹豫一下,又继续说道:“叶神医说,所有有可能砸场子的人都不会请。” “他竟然不写我的喜帖?”倾北祭蹭的站起了身来,整个人瞬间就炸了:“那他都请了谁?谁不想砸他场子?” 小厮战战兢兢道:“叶神医请了南莫破,破医馆的人。” 倾北祭瞬间便想要仰天冷笑三百声:“破医馆的人不想砸他场子?他哪儿来的自信?” 小厮默了默:“……破医馆的请帖其实也不是叶神医写的,是顾大夫写的,叶神医只请了两个人。” “谁?” “一个是南莫萧丞相,叶神医说,萧丞相事忙,请了也是不会来的。这么去气一气他,也好。” “……”倾北祭镇定了一下:“还有一个是谁?” “风六爷。” “风沭阳?”倾北祭蹙了蹙眉:“叶兮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厮道:“叶神医只给风六爷写了请柬,却没派引路人去,风六爷即便是来了,也进不了绿微居,叶神医说,看着风六爷难过,他那婚事,才能愉快的举行下去……” 倾北祭大笑出声,俄而她道:“他不给老娘写请柬,老娘就去不了他那绿微居了么?”她冷哼几声:“小五,备车,去绿微居。” 小五默默地站在一旁没动,好心提醒:“长老,楼主的书信还没有回来,我们要不要。再等几天?” 倾北祭闻言,忽然有些心焦了,对啊,尼玛倾榭依还没回信呢,就这么决定去砸叶兮的婚礼了,那要是万一倾榭依那边更需要砸怎么办?倾北祭哀愁的,不觉间,又幽幽怨怨的在龙井客栈待了好些日子。 乔蔓青却有些耐不住了,她终是找到倾北祭,深吸一口气镇定问她:“说好的砸婚礼呢?还砸不砸?” 倾北祭严肃道:“当然得砸,这样伟大的事业,我从来不曾一刻选择过放弃。” “那我们现在还等什么,这他妈都一个月了啊。”乔蔓青有些不淡定了。 倾北祭同样有些暴躁。只能耐下性子道:“等等,再等几天,就几天。” 于是又等了好几日,倾榭依的回信终是从南莫传来了,倾北祭激动的手都抖了,颤颤巍巍了良久不敢拆开来看,到底是乔蔓青看不下去,劈手从她手中将信夺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拆开了来看。 倾北祭颤颤巍巍的问她:“说的什么,是不是有缘由的?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 话没说完,乔蔓青抬头看向她:“单看这信,我实在看不出倾楼主是不是有苦衷……” “说的什么?” “三个字。” “我错了?” “你别管。” “……”倾北祭好生的沉默了一下。下一刻,猛地就爆发了,砰一声拍着桌站了起来:“我别管?她让我别管?老娘从小照顾她大,现在她要成亲了,这么大的事,她让我别管?” 乔蔓青十分镇定的拉了拉倾北祭,跟着安抚道:“倾长老,你要相信倾楼主啊,转念一想,有谁成亲会不请自己亲姐姐的?倾楼主既然叫你别管,估计就有两个原因,第一,她是借着成亲之名,暗渡陈仓,办成一件自己想要办到的事。二,是这桩婚事,倾楼主已准备好了自己将它搞砸,她没准备真的成这个亲,所以,才会叫你别管。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倾北祭觉得乔蔓青说的还真的十分有道理,于是她冷静了一下,道:“那妮子的武功,正常路子来说的话,也没谁能真的伤的了她,应该确实不会有什么问题。” 乔蔓青欣慰:“嗳,这不就对了么?” “可是……”倾北祭忽然话头一转,眉梢一挑:“她不说清楚,我还是不放心。” “那你想怎么样?” “我得派两个人去看着她,确定没事了老娘才放心。” “那你呢?” “有那两人在,没人动的了她,老娘要去绿微居,砸叶兮的婚礼。” 乔蔓青顿觉胸中充满了豪情:“好,我们立刻就出发!” “什么我们?”倾北祭奇怪的看向她。 乔蔓青比她更奇怪:“不是我们一起去?” 倾北祭镇定的摇了摇头:“不是。” 乔蔓青顿时大怒:“倾北祭你有没搞错,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你现在竟然说你不带我去?” 倾北祭默了默,道:“好像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说了啊……” “我不管!”乔蔓青急得捋起袖子想跟她单挑:“绿微居我非去不可!” 倾北祭安抚她:“砸叶兮的婚事简单的很,我一个人去完全绰绰有余,你去了纯粹是浪费资源啊。” “倾北祭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你为什么会不带我去?这么伟大恢弘的事,你怎么可能遗漏了我?” 倾北祭抿了抿唇:“那好吧我们明日一早出发。” “为什么不今日?” 倾北祭无奈:“小城主,我还得给俩牲口写信呢,若是没有他们前去南莫看着我们楼主,我不放心啊,总不能只顾着叶兮,就不要我妹妹了吧?” 乔蔓青勉强接受了她这个理由,想了想,“好,明日一大早,我们一起出发。”她说完又发狠似的一拍桌子凑近了她几分,怒道:“你若是骗我,我一定趁你不在的时候,拆了你龙井客栈。” 倾北祭连连点头:“好好好,你说了算,你多横啊,你比叶兮还横,我哪儿敢惹你啊。” 乔蔓青很严肃很认真:“我说真的!” 倾北祭瞬间也严肃起来:“我知道。” 于是乔蔓青转身离开,回了房里左右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乔蔓青最终是唤来碧莲:“你暗中看着倾北祭,若是龙井客栈的人有什么动静,立刻来通知我。” 碧莲领命而去。 临夜时,碧莲果然来报:“倾长老备了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像是要独自离开龙井客栈。” 乔蔓青冷笑:“立刻备马车,一定不能让她甩开了我们,不管怎么样,我也得去绿微居!” “是。” 于是龙井客栈前的那辆马车前脚刚走,乔蔓青这一辆马车又继而紧追不舍的跟上,在浓浓夜色中相继离去,待两辆马车都没了踪影,龙井客栈旁的一棵大树下拴着一匹马,有人前来将它解开,悠悠哉哉的看了茫茫的夜色,她轻笑道:“小城主,慢走啊……” 跨上骏马,一声轻斥,扬长而去。 乔蔓青跟了前头那辆马车两天,渐渐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倾北祭如此视财如命的性子,她怎么会不住自家的客栈,反而总是自掏腰包住别家客栈?况且这么些天,为何竟没听倾北祭说过话?甚至,也没见过她的正面。 乔蔓青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不再刻意隐藏行踪,直接催促碧莲追上前头的那辆马车。 她越追,前面的那辆马车便跑的越快,乔蔓青发狠了,从车厢中跃到辕座上,从碧莲手中夺过马鞭,猛地狠狠扬下,“啪——”凶残的叱马声,马匹吃痛,疯了般往前冲去,不出片刻,毫无意外将前方马车拦下。 驾车的人是小五,见了乔蔓青,呵呵两声干笑:“少城主,这么巧啊。” 乔蔓青没理他,从辕座上跳下来,走上前去便揭开了他的车帘,车厢里是一名白衣女子,穿的,是与倾北祭一模一样的衣服,身材也与倾北祭极为相似,然而那张脸,却与倾北祭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乔蔓青登时大怒:“倾北祭在哪儿?” 小五挺无辜的说道:“去绿微居了啊,不是跟少城主你说好了,第二日大早出发的么?少城主你怎么在这儿?” 乔蔓青怒的几乎脸色都青了,她狠狠将车帘扔下,怒目看了小五一眼,冷笑:“干得漂亮!” 随后腰间银光一闪,软剑如龙吟啸而出,直接朝他眼前劈来,小五映着剑光吓得脸色一白,不及躲避,闭上眼睛,心灰意冷的哀呼了一声完了,却听耳边倏然一阵破裂声响,小五身子顿时一滑,径直从辕座上摔了下去。 他稳住身形睁开了眼睛一看,却见乔蔓青是一剑砍开了车架,将马匹单出,随后二话不说直接跨上了马,猛地疾叱一声,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便往反方向而去。 “少主!”清荷碧莲急得大叫,连忙便驾马去追,然而她们的马车又哪儿追得上单人马?追不了多远,便彻底失了乔蔓青的踪迹。 要去钟山并不难,乔蔓青此时出发,以她的速度,最慢十日便可到达,然而上了钟山之巅后,该如何寻到绿微居的入口,这才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追到倾北祭,提前一步去到钟山,随后在城门口将她拦截。 然而乔蔓青是单骑快马加鞭,倾北祭却也同样是单骑昼夜不歇,要追到她,又谈何容易?何况倾北祭对钟山的熟识程度,更是比乔蔓青要胜出百倍不止,她熟悉任何近道,乔蔓青却是毫无准备。 乔蔓青清楚知道这一点,故而她在十日来换了五匹马,然而到底是没追上倾北祭,乔蔓青在钟山城门入口处气恼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几日风尘仆仆,却依然是功亏一篑。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到底是觉得有些不甘,立时轻夹马腹,向四周百姓打听了茶名客栈所在之地后,便寻着而去,一到客栈门口,却险些气的眼前发黑,及目所见,客栈大门紧闭,无半丝人影! 乔蔓青哀嚎一声抱住马脖子,有些欲哭无泪,想了想,索性直接调马去了钟山下,将马匹拴好后,便只身往山顶行去。 钟山之高,耸入云霄,乔蔓青从巳时开始往上走,直至此时日暮垂西,才算是看见了苗头,她何等耳力,纵使疲累,那隐在暗处的数十人也实在数目庞大了些,几乎刚至山顶,她目光便是一厉:“谁?” 那三路人马自然都识得乔蔓青,几乎是在她话落得同时,暗处的人便一瞬间涌了出来,将她围在了中间,“少城主,若要去绿微居的话,不妨带我们一程。” 瞧这话说的,多么斯文有礼,然而换个角度来听,潜台词应该是,少城主,我要杀你师父,不如带我们一程? 乔蔓青以为叶兮已回了绿微居,那些藏在暗中的人马该是已经退去了才是,谁曾想竟还在此守候,她淡道:“我也想进去,不如你们带我一程?” “若是少城主不同意,那我们也不会让少城主过这个悬崖。” 乔蔓青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了一声,随后冷道:“不让我过这个悬崖?说的就跟你们让我过我就过得了似的!我要知道如何过这悬崖我还在这儿跟你们废话?老娘早过去了,你们拦的住么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嗫嚅道:“乔少城主乃是叶神医唯一的徒弟,又怎会不知如何去往绿微居?” 这黑衣人所说之话明显是戳到乔蔓青痛处了,乔蔓青一瞬间有些暴跳如雷:连连哼声冷笑捋了捋袖子:“那就别废话了,干一架吧,顺便逼问逼问我,最好在我身上划上几刀。” 那黑衣人有些被她这势头整懵了,他们中没任何一个人得到过命令要对乔蔓青下手,莲城少主身份摆在那儿,没得到命令之前,他们没人敢真的在她身上动刀子,可眼下又能怎么办?就任由乔蔓青这么离开么?以巨大血。 有人心中一沉,终于下了个决定:“乔少城主,得罪了!” 他话音一落,鬼方人马先动,朝廷人马随后跟上,另一路却迟迟没有动作,他们是风沭阳明面上派来的人,他们不敢明着动乔蔓青,这些简单粗暴武力血腥的事,还是交给鬼方比较妥当愉快。 乔蔓青往云雾缭绕的悬崖那头看了一眼,手中一抖,软剑如银龙轻啸,回过头来,招招往他们兵刃上砍,刹那间铮铮之声不绝。 山顶空旷,这利刃相撞之声可传得极远,渐而众人都觉得有些诡异,乔蔓青明显无战意,只拼命弄出尖锐的声响,仿似故意要让谁听到,渐至暮色四合,乔蔓青又往云雾遮绕的悬崖那头看了一眼,似在等什么动静,然而终究是一片沉寂。 乔蔓青忽然收剑不动了,四柄兵刃随着来架到了她脖颈之上,乔蔓青仰了仰脖子避开尖锐,笑了:“可先别急着杀我啊,我们还可以聊聊天呢。” “得罪了少城主。”有人道:“只要少城主告诉我们进绿微居的方法,我们立刻放了少城主。” 乔蔓青抿了抿唇不说话。 “少城主,此番情况下你别无选择。” 乔蔓青目光落到他身上,随后翻了个白眼儿:“我不说,你不知道拿我去威胁我师父么?” 那人瞬间明白过来,忍不住诚恳夸赞:“少城主真是妙策。”他一个眼色示意下去,当下便有人走到悬崖边上去,将手拢在唇边大声朝那云雾覆盖的悬崖那头喊道:“叶神医,乔少城主此时在我们手上,你若是不出来,可莫怪我们不客气——!” 话音落下,山顶回音悠荡了好几回,悬崖那头依然没传来任何动静,于是众人又看向了乔蔓青。 乔蔓青恨铁不成钢:“把我弄悬崖边上去!” 没有人动。 乔蔓青怒道:“四把刀架我脖子上,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有没点出息?” 四人尴尬了一瞬,终于是动了,持刀架着乔蔓青去了悬崖边上,乔蔓青又道:“把刀放松些,让我抬个手。” 四人相视一眼,将刀移开了些,乔蔓青抬起手来,双手拢在唇边,深吸了一口气,骤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又凄惨无比的尖叫声:“救命啊——师父——!!” * 四面翠竹一阵细细抖动,顾青葙拿着筷子停留在一碟青菜上空没动,俄而,他抬了抬头,竭力镇定却仍透着丝诡异的看向叶兮:“我……似乎听见了,小青儿的声音……” 叶兮眼皮未掀,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你应该没听错。” 乔弥搁下碗筷:“我听见少主在喊救命?你们是不是也听见了?” 倾北祭拿着筷子往叶兮瞅了一眼:“小少城主似乎是落到了外头那些人手里啊,她速度也是够快的,我这才到一天,她就已经追来绿微居外了。” 云芝站起了身:“救人。” “坐下。”叶兮垂下眼睫,慢吞吞喝了口汤:“……有这么些精力喊救命,说明外头的人对她还不错。” 云芝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看了倾北祭一眼,倾北祭冲她翻了个白眼,于是云芝缓缓坐了下去,漫不经心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淡道:“好,听你的……只是想来我们小城主大老远的来,应该还没填饱肚子的才是……” 她随后叹了口气,看向乔弥娃娃倾北祭:“你们知道小城主现在有多怕饿么?你们是没看见过,小少城主现在一饿的话,那可怜样儿真是……唉!” 叶兮抬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倾北祭跟着挺无趣的叹了声,眼神往叶兮身上一瞟一瞟的道:“小少城主命不好,注定得自生自灭,莫有所求了。” 叶兮掀起眸子,缓缓往他们脸上逐个看过去,慢吞吞笑了:“你们既然这么想出去,不妨就出去转一圈也好,只是多少个人出去,就得多少个人回来,不能多。” 当下众人都翻了一个白眼,埋头继续吃饭。 第106章 入绿微 那一声泣鬼神的惨嚎仍然没换来悬崖那边的一点动静,乔蔓青等了一会儿后,在众多黑衣人一副“我似乎知道了什么”的眼神下,渐而有些恼了。 而就在这时,刘蕴和正即将走到山顶,忽然听到乔蔓青这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嚎。登时被这音浪震得浑身一抖,顿了一瞬,立刻便往山顶上疾奔而去。 不出意外,乔蔓青果然已受制于黑衣人,那四把明晃晃的钢刀透着森森的寒意,架在那样一副白皙纤长的脖颈上……刘蕴和忍不住有些肉痛,暴殄天物! “你们这群贼人,还不快放了少城主,真是胆大包天!” 这一刻在乔蔓青眼中看来,刘蕴和真是无比英勇,浑身都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这是何等的勇气,一个半老头子,上来便英勇单挑二十余众想要救她,这真是比叶兮那没良心的东西要好上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刘蕴和,他知道进绿微居的路! 乔蔓青险些大笑出声,就差大喊一声天不亡我了,她连忙看向刘蕴和,骤然换上一副喜极而泣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的神情,深情唤了他一声:“刘掌柜!” 刘蕴和见状更是雄起了,立刻道:“还不快放人!” “告诉我们去绿微居的路!” 刘蕴和怒道:“绿微居的路告诉了你们又如何?你们进去了,若无地图,一样是死,你们即便不想活命,也不用如此迫不及待。” “说不说!”刀往乔蔓青脖颈处凑近了几分。 “别别别。”刘蕴和连忙制止,“我告诉你们去绿微居的路就是!”他走上前去,乔蔓青暗暗朝他挤眉弄眼,意为:“你真要告诉他们?以你的武功,制造个小混乱让我逃出来分分钟的事啊!” 刘蕴和没说话。刀剑是不长眼的,他哪敢拿乔蔓青的命来赌?走近悬崖边上,伸手进云雾中不知在何处捣鼓了一下,随即便见云雾一阵翻涌,似有什么东西从悬崖那边延伸过来,再走近些一看,才看出那竟是一座栈桥。 刘蕴和站在栈桥前头将入口堵住,回头看向黑衣人道:“先放了少城主,我便让你们过去。” 黑衣人没多做犹豫,他们本也不打算真对乔蔓青出手,纷纷将刀一松,随后将乔蔓青往刘蕴和身前推去,刘蕴和忙将乔蔓青扶住。颇是担忧:“少城主?” 黑衣人趁此时机,一窝蜂上了栈桥往悬崖对面而去。 待人都走出了一段距离,乔蔓青才道:“这条路是通往绿微居的?” 刘蕴和道:“正是。” 乔蔓青心中无比兴奋又愤怒:“你也太好逼供了,这就真的告诉他们了?” “不然能怎么办?”刘蕴和有些幽怨,若是乔蔓青真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的皮还会安好吗? “不过少城主也不用担心。”刘蕴和道:“绿微居总共三百七十二处机关,这条栈桥,只是入口,进去后最基础的还要通过一片竹林,那片竹林他们加在一起也不见得闯的过去,何况还想见到叶神医?” 乔蔓青严肃看向他:“那片竹林,你过得去么?” 刘蕴和道:“我此番来,正是要进去寻长老的。” 乔蔓青突然激动无比的抓住他:“那就快。先过栈桥。万一他们去闯那片竹林了怎么办?我们得去拦下他们!”她话音落下,迅速拉着刘蕴和便想要踏过栈桥往对面奔去。 刘蕴和站在边上不肯走,忧伤的看着她:“少城主,你还是先走吧,叶神医交代了,不能让你进绿微居。” 乔蔓青正色道:“是因为我他们才会过了栈桥,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临阵脱逃,至你们于不顾?” 刘蕴和很想说,你走了就是对我最大的眷顾,然而他不敢,他背过身去抹了一把老泪,扭过头来诚恳的跟她讲道理:“少城主,你就是进去了,叶神医说不定也得把你扔出来……” 他的话说到这儿就停了,他触到了乔蔓青一瞬间变得凶狠的眼神。吓得话头梗住了,默默的咽了一口唾沫。 “绿微居我非进不可,你若是不给我带路,一会儿黑衣人出来,将我大卸八块了,就是你的责任!” 刘蕴和被她话末骤然加重的语气骇的一抖,险些给她跪下去了:“少城主!” 乔蔓青认真的看着他,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刘啊,我保证你带我进去是不会吃亏的,谁想动你,我乔蔓青一定第一个挡你前头,你什么事也不会有,相信我。” 如果叶兮说这话,刘蕴和一定不会相信,可乔蔓青说这话,刘蕴和却至少信她三分,莲城长大的姑娘,信誉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脑子迅速转了一圈,乔蔓青发起狠来的犟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尤其是对叶兮,那可是不死不休的狠劲,他终于想通再纠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少城主,你一定保我?” 乔蔓青郑重的点了一下头:“拿命保你,一定!” 于是交易就这么愉快的达成了,乔蔓青几乎忍不住想大笑,当一个人运气来了的时候,一切阻碍都是会迎刃而解的,比如眼前这道悬崖! 两人一同跨过了栈桥,刘蕴和先是按下机关将栈桥收起,随后才继续往前走去。 那二十余名黑衣人正在前方不远处,徘徊于竹林之前踯躅不决,似乎有些一筹莫展,他们到这时才发现,乔蔓青,似乎是放的太早了。 乔蔓青先是惊讶于绿微居的景色,随后才紧跟着刘蕴和而去,黑衣众人候在竹林前,他们也算是经验老道,又怎可能看不出这竹林的排列有些蹊跷?诸葛山庄也是机关世家起身,对此他们自然谨慎,见刘蕴和身影出现,有人不由冷了脸色:“此方竹林阵,还请告知我等破解方法。” 刘蕴和奇道:“你们只说让我告诉你们如何进绿微居,可没说别的,眼下诸位已经到了绿微居内了,又怎可多加条件?” 众人皆是有些气恼,临门而不得入法,是世上最为郁结之事,他们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了,直接丧失了说话的兴趣,几乎是在一瞬间达成了共识,拔刀便朝刘蕴和二人围了上去。 刘蕴和与乔蔓青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竹林阵已到眼前,要进去还不容易么?当下齐齐旋身避过数十把钢刀,完全算是毫无阻碍性的,闪身进了竹林内。 * 月色撕开夜幕,从绿微居看出去的月亮,十分的巨大明朗,站在合适的位置下,宛如伸手可触。 叶兮此时便站在这个合适的位置下,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白绫覆面,玄衣黑发,墨月轩。 “叫我出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墨月轩脸色有些不好,语气也同样不好,她跟叶兮的关系,还没达到可以一同出来夜下赏月的地步,她不明白站在这儿这么久了,叶兮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那他叫自己出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叶兮淡淡回她:“赏月。” 墨月轩脸冷了,语气也冷了:“你欺我看不见么?” “瞎说。”叶兮淡道:“你现在明明可以看清个大概,你不妨仔细看看我,其实我真正算起来,要比风沭阳长得好看些,你不如换个口味喜欢我试试?” 墨月轩冷道:“我不会喜欢你的,永远不会。” 叶兮也没什么反应,他说话向来都不走心,偏墨月轩喜欢将这个不走心给当成认真,觉得叶兮对自己真正有企图,叶兮淡道:“如此真是委屈你了,心中如此不愿,却也得留在这儿陪我赏月。” 墨月轩下意识有些警惕:“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兮笑道:“你我都快成亲了,难道你不想要履行履行自己作为妻子的义务么?” 墨月轩脸色白了白:“叶兮,我们说好了的。” 叶兮看也没看她一眼,单听她的语气,便知她所想的是哪个方面,他觉得挺可笑的:“你怕是想多了。” 墨月轩正要说话,竹林忽然一阵沙沙声响,不是风吹的,而是有人来,叶兮伸手揽过了墨月轩,墨月轩下意识要挣扎,叶兮轻道:“别动,毕竟还有三日,我们就要成亲了啊。” 墨月轩怒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有时候能不能别自我感觉这么良好?” 两排翠竹自动朝两边移开,乔蔓青一出来,便见到叶兮搂着墨月轩的场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的姿态尤为轻昵,这般相依相偎的模样啊,真是羡煞旁人的很。 刘蕴和没想到一进来就遇到了叶兮,有些吓着了,连忙假装没看见,将头一埋,径直便往前头走去。 “刘掌柜。”叶兮唤了一声。 刘蕴和的脚步顿住,回身一个劲的干笑:“叶神医……” 叶兮叹了一口气,实在是百密一疏,乔蔓青不是倾北祭带来的,却是刘蕴和,他淡道:“你带了什么人回来?” 刘蕴和正要说话,乔蔓青直接走到叶兮眼前去,淡淡看了他一眼,突然毫无征兆的开始发嗲:“师父,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抱着人家叫小蔓蔓,眼下人家在你眼前,你就装作不认识了,你到底是什么记性呀?有一天,会不会连你怀里的这个也忘了?” “……”叶兮沉默了一瞬,镇定的看向刘蕴和,语气中有些掩不了的急促:“刘蕴和,刘蕴和!” 刘蕴和连忙道:“在在在,叶神医,叶神医!” “把她扔出去!” “……”刘蕴和没敢动。 乔蔓青倒是也不生气,她哀哀地扶了扶额:“有人的心就是这么狠,喜酒也没徒弟的一杯,我这到底是徒弟啊,还是你的仇人啊?” 叶兮没说话,他有些受不了乔蔓青这突然的画风转变,这简直是在玩心跳,他索性低头问墨月轩:“前几日你才说过不想要在婚礼上看见一些人,眼下人已经来了,你怎么说?都听你的。” 这看似宠溺的话,内地里的意思其实很明显,然而墨月轩却似听不懂,淡道:“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喝杯喜酒吧。” 叶兮:“……”他突然不想说话了,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乔蔓青很淡定,笑道:“好啊。”这亲事,也得你结的成才行啊,乔蔓青一点也没生气,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此番竟这般淡定。 叶兮扶着墨月轩回过身来:“夜深了,我扶你回去。” 乔蔓青站在原地笑眯眯喊了声:“师娘,好久不见啊。” 墨月轩没说话,神情淡漠,毫无反应,仿佛当乔蔓青这个人不存在。 乔蔓青也不在意,她看着他们双双离去,一句话也没说。 叶兮走了后,刘蕴和才觉得松了口气,换了个方向去找倾北祭,乔蔓青跟着去,倾北祭正倒挂在竹栏上,脚朝上头朝下,慢悠悠的晃荡,似乎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刘蕴和唤了声:“长老,风六爷今日已到了钟山,只是还未往山顶而来。” 倾北祭漫不经心嗯了声,乔蔓青上前去,歪下头凑她眼前去,十分愉悦友好的打了声招呼:“倾长老,真是别来无恙啊?” 倾北祭睁大眼睛一看,险些从梁上栽了下来,她分外惊悚:“你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走进来的不是?难道我还能飞不成?” 倾北祭镇定了一下,随后笑了:“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不管我带不带你来,这绿微居,你总是会有办法进来的。” 乔蔓青也不谦虚:“自然。”她随后看了看倾北祭这体位,又道:“你在干嘛?” “在思考一件大事,倒挂着让血液流到大脑,我想着这样脑子会不会转的快些。” “思考什么大事?论当今江湖的大势以及走向?” 倾北祭语重心长的看着她:“你知道的。” 乔蔓青蹲她眼前:“难道是想办法砸叶兮婚礼?” 倾北祭夸她:“机智。”她身子一纵,从梁上跃了下来:“叶兮最近把墨月轩看的太紧了,自打我来后,几乎就没让她在我眼前出现过,这是怎么着?这是生怕老娘抢他新娘还是怎得?” 乔蔓青笑道:“那我运气你比好些,我适才一进来,就看见了墨月轩,我还规规矩矩的喊了她声师娘呢,不过她没理我,墨月轩似乎哪儿变了。” 倾北祭翻个白眼:“她当然不会理你,现在叶兮身边的人,除了她弟弟墨涯余,她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乔蔓青撇撇嘴:“她这仇恨可真是来的莫名其妙,就像是被封沭阳洗脑了似的。” “墨月轩早就不是当初的墨月轩,我们现在对她也不必那么客气,我跟你说老娘早看她不爽了,真是,什么东西。” 乔蔓青安抚她:“镇定镇定,其实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人家喜欢的风沭阳啊,叶兮非得让她来当我师娘,可不就是招人仇恨么?这事儿叶兮做的不妥,不妥。” 倾北祭翻个白眼儿:“跟你没啥好说的,你有私心,立场不稳定,滚!” 乔蔓青怒道:“你路上把我甩开,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现在让我滚,有这么容易的事么?” 倾北祭道:“那你要怎么样,打架你也不见得打得过我。” 乔蔓青道:“我今晚要跟你睡。” 倾北祭猛地抓紧自己衣领:“我不喜欢女人!” 乔蔓青将她爪子掀开:“我说正经的,我今晚跟你睡,叶兮没说话,我不知道睡哪儿啊。” “这事儿一般娃娃管,你去问娃娃。” “我不,我就要跟你睡。” 倾北祭有些谨慎的看着她:“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意图?” 乔蔓青笑眯眯道:“是啊,十多天不见你,我这不是想你的紧么。” 倾北祭立场坚定:“我不喜欢女人!没地方睡你找娃娃去!” “哪这么多废话,走!”乔蔓青火了,直接抓起她往外头拖去,倾北祭扒着柱子不肯走。 乔蔓青威胁她:“你走不走?” 倾北祭想了想:“走。”随后她道:“可是你方向走错了……” 乔蔓青顿了顿,方向一转,拖着她往另一边走去,走了一会儿,倾北祭道:“停停停!” 乔蔓青停下,这里是一间竹居门口。 倾北祭道:“就是这儿了,进去。”她说完,不给乔蔓青反应时间,用力将她一推,瞬间推了进去,随即在外将房门严实关上,大笑出声:“就是这儿了,这是叶兮的房间,好好在里面呆着,别出来了啊,看在咱俩关系不错的份儿上,我这可是在帮你啊,你要懂得好好把握机会。” “倾北祭!”乔蔓青在里面拍门:“你太阴损了,好歹你让我准备准备,这鬼样子,就是勾引也没有诱惑力啊!!” 倾北祭大笑:“怕什么啊,你在叶兮眼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区别,哈哈。”说完将门一锁,扬长而去。 乔蔓青大叫:“倾北祭!” 倾北祭哪儿理她?人影早就不见了。 乔蔓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狠狠踹了一脚竹门,她早该知道倾北祭不会这么好说话的,这女人真是,做事能稍稍按点常理来么?这他妈简直是措手不及啊! 乔蔓青在屋中来回走了几圈,坐去桌前喝了口茶消火,随后目光落到一边的竹窗上,她上前去推了推,果然也锁了,乔蔓青有些发狠了,当下便准备砸竹窗,凳子刚刚搬起来,屋中便响起了一道清润的嗓音:“你想干什么?” 乔蔓青吓得手一松,竹凳砰咚一声落地,回头看去,果然是叶兮倚在床栏边上,静静的看着她,乔蔓青连忙解释:“我是被倾北祭强行推进来的。” 叶兮点了点头:“我知道。” 乔蔓青道:“不砸窗,我出不去啊。” “别砸。”叶兮道:“到时候懒得修,既然锁了,那就别出去了,明日她自会前来下锁。” “你的床让给我睡?”以巨大才。 “你睡地板。” 乔蔓青不乐意了:“你怎么不睡地板?” “我三日后要成亲,我得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 乔蔓青不冷不热的笑了笑:“既然你三日后要成亲,那你今日还留我在房中,你就不怕你那未婚妻误会么?还是说,我那未来的师娘,根本就不在意?” 叶兮笑了:“你到底睡不睡?” 乔蔓青弯下腰就要去捡凳子:“这情况我还是得砸窗。” 叶兮懒洋洋换了个姿势倚着:“你来我这儿头一天就想搞破坏,我不如给你些油再给你些柴火,顺便再给你个火折子,把这儿烧了如何?” 乔蔓青居然很凝重的想了想,随后扔下凳子走上前去朝他摊开手:“也好,火折子。” 叶兮喉头滚了滚,半晌:“滚。” 乔蔓青冷下脸:“我要睡床。” 叶兮看看她,直起身:“行,我挂房梁。” 乔蔓青嘟囔:“我进来的时候,早给我安排好住处不就行了么?装什么高冷,非得让我去找倾北祭,眼下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叶兮:“……为师现在要教你一件事,晚上要睡觉之前,尽量保持安静。” 乔蔓青惊讶的看了看他:“你不知道我一向闹腾?” 叶兮在房梁柱上栓了一条宽白绫,翻身躺了上去:“现在起,不要说话。” 乔蔓青抿了抿唇,果然没再说话,她走去床边躺了上去,被褥里有淡淡的药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翠竹味儿,她忽然挺愉悦的,嗯,叶兮身上的味道,依旧这么好闻。 乔蔓青这一夜很老实,连续十日奔波,她早已疲惫不堪,之所以想到要跟倾北祭睡,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今夜必定没有精力跟叶兮闹腾,谁想倾北祭竟缺德若此。 乔蔓青迷迷糊糊的损了倾北祭一句什么,沾上枕头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107章 论药理 喜被红烛,嫁衣霞帔,叶兮的整场亲事,都是由娃娃在忙活,那冷的近乎木然的脸色,明摆着写了四个字:我!不!情!愿! 乔弥在一旁看着她忙活。新娘的东西她几乎是摆在那儿就不理,新郎的东西她倒是每一样东西都仔细反复的检查数遍以上,乔弥看她机械的忙活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娃娃,你这什么都替叶神医办了,索性这亲事,也由你上场得了?” 娃娃冷冷道:“这衣裳不合我的尺寸。”这意思……尺寸要是合的话,她还就真上了。 乔弥摸了摸鼻子:“尺寸就算是合,你也还没到及笄之年呢……” 娃娃冷道:“我穿新郎的衣服,不用及笄。” ……这是什么道理? 忽然见娃娃捧起了墨月轩的那件嫁衣,定定的看了许久,随后,她翻出嫁衣的后领口,拿起剪刀,在上面剪了个小口子。乔弥道:“娃娃你干什么?” 娃娃冷道:“我缝几根牛毛针进去,偏不让她嫁的这么如意。” ……最毒妇人心,乔弥如是想。 “你若是真这样做了,只有一个后果。” “她嫁给先生已经是最坏的结果,没什么后果比这个结果来的更惊悚可怖。” “……你这样做,只会给叶神医添加麻烦,你想,若是墨姑娘真出了什么事,尤其还是在婚礼上,他能不管么?” 娃娃默了,这样似乎……真的是在给叶兮找麻烦。 便在这时,忽然有人闯了进来,径直冲过来抓住娃娃肩膀:“娃娃,一句话,叶兮所在?” “药阁。” “谢谢!”乔蔓青匆匆落下两个字,扭过身便又风般的奔了出去。 乔弥静默:“……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娃娃很镇定:“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才配的先生那种慢性子,这才是绝配,你知不知道?” “……知道。” 乔蔓青今日醒来后,便不见了叶兮的踪影,即便叶兮经常都是这样莫名其妙便消失不见,然而很明显,乔蔓青已经被他这样子弄出了条件反射性的反应,那便是,一醒来,便会火急火燎的开始到处找叶兮。 往药阁奔了大半距离,忽然胳膊被人一拽,倾北祭促狭无比的声音响起:“乔小城主,你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干什么去?昨夜睡得好么?” 乔蔓青顿下脚步。一看倾北祭便想咬她,没什么好脸色的骂了一句:“倾北祭,你昨儿太阴损了,我们分手!” “不要,我还想和你好好愉快的玩耍。” 乔蔓青道:“我现在要去和我家师父玩耍,你去不去?” 倾北祭立即松手举到半空,笑得斯文懂事:“啊,那我就不打扰了,您请。”以巨大亡。 乔蔓青翻个白眼,扭身便往药阁奔去。 叶兮不知在钻研什么,在药柜前摆弄一阵,又去内室翻了翻书,随后又在药鼎前加了些细细碎碎的粉末进去。乔蔓青来的时候,正见叶兮站在药鼎前,低头看着里面的动静,神情中还透着几分沉吟深思。 乔蔓青站在外头松了口气,其实想来也是,此处已是叶兮的老巢了,他又还能跑到哪儿去? 她倚在外头的竹门上擦了擦汗,才吐出口气走进去,往叶兮身边一站,随着他往药鼎里面看进去,看了半晌,她道:“你在看什么?” “人生。” 乔蔓青着实诡异了一把:“……什么人生?” 叶兮沉吟一瞬,道:“我们的人生。”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到药柜前,又开始捣鼓着一些花花草草。随后他拿出一颗浅黄色的圆扁物,又拿出一捧浓紫色的蓬状物递到乔蔓青眼前,道:“我觉得,如果我是这颗甘草,那你就比较像这海藻,在药理上来说,甘草和海藻是不能同等剂量放在一个药炉里的,知不知道?” 乔蔓青翻个白眼:“我不通药理,不知道,也听不明白。” 叶兮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忙活自己手头上的事,乔蔓青便在一旁跟着,他做什么,自己也有模有样的学着做什么,时间久了,乔蔓青终于就忍不住了:“你是不是在炼药,炼什么药?你想改行当游方道士了?进献一些长生不老的丹药?” 顾青葙忽然打着呵欠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是在想办法治好墨月轩的眼睛。” 乔蔓青朝门口看去,走进来的是破药铺的三个人,顾青葙走到药柜前,抓了一把黑色细沙般的药材,看着它在指缝中流下,撇了撇嘴:“师兄,能不用这青葙子么?” “你能找到合适的替换,就不用。” 顾青葙耸了耸肩,没说话,他自然找不到更合适的。 杨姝云芝在药鼎前看了一会儿,浓浓白烟自鼎上的小孔而出,药味渐渐变得浓郁,她们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见了否定。 “换药吧,这个不行。” 顾青葙懒洋洋道:“结论太快了。”他往摆放在药柜前的一小盅青葙子上面扫了一眼:“没看见师兄准备的青葙子还没下么?” 于是杨姝云芝二人都没说话。 乔蔓青愣愣立在一旁,像是一个局外人,完全帮不上忙,也听不懂这些药是干什么的,于是她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叶兮说话,叶兮有时候会理她,可若乔蔓青不说话了,他也就当她不存在。 乔蔓青百无聊赖的趴在柜台上开始打起了呵欠,迷迷糊糊间,竟有些睡着了的倾向。 忽然听见顾青葙说:“可以下青葙子了。” 没一会儿又听见叶兮道:“开鼎熄火。” 然后听见云芝说:“昨天是我送的药,今天我不送。” 于是乔蔓青跳了起来:“我送。” 众人转目看向了她,乔蔓青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睡到了药阁中的竹榻上。 面对她如此积极的找虐态度,云芝意味深长的笑了,杨姝郑重的将一碗药交到她手上,意有所指,:“这里面加的有细辛,送药的时候,该放些什么进去,你懂的。” 乔蔓青虽然听不懂,然而,她还是郑重的接过来了,随后在三人饱含深意的目光下,大义凛然的出了药阁。 叶兮低头在拾放药草,从始至终都没说话,云芝很愉悦的上前去单手一撑,坐到了药柜上去,看着叶兮笑道:“你这亲若是结不成了,可不关我们事啊。” 叶兮头也没抬,仿佛没听到。 顾青葙啧啧叹道:“看咱们小青儿那迫切的想要去送药的精神态度,真是快打动了我这一片铁石心肠了。” 杨姝附和:“自家的事要自家解决,此事我们一定不能够插手。” “……” 叶兮默默的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良久,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掀眸,往他们三人脸上逐个逐个看了过去,忽然叹了口气搁下了手中的药草,“你们似乎是太看得起我那徒儿了。” 云芝挑眉:“嗯?” 叶兮同情的看着他们:“你们指望她会知道什么是十八反么?” 云芝喉头梗了梗,想到一个可能性后,骤然有些崩溃:“跟你呆这么久,不知道十八反?” 叶兮轻轻一笑:“她半点医书都没看过,又怎么会知道藜芦反细辛?你们还指望,她当真加些藜芦进去么?” 杨姝默默的呆立了半晌,转身走了。 顾青葙有些郁结的撑了撑自己额角,跟着下了一个决定:“从今日起,我得教小青儿一些常识。” 云芝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我都说了没用的。”三人出了药阁,杨姝淡道:“就由着叶兮安安心心成了这亲吧,他既然已经决定,我们也别再做什么无用功。” 云芝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还有两天呢,慢慢耗,看谁耗得过谁……”她眼神飘飘的往杨姝身上看了一眼,随即,又看向了墨月轩的竹居方向。 墨月轩的竹居四周似乎是一个禁区,即便绿微居本身就很安静,可墨月轩的这边,却安静的有些近乎死寂。 乔蔓青将药送进去,墨月轩坐在竹桌旁,面上没覆着白绫,她似乎能看见她,微微抬眼,往乔蔓青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确实能看见,只是视线模糊的有些可怜。 乔蔓青端着药朝她那边走了过去,将药放在竹桌上,想了想还是道:“他们说这药里,似乎还要加些什么?” 墨月轩轻轻一闻,便知这碗药里大概有什么药材,她冷笑一声:“加什么,藜芦么?” 乔蔓青当然不知道藜芦是什么,尽管墨月轩语气并不好,然而她还是道:“你有么?没有我给你找来。” “果然你也是这样的,叶兮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墨月轩轻轻喃了一声,忽然疯了般暴怒起来,端起药便朝乔蔓青泼了过去,距离太近,乔蔓青匆匆躲闪,也被溅了不少在半边身子上,染了一大片衣袖,乔蔓青叹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气,平静问她:“你干什么?” “泼你,这还看不出来么?滚!”墨月轩抬手指向门外。 乔蔓青冷道:“我再给你端一碗来。” “不用你假好心!”墨月轩怒道:“都是假好心,你不过也是叶兮那边的人!怎么,喜欢叶兮么?可叶兮不喜欢你,他要娶得是我,所以你不甘心,就想毒死我是么?” 乔蔓青沉默一瞬,“你的想象力让我无言以对。” 墨月轩大声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么?你就是因为这个,想要让我亲自在这碗药里加藜芦!我以前是看错了你!” 乔蔓青起了火了:“我不知道藜芦是什么。” “跟叶兮呆这么久,你会不知道藜芦和细辛混合在一起是毒药么?” 乔蔓青简直觉得无法跟她交流,她气的有些无奈了:“我懒得跟你说!”再也不在此多留,转身便走。 迎面碰上墨涯余,墨涯余看了她身上的大片药渍,不用想也知发生了什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乔蔓青拦住他:“停,我真的不知道藜芦是什么,你要是想找茬儿,对不起,我现在没心情。”说完转身便走。 墨涯余在原地呆了半晌,默默看着她离开。 乔蔓青分外嫌恶的搓着衣上的药渍,挺气馁的叹了口气,有人在竹廊下对她吹了声口哨,乔蔓青抬头看过去,倾北祭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看着她:“嗳,我说了吧,墨月轩她现在没那么容易相处,现在信了么?” 乔蔓青镇定的看了她一眼,“那也是被叶兮逼疯的。” 倾北祭笑道:“你就倔吧,迟早有一天,她也得把你逼疯了。” 乔蔓青不理她,转身便走,忽然又顿下了脚步,回过身看她:“有没衣服?” 倾北祭懒洋洋冲她摆了摆手:“这些家务事,找娃娃好么?或者你也可以叫刘蕴和去山下给你带两套。” 乔蔓青没说话,她去找娃娃了。 娃娃就是绿微居的管家,由于墨月轩的缘故,她对乔蔓青简直是有求必应,比百宝囊还管用,乔蔓青把一身的药味洗了后,便去找叶兮,叶兮还在药阁,乔蔓青问他:“要是墨月轩没喝药,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叶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乔蔓青挑了挑眉:“嗯?” 叶兮道:“谁是墨月轩?” 乔蔓青真是有些愤恨这个人了,切了切齿:“师娘不喝药,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叶兮笑了,温温柔柔道:“不会。”她经常不喝药,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除了叶兮亲自去,墨月轩几乎都不会喝药,谁送药给她,她都会连碗带药的朝谁泼过去,通常也没人理她,爱喝不喝,翻个白眼就走了,这次对乔蔓青只泼了药,没有摔碗,也算是客气了。 乔蔓青在叶兮身边呆了一会儿,叶兮始终在忙活,竹台上摆了许多不知名的乱七八糟的药草,他又是碾碎,又是浅尝,没一刻消停,乔蔓青决定先走柔情路线,她趴在竹台上抬头看着他:“……那个,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嗯。” “那个,你看啊,自从你在风沭阳的婚礼上将墨月轩抢回来后……墨月轩就整个人都变了,你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换个人来跟你成亲,或者……这亲索性不结了算了?” 叶兮道:“这个假想不成立。” 乔蔓青微微挑了挑眉:“你这是在活生生的葬送一个姑娘你知道么?” 叶兮拈着药草漫不经心笑了一声:“不知道。” “……”乔蔓青道:“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叶兮看了她一眼:“你刚说什么了?” 乔蔓青暗暗深呼吸了好几次,才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娶她?”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 “你不是知道么?” 叶兮沉静的看着她,别有深意,于是乔蔓青明白了,她猛地站直身子,怒道:“我也懒得跟你说了,慢慢啃你的药草吧!” 叶兮低头淡淡说了两个字:“不送。” 乔蔓青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愤而甩袖奔走。 正不知该奔到哪儿去,忽然一个人拽住了她胳膊,乔蔓青狠狠将其甩开,怒道:“别闹,没兴致!” 顾青葙很严肃:“我有兴致,跟我过来!”不给乔蔓青反应时间,拽着她便走。 乔蔓青张口便叫:“云芝!” 叫了半路,果然把云芝叫出来了,乔蔓青还没来得及喊非礼,云芝上前来就一把拽住了她另一边胳膊,迅速拖走。 乔蔓青怒道:“好歹曾经也是一条阵线上的,你们就这么无情,要把我扔出绿微居么!?” 顾青葙和云芝都没说话,片刻后,眼前的竹居似乎是一个丹药房,二人将她拽进去按在竹椅上,乔蔓青惊悚的看了看这荒无人烟的四周:“还准备杀人灭口?” 云芝十分霸气的扔了一本书在她眼前,一脚踏在凳子上:“今天,一天时间,把这本书给我背熟。” 乔蔓青看了看他们无比严肃的表情,犹犹豫豫的拿起书翻了翻,越翻越诡异:“什么东西?医书?我背这东西干什么?我脑子里都是武林秘籍好么?” “你背熟它,之后就会听得懂我们的暗示,然后,我们就可以扫平你和叶兮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乔蔓青翻了个白眼:“你们是不是当我傻?这事儿你们懂,你们怎么不去做?” 云芝道:“你做什么叶兮都舍不得动你,我们做,可能会被他从钟山顶上扔下去。” 乔蔓青看看她,忽然就笑了。 “笑什么?”云芝不高兴了:“我们现在很严肃。” 乔蔓青轻声细语道:“傻姑娘,这事儿不妥,先不说这书我背不背的熟,你们都忘了墨月轩她是干什么的了么?人是墨家的传人,你有见过墨家的人被毒药毒死的么?人明摆着一闻就能知道那药里有什么啊。” 云芝愣了愣,俄而她看向顾青葙:“早跟你说了这事儿行不通了。”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 “不要顶嘴!” “……”顾青葙觉得女人真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生物。 乔蔓青起身安抚他们:“放心,这事儿交给我,文的不行还有武的,实在不行还有一条命,我都没急,你们急什么?”如长辈似的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肩,沉重的离开了此地。 娃娃真是个贴心的小管家,她给乔蔓青安排的住处,就在叶兮的竹居旁边,近到什么程度呢?一开门,转个身就是,隔着竹居竹子建成的墙壁听,还能听到细细的声响,比如,脱衣服。 乔蔓青无声的笑了几声,乐不思蜀,竹子建成的屋子,它都不隔音啊!! 叶兮晚间沐浴,乔蔓青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去房外敲门:“师父,你在干什么?这么大声音,淹水了?” 兮浴后穿衣,乔蔓青坚持不懈的去敲门:“师父,你在干什么?悉悉索索的,师娘都快被你吵醒了。” 叶兮揭开竹帘进内室整理书籍,乔蔓青依旧敲门:“师父,你干……” “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乔蔓青如狼似虎的准备推门进去,手都碰到竹门了,她突然矜持了一下:“师父,大晚上的你叫人家进你屋子,这不太好吧?” “……那就滚回自己房间睡觉。” “可你太吵了啊。”乔蔓青很无辜:“我决定还是进来看看。”她说完,果断矜持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叶兮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袍,在书架前似在找什么书,然而明显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乔蔓青进来时看见的,是一副颇为凌乱的场景,大半书籍都被他翻出来扔到了地上。 “你在找什么?”乔蔓青道。 叶兮眼也没抬,径直将手中的书给放到一旁,淡道:“来了正好,收拾,把这儿的所有书分类归好,反正你都进来了,没归好就别出去。” 乔蔓青很正经的看着他:“你明知道我不是做这种事的人,所以,你是准备今晚都不让我出去了是不是?” 叶兮看了看她,镇定自若地改口:“……子时之前没收好,就出去,晒着月亮睡,谁的房也不许回。” 乔蔓青目光看向那满架子的书:“……这个得怎么分?” 叶兮淡道:“你看着办,怎么高兴怎么分,找到一本先天论证后,交给我,你就可以回房间。” 叶兮揭开竹帘子出了内室。 乔蔓青站书架前呆愣了半晌,弯腰将书一本一本捡起来,慢悠悠的开始归类,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乔蔓青不是很急。 亥时末叶兮端着茶盏进来看,险些喷了她一口茶沫子,乔蔓青眨了眨眼睛看他:“怎么了?” 叶兮深切的感觉到了一种挫败感:“……你可以走了,我明天让娃娃来归类,你果真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说了乔蔓青怎么高兴怎么分,乔蔓青就果然分的很任性,竟是按照厚度来分的,简直是没有最乱只有更乱。 乔蔓青今日精神有些旺盛:“不要这样,我还是很听话的,师父你既然叫我分书,我自然得分仔细了才能回去。” 叶兮镇定的问了她一句:“你走不走?” 乔蔓青道:“不走。” 这时墨涯余的声音在外响起:“阿姐,这么晚了还来找姐夫,到底是什么事?” 乔蔓青很惊讶的样子:“咦,师父,师娘来了,来捉奸在床了。” 叶兮脸黑了黑,乔蔓青最近说话,比他还不走心,这突变得画风,简直让叶兮无所适从,“你是不是欠收拾?”脾气如叶兮,终于也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乔蔓青眨眨眼:“没有啊。” 墨月轩视线有些模糊,却勉强看的清人影,叶兮房门向来没有锁死的习惯,墨涯余推门而进时,墨月轩便隐约看清了两个模糊的人影,她道:“屋子里有别人?” 话是问墨涯余的,墨涯余看了看乔蔓青,轻道:“是,乔少城主在屋子里。” 墨月轩脸本来就冷,闻言更是冻人:“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俩还呆在一起做什么?” 乔蔓青道:“我也不知道,是师父叫我进来的,我们应该本来是准备要做些什么的,可是师娘你突然进来了,一切就来不及了,你说你迟些来多好?” “不知廉耻!”墨月轩怒道:“叶兮后天便要同我成亲,况且他眼下是你师父,夜半三更孤男寡女,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乔蔓青也脸冷了:“你这人真奇怪,哭着喊着不想嫁不喜欢叶兮,眼下看见我跟他在一起,你又疯了似的开始吃醋,这段时间,你是不是犯了癫狂症了?” “叶兮!”墨月轩怒了怒,忽然将苗头转向了叶兮:“你后日便要同我成亲,你跟我说过什么,你自己清楚,不管怎么样,望你成亲后守些本分,我既已没与沭阳来往,也望你不要跟自己的徒弟胡来!”她随后目光转向乔蔓青:“也希望你知些廉耻,离你师父远些!” 乔蔓青怒极反笑:“墨月轩,我真觉得你是疯了。” 墨月轩的性子如今简直是大翻转,半点当初的影子都看不到,倾北祭说的没错,自己若是再当她是当初的那个墨月轩来看待的话,疯的那个就是她乔蔓青自己。 “我这是作为叶兮未来妻子最正常的反应。”墨月轩冷道:“现在请你出去,我有话要跟叶兮说。” 乔蔓青不动,她还就杠上了。 墨涯余开口劝道:“乔少城主,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乔蔓青冷冷站在那里,没说话。 墨月轩目光虽有些模糊,可其中的怒气寒意却是明朗的很,定定的看着叶兮。 叶兮一句话也没说,半晌,他看向乔蔓青,轻道:“先出去吧,早些睡了。” 乔蔓青对叶兮的话向来是没有脾气的,闻言抿了抿唇,也就出去了。 墨涯余一同退了出去,顺带着掩上了房门。 第108章 烧药阁 乔蔓青站在门外并没走,不过她站的有些远,远的完全听不到他们在屋中的动静,墨涯余站去她身边,还没开口,乔蔓青便道:“你说他们在里面说什么?” 墨涯余道:“不知道。”顿了顿。又轻道:“你别怪我阿姐,我阿姐自从来了绿微居后,整个人就有些变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你别怪她就是。” 乔蔓青冷笑一声:“我不跟疯子计较。” 墨涯余沉默下去,并没说话。 乔蔓青觉得有些奇怪,如此静默半晌后,她拿胳膊轻轻捣了捣他:“嗳,我说,你这小子今日怎么温顺了这么多?我都有些不适应了,谁把你收服了?” 墨涯余道:“我阿姐不喜欢姐夫。” “所以呢?” “可我感觉姐夫应该是喜欢我阿姐的,他对我阿姐很好,但是似乎,却又有哪里不对劲。” 乔蔓青没说话,墨涯余看了看她。忽然觉得自己说这话不是很合适,他抿了抿唇,轻道:“对不起,我看得出……”看得出什么?他没说出来。 乔蔓青又沉默了一会,才不冷不热道:“小破孩子,你看得出什么?” 墨涯余没说话。 乔蔓青淡道:“叶兮到底喜欢谁,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的,不过现在我也不确定。”她吐出一口气。抬手去揉了揉墨涯余的头发:“其实有个你这样的弟弟挺好的。” 墨涯余嫌恶的甩开她的手,愤恨的看着她,适才平淡柔和的氛围瞬间全被破坏,他怒道:“谁允许你随意揉一个人的头的?” 乔蔓青笑道:“看你这么干瞪着眼跟我说话,我就想起以前,乔弥那小子也总是跟我对着干,我俩在一起,永远是巴不得打一架的架势,挺好玩儿的。” “走开!”墨涯余怒道:“我又不是乔弥!” “得得。”乔蔓青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叶兮让早点睡,我去睡了啊。要不一道儿走?” “你去吧。”墨涯余没好气道:“我还得等我阿姐呢,她一个人,天晚了,会看不清路的。” 乔蔓青笑了:“真是好弟弟。”她扭头看了看他,笑了一声,抬脚离开了。 * 屋中燃着烛,将翠绿的竹居映的融暖,叶兮嗓音淡淡:“今后你有火气,也请你收敛些,她不是你能吼的。”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乔蔓青。 叶兮看着墨月轩,她自进屋后,便一直站在那里,不曾移动过,也似乎没有考虑过坐下,叶兮看了看她。终于是问道:“什么事?” 墨月轩忽然冷笑了一声:“我终于发现了,原来你喜欢的是乔蔓青?” “不然呢,你以为我喜欢你?” 墨月轩冷笑:“跟我成亲,是为了绝了她的念想,不想耽误她,就如我答应跟你成亲,是放过沭阳一样?你可真是良苦用心。” 叶兮道:“找我什么事?” “我们的婚事。你请了沭阳?” 叶兮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值得你这么大动静的发火,请了风沭阳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你不是应该开心么?” 墨月轩沉声道:“叶兮,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怎么就不让你好过了?”叶兮挺奇怪的:“在绿微居这么久了,你这种难以让人理解的思想,怎么还没转得过来?” 墨月轩怒道:“你明知我既然答应了嫁给你,就不会有脸再见沭阳,可你偏偏请了他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叶兮温温柔柔的一笑:“自然是想要让这个婚礼愉快的举行下去了。” 墨月轩气极反笑:“叶兮,我看得出乔蔓青也喜欢你,你若是不让我好过,我就让你这唯一的徒弟不好过!” 叶兮耸了耸肩:“随便你。”他顿了顿,又道:“谁告诉你风沭阳能进绿微居的?” 墨月轩眉一凝:“什么意思?” 叶兮淡道:“我即便是请了风沭阳又如何?没人下去为他领路,你觉得他能进得了绿微居么?” 墨月轩愣了愣,忽然更怒:“叶兮,你简直过分!你这是在玩弄沭阳!” “是啊。”叶兮笑了:“我就是想看他在外面着急又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嫁给我的样子,这多有意思啊?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卑鄙。” “我还无耻。” “你……!” “我?”叶兮笑了:“回去洗洗睡吧,余儿还在外面等你呢。” 墨月轩拂袖而去。 叶兮目光落到稀疏的竹帘里面,那隐约露出的一列列书架上,忍不住笑了笑,笑过了之后,却又轻轻叹了口气。 乔蔓青隔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任何人也不见。 娃娃将嫁衣给墨月轩送了过去,随后又将衣服送去了叶兮房里,在从叶兮房中出来后,看了看乔蔓青的屋子,所见始终竹门紧闭,她顿了顿,忍不住上前去敲了敲房门。 乔蔓青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的传出来:“没空,在思考人生大事,闲事勿扰。” 娃娃静默了一会儿,道:“先生明日就行礼成亲了。” 乔蔓青比她沉默的更久,随后几乎是在门里吼了一声:“我知道了!” 于是娃娃转身走了。 没走出几步,乔蔓青的房门突然从里侧打开:“娃娃!” 娃娃回过头去,默默的看着她,带着询问。 乔蔓青道:“绿微居哪里临着悬崖?” 娃娃道:“朝墨月轩屋子的方向走,一直走,走到头,便是悬崖。”她顿了顿,又带着些劝慰的语气道:“若非必要的话,有话好说。” 乔蔓青凝重颔首:“知道,去把叶兮叫那儿去。”以余吐技。 娃娃默了默:“先生一般都不会去那里的。” 乔蔓青悉心诱导:“想办法让他去,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娃娃看了看她,转身走了。 乔蔓青出门往悬崖那边走去,路过墨月轩竹居外的时候,正见她站在外头的竹廊下,乔蔓青本想要假装没看见,却听墨月轩对着她的方向道:“谁?” 乔蔓青顿了顿,还是没理她,继续往悬崖那边走去。 云雾渺渺,越近风越冷,乔蔓青小心翼翼站在悬崖边上,往下头看了一眼,触目所见尽是云雾,看的人头晕目眩,乔蔓青心跳一瞬间咚咚咚剧声而响,绿微居这万丈悬崖,摔下去,万万是没有活命的可能的。 * 娃娃去药阁找叶兮。 “先生,我今天跟少城主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嗯,然后呢?” “我说,明天先生就会跟墨月轩成亲了,她留在绿微居也没用了。” 叶兮手中动作顿了顿,缓缓看向娃娃。 娃娃犹豫了一下,有些嗫嚅:“然后,少城主就往悬崖那边去了,我也不是怕她想不开,只是,那万丈悬崖……” 话没说完,眼前的人影一闪,娃娃跟着转身往竹门外看去,人影已经不见了,她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袖子,忙自己的去了。 叶兮到悬崖的时候,乔蔓青正坐在悬崖边上,看着下头的云雾一句话也不说,没过多久,她忽然站起了身,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叶兮,叶兮没说话,乔蔓青也没说话。 如此对视了半晌,叶兮道:“过来。” 乔蔓青不动:“你是不是明天便要跟墨月轩成亲了?” 叶兮道:“嗯。” 乔蔓青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喜不喜欢我?” 叶兮目光落在渺渺的云雾上,没吭声。 乔蔓青有些发狠了:“叶兮,你若是再不回答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叶兮看了看她,还是没吭声。 乔蔓青道:“你明明不喜欢墨月轩,为什么要娶她?既然你都可以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了,为什么连给我个正面的回答都不敢?” 叶兮偏了偏头,看了看她身后的悬崖,又看了看她,淡道:“你身后的那道悬崖,跳下去,途中不会有任何依附在崖边上的树木藤条接住你,而最底下,也并没有湖泊供你缓冲,所以,你跳下去只有一个结果,嗯,特别难看的结果。” “……”乔蔓青特别气愤,“要你管!” 叶兮沉默了一瞬,又淡道:“你即便是要跳下去,也该先跪下来嗑三磕响头,说师父我走了,您老人家今后好好照顾自己,不是么?” 乔蔓青梗了一梗,进又不是退又不是,气的有些抓狂了:“我跳下去也会拉着你一起跳,谁也别想好活!生不同寝死同穴,你听过没有!” 叶兮忽然笑了,他说:“别闹了,过来吧,乖。” 乔蔓青怒道:“谁跟你闹,你看不出我神情态度满满的认真吗!?” 叶兮淡道:“我要生气了。” 乔蔓青愣了愣,忍不住想翻白眼:“你生气关我什么事,我现在还一腔怒火无处发呢。” 叶兮开始朝她走近,乔蔓青谨慎了一下:“别过来,我真跳了。” 叶兮像是被她逗笑了,他脚下速度倏然加快,乔蔓青都来不及看清那道影子,便觉腰间一紧,跟着身子悬空带着一阵瞬移,已远离了那道崖边十余丈。 乔蔓青当下气的狠了,这以死相逼的点子就这么夭折了,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伸手就拽过叶兮的领子:“你说不说?最后问一次,你说不说?” 叶兮道:“我记得曾经你就跟我说过是最后一次,到底有几个最后一次?” “就这一次,我发誓,但你必须说实话!” 叶兮看了看她,“其实我有没有说实话,你又这么知道?问这些根本是无谓的,甚至可以说,你这个问题根本不重要,实在浪费时间。” 乔蔓青梗着脖子吼:“不是浪费时间!” 叶兮淡道:“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你为什么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当然,前提是,你的感觉必须无偏向性。” 乔蔓青怒了,永远患得患失的架势,她还怎么相信自己的感觉?还说什么无偏向性,你逗谁啊?她心中想不过,怒气直冲上脑,骤然甩开叶兮便走。 叶兮被她推的退了一步,默默看着她离开。 乔蔓青快步赶到药阁,冲进去便直接推翻了药鼎,将下面的柴火全部散落去药柜前,一把火将药草尽数烧了个干净。 火光漫起仍不解恨,随即走去内室,翻到一本医书便开始撕,撕的纸屑纷飞,火光蔓延而来,乔蔓青连忙逃了,冲天火光而起,火势将整个药阁吞噬殆尽。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惹得众人匆匆赶来,娃娃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派盛景,突然尖叫起来,绿微居的所有一切都是她在打理,药阁中的医书药草,所有一切都是她采的她收集的,眼前的场景不得不说是刺激到她了。 顾青葙等人目光都落到了乔蔓青身上:“……天雷勾动了地火?” 乔蔓青脸一冷,偏过头去不说话。 娃娃怒道:“你做的?” “叶兮做的。”乔蔓青冷道,若不是叶兮,她也不会气的直接烧了药阁,而最重要的是,她还并不觉得解恨。 乔弥看着眼前一片火光,只觉得有些肉痛:“少主,你真是暴殄天物,这里面所收集的医书,你可知有多珍贵么?你怎做得出纵火的事来?” 乔蔓青就摆着那一张冷脸,打死不说话。 熊熊烈火将药阁尽数吞没,娃娃几乎快哭了,这时才反应过来该灭火,连忙开始张罗,乔弥墨涯余沉痛的看了乔蔓青一眼,跟着去帮忙。 远处有人在朝这边走来,看着眼前的大火,眼底似乎没有一丝动容,倾北祭看了来人,目光落在乔蔓青身上,在两者之间反复看了一眼,随后露出了几分好自为之的神情,轻轻拍了拍乔蔓青的肩,也跟着去帮忙灭火。 云芝等人也是迅速远离战场,决定去与那漫天的大火玩耍,哦不,战斗。 有人站在了乔蔓青的身侧,火光扑面而来阵阵热气,将人的容颜映上一层看不清的颜色,眼前是一片混乱,叶兮忽然叹了一口气,有几分疲惫,也有几分无奈。 他清润的嗓音听不出喜怒:“解恨了么?” 乔蔓青冷冷回了他两个字:“没有。” 身边良久没有声音,乔蔓青缓缓皱了皱眉,正准备悄悄转头去看看叶兮的表情,却听叶兮轻道:“蔓蔓,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乔蔓青立时否认,掷地有声:“不是!” 娃娃搬着水桶灭火还不忘冲这边尖叫:“从来没有人敢在绿微居放火!从来没有!纵容的已经让你敢烧药阁了,你还敢说不是!?” 叶兮淡道:“也怪我,你初来绿微居,做师父的忘了教你些规矩。” 乔蔓青正要说话,叶兮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腕,拽住她离开药阁。 正在玩命灭火的人停了下来,杨姝道:“叶兮生气了,看样子这是准备清理门户。” 云芝镇定的问了一句:“怎么清?” 顾青葙默默道:“其实以师兄的性格,亲……应该是不会的。” 倾北祭诡异的看了他一眼,没忍住大笑出声。 骰子的声音滴溜溜在耳边响起,简墨一盅盖了下去:“下注下注,这边赌叶兮大发雷霆怒斥小城主!这边赌叶兮百般奈何不忍责爱徒!” 一锭银子飞去了左边,娃娃冷冰冰的小脸含怒出现在众人眼前:“绿微居冬天不许燃火炉,为什么?眼下直接连药阁都烧了,先生一定怒气不小!” 云芝银子啪一声放去右边:“当初唯诺姑娘因风沭阳怒斥叶兮狗血淋头,叶兮一声不吭,事后夜里还软语相慰,言佳人气盛,对身子不好,这事儿你们一定不知道。” “所以,以师兄对一个人的宠溺程度,烧个房子算什么啊。”顾青葙啧啧叹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去右边。 杨姝淡道:“光知儿女情长,不知英雄气短,逝者已矣,相较视为无用。”一锭银子搁去左边。 倾北祭两边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了简墨身上:“两个人坐庄,行不行?” 简墨:“……” 乔蔓青一路被叶兮拉着走,脚步踉跄,几番站不稳,她怒道:“干什么,要去哪儿?” 叶兮不说话,绕过长廊将她拖去了自己竹居,推门而进,头也没回将房门锁死,一路将她往里室带,最终在一处竹木筑成的衣柜前停下,才放手将她松开。 乔蔓青揉了揉手腕,有些谨慎的看着他:“怎么,生气了?想打我?” 叶兮道:“不想。” 乔蔓青瞪着他,有些愤懑:“那你要做什么?” 叶兮看了看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不是没解恨么?”他转身将衣柜打开,指着里面清一色的白衣道:“这还有一柜子衣服,需要剪刀么?” 乔蔓青:“……”其实她很想说这怎么好意思,然而看着叶兮那脸色,这句话生生没敢说出口。 叶兮笑了,薄薄唇角轻轻弯出一抹弧度:“烧药草,撕医书,毁药庐,谁家徒弟敢这么大胆?既没解恨,不妨这柜子衣服也给你,也免得你憋着一口气气坏了自己,说为师没照顾好你。” 乔蔓青这下才是真的心虚了,偏过头去不说话。 她忽然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已经由初时对叶兮的的战战兢兢,变成了如今的任性妄为,这些日子,也不知叶兮是怎么惯着她的,不知不觉间竟将她潜移默化至此,让她已经敢对他做出如此勇猛的事了,甚至还敢理直气壮的说没解恨。 乔蔓青忽然有些想明白了,就那么一下子,脑中似乎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一般,突然就明白了。 自己太执着了,执着的偏了路,倔强的只看重那一个表面,而忽略了所有人旁敲侧击的提醒以及好意,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如此明朗的叶兮,在她眼中却如蒙了一层看不透的雾般模糊。 她总觉得是叶兮一直在躲,却没仔细想过叶兮为什么会躲,原来这么久来,都是她自己蒙了自己的心。 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事,也将侧重点放错了位置,到底是一句口头上的回答来的重要,还是心给人的感觉重要? 其实有些时候,一些事情或许真的并不需要一个确实的答案,无爱又怎会纵容?无意又怎会迁就? 乔蔓青垂下了头去,叶兮拿过一旁的剪刀扔给她:“这里一柜子衣服,也一并剪了吧。” 乔蔓青将剪刀拿在手中,默默掂量了一瞬,轻声道:“你生气了?” “没有。”叶兮淡道:“为师开心极了,看看你现在做的事,就该知道我这师父应该还当的不错,够是纵容你,才会让你如今做事可以不必计较后果。” 都烧房子了,饶是叶兮再好脾气,也必然是会有几分怒气的。 乔蔓青默了默,道:“我给你把药庐修好。” 叶兮没说话。 乔蔓青又道:“缺了什么药草,我都给你补回来。” 叶兮还是没说话,乔蔓青这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隔了半晌,叶兮淡道:“你眼下解恨了?” 乔蔓青低声道:“这事是我不对。”她话音落下,忽然上前一把抱住叶兮:“想怎么罚,你说就是,只是不能让我离开绿微居。” 叶兮淡道:“你说不就不?” 乔蔓青死死抱着他,闷头一声不吭。 叶兮蹙了蹙眉:“松开,脖子勒断了。” 乔蔓青稍稍松了些,却就是不放开。 叶兮沉默了良久,道:“乔蔓青,今后这样的事情,再做剁手。” 乔蔓青点头:“不用你动手,我自己剁。” 叶兮将她攀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拿下来:“药草你采,药阁你修,医书谁补?” “我。” “怎么补?” “这个……”乔蔓青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支吾半晌:“……我去给你找,全天下的找,好歹也能找回个几十百把本的啊是不是……” “你一本也找不到。”叶兮毫不留情打断她:“绿微居的所有医书,都是孤本,你上哪儿找去?” 乔蔓青深刻的觉得,这事儿可能没完了,于是她诚恳的抬头看向叶兮:“那你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我气?” “我一直没生气。”叶兮淡道,她认错态度太快太好,他生不起气来。 然而乔蔓青的第一个反应是,骗鬼呢?她竭力弥补:“这样吧,我做些别的来补偿,想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啊?” 叶兮静静的看着她:“药阁医书一共八百七十二本,全部由你默写还原。” 乔蔓青震惊了:“我不记得内容啊。”定定看了看叶兮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神情,她张大了嘴:“这些医书你全部记得?” 叶兮淡淡瞟她一眼:“你说呢?” “……”乔蔓青整张脸都纠结了。 第109章 婚嫁前 这真是一个惊悚的故事,乔蔓青平安无事的从叶兮房里出来了。 倾北祭等人无比谨慎的守在不远处准备看热闹,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不过半个时辰,乔蔓青从里面出来了,尽管面色有些愁苦。却绝不是被叶兮狠斥了一顿的状态。 几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怪异,绿微居平时大冬天的,屋中连炭火都不许燃,就是怕将屋子给烧了,可见叶兮对此事是持绝对的杜绝以及绝不允许它发生的态度。 然而眼下乔蔓青这一番英勇无匹的壮举,叶兮却似乎真的…… 云芝笑得讳莫如深的看着众人,一副“我说的没错吧”的得意表情,叶兮虽是生气了,可这气生的如她所料的没有威慑性,倾北祭悲伤的觉得,真是挺无趣的啊。 顾青葙手往简墨眼前一摊:“银子银子。” 简墨默默的伸手入怀,忽然一个扭身,纵身从廊下逃了。 众人大骂卑鄙无耻下流下贱,脚下没闲。一窝蜂追了上去。 几乎大部分人都十分有眼光的选了右边,老老实实赔?简墨默默的在心中说,他不干,会亏。 乔蔓青从叶兮房中出来后便往墨月轩的竹居而去,墨月轩依然在那条竹廊下,似乎不曾移动过,如乔蔓青前去悬崖时所经过这里的场景一样,墨月轩站在廊下问道:“谁?” 乔蔓青这次理她了。她说:“我。” 墨月轩冷道:“这个时候,应该用不着送药。” “我不是来送药的。” “那你来做什么?” 乔蔓青道:“我来跟你商量件事。” “是么?”墨月轩似乎有些想不到,微微冷笑:“你想跟我商量什么?” “风沭阳已经到了绿微居了。” “这件事情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 乔蔓青默了默,道:“明日你就要跟叶兮成亲。” 墨月轩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 “叶兮为什么娶你?” 墨月轩唇角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他喜欢我,再加上我们有婚约,他想娶我,你难道不觉得很正常么?” 乔蔓青并不生气,她轻轻摇了摇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也不指望你能告诉我。我只想跟你商量件事,你一定很想要见风沭阳对不对?” 墨月轩沉下眸子:“你想干什么?” 乔蔓青道:“你想见风沭阳,可你却没办法离开绿微居,这里的人,都不会带你离开绿微居,包括你弟弟。” 墨月轩冷道:“所以呢?”她隐约间似乎猜到了乔蔓青想要说什么,这个模糊的可能性,让她心止不住的开始狂跳。 “我可以带你离开绿微居。” 墨月轩声音有丝竭力控制的颤抖:“条件?” “明日你不能跟叶兮成亲。” 墨月轩沉默了一瞬,淡道:“这个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突然悔婚,他们必定生疑,除非你现在带我离开,你若是此时将我送走,明日的婚礼也同样办不成,又何须绕这么大个圈子?” 乔蔓青抿了抿唇,她现在带不走墨月轩。绿微居的竹林阵她只走过一遍,她并不认得路,她今日还得去找倾北祭画一幅绿微居的地图。以余长血。 让倾北祭他们将墨月轩送走的可能性并不大,她自己虽无所谓墨月轩和风沭阳在一起,可倾北祭等人的心里却很介意,况且风沭阳此时正在绿微居外头守着,要将墨月轩送出绿微居的事。也不能被倾北祭等人知道。 “明日我会闹婚礼的,你配合我就好,我现在还不能送你出去,但是你若是答应了我,我所承诺你的,也一定会做到。” 墨月轩沉默,她命不留几载,她宁愿再次回到风沭阳身边之后再伺机离开,也不愿当真留在这绿微居里一生余恨。 乔蔓青见她不说话,又再次问了一遍:“这绿微居里只有我会送你出去,你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你到底答不答应?” 墨月轩目光落在她身上,模模糊糊的只看的清一个影像,她终归是缓缓点下了头。 乔蔓青留下一句:“如此便说定了。”便转身离开。 倾北祭正在某一条竹廊下暗自侥幸,幸好简墨没答应让她一同坐庄,否则此时被追的肯定不止简墨一个人。 乔蔓青凑到她身边去,笑眯眯喊了声:“倾长老。” 面对乔蔓青突然的态度转变,倾北祭并不觉得过于奇怪,只是故作惊奇的咦了一声:“小少城主好久没对我笑了呢。” “说的什么话。”乔蔓青腼腆的娇嗔:“人家一直这么喜欢你。” “好好说话。”倾北祭将她伸过来的鬼爪扶正:“叶兮将你带进房中,对你放火的事说了什么没有?” 乔蔓青看着她眨了眨眼:“没有啊。” 倾北祭不信:“真的都没有?” 乔蔓青道:“没有。” 倾北祭看了看她,决定还是先摆高自己的姿态,于是她往后大爷似的一靠:“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求我?” 乔蔓青一本正经的夸她:“倾长老,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机智的人。” 倾北祭毫不客气:“那是,快说。” 乔蔓青凑近她:“给我画一张绿微居的地图。” 倾北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要干嘛?” “不干嘛。”乔蔓青笑道:“这不是怕下次来不认识路么?来提前做个准备。” 倾北祭笑得不冷不热的:“你现在已经在绿微居里了,你要是铁定了心不走的话,叶兮也不会舍得当真把你赶出去,除非你自己想下山而又怕不认识路上来。那么问题来了,你为什么想下山?” 乔蔓青暗暗骂了一声,这些做生意的,脑子转这么快真的好么?她做出一脸诚恳的表情:“真的就是以防万一,绝对没有其他的。” 倾北祭奇怪的看着她:“我也没说有其他的啊,瞧你这急急辩解的模样,莫非真的有其他的?” 乔蔓青喉间梗了一梗,默默的看着她,倾北祭看了她半晌,道:“好吧,你先告诉我叶兮带你回房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再说。” 乔蔓青道:“我说了你就给我地图?” 倾北祭道:“说了可能会有,不说一定没有。” 乔蔓青觉得自己不开心,带着明显的不满神色看着她。 倾北祭笑道:“别这样,我是个卖消息的生意人,你知道的,你想要绿微居的地形图,也得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我才能决定给不给你画啊。” 乔蔓青道:“叶兮问我解不解恨,扔了把剪刀给我,说不解恨的话再剪了他的衣服试试。” 倾北祭瞪大眼睛:“他说真的?” 乔蔓青没好气:“当然是假的,我哪儿敢!” “然后?” 乔蔓青怒道:“然后我认错了,药阁我修,药草我采,医书也由我写,一本一本的给他补上!” 倾北祭恍然大悟般的模样:“那既然如此,应该要花费很多时间的才是,你最起码也要一年不能离开绿微居吧,那你要绿微居的地形图干什么?” 乔蔓青悉心解释:“没有一万就怕万一啊,若是我今后有事暂时离开了绿微居了,回来时又不认识路的话怎么办?” 倾北祭看了看她:“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乔蔓青笑了:“是吧?” 倾北祭道:“可你可以找茶名客栈的任何一个掌柜啊,我想,他们会带你来的。” 乔蔓青怒了:“画一张地图有这么难?” 倾北祭神色认真了些:“绿微居和十里楼台一样,都不希望被人发现真实所在,况且照眼下的情况来看,若是我给你的地形图一不小心落到别处,绿微居从此还会有安生日子可过么?这里是叶兮准备养老的地方,安安静静,他不喜欢人打扰,所以任何绿微居的地形图,我们都没有手绘保存,也永远不会留下图。” 乔蔓青道:“没得商量了?” 倾北祭道:“没有。” 乔蔓青无可奈何,抓了抓狂很没气势的留下了两个字:“骗子!”转身走了。 药阁已是一片狼藉,乔蔓青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间竹居,差不多已经算是废了,只能重建,乔蔓青拿着斧子去砍竹子,泄闷气一般,极快的便砍了一大堆。 若是拿不到地形图,答应墨月轩的怎么做到?乔蔓青越想越是烦躁,将所有竹子运去了药阁前,看着眼前场景,又不知该如何下手,如此一来,便更是烦躁了。 她上前在那一片狼藉中踢来踢去,踢了半天没什么进展,娃娃的声音忽然想起:“你既不会建竹居,还敢烧我药阁?” 乔蔓青回头看了看她,干笑两声:“一时冲动了,我会重新建好的,保证比原来好。” 娃娃冷冷看了她一眼,上前拿起斧子将乔蔓青砍来的竹砍成了都差不多的长度。 乔蔓青道:“这是干什么?” 娃娃冷道:“长短都不一样,怎么建竹居?” 乔蔓青肃然起敬:“娃娃,我突然发现你真是个小神童,怎么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 娃娃甩给她一个高冷的侧脸,一声不吭。 * 室内燃着一豆灯火,乔蔓青趴在案上奋笔疾书,男子清润的嗓音在夜里不疾不徐地响起,字字如梵音。 他说:“人有七情六欲,食五谷养精气,谷气入胃以传于肺,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荣,浊者为卫……” 他说:“又书中更神其说,以为能知某年得某官,某年得财若干,父母何人,子孙何若,则更荒唐矣……” 他说:“思虑扰之也。则屏思虑,可以无死乎?果能绝嗜欲,戒劳动,减思虑,免于疾病夭札则有之。其老而眊眊而死,犹然也……” 乔蔓青终于忍不住了:“等等。”她抬手打断他,扭头认真的看向叶兮:“师父,我们这是在默写医书对么?” 叶兮挑了挑眉:“嗯哼?” 乔蔓青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在劝我遁入空门?” 叶兮:“……”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乔蔓青目光落在他的茶盏上,张了张嘴,示意喂,叶兮往桌案上看了一眼,端起另一盏茶递给她,乔蔓青偏过头不喝,目光落在他饮过的那盏茶上面,叶兮懂了,于是他将两盏茶都放了回去。 乔蔓青腮帮子一鼓:“我渴。” 叶兮又端起了那盏没饮过的茶递给她,乔蔓青是瞪着他喝的,就着他递过来的姿势,一口喝了个干净。 于是默写医书又继续。 夜色渐渐在沉,乔蔓青终于忍不住哀嚎一声,趴到了桌子上面去,声音脱力:“不写了好不好,明天继续啊,手腕子不行了……” 叶兮慢吞吞喝了口茶:“这才一本都没写完,你的日子还很长,自己造的孽,哭着也要写完。” 乔蔓青吼了一声:“我知道!” 叶兮看了看她,端了盏茶给她:“喝了吧,夜也深了,早些回去休息。” 乔蔓青就着他手喝了,如蒙大赦,跳起来抱了抱叶兮,转身回了房去。 这一夜睡得有些过于好了,沾枕便寝,长夜无梦。 叶兮的婚礼其实很简单,简单的有些简便,差不多就是设个喜堂,穿上红衣,在吉时三拜首即完事,加上一众人都有些百无聊赖,吵着闹着说没意思,吵得有些烦了,叶兮挺奇怪的看着他们:“我有请你们来么?不乐意哪儿好玩儿哪儿呆着去。” 于是众人表情分外一致的翻了个白眼。 叶兮换衣的时候问娃娃:“风沭阳此时在哪儿?” “在钟山之巅,不过他不知道机关,过不了那道悬崖。” 叶兮笑了:“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呢?应该给风六爷送些喜酒去的才是。” 娃娃道:“我打不过他,送酒被他擒了就不好了,我不去送。” 叶兮想了想:“这种事,想来倾儿是十分乐意做的,她整日可是闲的无聊的紧。” 娃娃没说话,表示她默认。 于是这场差事便分外愉快的落到了倾北祭的身上,倾北祭果然对此事乐意至极,从娃娃手中接过竹篮子,便往绿微居外头走去。 过了那片竹林阵的时候,正见那无法过栈桥的三路人马在外头守着,三天没吃饭,个个饿的跟鬼似的,面色煞白,四肢无力,连拔刀都提不上劲, 倾北祭一出现,他们当下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酒菜的香味,见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篮子,瞬间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倾长老,祝叶神医新婚大喜!”说着便将手伸到了那一食篮子上面。 倾北祭镇定自若地将篮子一收:“这贺喜的话要是让你们六爷听见了,你们以后在诸葛山庄还混的下去么?” 那人眼都绿了:“没关系,我是王爷的人,王爷不在乎是谁跟叶神医成亲。” 倾北祭了然般的看向其他人:“那你们呢?” 那些人立即表明立场:“我们也是王爷的人!” 倾北祭忍不住想笑,饥饿,是这个世上的酷刑之一。 然而她还是道:“可是这些酒菜不能给你们啊,这是叶兮送给外头的六爷的,既然你们不是六爷那边的人,那就不必吃了,就是分着吃也没你们的份儿啊。” 众人一下子就急了,这特么不是在耍我么? “那倾长老能否带我等出去?”有人冷静了一下道。 “要出去简单啊。”倾北祭笑道:“跟着我走就是。”她说完便往栈桥走去,边走边道:“刘蕴和可也真是太残忍了,这是准备把你们活活饿死啊,要不是我恰好出来送酒菜的话,你们可怎么办哟,以后可要记得报恩啊。” 众人连忙称是。 倾北祭大笑,有时候跟这些小朋友们玩玩儿,真是愉快极了啊。 她上前去,暗中扭开机关,平桥延伸至对面悬崖,倾北祭跨入云雾中踏上栈桥,其余人瞬间紧跟着而上,个个三天都没吃饭,饿的头晕眼花,眼下这高度一瞅,不少人眼前开始发黑。 倾北祭冷笑一声:“没出息。” 众人立刻强打起精神,继续跟着倾北祭走。 临得崖对面,众人如回了家般亲切,喜不自胜,有一人站在悬崖对面,浅紫色长衫,姿容温雅俊秀,大部分人连忙拱手行礼:“庄主。” 倾北祭抬头见风沭阳果然站在悬崖对面,瞬间就笑得愉快。 “风六爷,叶兮说这绿微居山路险峻,行走出入间有一定的风险,所以为了安全起见,风六爷还是不要进去的好,眼下婚事正在里头紧锣密鼓地进行,为了感谢您前来参加这场婚礼,叶兮特地叫我带了些酒菜出来,以慰风六爷路上劳苦,风六爷觉得贴心么?可不要太感动,主人家会害羞的。” 风沭阳静静看着她,没有接她递过来的食篮子。 倾北祭便将食篮子收了回来,笑道:“风六爷真是懂得体恤下属,这酒菜,是想分给这些属下的是么?”她没等风沭阳答应,话落的同时,慢悠悠将食篮子交给了那早已饿慌了的人众。 接过食篮子的人暗暗看了看风沭阳,风沭阳微一颔首,他们便将食篮子提到了后头去。 倾北祭笑道:“东西我已经送到了,风六爷慢用,我也回去喝喜酒了。” “让我进去,我要见轩儿。” 倾北祭脚步在风沭阳话音响起之时顿下,她笑了一声,回过身去道:“这大喜的日子,风六爷指名道姓的要见新娘子,怕是有些不太好吧?” 风沭阳声音微冷:“我与叶兮的恩怨祸不及他人,不管怎么样,你们不该逼她。” 倾北祭笑道:“你这次可是想多了,此番嫁给叶兮,墨月轩可是心甘情愿的,不信,你可以写封书信,我替你传进去,随后再将回信给你带出来,看看她怎么说?放心,我对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蠢女人,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所以传出来的信件,一定是真实的,怎么,需不需要?” 风沭阳沉声:“我要进绿微居。” 倾北祭翻了个白眼:“风六爷,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话说了还不如没说,绿微居你想进就能进么?” 她顿了顿,看着风沭阳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心情一下子变得分外的愉悦:“好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我还赶着进去喝喜酒呢,后会有期。” 风沭阳的人拦不住她,风沭阳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眼睁睁看着倾北祭快上了栈桥了,风沭阳倏然上前,倾北祭警惕性极强,身子一侧,避开了风沭阳伸过来的手,堪堪拆了几招,倾北祭道:“风六爷可要想清楚,你即便是随我过了这道栈桥,你又有把握随我过得了那片竹林么?届时我收了栈桥,你饿死在那片竹林外头,你觉得可有谁会来救你?” 倾北祭说的没错,风沭阳没十足把握能胜得了倾北祭进而威胁她将自己带进绿微居,更没把握可拆得了绿微居的任何一道机关,故而随倾北祭过栈桥,几乎是九死一生,而那唯一的生,还带着九分的侥幸。 这太险了。 没有任何可赌的价值。 风沭阳身形顿住了,面色一瞬间有些阴沉,他毫无办法,同样,在这件事情上,他无能为力。 倾北祭冷笑一声:“跟当初一样,没种。”她转身,跨进云雾上了栈桥,身形极快的湮没进了一片白茫。 管陵来的时候,风沭阳还在外面等着,面上有些难以言喻的沧桑之色,很疲很倦的那种,他就站在那里,望着绿微居那头的云雾,动也不动,长久的沉默。 他在等人,等谁没人知道,是曾经的那个,还是眼下的这个,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他不是第一次来绿微居,加上这一次,应该已经是第四次,四次都不得门而入,若是他胆大一点,顾及的少一点,或许他早已经知道绿微居里头的风景是如何的了。 管陵轻轻唤了一声:“爷?” “当初诺儿病重,想要见我一面,我都到了绿微居外了,却没胆子进去,倾北祭说我没种,其实她真的没说错。” 那是绿微居头一次对他敞开大门,他没进去。 管陵沉默了许久,他想将话题绕过去,他轻声道:“爷,你知王爷派人在此截叶兮,其目的何在么?” 风沭阳没说话,眉眼沉寂,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反应也没有。 管陵心里头忽然挺悲哀的,他有些心疼风沭阳,却不同情,怎么说呢,风沭阳一直是个不值得人同情,也不需要人同情的人。 他决定不再特意转开话题,明言劝道:“爷,我们先回诸葛山庄,随后再寻这世上精通机关术的人想办法破了这绿微居的机关便是,何必折磨自己在此无谓的苦等?” 风沭阳沉默了一会儿,淡道:“没用的,绿微居的机关,世上无人可破。” “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悬崖峭壁,一步错便是死,谁敢拿命与此相搏?” 管陵沉声道:“那爷,你准备一直在这儿等下去么?” “不。”风沭阳轻道:“我不会在一些没用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顿了顿,“你不是想知道王爷为何会派人在此截叶兮么?” 管陵讶然:“爷知道?” 风沭阳淡道:“想要在他身边活下去,总得有些手段,为磬瑶公主寻回小驸马是假,想要从叶兮身上得知倾北祭之事才是真,他所派来的人态度如此之客气,怎么也不会是来找麻烦的。” “那如此一来,王爷岂不是与我等对立?” 风沭阳淡淡看了他一眼:“言之尚早。” 管陵没说话,他想不透这其中所蕴含的深意。 风沭阳轻道:“通知绾绾暗中在此守着,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有机会,便将轩儿带出来。” “是。”管陵应下了,然而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不过是无稽之谈,派绾绾日夜守候在这里又如何?他们所能等的,不过是那一份侥幸。 万分之一的侥幸。 第110章 下藜芦 云芝懒洋洋捏着杯子,看着里面的酒水晃荡,看的起劲。 简墨没心没肺的吃菜,今日都是难得的山珍,大快朵颐。 杨姝规规矩矩的坐着,还是平时的那副表情。清冷禁欲。 顾青葙今日充当傧相,一直站在叶兮的身旁,唉声叹气。 既是成亲,叶兮今日也着了红,出尘清逸的容,却将气质衬得越发的淡薄。 突然有人说了一声:“奇怪。”众人目光随着往说话之人身上看了过去,但见乔弥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后颇是困惑的道:“少主呢?” 他这话一出,众人才反应过来了,就说今日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对呢,原来是乔蔓青不在。 于是众人不约而同的,都又将目光落到了叶兮身上去。 叶兮眼也没抬,淡道:“这亲事并没什么好看的,她不必来。” “新郎倌儿好看就成了啊。”云芝笑得诡异:“小少城主不会是被谁连夜送走了吧?又或是,小少城主想不开……” “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 “哦。那估计就是还没睡醒呢。”云芝镇定道:“我去看看,这师父成亲,怎么能睡懒觉呢?一定得将她叫过来一睹盛事才行。”她说完便起身往外奔去。 叶兮冷道:“回来。” 云芝不理他,这唯一的机会,就这么白白的丧失了可能么?很明显的说,不可能,于是云芝假装没听见,果断走了。 叩门良久无人应。云芝推门而进,乔蔓青果然还在睡,怎么叫也叫不醒的那种睡,云芝不禁有些奇怪,连忙探了探她的脉,这一探,先是觉得有些诡异,随后难以置信的去拨了拨她眼皮,此番终于是确定了。 云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叶兮啊叶兮。连下药这种事都做出来了,这人简直是什么心肠。 要解这种迷药,对云芝来讲是分分钟,银针一刺,乔蔓青神台一阵刺痛,下意识睁开了眼,她脑子里明显还有些混沌,迷蒙了好一阵子,才撑身而起,看向云芝:“你怎么在这儿?” “快些收拾,起来!”云芝将衣服扔她脸上,一副事态紧急的样子。 “不是。”乔蔓青将衣服一接,有些没反应过来:“我说,你等等,你怎么在这里?” “废什么话,叶兮正在前堂与墨月轩行礼拜堂。要是去迟了一步,你就等着哭吧好么?” 乔蔓青瞬间从床上蹦了起来,在纳闷自己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睡过头了的同时,迅速穿衣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堂奔了过去。 云芝瞪着眼睛看她从眼前消失,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了上去。 所谓吉时刚至。顾青葙懒洋洋的声音正在喊:“一拜天——” “慢着!”那个“地”字还没出口,乔蔓青冲进去便吼。 叶兮站在堂前,穿着一袭红衣,乔蔓青第一次看见叶兮穿红衣,好看的几乎晃了她的眼,墨月轩回过头来看着她,神情有些犯冷:“为何要慢?耽误师辈的吉时,你便是不孝。” 墨涯余上前去暗中拉了拉乔蔓青,低声道:“你要干什么?” 乔蔓青没反应,她谁也没看,只看叶兮,叶兮眼神却越过她,不知看向何处。 顾青葙饶有兴致的倚在一旁,做出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适才乔蔓青跑的太急,胸口气息还有些不稳,她稍稍等心跳平复,才松气笑道:“师父成亲,怎么也不等我?” 没人说话。 乔蔓青开始上前,缓缓朝他走近,叶兮目光终于收了回来:“别闹。” 墨月轩看得清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朝这边走近,她声音冷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也不要自己的脸了么?” 乔蔓青谁也没理,她眸光定定的落在叶兮眼里,跟他说:“我没闹。” 叶兮冷道:“回去。” 乔蔓青冷笑一声,细细的将眼前的红衣嫁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淡道:“我觉得这身衣裳,似乎与你身段不是很合。” 墨月轩冷冷站在那里,不曾回应,唇角缓缓浮起一丝笑意,冰冷无谓,她就如完全瞎了的时候一样,眼神渐渐开始没有焦距,不知在看哪儿。 乔蔓青忽然启齿,缓缓说了一段话,倾北祭回来的时候正听见这一番陈词,激动的险些在门槛处绊了个跟头,连忙稳住身形理了理衣领子朝堂中看过去,整个心情无比澎湃。 她看见乔蔓青站在那袭红衣嫁娘的身前冷笑:“叶兮的夫人,一定得貌绝天下,举世无双,绝不能是个瞎子!这袭嫁衣姑且衬我的身段肤色,便将它,脱给我罢……” 倾北祭想,乔蔓青是她所见过的抢亲抢的最有说服力的人。 所有人都傻了,乔弥深深叹了一口气,同时抬手拍了自己额头一掌。 杨姝惊异的看着乔蔓青,云芝愣了一瞬,大笑出声。 叶兮目光看进乔蔓青的眼里,沉沉的,似有一丝藏得极深的笑意,粗粗一看,看不出喜怒。 “少城主真是好眼光。”娃娃镇定自若地在席间淡道:“你怎么知道这袭嫁衣,我是按照你的尺寸来做的?” “……”乔蔓青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显得不是那么意外,她回头看了娃娃一眼,抿弯了唇笑:“娃娃,你很有眼光。” 娃娃对此回给她的是两个字态度:“废话。” 众人默默的看着叶兮会有什么反应,叶兮却没说话,或许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墨月轩面向了叶兮,抬手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红衣,她一句话也没说,动作缓慢,只是将嫁衣脱下来之后朝叶兮掷过去的那一下,特别的果断带劲。 她转身从堂前离开,墨涯余追了上去:“阿姐!” 于是这场亲事的落幕显而易见,顾青葙拿着筷子在酒杯碗碟上打起了节拍,唱着似悲实喜的调调,云芝跟着去闹,比适才办喜事时还要热闹。 乔蔓青忍不住眯弯了眼睛笑,上前去捡起那袭嫁衣,走到叶兮眼前去,一脸糟糕无奈的神态,轻轻哎呀了一声:“你现在成亲没有新娘子了,要不要找个人补上啊,你看我成不成?” 叶兮静静看了她半晌,在没人知他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他抬手敲了乔蔓青额头一下,低低的笑了。 连他自己也不希望这场亲事顺利进行,又何如怪的了乔蔓青呢? 当你无奈不得不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你心里总会潜意识的希望,该来的那个人,依然会出现。 未完的婚礼换来的是欢散,叶兮也没提什么要重办婚事一类的事,乔蔓青赖在绿微居不走了,以坚定的态度要替叶兮修好房子,娃娃严肃的说既然如此,那烧房子的事我便原谅你了。 乔蔓青感激涕零:“多谢。” 娃娃走了,乔蔓青继续修房子,空闲时间便去替叶兮默写医书,叶兮对当日的事始终只字未提,在倾北祭等人将要告辞的时候,乔蔓青才想起来一件重大的事情,她将倾北祭拉到一侧:“你真的不给我绿微居的地形图?” 倾北祭态度很坚定:“在不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之前,没得商量。” 乔蔓青急了:“我还能害叶兮不成?” 倾北祭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没说话,乔蔓青深深吸了口气:“……好吧,这样,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嗯?”倾北祭挑了挑眉。 乔蔓青尽量斟酌着言辞:“你看啊,这墨月轩一日呆在绿微居,就一日有风险,你反正也要走了,索性……顺便带她一起离开啊?” 倾北祭想也没想:“不行。” 乔蔓青脸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还是好盟友么?是不是要割袍断义?” 倾北祭语重心长的看着她:“你别想着要墨月轩离开,你放了墨月轩,就是在害叶兮,你相信我,墨月轩可以死,但是她不能离开,也不能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 乔蔓青很严肃:“你们在密谋什么?” 倾北祭叹了一口气:“这个不好说,我们在赌运气,你也别乱来,听我一次,再怎么样,你也得忍着。”她拍了拍乔蔓青的肩:“我走了,别送。” 乔蔓青默默看着她离开,仰天哀嚎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日乔蔓青都不敢再去见墨月轩,时常默写医书也有些心不在焉,墨涯余除了与简墨练剑,便一直在竹居里陪着墨月轩,一直以来也没听闻什么特别的状况,然而到底是不能心安。 不日前破药铺传回来了消息,宁远致云游而回,已开了药铺坐诊于堂,于是云芝顾青葙赖在绿微居不走,独让杨姝一人回了南莫。 绿微居平日里难得下一场雨,眼下深秋已至临冬,却突然下了一场绵绵的大雨,深夜里拍打着竹林淅淅沙沙,乔蔓青辗转难眠,披衣而起叹了一口气,踽踽独行渐渐不知走到何处,晃眼却见一间竹居灯盏未熄,乔蔓青四下看了看,上前叩门时才发现,这是墨月轩的竹居。 “进来。” 正是后悔之际,里面传出了墨月轩的声音,乔蔓青转身准备走的身形顿下,缓缓回过身去,颇是踯躅的推门走了进去。 墨月轩坐在灯下,模模糊糊见影子走近,她偏了偏首:“乔蔓青?”以妖向划。 乔蔓青犹豫了一下:“……嗯。” 墨月轩神情一瞬间带着极喜之色:“你准备带我出去了是么?” 乔蔓青神情尴尬,一句话也没说。 墨月轩喜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乔蔓青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告诉她,其实自己此时也是无能为力。 墨月轩何等敏锐,她面上的欣喜之色渐渐沉淀为沉静:“你为什么不说话?” 相欺日久必定生恨,乔蔓青并不愿墨月轩今后恨自己,既然她潜意识里走到了这里,这就说明,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她说:“对不起,我现在没办法带你出去。” 墨月轩沉默了良久,看得出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她道,话落之后她又道:“是现在时机不对么?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不知是在为乔蔓青辩解,还是在安慰自己。 乔蔓青声音低了些:“不是时机问题,而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带你出去。” 一瞬沉寂后,墨月轩忽然炸了,她突然拍桌而起:“乔蔓青,你这个骗子!” 乔蔓青连忙上前想要让她安静些,手忙脚乱半天也不敢去捂她嘴,只能低声不断安抚:“对,是我不好,我没信守承诺,可我真的是准备带你出去的,谁想事到最后出了变故,我也不想的,我真的没有办法……” “你别跟我说这些!能发生什么事让你前后说辞呈两个极端?你根本就没打算带我出去!是我蠢,我竟信了你!你这个骗子,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别这样,我真的是……” “滚!”墨月轩大怒,甩手就将桌上茶盏朝她掷了过去,乔蔓青连忙接住,才没摔地发出太大的声响。 墨月轩怒道:“乔蔓青,我一定会让你不好过的,一定!” 乔蔓青还想说什么,墨月轩指着门口怒的几乎已经是在咆哮:“滚!” 乔蔓青闭了闭眼睛,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 * 乔蔓青开始夜夜都睡不好,心神不宁,叶兮在她默写医书时看着她眼下的两圈青黑,嗓音渐渐消弭于无声,他凑近她,伸手扣住了她的脉。 乔蔓青吓了一跳,反射性抬头看向叶兮,叶兮道:“绿微居虽是难得下一场雨,可也不至于让你夜难安寝,憔悴如斯。” 乔蔓青干笑了两声:“没有啊。” 叶兮看着她没说话,入夜时娃娃却端了酸枣仁汤来,清清脆脆道:“先生为你熬得药汤,加了柏子仁,酸枣仁,黄芪,安眠的。” 她说完后就仔仔细细的看着乔蔓青,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反应,乔蔓青看了她一眼:“干嘛?” 娃娃又重复了一遍:“先生给你熬得。” 于是乔蔓青恍然大悟,面上瞬间一派意想不到又喜极而泣的神情:“待我若此,不以身相许何以为报?” 娃娃满意了,等乔蔓青喝下后,才端着盘子转身离开。 很多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孩子心性。 隔日夜时,乔蔓青在竹居里与叶兮默写医书,墨月轩在墨涯余的搀扶下来了竹居,乔蔓青莫名的有些心跳加速,仿似某种恶性即将便要被人揭穿了的慌乱胆怯。 叶兮不经意间将她的异常尽收眼底,随后看向墨月轩:“什么事?” 墨月轩道:“我们的婚事被你的好徒弟破坏了,择个日子,重新成亲吧。” 乔蔓青看向叶兮,尽管她慌得有些冒汗,然而眸子里却是明显的反对,不过这些并没什么用处,因为叶兮压根儿没看她,他似乎想了想,才漫不经心道:“再说吧。” 墨月轩冷道:“你是为了你的好徒儿,才跟我说这句话的么?” 叶兮淡道:“不要多想,不是。” 墨月轩冷笑:“你知你好徒儿背着你做了什么吗?” 叶兮没反应。 墨月轩道:“她跟我说,她可以带我出绿微居见沭阳,但是前提是,让我跟你的亲事成为泡影。” 叶兮没说话,他眉心极轻的折了折,没发表任何意见。 乔蔓青看了看墨月轩,索性慌忙认罪了,“是,我是说过,但是……”她似乎是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然而嗫嚅了一阵,却发现脑中是空白的,言辞是匮乏的,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墨月轩看着叶兮:“谁不知道,你是坚决不许我出绿微居见沭阳的?所以她这个举动,已经相当于是变相的背叛了你,你还要留她在绿微居么?” 叶兮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现在既然还在绿微居,并没被她送出去,那之前的事,就不必再提。” 墨月轩冷笑:“当着我的面,你也如此包庇她?你忘了当初跟我说过什么了么?你的初衷是什么,眼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兮沉默了一瞬:“……蔓蔓,你先出去。” 乔蔓青一句话也没说,搁下手中的笔,起身退了出去,墨涯余道:“阿姐,我也出去了。”他说完也跟着退了出去。 外头又是墨涯余与乔蔓青远远的站在一起,墨涯余沉默了一会,说:“乔少城主,你这事做的真不妥,姐夫肯定是生气了,最重要的是,婚礼没成,同时你也没信守承诺带我阿姐出去。” 乔蔓青道:“此事是我不对,只是……”她看向他:“莫非你希望你阿姐离开么?” 墨涯余叹了一声:“如今我怎么想并不重要,只是你眼下是两头得罪,在绿微居的日子定不会太好过了。” 乔蔓青没说话,好不好过,不过在墨月轩的一念之间。 叶兮在屋中与墨月轩详谈。 “你待如何?” 墨月轩轻道:“她跟我说,只要我不嫁给你,就带我出去见沭阳,我承认我心动,哪怕是见一面,见一面也好,可是,她骗了我。” 叶兮道:“然后呢?”他们如今所面对的问题,根本不是此时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乔蔓青该不该留的问题。 墨月轩冷笑:“果然是师徒情深,她背着你开出这等条件引诱我,看你的样子,似乎也是想要不了了之的意思?” 叶兮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赶她出去?我想,以你目前来将此事告诉我的行为看来,所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墨月轩笑得有些讥讽:“真是聪明,我要让她留在绿微居。” “留在这儿让你报复?” 墨月轩道:“你也想要乔蔓青对你死心的不是么?这件事情,不是我来做最适合么?” 叶兮沉默一瞬,声音忽然沉了几分:“出去。” 墨月轩冷笑一声:“你答应了。” 叶兮没再说话。 * 叶兮从没一日放弃过要为墨月轩治好眼睛,乔蔓青怕墨月轩见到自己反应太大,是故为了避免与她见面,已多日不曾亲自为她送过药。 然而到底是耐不住性子,忍不住悄悄向墨涯余打听了一下近几日墨月轩的状况,墨涯余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阿姐这几日好多了,人也温柔了许多,不如当初那般抵触。” 乔蔓青有些惊奇,犹豫了几番,还是决定今日去为墨月轩送药。 似乎果然如墨涯余所说,墨月轩这几日恢复了平静,她看见乔蔓青的时候,并没横眉冷对,高声斥责,仿佛之前的事情她都忘了,甚至乔蔓青送来的药,她也都安安静静的喝了,时而,还会对乔蔓青温婉的笑一笑。 乔蔓青心中的不安渐而在那样的笑中消弭于无形,她刻意不提自己失信一事,有时也会笑着和墨月轩聊上几句。 日子这么一眨眼间过了许久,墨涯余觉得欣慰极了,常常会笑着去告诉叶兮:“阿姐的情况现在好多了,似乎又恢复了当初的那个样子,也不再总是发脾气了,甚至已经连续喝了近半个月的药。” 叶兮看了看他,笑道:“小子高兴的太早了。” 他的意思原本是,小子高兴的太早了,你阿姐的眼睛暂时还好不了呢,但是他们却没想到,墨涯余果然是高兴的太早了。 或许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却一语成谶。 而且,来得太快。 墨月轩今日喝下乔蔓青送来的药后腹中忽然一阵绞痛,冷汗如豆,她似乎是在竭力隐忍,最终还是忍不住惨叫出声。 这真的是将乔蔓青吓坏了,然而比这更巧的是,墨涯余正与叶兮一同往墨月轩竹居而来,在墨月轩惨叫声响起的时候,他二人正走到外头的竹廊下,这声惨叫,几乎是贯穿耳膜而至。 墨涯余面色一白,慌声喊道:“阿姐!”拔腿便朝墨月轩房中奔去。 墨月轩满头大汗,疼的在地上辗转,墨涯余冲进去将她扶起来,慌得快哭了:“阿姐!阿姐!” 叶兮伸指搭在她脉上,须臾后声音微冷:“怎么会有藜芦?” 乔蔓青惊了下,脸色变了,默写医书这么久,现在若还说她不知道藜芦反细辛,那简直是在开玩笑,她终于明白了墨月轩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她有些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 叶兮的话不是对她说的,这只是一句单纯的疑问句,墨涯余心神慌乱了一瞬,却将目光转向了乔蔓青:“今日是你送的药,你给我阿姐下藜芦?” 乔蔓青沉声道:“我没有。” 墨涯余血红了眼眸:“你害我阿姐!” 乔蔓青怒道:“我没有!” 墨月轩疼的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如纸,细细呻吟,叶兮将她抱起放去榻上,银针封她脉门:“多说无益,出去吧。” 乔蔓青看了一眼墨涯余,墨月轩含恨的眸正好与她对上,两人一字未言,转身退了出去。 “为什么要害我阿姐?”墨涯余伸手想要揪住她领子,被乔蔓青躲开,她说来说去只重复一句话:“我没有。” 墨涯余怒道:“我阿姐最近好不容易好了,你见不得她好是么?你见不得姐夫对她好,你见不身边的人好!” 乔蔓青几乎被他弄崩溃,甩手尖叫:“我没有!” “那我阿姐的药里无缘无故怎么会有藜芦?” “我不知道!” 墨涯余红着眸瞪她:“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姐夫定不会留你在绿微居!” 乔蔓青忽然愣了一下,随后她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凉凉笑出了声,原来这并不是单纯的栽赃,也并不是单纯的嫁祸。 她知她想留在绿微居,她知她不愿离开叶兮! 她拿此来对她施行报复,她还以为墨月轩是真的变好了,果然还是自己蠢了,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原谅。 “你害我阿姐,此时竟还笑得出来!” 乔蔓青不说话,似乎是没听见,她笑声中渐渐有些挫败,笑着笑着,她果然便笑不出声了,颓然坐在竹廊下,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若是跟墨涯余说,这一切都是你阿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想必墨涯余也绝不会信,若是信了的话,想来,他也是会疯的。 墨月轩在他心里,是最好的姐姐,也是唯一的亲人。 第111章 离绿微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叶兮从房中出来,墨涯余连忙迎了上去,听他口中淡淡说出了两个字:“没事。”才眼圈微红,连忙奔了进去。 乔蔓青也从廊下站起身,看向叶兮。叶兮没说话,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乔蔓青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到底会不会信自己,几乎在她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她便已经追上去拉住了叶兮的袖子。以妖农才。 叶兮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乔蔓青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是这怔愣的一瞬功夫,叶兮已将袖子从她手中收了回来,离开了竹廊。 乔蔓青有些神情恍惚,开始漫无目的的乱走,四处都是云雾竹子,也分不清眼下这到底是在哪里。忽然当头一根竹子砸下来,娃娃尖声道:“小心!” 乔蔓青抬头,眼睁睁看着竹子砸下来,眼神甚至还没有聚焦,直到头上剧烈一痛,她才出于本能,抬手捂住自己的头,到抽着冷气蹲了下去。 娃娃连忙下来看她的情况。嘴里连声问着:“你在想什么?有没有砸傻?抬眼看看,这是几?” 乔蔓青捂着头抬眼看了看她伸出的两根手指,没忍住被她气笑了,挥手将她拍下来:“两根!” 娃娃松了口气:“还好没砸傻。” 乔蔓青揉了揉头,脑门中间有些发红,娃娃看了看:“怕是得有一块淤青了。” 乔蔓青不是很在意:“不是说药阁我修么?你在这儿干什么?” 娃娃淡道:“修药阁你又不会,做做样子也就行了,还是我修稳妥。” 乔蔓青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娃娃有些不自在了:“干嘛?” 乔蔓青笑道:“娃娃你真好。” 娃娃撇了撇嘴:“是先生教的好。” 乔蔓青笑了笑,趁娃娃不注意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随后揉着脑门快速走了。 她不知此时该不该去叶兮房中默写医书,在外头发了好一阵愣,直到有人在她身后叹了一口气,绕过来伸手搭上了她的肩:“小青儿,听说我那师嫂的药里被下了藜芦?” 乔蔓青撇了撇嘴:“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顾青葙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若是你做的,当初也不会拒绝我们的提议,况且正如你所说,我那师嫂是何等出身,会着了藜芦,如此基础的道儿么?” 乔蔓青闷闷的:“你都明白,叶兮却似乎并不明白。” 顾青葙笑道:“师兄何等聪明,他心中必定有分寸,不过……”他耸了耸肩:“他想要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乔蔓青没说话,她终究还是又入了叶兮竹居中去默写医书,如此相持到临夜。 “你不问我藜芦的事?” 叶兮在灯下摆弄着药草。依旧不变的让乔蔓青在案前默写医书,如此与往常别无二样的沉默了许久,乔蔓青才终于是忍不住问道。 “问你什么?”叶兮头也没抬,话音落后,继续念着药草的药性。 乔蔓青搁下笔:“你为什么不问我,藜芦到底是不是我下的?” 叶兮没说话。 乔蔓青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觉得是我下的?” “没有。” 乔蔓青咄咄逼人:“那你觉得是谁?” 叶兮淡道:“有些事情过了就罢了。何必要刨根问底。” 乔蔓青道:“你会因为墨月轩让我离开绿微居么?” 叶兮静默半晌,抬眼看了看乔蔓青:“医书还补不补?” 乔蔓青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再说话,在叶兮的叙述下,又开始一字一字的写下那些头疼的字句。 叶兮对此事没多言一句,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墨涯余的话让她心中生出了胆怯,她潜意识里有种强烈的预感,叶兮必定是会将她赶出绿微居的,可如此过了好几天,却仍无丝毫风吹草动。 墨涯余这几日忙着练剑和亲自照顾墨月轩,也没空找乔蔓青算账,乔蔓青本想找他聊聊,事到临头,却总是作罢。 墨月轩卧床养了三天,才算是可正常下地,墨涯余守在她床榻,沉声道:“阿姐,今后你的药我都会亲自送,绝不会再假手于人。” 墨月轩卧在榻上笑了笑,没有说话,顿了顿,忽然又问:“乔蔓青呢?” 墨涯余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有些愤怒:“阿姐,她往你药里下藜芦,你还想着她?” 墨月轩唇角的笑意有些浅薄:“我只是想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自然是还在绿微居。” 墨月轩道:“叶兮可有什么反应么?” “估计是看阿姐没醒,所以不知该怎么下决定,眼下阿姐醒了,姐夫绝对没道理还将对你下药之人留在绿微居。” “可她现在不是还在么?” 墨涯余愣了愣:“阿姐是什么意思?” 墨月轩笑意有些微微的犯冷:“不逼叶兮一把,他是不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她含笑看向墨涯余:“余儿,姐姐就这一条命,珍惜的很,怕是经不起一些大风大浪。” 墨涯余沉声道:“我不会让人伤害阿姐的。” 墨月轩轻轻笑了笑,眸光看向别处,不知在想什么。 墨涯余这日下午,便去闯了叶兮竹居。 乔蔓青随娃娃到崖边采药草去了,暂时没有在绿微居,墨涯余去竹居的时候,叶兮正捧着本书在闲看,墨涯余进去便道:“姐夫,乔少城主想要害我阿姐,你坐视不理么?” 叶兮眼也没抬,声音透着丝懒散:“你想要怎么办?” “这样的人你还能让她留在绿微居?” 叶兮嗯了一声:“是不能。” 墨涯余看着他,挺认真的看着他。 叶兮终于掀眸朝他看了一眼:“还有什么事?” 墨涯余喉间梗了一梗,不知说些什么,俄而他道:“你这态度也太草率了。” 叶兮笑着哦了一声,随后严肃道:“等娃娃带着蔓蔓回来后,我会让她离开绿微居。” 墨涯余定定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乔蔓青随着娃娃采了许多她并不认识的药草,尽管其实都是娃娃在采,没她什么事,她却也还是能跟着就跟着,回去之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将药草摆在叶兮眼前,叶兮点了点头,道:“补齐了,便下山去吧。” “下山?”乔蔓青愣了愣。 “嗯,回金陵,回莲城。” 乔蔓青沉默了一会儿,冷道:“你不信我?” 叶兮端着茶盏微微转过身去:“你在这儿呆了太久了,该回去了。” 乔蔓青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红了红眼眶,她说叶兮,可我药阁还没建好呢。 “娃娃会建的,即便是你在这里,不也是娃娃在建么?” “那明日我亲自建。” “不用了,你什么也不会,你本就是小姐的性子,是莲城少主,这些事情,本就不该由你来做。” “可我不也是你徒儿么?” “你可曾听过我半句话?” 乔蔓青看着他,对他这句话无从辩驳。 叶兮道:“下山去吧。” “要我下山,三日前你为什么不说?” 叶兮没说话,静静站在那里,他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来留念,藜芦,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借口。 娃娃觉出这个气氛不对,早就退了出去。 乔蔓青道:“你根本就不想让我走的。” 叶兮喝了口茶,道:“别揣摩我的心思。”顿了顿,又道:“夜深了,明日一早,你便下山吧。” 他说完,便往里室走去。 乔蔓青喊他:“叶兮!” 叶兮顿下脚步,微微侧头:“你看,你从没真心实意叫过我一声师父,所以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乔蔓青哑然一刹,叶兮已揭开竹帘,身形淹没进去。 今夜又下了雨,乔蔓青守在叶兮屋外不肯走,叶兮房里已经熄了灯,可乔蔓青知道他没睡。 “为什么要三日后才让我走?”乔蔓青站在雨里喊他:“叶兮,为什么!?” 里面没有声音,雨越下越大,将衣衫湿透,竹居里面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她有时候总是看不透叶兮,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若是真心想要她走,三日前为何不下决定?要在她心中存了一丝侥幸的时候,才无情将它碾碎,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乔蔓青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看不透叶兮这个人了,她混着雨水抹去面颊上的泪,却越抹越多,到头来,她都不知道脸上的到底是雨还是泪,她转身回了屋子,叶兮绝情起来,自己即便是在外头跪上个三天三夜,他也是不会理的。 乔蔓青本就不是一个舍得折磨自己的人,尽管她经常做些蠢事,可现在这些蠢事的频发率,也该适时的减少了。 这场雨下到隔日天明,天色蒙蒙亮时,雨化为绵丝,打在身上有些入骨的凄冷,乔蔓青苦笑,已经临冬了啊。 “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走?”她在叶兮房门外问。 尽管那道竹门紧闭,可乔蔓青潜意识里的就是知道,里面的人听得到,里面的人没有睡觉,然而一片寂静,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叶兮,你真的要我走?”她又再次问了一遍。 什么也不顾,千辛万苦上了绿微居,最终还是一个被人赶走的结局,她忽然觉得悲伤的眼睛都干了,想泄着愤哭一场的力气也不知何时没了。 里面没有传来声响。 乔蔓青捂了捂干涩的眼睛,轻声道:“好,那我走了。”她转身的时候,听到里面咣当一声,茶盏碎了。 乔蔓青苦笑了一下,离开竹居。 穿过瀑布的时候,娃娃在前头等她,“先生知道你不识路,特地让我来送你一程。” 乔蔓青不知该哭还是笑,声音一开口有些嘶哑的干涩:“有心了。” 娃娃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真的就这么走了?” 乔蔓青道:“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只是突然有些想乔夷修,想暂时回去看看。 娃娃没说话。在将她送出那片竹林阵后,又问:“你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乔蔓青依然道:“不知道。” 娃娃默了默,道:“你若不是想跟先生断绝来往的话,那在外面,就不要耽搁的太久,早些回来。” 乔蔓青看了看她,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于是她转身,踏上了栈桥。 娃娃回去时,云芝和顾青葙都在叶兮身边闹腾,说闹腾却也不是,只是一个劲的唱双簧,他们不知叶兮在想什么,却总又想琢磨透他的心思,可叶兮始终不说话,甚至眼也不曾抬一下,他们渐渐也觉得有些无趣。 “走了。”娃娃冷冷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叶兮微微抬了抬眼,不过一瞬,又垂了下去。 简墨来时,嫌顾青葙和云芝吵,声如洪钟一个震慑将他们给轰了出去,云芝站在竹居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神情透着丝叹息:“若是倾儿在该多好,倾儿最能猜叶兮的心思了,你说他到底这是在想什么啊?” 顾青葙看了看她,伸手揉了揉她的脸,笑的坏坏的:“不知道。” 云芝火了,抬手便去掐他,顾青葙连忙跑了。 叶兮仍无反应,似乎沉浸到了一个虚空,身周一切都与他无关,简墨站在他身前道:“他的剑可以了。” 叶兮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你确定?” 简墨很严肃:“我单手与他挑,他险胜我半招。” 叶兮笑了:“余儿看见墨月轩对风沭阳若此,必是心急了。” 简墨颔首:“这小子极有天赋。” 叶兮沉默一会儿:“……再看看吧,我要万无一失。” 简墨点头同意,转身离开。 叶兮静坐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无聊了,觉得无所事事了,便去将乔弥找了过来,要他默写医书,乔弥觉得很苦恼,为什么乔蔓青造的孽要由他来补偿,他不干。 叶兮道:“你很乖,很听话,所以,拿起笔吧。” 乔弥:“……”其实他真的很乖很听话,因为他最终拿起了笔。 叶兮开始还会挑着一些医书来念,后来念着念着,乔弥就觉得味道有些不对了。 比如,叶兮会突然心不在焉,从脉经跳去药理,又时而渐渐就没了声响,一看竟是在发呆。 乔弥有些没反应的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愣愣的看了看他,问:“叶神医,你是不是不舒服?” 叶兮沉默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算了,不写了。” 乔弥搁下笔,默默道:“我去帮娃娃修药阁。”便起身走了。 叶兮站在原地没理他,直到竹门关上,他还是没反应,只是乔弥在关上门的那一刻,看见叶兮的背影有些孤寂。 娃娃咚咚锵锵在修药阁,小小的身子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看起来实在突兀的很,乔弥在下面喊她:“娃娃,要不要帮忙?” 娃娃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道:“要。” 于是乔弥爬了上去,半晌后斟酌着问道:“少主真的走了?” 娃娃冷着脸嗯了一声。 乔弥叹了一口气,乔蔓青走了,叶兮就开始恍惚,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她走呢? 他并没有开口问,忽然娃娃道:“乔弥,我想听故事。” 乔弥挺奇怪的看了看她,娃娃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一个需要听故事来哄的小姑娘,他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娃娃看也没看他一眼,像是随口说道:“如果没什么好故事,那就说说你的故事也可以。” 乔弥愣了愣,挺不自在的笑了笑:“我没什么故事。” 娃娃敲着竹子淡道:“每个人都有故事。” 于是乔弥沉默了一瞬,道:“有一天我离家出走,遇到了一个刁蛮公主,后来就跟随叶神医来了绿微居,然而就认识了你。” 娃娃顿了顿,抬眼看着他:“完了?” 乔弥点点头:“完了。” 娃娃顿了顿,起身走到屋顶的另一旁:“不想说就算了。” 乔弥笑了笑,没有说话。 整个绿微居上空的云雾忽然被一阵音浪拨开,内劲雄厚穿云而来:“带墨月轩出来换乔蔓青!”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头顶暗沉的云雾,这明显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却绝不是乔蔓青的,娃娃脸上有明显的震惊,她下意识看向乔弥,乔弥也不比她好多少,两人相视都怔愣了一瞬后,才同时出声:“少主(乔少城主)被抓了?” 随后立刻将手中东西一扔,目的性一致的往叶兮竹居奔去。 半路遇到顾青葙与云芝,还没人发表什么疑问的时候,顾青葙忽然开口:“不对,小青儿那武功,谁能这么轻易的抓的住她?外头那三路人马,分明没一个人是她的对手,她怎么会落到别人手里?” “这不像是假的。”乔弥道:“这名女子的声音你们听过么?绝不是少主的声音,眼下只担心风六爷走的时候,留了些其他的人在绿微居外头相守,以伺机带走墨姑娘。” 几人面色一凝,到叶兮房门口的时候,只见竹门还是紧闭,半点动静都没有,似乎那震碎云层的话语他并没听到丝毫。 顾青葙推门而进:“师兄……”话音断在喉咙口,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叶兮在睡觉。 这么多人直接闯进来的架势,半点没惊动他,顾青葙觉得也是没谁了。 “……推醒?”云芝不确定道。 顾青葙想了想:“……师兄似乎有起床气?” 乔弥有些火了,容得他们在这儿讨论的功夫,早就能将叶兮叫醒说上好几句话了,他上前便去猛攘叶兮,然而不管他如何呼唤如何大力,叶兮那双眼就跟粘了胶似的紧紧阖着,没有一丝睁开的意思。 顾青葙连忙劝他:“行了行了,你悠着点儿拽,师兄不想醒,你砍他两刀他也不会醒。” 乔弥回头看了一眼娃娃,娃娃神情有几分没由来的沉重,她点了点头,在这里,她最为了解叶兮。 乔弥有些挫败,挫败之余又有些恼怒:“叶神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眼下少主被人擒去了,你就当真半点反应都没有么?” “要什么反应,拿我阿姐去换那乔蔓青么?”门外传来一道清朗有些嘶哑的嗓音,众人看去,是墨涯余扶着墨月轩走了进来。 乔弥压下怒气:“我没这个意思,可眼下总该有个人,让我们知道该怎么办才对。” “没什么怎么办。”墨涯余冷道:“这必定又是那女人耍的什么计谋手段,她想逼走我阿姐,自己留在绿微居罢了。” “余儿你够了。”乔弥怒道:“刚才那个声音,不是少主的,你难道听不出来么?” “听出来了又如何?”墨涯余冷道:“她是你什么人?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乔弥胸口怒气难抑:“墨姑娘是你阿姐,乔蔓青也是我姐!” 墨涯余有些愣了,娃娃也颇是诧异的看向了乔弥,乔弥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怒之下重重叹了口气,是针对墨涯余的,有些恼恨,也有些失望。 忽然听到一声笑声,低低的,像是突然忍不住了,才发出了声来,就从那张竹榻上传来的,众人目光一齐落了过去,正好看见叶兮睁开了眼,他看着乔弥:“小子,准备认祖归宗了么?” 乔弥火气蹭蹭蹭直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叶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墨月轩,随后道:“投票决定好不好?同意适才悬崖那头传过来的话,拿墨月轩去换乔蔓青的,举手。” 没有人举手。 乔弥黑了黑脸:“叶神医,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叶兮看着他道:“你看不出我脸上的认真么?” 乔弥沉脸没说话。 顾青葙也道:“师兄,你到底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快说吧,别兜圈子了,这些小孩子,经不起你这么逗弄。” 叶兮从竹榻上坐起身来:“先吃饭,吃饱了才有精力想事情。” 乔弥甩袖走了,娃娃看了看叶兮,跟着乔弥走了。 云芝叹了一声,也走了,云芝走了,顾青葙也跟着走,屋中就只剩下了墨家姐弟和叶兮,墨月轩道:“余儿,你先出去吧。” 墨涯余往他们两人身上看了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叶兮懒洋洋道:“想跟我说什么?” 墨月轩道:“外头抓住乔蔓青的,你知道是谁么?” 叶兮笑得不冷不热的:“听声音有些耳熟,除了是鼎鼎大名的风六爷的人,还能是谁的人?” “你不妨拿我去换。” 叶兮笑得几乎是在讥讽了:“你想得美。” 墨月轩道:“你难道不担心她么?” 叶兮道:“即便是不能见面,你和风六爷可也是配合的无比默契呢,辛辛苦苦的施计将蔓蔓逼走,出去便被人所擒,巧的我都有些不知该怎么想了。” 墨月轩道:“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况且,你应该对绿微居的机关有信心才是,你认为我一个瞎子,能有什么本事在绿微居里往外互通消息?还是,一遇到乔蔓青的事,你的思维便会有些容易陷入僵局?” 叶兮冷笑一声,没说话。 墨月轩淡道:“你也想乔蔓青走的,不是么?所以才会明知是我用藜芦,你也一声不吭,你知道留她下来的时间越久,你会越舍不得让她走,所以我这是在替你做决定,而你最终的选择,不也是我么?” 叶兮没说话,他眉眼寂寂。 墨月轩说:“叶兮,你放我走吧,你不想耽误乔蔓青,我现在也不想耽误风沭阳,即便你将我拿出去交换,我也会再次从沭阳身边离开,你根本不用担心他会过得很畅快,我们都没有能力,能让那个人开心一辈子。” 叶兮道:“你有时候,真不该这么看得起自己,你一旦回了风沭阳身边,你以为自己有能力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么?” 墨月轩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她根本不知道,叶兮的目的究竟在哪里,只是单纯的让风沭阳见不到墨月轩而颓废到意志消沉? 不,不是这样的,这件事情,根本不会这么简单。 墨月轩道:“你不想跟我成亲,我也不想跟你成亲,即便是虚度光阴,你也并不想跟我在一起,同样,我也是,所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叶兮淡道:“等你眼睛好了,或者说,等你能勉强看的清一些东西的时候,我想余儿会告诉你的。” 墨月轩还想说什么,叶兮微微扬声:“余儿,送你阿姐回去休息。” 墨涯余应声而进,墨月轩凭着模糊的影子含恨看了叶兮一眼,在墨涯余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叶兮坐在竹榻边上,不语不动了好半晌,他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过瀑布,过竹林,过栈桥。 到了外面的时候,第一时间没有人围上来,于是他大概知道,那三路人马,至少撤了一路,而那被撤的一路,应该是朝廷的人马,另两路是风沭阳的人,明里暗里都是为了墨月轩而来,以及他的命,所以目的一日没达到之前,他们都不会撤走。 外面空荡荡的一片,抓到了乔蔓青,手里有了筹码,自然就不会跟之前一样一窝蜂的上了,那样显得多没素质涵养。 叶兮淡道:“在主人家面前闹腾个没完,现在主人家出来了,不准备出来打个招呼么?” 那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又响起了:“墨月轩呢?” 叶兮没说话。 叶兮什么都不好,就是耐性好,他不喜欢对着一团空气说话,于是那个女人不现身,他也就懒得说话,如此僵持了大抵大半盏茶的功夫,那个女人说话了,声音带着丝恼怒:“我在问你话?” 叶兮淡道:“你?你是什么东西?我不跟不明物种说话。” 四周沉寂了好半晌,一颗古松后,才走出了两个人影,一个是乔蔓青,叶兮无比熟悉,另一个有些眼熟,叶兮极快的下了个定义,不认识。 乔蔓青明显被点了穴道,双手被缚,一把匕首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这次是玩真的,没开玩笑。 叶兮看了看她,乔蔓青目光也一直落在他身上,眼睛不断的眨啊眨啊眨的,就是不知她想说什么。 叶兮叹了口气:“蔓蔓,你真是太让为师失望了,想当初你多么勇猛,为师还曾经无比相信你的动手能力,可眼下,你竟是真的被擒了,还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 乔蔓青明显是被他这话打击到了,并且气到了,她狠狠往上翻了一个白眼儿,气的整个胸腔都不稳了,她内心在咆哮:你特么什么记性?你又不记得绾绾了啊!当初你也栽过的啊你凭什么说我啊? 比她气的更厉害的明显还有绾绾,她最受不得叶兮次次如此的忽视,叶兮此话,在她耳中听来无疑是对她的一种强烈侮辱,她眉目一寒,心中气愤,匕首当下便往乔蔓青脖颈处近了两寸:“叶兮,你想不想要她活命!” 叶兮眼眸深处随之一寒,看起来却是弯着唇角笑了:“有哪个主家人,喜欢别人在自家门口放血的?” “别跟我兜圈子!”绾绾冷道:“将墨月轩带出来!” 叶兮淡道:“你手里的那个人,是我徒弟。” 绾绾眉一凝,似乎不知叶兮到底想要说什么。 叶兮继续淡道:“而你想要我拿来交换的那个人,是我刚刚新婚不久的妻子,你觉得,是妻子重要,还是徒弟重要?” 绾绾脸冷了:“既然如此,那我剁下她一指,想必你也是不会心疼的!” 叶兮笑了:“你看我此番出来,有带你想要的人出来么?别说人,我连件信物都没带,你便该知道,我是出来看热闹的,而不是出来换人的,顺便提醒你一句,我这徒弟虽然傻了些,可她也算是莲城的少城主,莲城在江湖上的地位,真跟诸葛山庄硬拼起来的话,谁胜谁负,怕还是有待商榷的。” 绾绾冷笑:“庄主交代我不择手段,便早该想到了这点,况且,并没人知道我是诸葛山庄的人,所以,我就是此时就杀了这位好生了不得的莲城少主又如何?谁能将此事牵扯到诸葛山庄身上?”她的刀轻轻往乔蔓青脸上移了几寸,笑得有些狰狞怨毒:“我想,你是知道我有多憎恨你们师徒二人的。” 叶兮没说话,唇角的弧度深了些,眼眸深处,却越来越冷。 绾绾冷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带墨月轩出来,否则,我就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切下来,再划花她的脸,将她的肉一片一片的刮下来,在这悬崖顶端将它风干!” 叶兮看了她良久,轻轻嗤笑:“你划一刀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绾绾生怒,话起之时,刀已又递进一寸,乔蔓青脖颈处顿时起了一道血痕,与此同时,一枚细小银针破空而去,风声细微,不动声色没入乔蔓青膻中,乔蔓青眉一皱,意味深长看了叶兮一眼,叶兮仿若没动过,看见那抹血痕,神情无一丝变化。 匕首沾着血贴上乔蔓青的脸,乔蔓青眼眸动了动,绾绾神情怨毒:“先在脸上划几刀,开开荤给你看看。”她话落扬手划刀,乔蔓青忽然扭身,扬腿后踢,绾绾反应极快,避开后迅速揉身上前,乔蔓青双手被缚,行动颇是不便,不敢硬拼,下意识的便逃,刚迈出三步,后心忽然一凉,足如千斤重,再迈不开一步。 腰间一紧,眼前场景一瞬天旋地转,鼻尖的药香有些弥散,乔蔓青眼皮子渐重,隐约间看见一袭白,意识突然便沉为一片黑暗。 第112章 两耳光 叶兮回到绿微居的时候浑身染血,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待看清这血不是他的,而是他怀里的那个人的之后,更是吓了一跳,娃娃惊呼:“少城主?” 顾青葙云芝连忙迎上前去。乔弥急急问:“怎么回事?”上前看清状况,气的脸色发白:“叶神医,你莫非是强行将少城主从他们手中抢回来的么?你可知这样风险有多大?” 叶兮没说话,将怀中人放去竹榻上,铺开银针便为其止血,顾青葙递去隔夜茶水,云芝上前查看伤口:“……还好,虽在后心窝,却没刺穿心脏。” 乔弥急急探了探竹榻上人的脉,眼圈有些发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得,起身便出了竹居。 娃娃犹豫了一下跟出去劝他:“别担心,有先生在,少城主不会有事,更何况,顾先生和云芝姑娘也在这里。只要不是人已经死了,他们绝对是能够将人救回来的。” 乔弥没说话,他忽然仰天叹了一口气,抬脚离开。 入夜时墨涯余往叶兮竹居而来,迎面碰上乔弥,乔弥看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去,墨涯余看了看他不曾停留过一瞬的背影,开口道:“她怎么样?” 乔弥淡道:“死不了。” 乔蔓青伤势已经止住,只是一直昏迷不醒,没有苏醒的迹象。 墨涯余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有些词穷,本想去竹居看看,到这一刻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去的理由。 停顿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四处游荡了好半晌,不知该去哪儿,不觉间便往墨月轩的住处去了。 走近了才发现,墨月轩也在往外走,只是眼睛不好,看不清东西,在她即将从阶梯上滚下去的时候,墨涯余适时扶住了她,低低唤了一声:“阿姐。” “带我去叶兮竹居。” “……去那里做什么?”墨涯余沉默了一瞬。还是没忍住问道。 “听说乔蔓青受了重伤回来,我总得去看看。” 墨涯余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扶着她往叶兮居处而去。 叶兮的竹居房门紧闭,里面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火,映着几分寂寥苍凉的暖意,墨涯余先是扣了扣门,里面没任何声响传出来,安安静静的一片,似乎里面是没有人烟的。 顿了顿,墨涯余低声道:“姐夫,阿姐想见你。”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 良久。里面还是无任何声响,在墨涯余又准备开口的时候,里面有些嘶哑的传出了一个字:“滚。”几分压抑,结成了冰渣。 墨月轩开口:“叶兮……” “滚!”声音骤然加剧,暴怒震得人心头一跳。 墨涯余不能否认,他在这一瞬间被吓到了,叶兮从来没有在人前如此怒过,这是一种几欲将人生吞活剥的怒气,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其万分之一。叶兮怒了,不再是那种轻蔑含笑的淡薄不屑,也不再是那种事不关己的听之任之。 叶兮想杀人。 这是墨涯余最深切的感受。 “阿姐,我们走吧。”他下意识拉了拉墨月轩,墨月轩却站在门口不动,她神情无比的平静,甚至还含着一丝看不出是轻蔑还是讽刺的笑意:“叶兮,你若是再不放我走,今后,你或许会比此时还要更追悔莫及。” 里面没有传出声响。 身后突然传来乔弥急切的声音:“娃娃,你冷静些,别冲动!” 回头看去,娃娃面上含着一片煞气,目光看着墨月轩,如同一只发疯的小兽,奈何万般挣扎挣不脱乔弥的束缚,她怒的尖叫:“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因为她是墨煜的女儿,先生此时必定早已将她大卸八块,如此隐忍,她竟还恬不知耻的来此耀武扬威!乔弥你放开我!” “娃娃!”乔弥死死抱住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意义,你就算上去打了她一顿又能如何?何必要将事态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娃娃发疯似的尖叫:“放开!乔弥你不放开我连你也打!” 乔弥不放,娃娃发狠了,张嘴就朝乔弥胳膊咬了下去,乔弥闷哼一声,一动不动。 墨月轩冷笑:“小姑娘,你别什么时候都这么冲动,这对你没有好处,你越是这样,就越是什么也得不到,到现在你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么?” “阿姐!”墨涯余声音沉了几分,墨月轩的这话让他听起来有几分不舒服:“我们走吧。” “为什么要走?”墨月轩挺奇怪的看着他:“眼下是我们能够离开绿微居的最好机会,你不想走么?你想困在这里一辈子?” 墨涯余吸了一口气:“阿姐,我从不觉得呆在绿微居是被人困住,相反,我把这里当成是家,姐夫也从未做任何对不起我们墨家的事,你不是已经想明白了么?眼下怎么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家?”墨月轩先是意想不到,随后缓缓冷笑出声:“余儿,是叶兮害我们家破人亡的,到底是你不明白还是我不明白?他碍于我们爹生前对他的恩德不敢动手拿我们怎么样,可现在,乔蔓青受重伤,叶兮气的不行,他必定是不想再见到我们了,我们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机,为什么不走?你难道想留在这儿当一辈子的笼中鸟,甚至被他怂恿,为了满足他自己的一己私欲,让我们去替他杀沭阳么?余儿,你才是别傻了。” 墨涯余有些不可置信,他看了看她,随后苦笑出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以为墨月轩想明白了罢了,墨月轩的心,在风沭阳身上从未离开过,他苦笑:“阿姐你……原来心中所想的,一直都是……” “余儿。”墨月轩扶住他的双肩,如慈姐般循循善诱:“余儿,你还小,很多时候明辨不了是非,阿姐有责任要教你知善恶,辩黑白,不能被人教唆带偏了轨道。” 娃娃忽然一声尖叫,骤然抬肘往后狠撞,乔弥胸口受创,猛地后退,娃娃那一击带了内劲,乔弥脚步方稳,唇角便滑下一丝血迹,娃娃蹿步上前,扬手一巴掌便狠狠扇在了墨月轩脸上,怒的两眼通红:“你这个疯子,神经病,你早就该死了,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么不喜欢这里,你怎么不去死?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女人!墨月轩,你这个蠢货!”她扬手便又要一巴掌扇过去,手腕被人握住了。 娃娃怒目看向墨涯余:“你也是一个蠢货,你把你这个所谓的姐姐想的太好了,她早已不是曾经的墨月轩,你看不出来么?她早就被风沭阳所影响了,她疯了!你也跟着她一起疯!我今日非得打醒你们两个!” 娃娃话落,另一只手扬起一巴掌便朝墨涯余脸上扇了过去,啪一声清清脆脆的响,刚刚赶来的顾青葙脚步一顿,睁大眼睛:“娃娃火气怎么这么大?” 云芝看了看墨月轩脸上的五指印,冷笑:“真他妈解恨。”随后看向乔弥:“这是怎么回事?” 乔弥擦了唇角的血迹:“不知道。” 顾青葙奇道:“这么大动静,师兄房里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几人相视了一眼,虽觉奇怪,却也没做多想。 墨涯余被娃娃一巴掌扇的偏过了头,沉默了良久,才道:“你说得对。” 他只有这一个姐姐,他不信她,又能信谁呢?可偏偏这唯一的姐姐,却好像真的疯了似的,拿仇人当恩人,泯顽不灵,墨涯余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微微泛红。 墨月轩凭着一道模糊的影子,忽然扬手,便朝娃娃扇了过去,娃娃捉住她手腕,怒声笑:“就凭你,也想打我?” 墨月轩气的浑身微微在颤抖:“从来没有人敢打我!” “这是因为你现在该打!我如今就是杀了你都不为过!” 墨月轩大怒,拼命挣扎,偏就挣脱不开娃娃的掌心,她忽然厉目看向墨涯余:“余儿,你还愣着干什么?眼睁睁看这人打你阿姐么?” 墨涯余静默一瞬,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她,轻声道:“阿姐,你该打。” 墨月轩脸色剧变,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墨涯余道:“藜芦不是少城主下的,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以为你是终于想开了,出于一个女人的嫉妒,才会如此施计想要将少城主赶走,所以我配合你,如你所愿,让乔少城主离开了绿微居,可是原来你所想的,还是和当初一样,阿姐,你真是执迷不悟。” 墨月轩怒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都是为了你!你看不出来么!?” “看出来了。”墨涯余淡道:“为了让我对姐夫生恨,从而带你出绿微居,倒戈相向,帮助自己的仇人,来杀自己的恩人。” “糊涂!荒唐!”墨月轩大怒:“你才是执迷不悟!” 话音落下,又是啪的一声落到耳畔,半边脑子嗡嗡作响,吵个不休,娃娃声音同时响起:“你这个疯子!” 墨月轩胸口剧烈起伏,她僵在那里不动,眼前阵阵发黑,从来没有人敢连着扇她两耳光,她血气倒冲,喉间一阵腥甜,忽然呕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墨涯余一声不响将她接入怀中,乔弥连忙上前要去为她诊脉:“我看看。” “不用了。”墨涯余声音有些飘:“她只是气着了,让她睡一觉,睡久些,顺便想想一些事情。” 但听竹居中忽然茶盏推翻,咣当之声不绝于耳,叶兮的声音含怒响起:“你们在吵什么?滚!滚!滚!” 顾青葙云芝惊了惊,相视一眼,连忙上前去推门,却不料门从里面锁了,顾青葙忙道:“师兄,你开门!” 乔弥有些奇怪,叶兮大怒赶人,他二人为何反而急急迎上?他看向娃娃,却见叶兮一怒,娃娃似乎更怒了,她看着墨涯余厉声大吼:“将你这个神经病姐姐扶回去,别让她来发疯气我家先生!” 墨涯余谁也没看,也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将墨月轩扶稳,便离开了叶兮竹居。 娃娃连忙上前跟着拍了拍叶兮房门:“先生!先生!” 里面久不应声,娃娃喉间隐隐带了丝哭腔:“不行了,踹门吧!” 乔弥忙拦:“到底怎么回事?何用踹门?” 顾青葙沉声道:“担心师兄怒极攻心,晕在了里面!”说话同时已往后退开了一段距离,随后抬脚,一脚踹开了竹门。 几人蜂拥而进,揭开竹帘走进里室,叶兮坐在竹榻前,微垂首倚着床栏边上,阖着眸子,青丝遮了半边脸,覆下阴影掩了许多神情,看不出太多。 “师兄?”顾青葙轻声唤了一声。 叶兮没动。 “师兄?”顾青葙声音提高了几分。 叶兮仍无动静。 “师兄!”顾青葙急了,抬脚便要上前,叶兮忽然说话了:“出去。” 顾青葙脚步顿在原地。 娃娃眼眶红了红:“先生。” 叶兮叹了一声,往竹榻里面侧了侧:“别吵。” 云芝轻轻扯了扯顾青葙衣袖,又看了娃娃和乔弥一眼,稍稍示意,四人便一同退了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乔弥蹙了蹙眉,问的谨慎,娃娃原本对墨月轩已经从曾经的百般不顺眼变成了如今的视而不见,可适才听见叶兮在房中怒吼的一声滚后,娃娃突然便炸了毛,拼死也要上前打墨月轩,这疯发的毫无预兆。土找见血。 甚至适才顾青葙听见叶兮的怒吼声后,竟也是急得不行的模样进而踹门,他们怎得像是……极其担心叶兮发怒一样?难道是叶兮发怒太恐怖? “师兄多年前受了重伤,命虽存,心肺却是大损,情绪不可起伏过烈,否则会牵扯旧患。” 乔弥看向顾青葙:“会有多严重?” 顾青葙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也或许,这会是我们见师兄的最后一面。” 乔弥没说话,他这才明白了娃娃为何会如此着急,叶兮盛怒若此,墨月轩却仍有不死不休激他生怒的架势,也难怪娃娃见状怒不可遏,墨月轩逼走乔蔓青,乔蔓青随后身受重伤,叶兮怪自己的同时,必然也不想再见到墨月轩,可偏墨月轩不识好歹,娃娃那两耳光,如此想来,还算是轻了。 “叶神医日日这般守着少主,谁也不见,如此一来,对他不是同样有弊无益么?”乔弥话落,忽然想起来:“少主如今怎么样了?” “暂时死不了。”顾青葙沉吟:“伤无大碍,虽没刺穿心脏,但是……你懂的。” 乔弥沉默,如此说来,乔蔓青要醒,靠的是运气,和一份韧性。 隔日叶兮房门还是紧闭,顾青葙把门闩踹断了,娃娃没换,叶兮倒是自己换了一根,娃娃在门外已经等了许久,声音哀哀的,眼圈微红:“先生,你饿不饿啊?” 顾青葙叹了一口气:“你这话说的太没说服力了,没说到点儿上。” 娃娃爱理不理的看了他一眼,没搭理。 顾青葙从她手中将托盘接过来,冲着门里道:“师兄,你倒下了,我们云芝可是没能力将小青儿救得活的啊。” 竹门内沉寂了好半晌,娃娃撇了撇嘴瞪他一眼,意为:如何,你又说到点儿上了么? 顾青葙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再不出一会儿,果然就见竹门打开,叶兮将东西接了进去,又进而将竹门紧闭。 顾青葙道:“其实师兄你不锁门也没事,我们是绝不会吵你的。” 里面没有声音,顾青葙看着娃娃耸了耸肩,转身走了。 墨月轩自昨日起便昏迷不醒,墨涯余拒绝任何人替她诊脉,乔弥去的时候,墨涯余守在墨月轩床畔静静的看着她,面上的神情沉寂的可怕。 乔弥渐渐感到有些心惊,他觉得墨涯余的这个神情有些眼熟,熟的让他怆然,似乎在曾经的某一个时刻,记忆里的一个人,也曾以这样的神情看着自己的至亲,而那个人,正是他自己。 乔弥上前要去为墨月轩诊脉,刚刚碰到她的手腕,墨涯余突然出手,将他的手挥开,乔弥一言不发,继而上前,墨涯余同样默默,再次将他格开。 “余儿。”乔弥道:“你想看着你阿姐死?” 墨涯余淡道:“不用你管。” 乔弥道:“你可知亲眼看着自己至亲在眼前死是怎样一种滋味么?” 墨涯余眸光微垂,默不作声。 乔弥声音有些抖,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那年夏,他说余儿,千万别尝试这种感觉,你受不起的。 墨涯余轻声道:“她这样,还不如死了的好,也免得她做出一些让爹生气的事来。” 乔弥抖得更厉害,这句话,何尝不是他当初的心声?他连维持镇定都有些困难:“你没权利替一个人做决定,更无权利为你的至亲决定她的生死,你有什么资格?一时错路,悔的一定是你自己,夜夜难寝,背井离乡,你懂不懂?” 墨涯余抬眸看着他:“你懂?” “我懂。”乔弥道:“你听我一句劝,不管你阿姐做了什么,你都不能生出此时这种念头。” 墨涯余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问他:“你为什么会懂?” 乔弥看了看他,抿唇不语,神情间有些压抑,他忽然扭身,便要去为墨月轩诊脉,墨涯余猛地上前,近乎固执的将他格开,再次问:“你为什么会懂?你曾经发生过什么?” 乔弥沉沉吸了一口气,不知是愤怒还是被人揭到伤疤的痛楚,他沉声道:“余儿,已经过去的事情你又何必再提?” 墨涯余道:“乔蔓青为什么会是你的姐姐?” 乔弥沉眸看着他,没说话。 僵持良久,乔弥道:“余儿,若是你阿姐当真身亡,你必定终生悔恨。” 墨涯余抿唇不语。 乔弥转身走了,带着悲哀和无奈。 墨涯余注定是不会悔恨终生的,在乔弥走了后两个时辰,墨月轩醒了,墨涯余沉默了好半晌,喉头蠕动,艰难的唤出了两个字:“阿姐。” “别叫我阿姐。”墨月轩声音嘶哑,偏头面向里侧:“我受不起。” 墨涯余沉默一瞬,淡道:“那你便自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他说完便要走,墨月轩声音忽然拔高:“余儿!” 墨涯余停下脚步:“阿姐有什么事?” “你若当真听叶兮的,要对沭阳不利,那我们从今以后便不再是姐弟!” 墨涯余并没说话,他稍稍顿了顿,抬脚离开。 墨月轩怒道:“余儿!”喊得太疾,蓦地开始咳嗽,外头却没有任何声响传进来。 墨涯余走了。 墨月轩苦笑一声,她有些不明白,眼下这些情况:“到底是怎么了……” 第113章 一眠久 乔蔓青醒的时候是夜里,她能感受到外头溶溶的月色渗着深秋的冷意慢慢渗透进竹居里,让她觉得有些冷。 灯台上燃着两盏灯,不远处的竹桌上,放着一把无鞘的匕首,刀锋泛着森利的寒光。乔蔓青突然感到后心窝子疼,这时她才突然想起,绾绾那个杀千刀的东西,捅了她一刀,就在后心窝。 这一想更是疼的不得了了,乔蔓青呻吟着呻吟着疼哭了,她哭了还不忘骂:“妈的……我好了一定会弄死那个小贱人的……” 她伸手想去摸摸后心窝,忽然一道嗓音在耳边淡淡响起:“别动。” 乔蔓青转眼看去,白衣黑发,清俊容颜映着昏黄烛火有些显憔悴,乔蔓青第一反应是,叶兮还算是有些良心的,至少他把自己小命给留住了,而且看样子,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似乎也并不是很好过。 “是不是疼?”叶兮问她。 乔蔓青点了点头。叶兮回了她两个字:“忍着。” 乔蔓青似乎被他梗到了,这一梗直接梗到心口,一口气觉得有些喘不上来,乔蔓青眼前一黑,又晕了。 乔蔓青再次醒来时外头日光大亮,叶兮在一旁不知捣鼓着什么,翠竹香绕,空气中隐隐还浮着米粥的香味。 乔蔓青饿了,饿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后心窝子已经不是很疼,只是有些微的痒。叶兮忽然转过身来,正对上她湛亮的目光,乔蔓青愣了愣,哑着嗓子以她极度苍老的声音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叶兮想,真是好久不见。 乔蔓青睡了两个月。 眼下早已不是深秋,而是隆冬,墨月轩在乔蔓青第一次醒来的那一日病倒了,卧床了半个月,至今还无法单独下地。 叶兮撒手不管,乔弥没那个能力,顾青葙和云芝像是就在等这一刻,拍拍墨涯余的肩说准备后事。 墨涯余看了看墨月轩,谁也看不出他平静的眼眸底下到底隐藏了什么,静默了一瞬,他说:“好。” 于是墨月轩日渐憔悴下去。忽有一日墨涯余来敲门,外头的风雪很急,扑簌簌很快落了满身,叶兮开门时,看见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雪人,一个身姿挺拔俊朗不凡的雪人,这个雪人跟他说:“姐夫,我不怪你。” 叶兮抿了抿唇,没说话。 墨涯余道:“其实如今阿姐知不知道真相已经无所谓了,她这一辈,也就爱过风沭阳那么一个人,让她就抱着那份自认为最美好的感情走也好,至少她会认为。她这一生是值得的。” 叶兮还是没说话,然后墨涯余说:“姐夫,你保重。”多余的话其实并不用多说,叶兮不过问墨月轩,却也不会去伤害她,反而,是墨月轩一次次针对触撞叶兮,甚至不惜连累他人。土找肠扛。 墨涯余本来是要走了,想了想。又回过头去说了五个字:“对不起,姐夫。” 他也就那么一个姐姐,墨月轩不会说的话,终究还是要由他来代劳。 外头的风雪依然很急,原本身上的就没抖落,如今又落了满身,举目看去,茫茫的一片,还没走出五十步远,便看不见人影了,只看得见一片白茫茫的雪花。 墨涯余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四周空茫茫的一片,身后一道嗓音迎着风雪送来:“等你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墨涯余眼眶热了,只是风雪太大,并没多久,又变作了冰冷。 那道竹门关上了,一道竹门又开。 “……他能回来么?”有清冷清脆的嗓音在问。 “不知道。”有道低沉清郁的嗓音在答。 “你会为了报仇,而送上自己的性命么?” “不知道。” “他会像上次一样那么冲动么?” “不知道。” “若是再见,会不会已经是百年之后?”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不知道。” “乔弥。”娃娃看向他:“你应该去送送他。” “不应该。” “为什么?” “没送走他,就当他还在。” …… 乔弥说,余儿本不该这么早就走的,他是为了他阿姐,这次他走的决绝,谁也拦不住他,所以他不想去送他。 顾青葙说,如果可以,他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弟弟,然而他有的只是一个师兄,这个师兄还常常脾气不好,让他像个老妈子似的操心。 简墨说,这是一个有天赋的小子,如果他能活着回来,他一定会将自己的剑传给他,包括所有的财富。 娃娃说了一句,吃饭了。 于是所有人都围去了灶边烘着火抢食,绿微居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 乔蔓青说好久不见,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睡了很久,到底有多久,其实她并不知道,只是她看得出,叶兮又瘦了一圈,瘦的很,她甚至觉得自己都能打横将他抱起了,让她莫名的有些心疼。 她看见叶兮有些恍惚,在说出好久不见那四个字之后,这样的恍惚,让她觉得有些心酸,可能是后心窝子又疼了,人都说过,在人生病的期间里,情绪是很脆弱的,于是乔蔓青觉得自己红着眼眶向叶兮伸出了手,说:“叶兮,抱。”的时候,这种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叶兮果然抱了她,扶她起来抱着她,环着她的背,忽然轻轻说了句:“瘦了。” 乔蔓青道:“你也知道你自己瘦了。” 叶兮沉默了一会儿,淡道:“我是说你。” 乔蔓青挺诧异的,她抬起自己胳膊看了看,果然是瘦了一圈,于是她道:“你没照顾好我。” “……嗯。”他真的没照顾好她,于是他亲自喂她喝了一碗白粥。 推开窗时外头下了雪,寒风打着滚儿呼啸着卷进来,乔蔓青瞬间缩进了被子里,一个劲儿地嚷嚷着冷,嚷完了之后才反应过来,怎么就下雪了呢?自己离开绿微居的时候,分明还是秋呢,她抬头看向叶兮:“现在是几月?” “十二月。”顿了顿,他又说了一个字:“末。” 乔蔓青有些恍惚,十二月末……原来已经近年关了,这个时候,必然是已经赶不及回去陪乔夷修了,那老家伙,估计气的跳,指不定在怎么数落她呢。 “……莲城有人来过么?” 叶兮没吭声。 乔蔓青仰着头看他,“嗯?”了一声。 叶兮道:“就算来了,也过不了那道悬崖。” “所以……”乔蔓青语调子一波三折,意犹未尽。 叶兮点了点头,“就是那样。” 乔蔓青扶了扶额,有些想崩溃又崩溃不了的感觉:“你真做的出来,连我莲城的人也赶。” “是他们知难而退。” 乔蔓青翻了一个白眼。 年关的前三天,乔蔓青才知道绿微居不过年,她微微张大嘴:“不过年,那过什么?” 娃娃说:“过日子。” 乔蔓青看着她的眼神很是迷茫,于是顾青葙道:“没关系,他们怪胎不过年,我和云芝得过。” 娃娃气定神闲的喝着热茶,叶兮也没吭声,乔蔓青于是怀疑了:“那个,你……说的话管用么?” 顾青葙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豪气干云的一拍桌,震得茶盏咣当一片响,他大吼一声:“娃娃,明天你就下山去置办年货!” 娃娃白眼都懒得翻,权当没听到。 乔蔓青有些同情他,顾青葙抬手又准备拍桌子,云芝连忙拦了:“桌子拍烂了还得赔,多吃东西少动手。” “……”于是顾青葙说:“我自己去买。”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说了一句:“明天就去。” 没人搭理他的时候,叶兮捧着茶盏掀眸看了他一眼:“别带上山来就好。” “……”顾青葙想,好什么好,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绿微居还是没有过年,叶兮实在不喜欢竹居里面摆满了那些红彤彤的不知所谓的东西,也厌倦那些噼里啪啦震得耳膜生疼的鞭炮,那不是喜庆,而是纷扰。 乔蔓青也没说什么,只是年关那夜的饭,娃娃做的格外丰盛,尽管绿微居的人大半吃素,她也还是做了些鱼肉,乔弥眼睛都绿了,跟简墨乔蔓青两人刀枪剑雨争个不休,将饭桌上搞得一团糟。 叶兮本想安安静静的吃饭,也被逼的不得不随时躲闪那些飞溅而来的不明菜肴,如此数番久了之后,叶兮的碗重重搁在了桌上,震得众人瞬间偃旗息鼓。 然而叶兮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徐徐扫视了一圈后,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整条鱼夹到了乔蔓青碗里,末了还气定神闲的说了句:“抢条鱼也抢不赢。”话落后分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继续吃饭。 “……”众人傻了一瞬,反映过来后瞬间沸腾了。 简墨头一个炸了:“叶兮你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饭?这两年来头一顿肉你就这么整条夹人碗里去了?你是想单挑还是怎么着?” 乔蔓青闷着笑,笑着笑着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出声。 叶兮还挺认真的跟简墨解释:“蔓蔓伤才好不久,该吃些鱼。” 简墨梗了梗没找出啥好说辞来,赌气似的拿起筷子猛刨白饭。 乔弥悄悄看了看乔蔓青的碗,趁人不注意,默默的将筷子伸了过去,忽然一双筷子临空过来将他筷子一夹,叶兮语重心长的看着他:“到别人碗里的东西你也想夺,不道德。” 乔弥瘪瘪嘴,内心在愤怒的咆哮,这特么看起来到底是谁不道德啊?乔蔓青需要补他也需要补啊,常吃素会骨质疏松的啊! 叶兮敲了敲他筷子,示意他将筷子收回去,乔弥深吸就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开始狂扫荡素菜,叶兮正准备抬筷子的时候,他面前的一碟子已经空了,于是叶兮放下筷子,端走了乔弥身前的三大盘。 乔弥:“……”叶神医我错了行不行? 叶兮冲他轻轻一笑,无比斯文。 几乎除了乔弥,绿微居里没有人会去看墨月轩,就连这顿夜饭,也是众人都吃过了后,乔弥再将娃娃提前给备出来的那份给墨月轩送去,墨涯余走了后,叶兮曾经问过乔弥:要不要再继续为墨月轩治疗眼睛? 乔弥想了想,说,应该不需要了。 墨月轩一出生就是瞎的,临到头来突然光明了,其实仔细想来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会让她觉得陌生恐惧,墨涯余早已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走的时候说,其实墨月轩知不知道真相,或是信不信这个所谓的真相,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乔弥将饭菜给墨月轩送去的时候,墨月轩没躺在床上,她今日气色似乎出奇的好,面色泛着微微的红,初看时以为是红晕,后来才发现,那是一抹病态的潮红,她模模糊糊的看着窗外的白茫,眯了眯眼还是看不清,于是她只能问乔弥:“外面是什么?” 她的屋子里面有火炉,叶兮特地让娃娃添得,娃娃曾经不情愿,说一个瞎子,她不注意烧了竹居怎么办? 叶兮说:“正因为她是个瞎子,所以她知道感受火炉的热度,习惯了不去靠近它,而那些看的见的人,有时才会睁眼瞎。” 娃娃说不过,只能添了火炉进来,每日都来换,尽管这里面温暖如春,她却也依然不愿多留一刻。 可乔弥不同,乔弥很怕冷,连带着,他常常会刻意在墨月轩这里多待几时,闲闲聊聊,渡渡余生,这里面感觉不到冷,于是墨月轩不知道外头是雪,他回答墨月轩:“是雪。” 墨月轩怔怔地没应声,其实她听人说过,在一年末的时候,有些地方会下雪,雪下起来很美,如鹅毛似柳絮,可这些都是什么样的,她半点也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因为她是瞎子,天生的瞎子,没有人会真正对她好,墨家亡后,她觉得自己活着会是一个累赘,是墨涯余的累赘,也是自己人生的一个负累,可是她不能死,她还想要报仇,当初这股意念多么强烈,如今想来,却如清水一般寡淡。 是什么消磨了曾经的浓烈?又是如何被消磨了的呢? 她轻轻虚了虚眼睛,对了,是一个人。 这个人对她太好,让她觉得原来自己可以不是个包袱,不是别人的一个负累,而是一个人,一个同样可以被人宠着的女人。 那个人让她明白了什么是被人捧在掌心里的疼,墨月轩哀哀地想,这个人明明对她这么好,又怎么会是灭她墨家满门的凶手呢? 乔弥看着忽然泪留不止的墨月轩,有一瞬间慌了:“墨姑娘,你怎么了?”他手忙脚乱的上前,想要去替她擦擦,然而越擦越多,越擦越多,她不发声,单单就坐在那里,眼泪如水般的流,怎么也止不住,乔弥急得叹了一声:“果然女人是水做的啊。” 他顿了顿又说:“墨姑娘,其实你不哭的时候还好看些。” 墨月轩轻道:“那你不看啊。” 乔弥忙笑道:“不,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如平时那般争锋相对,多了几分原本就该有的柔弱,挺好的。 墨月轩忽然喃喃重复着他的话:“这样……也挺好……的……”她像是在回忆什么,一瞬间哭的凶了,她第一次在那人面前哭的时候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你这样,真是跟平时两个模样啊。 ——“那你不看好了。” ——“可是我喜欢。” 这个人,他是风沭阳啊。 墨月轩伏案痛哭,乔弥吓得险些跟着她哭:“墨姑娘,你别这样!” 墨月轩哭着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乔弥手足无措的扶着她:“那样啊?” 墨月轩仍然哭着在说:“为什么会这样……” 于是乔弥明白了,这话并不是在问他,墨月轩是在问自己,也或许是在问一个她想问,却不在身边的人。 人都不蠢,谁好谁坏都该分得清,真心假意也都能辩的明,只是,人千万不要骗自己,也千万不要拿欺骗赌余生。 人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整个人生都会在自己眼前走一遍,这个时候你会知道,这一生,你到底对不对的起自己?对不对起的别人? 墨月轩本身聪慧,却教情之一字误终身,这余生数月,自己欺骗自己,自己跟自己斗,精疲力尽,油尽灯枯,悔不当初。 乔弥等着她哭,她气虚体弱,本就没多少力气,终于哭累晕了过去,乔弥便将她扶回了榻上,在一旁默默守着她,直到夜时墨月轩悠悠转醒,乔弥才开口问她:“悔么?” 墨月轩睁着眼睛看着床顶,怔怔地,她像是仔细想了想,才轻道:“悔,不悔。” 乔弥道:“你该知道余儿下山是要去做什么的。” 墨月轩轻道:“我不悔,曾经认识过一个叫风沭阳的人。” 乔弥没说话,他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压抑。 “但是我悔……为了这个叫风沭阳的人,苦了我唯一的弟弟。”墨月轩的眼泪怔怔地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渗透进鬓发,再浸入枕巾,她说:“余儿是个好孩子,替我照顾他。” 乔弥道:“我没有这个义务。”他说完起身,离开这个温暖的屋子,他知道,这个温暖的屋子,炭火也即将燃尽了。 乔蔓青总是说冷,盖三床被子她说冷,盖五床被子她说重,于是叶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乔蔓青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我伤才好,必定体虚畏寒。” “所以?” 乔蔓青笑得十分纯良无害:“我觉得你的屋子挺暖和的。” “可以,我们换。” “欸!!!”乔蔓青连忙拦他:“你走了屋子就冷了,没人气。” 叶兮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其实你可以直说想跟我一起睡。” “……这怎么好意思?” “你已经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了,还装什么矜持?” “叶兮!”乔蔓青拽起枕头劈头盖脸的朝他扔过去,叶兮伸手接住:“你伤才好,拿枕头这些体力活交给我就好,为师虽然年纪大了些,却还拿得动。” 乔蔓青瞪圆了眼睛看他,叶兮一巴掌糊她脸上:“睡觉。” 乔蔓青张牙舞爪一番,还是躺回了床上去。 第114章 别回来 墨月轩忽然说要见乔蔓青,乔弥这句话带到的时候,娃娃的第一反应是:“别去。” 乔弥看了她一眼:“没让你去,别吭声。” 娃娃挺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只送了他两个字:“叛徒!” 乔蔓青默默的看了看他们,手中的动作缓了缓:“……她见我做什么?” “不知道。我只负责传话。”土页向才。 乔蔓青似乎在犹豫。 乔弥静默片刻,说:“其实以墨姑娘眼下的情况看来,去见一面,没无妨。” 乔蔓青蹙了蹙眉:“她目前的情况?她目前什么情况?” 乔弥淡道:“你去看了便知。” “你这是在引诱少城主前去?”娃娃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凶狠。 乔弥看了看娃娃,神情有些认真:“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人一生记挂的,好也好,坏也好,到最后一刻,都该化作浮烟。” 娃娃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没吭声,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墨月轩已经命不久矣,可有一个人不知道。 乔蔓青不知道,她自醒来起,就没人再跟她提过墨月轩,她潜意识里也并不愿再见她。而今听乔弥一言,她却又想,是不是该去见见? 叶兮当没听到,他向来不掺和这些事,乔蔓青想了想,觉得,见见就见见吧,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这日饭后,她便去了墨月轩竹居。 细细碎碎的咳嗽声。轻微又绵长,不绝,不绝,充斥着这整个弥漫风雪的四周,乔蔓青推门进去的时候,竹居里面很暖,比叶兮的竹居暖了不知多少倍,她却觉得有丝莫名的空冷。 一间居处的气息,以及给人的感觉,都该是与主人息息相关的,主人病,她所住的居处也病,主人亡,她所住的居处,也就是死屋。 墨月轩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乔蔓青竟不知从何时起,眼前的这个人已经病成了这副模样,分明不久前才见的时候,这个人还疾言厉色,说不会让她好过。 乔蔓青看了一眼四周,斟酌着开口:“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墨月轩咳着摆了摆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越咳越急,乔蔓青忍不住上前替她拍了拍背,到底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怎么突然病的这么严重?” “突然?”墨月轩甫一开口,嗓音嘶哑的如八十岁老妪,乔蔓青微微一惊:“你……” 墨月轩轻轻一笑:“不突然了。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想到有一天会是这样……” 乔蔓青有些没听明白,低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自出生起便体弱,注定病死于榻而无法寿终正寝……你知道,我与叶兮的婚约是何时订下的么?” 乔蔓青抿了抿唇,还是顺着她的意问了下去:“什么时候?” 墨月轩又咳了几声:“……七年前,叶兮受了一次重伤,却仍然活了下来,就是那时候。我与他订下婚约。” 乔蔓青不知道她到底想要说什么,潜意识认为不是什么好话,于是耐着性子却仍有些烦闷道:“那又如何?” “叶兮的伤没好,七年了,一直都没好……你知道么?” 乔蔓青眸子沉了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墨月轩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叶兮为什么明明不喜欢我,却仍要娶我么?” 乔蔓青冷道:“不想知道。”从墨月轩口中听来的,无非就是叶兮也不喜欢她乔蔓青罢了,没什么好听,她如今潜意识的,已将墨月轩摆到了一个不可信任的位置上,对她说的一些话,只权当过耳不闻。 墨月轩似乎没听到乔蔓青说的不想,她飘忽的看向一处,轻轻笑道:“因为,叶兮那次重伤之后,就跟我一样了,一样的短命,活不了多少年,过不了多久,他便会葬在这钟山之巅,在这漫天风雪中,埋了他的白骨。” 乔蔓青陡然看向她,声音厉了几分:“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墨月轩忽然大笑:“叶兮正是因为这点,才会不断的想要赶你离开,你的命还很长,他却已剩不了多久了,他真的对你很好,也太喜欢你,所以才会想要将你赶走,却又总是狠不下那个心,你知道么?” “胡说!”乔蔓青猛然掐住她瘦的只剩骨架般的肩骨:“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又想干什么!?” “胡说?”墨月轩声音飘了许多,她目光模糊的落在乔蔓青脸上,怔怔地笑了笑,轻道:“你是说我哪句话胡说?是叶兮喜欢你的那句,还是……叶兮快死了?” 乔蔓青掐住她肩骨的手渐渐有些发抖,她只知道叶兮身子不好,却从来没想过,会不好到这般境地,她喉间哽了哽,她说:“他是叶兮啊,他能将无数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又怎么可能拉不回他自己呢?” 墨月轩笑道:“他能拉回无数人,可他就是拉不回我还有他自己,所以在某一个方面看来,我跟他真的是最好的一对,我们成亲是天命所归,若是运气好一些,他没遇到你,我也没遇到沭阳,我和他,或许还能葬在一起做一对同命鸳鸯呢。” “怎么可能呢。”乔蔓青眼圈慢慢有些发红,她次次跟叶兮闹,次次跟叶兮找麻烦,不是也没见他怎么着么?怎么突然……就这么不好了? 墨月轩不笑了,她像没骨头似的瘫坐在床上,忽然轻道:“其实他很喜欢你,真的。”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乔蔓青愣愣的看着她,不知是因为麻木还是怎么,她神情看起来有些冷,声音也轻凝的听不出情绪。 墨月轩静默了良久,轻道:“我也不知道……我总是觉得,这些事情,应该要让你知道的。”或许这样,她走的时候才能不那么重,那些悔恨,也能够稍微的轻一些。 “我不觉得你该告诉我这些。”乔蔓青语气重了几分,话音落下,眼泪跟着便夺眶而出,她转身走了,推开门的那一刹那,迎面的风雪扑打在脸上,她听见墨月轩的咳声忽然又急又烈,她转身关上门的那一刻,突然看见,墨月轩的手,已如同一只干枯的骨爪,枯黄无肉。 * 叶兮端着盏茶,顺势在里室竹架前翻着医书,忽然一条人影携着风雪猛地扑进了他怀里来,他脚下一个不稳退了半步,茶水跟着溅出了少许。 即便叶兮已经挺习惯乔蔓青这突然性随时会抽风的性子,却还是有些被她唬住,默默的将茶盏搁去一旁的竹案上,顺势抱了抱她,沉默了一瞬,道:“……今天没吃药?” 乔蔓青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才没吃药!你全家都没吃药!” 叶兮默了默:“……我确实不用吃药,可你伤还没好,该吃药,吃了没?” 乔蔓青道:“你为什么不用吃药?” 叶兮意味深长:“药石无灵。” 他随口一句话,却让乔蔓青没忍住,眼圈又是一阵泛红:“真的?”她头埋在叶兮颈里,叶兮看不见她的神情,却听得出她声音哽了,哽的挺没征兆的,叶兮愣了一下,想扶开她看看,偏乔蔓青抱得紧,打死不松开,叶兮没办法,抿了抿唇:“……怎么了?” 乔蔓青吸了一口气,忽然抬头:“叶兮,我要走了。” 叶兮看了看她,勾唇一笑:“什么时候?” “明天。” “好。”叶兮道:“我送你。” 乔蔓青一下子就被气哭了,她似抱怨般的使劲扭了扭他的衣领:“你怎么也不留留我啊。” 叶兮没说话,眼眸有些深,静静看了她半晌后,忽然叹了口气将她拥紧了些,在她耳畔喃喃道:“蔓蔓。” 蔓蔓,本不是他的蔓蔓,他留不住的,也不该留。 * 烛火昏黄,叶兮在念:“阴脉遇阳则生,阳脉遇阴则死,脉浮者不可下,则知脉属阳证无疑矣,听天命……” 乔蔓青在案前执笔,忽然问他:“叶兮,你到底是不是个神医?” 叶兮沉吟一瞬,淡道:“不算。” “什么叫不算?” “神医应该是所有病都能治好的吧,可我不是,有些病,我治不好,穷极一生也治不好。” “那总能使其寿命延长些吧,一点点也行。” 叶兮沉默了良久,轻轻说了三个字:“听天命。” 乔蔓青垂头不语,忽然道:“若是我嫁给别人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叶兮淡道:“我应该还挺乐意的。”乔蔓青似乎隐隐听见了他语中的笑意,他说:“唯一的徒儿嫁人了,为师好歹也是会送一份大礼的。” 乔蔓青认真道:“你总是这么违着心说话,累不累?” 叶兮“唔”了一声,“还好。” 乔蔓青道:“叶兮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的好像你在这儿你照顾过我似的。” 乔蔓青气的拿起毛笔就朝他扔了过去:“好好说话。” 叶兮轻笑一声接住:“我会的,傻姑娘。” 乔蔓青没再说话,她坐在灯下不知想着什么,想着想着,忽然整个人往案上一伏,整个头埋了进去,叶兮静静看了她半晌,慢慢见她双肩开始耸动,隐伴有细细的抽气声,他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嗯,是哭了。 “叶兮……”乔蔓青瓮声瓮气地喊他。 “嗯。” 乔蔓青反过身来抱住他,哭着哭着说:“叶兮我舍不得你,我特别舍不得你怎么办?” 叶兮其实想问,怎么突然就想要走了呢?这句话在喉咙口滚了好几遍,却都没说的出口,最终竟只化为了一句话:“蔓蔓,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乔蔓青没说话,她什么时候听过叶兮的话呢?稍稍缓了缓,她松开叶兮抬头看他:“叶兮,你要等我。” 叶兮莫名的看了看她,却发现她神情真的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缓缓笑了:“嗯。” 乔蔓青看出他的漫不经心,以及几分敷衍,她又认真了几分:“叶兮,我是说真的。” 叶兮沉默了一会儿:“……等多久?” 乔蔓青似乎仔细的想了想,说:“不会太久的。” “蔓蔓。”叶兮深深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乔蔓青俯身趴在他心口上,直接贴着胸腔听见的心跳声,特别温暖有力,乔蔓青轻道:“总之,你等我就是了。” 不会太久的,真的不会太久的,三个月,半年,乔蔓青想,顶多半年。 叶兮抬手摸她的发,一下一下,流水般顺着而下,乔蔓青有一头极好的发,乌黑柔顺,这么柔软的发,真跟她的性子半点也不像,其实有时候叶兮会想,是什么养成了乔蔓青这么执拗的性子呢?执拗的让人偶尔会心疼,却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可当你考虑妥协的时候,她却又突然说,要走了。 叶兮其实有些庆幸,庆幸之余又是什么呢? 不舍,甚至想要挽留? 心中微微苦笑,这个念头真是生不得,一生便如杂草般疯涨,真是怎么也止不住。 叶兮忽然伸手抱住了乔蔓青,毫无征兆的,抱得很紧的那种,就连乔蔓青都愣了一下,然后将头埋进他怀里,边哭边断断续续的告诉他,她走了之后,一定要早睡早起,不可操心太多,也别看什么医书,研制什么药草,早些睡觉,按时吃饭,比什么都来的实在。 她边哭边说,叶兮不知是怎么了,紧紧抱着她,越抱越紧,心里漫开一片荒凉,他苦笑着说:“别说了蔓蔓,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你知道为师记性向来不怎么好。” “那要不要拿纸给你记下啊?” 叶兮想了想,“不用了。”尾音余下一抹叹息。 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想来还是有些恍惚,下了一夜的雪,当晨光洒满绿微,还是没停,雪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都没有声音,放眼望去一片素白,连瀑布的水都冻结成冰。 叶兮送乔蔓青过瀑布,又送她过竹林,乔蔓青仔细的记着叶兮带她走的每一步,以免今后回来的时候不认识路。 她一步一步的跟着走,奈何绿微居的地形实在是太复杂,绕来绕去饶是你无比清醒也能将你绕成醉酒胡汉,乔蔓青便是这一个典范。 竹林阵还没走过一半,她望着四周被积雪覆盖环绕的一大片翠竹,彻底的晕了,于是她问叶兮:“若是我今后想要再回绿微居,不认识路怎么办?” 叶兮未免她滑倒,牵着她走过层层积雪,头也没回:“我昨日说过,走了,就别再回来。” 乔蔓青定定盯着那张俊逸的侧脸:“你不想见我?” 叶兮笑了笑,如今再跟她说自己不想见她,怕是没有人会信,他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指望骗谁呢?他轻道:“不是,只是绿微居的路难走,又费力,老老实实的呆在莲城,难道不好么?” 乔蔓青道:“那你想不想见我?” 叶兮静默片刻,轻道:“想。” 乔蔓青兀自点了点头:“好。” 叶兮显然没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渐渐领着她走出了竹林阵,乔蔓青以为叶兮应该就只会送到这儿了,不料叶兮却还在继续往前走,眼看着要跨过栈桥,乔蔓青连忙跟了上去,笑意从心底漫了出来,悄悄就去拉住叶兮的袖子,同他一起跨上栈桥。 “你准备送我到哪儿?” “钟山城门。” “你送谁都是送这么远?” “不是。”叶兮道:“只是送你。” “为什么?” “因为我所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会轻易的被人擒住,任人拿捏住自己的性命。” 乔蔓青顿了顿,挺不高兴的:“我上次之所以被绾绾擒住,纯粹是因为你突然要我走,我整个人有些恍惚,而且没想到风沭阳竟然派了绾绾在外面守着,一个不慎才会被她擒住,你又不是不知道,绾绾的身法有多么诡异。” 叶兮看了看她,忽然问:“绾绾是谁?” 乔蔓青:“……”她挫败的换了一种方式询问自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那日刺我一刀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叶兮道:“不知道,应该还守在栈桥外头。” 乔蔓青不可置信:“你那日就那么放过她了?” “唔。”叶兮沉吟一下:“……你流血了,那日我就,只顾着你了……” 乔蔓青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眼看着跨上了栈桥走上了崖对面,他们再走没几步,忽然一柄匕首凌空袭来,乔蔓青听到风声的那一刻想,好家伙,朝叶兮扔刀子! 绾绾果然还守在崖对面,随着匕首而出,她身形跟着急窜而来,揉身便要上前窜进叶兮怀里,临得叶兮身前三米之时,叶兮手腕一扬,一枚银针疾速射去使得绾绾身形一滞,叶兮忽然在乔蔓青耳畔问了一句:“杀不杀?” 乔蔓青有一瞬间没反映的过来,就在这一瞬怔愣之际,却见暗处突然窜出了十余名黑衣人,长刀铮铮,寒光耀眼,这漫天的风雪,竟将他们身子衬出了几分巍峨。 叶兮却不管他们的巍峨,微一扬袖,几乎风声都无,数十枚银针便穿透风雪而去,针针瞄准他们的咽喉眉心,一时便听数声闷哼,有人倒地不起,长刀落在地上,半点声音也没发的出来,极快的被风雪掩埋。 乔蔓青透着眼前的风雪看过去,每个人的身形都有一种莫名的悲壮,乔蔓青说不清是为什么,这种悲壮,让她觉得有些苍凉,她忽然握住了叶兮的手,轻道:“不杀。” 叶兮毫无异议,轻轻替她拢了拢肩上的大氅:“走吧。” 乔蔓青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绾绾的声音尖利的响起:“不许走,将墨姑娘交出来,否则除非我死,今日你们谁也走不出这个地方!” 叶兮看了看她,又垂眸看了看乔蔓青,神情居然有些无奈:“她想死怎么办?” 他这话说的极其认真,神情似乎也是真的苦恼。 乔蔓青在想,其实绾绾这样,挺没意义的,谁对不起谁呢?当年的那件事情,乔蔓青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是给了钱买的绾绾,而绾绾在看见叶兮的那一瞬间,也并不是反抗的,那么,她在执着什么?偏执什么? 初见绾绾的时候,这个清丽少女眸子里的光都是灰暗的,没有一丝色彩,那是对整个世界的绝望,乔蔓青觉得,自己好歹给了她色彩,那么她对自己的恨,对叶兮的恨,又是出自哪里呢? 乔蔓青想了想,突然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很悲哀的情感,是由爱生恨,这种情感很奇怪很莫名,莫名的就渗透进了骨子里,非要弄个不死不休,其实若是当真一剑穿骨,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 乔蔓青忽然对叶兮说:“我想,你可以杀了她。” 叶兮连眼也没抬,他的记忆里,从来就不曾有过一个叫绾绾的女子,其实叶兮不喜欢杀人,相反他珍惜任何生命,所有很多时候,他都从不下杀手,可是谁叫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刺了乔蔓青一刀呢? 叶兮若想夺人性命,不过一刹。 没有近身肉搏,没有诡异身法,绾绾在叶兮手下,根本走不过一招,银针从绾绾眉心刺进去的时候,乔蔓青偏身拉了拉叶兮的衣袖:“走吧。” 谁也没往那雪地里看上一眼,来年春开,冬雪初融之时,会有一副白骨如此近距离的凝望着绿微居的云雾青翠,弥散一生嗔痴怨念,或许还会在梦中问那人一句。 为何,从来不肯记得我? 若论此时悲中喜,不过风雪送离人,叶兮在将乔蔓青送到城门前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之前一切其实都是他多虑,何必要一直逼乔蔓青走呢? 你看,离别往往来的都是出其不意,他其实也不必总是妄作小人,毕竟这一切都不该是他的,所以他也不必总是苦苦忧心一些。 这么大的风雪,却将地上深深的马蹄辙痕掩盖不掉,叶兮站在风雪中望着早已一片空茫的远方,轻轻告诉那人,蔓蔓,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第115章 城不宁 在墨涯余到了苍梧的时候,同时一封书信也抵达了诸葛山庄,绾绾说,墨涯余下山了,碍于他是墨月轩的弟弟,她不敢动手。可是墨涯余主动跟她说了一句话,他说,墨月轩病重了,怕是不行了,只是尽管如此,他却也不愿意让风沭阳见墨月轩最后一面。 风沭阳看着这封信沉默了许久,最终找到了倾北祭,他拜托倾北祭所送的那封书信,倾北祭却只是搁在那里,动也不动,于是日子,便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 乔蔓青回金陵的途中路经龙井客栈,同一时间,苍梧收到了绾绾的死讯,风沭阳那一夜在院子里站到天明,吹了一夜的冷风。隔日唤来管陵。撤走了绿微居所有暗卫,随后诸葛山庄之人也撤走了大半,那些暗卫到底去了哪儿,没人知道。 正月中旬,南陵月仍冷,中庭小酒摆两盅,倾北祭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你真的离开了绿微居?” “嗯哼?”乔蔓青轻轻发出两个音,提壶斟了两杯酒:“那在你眼前的是谁?” 倾北祭道:“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绿微居?”乔蔓青此举在倾北祭眼中看来,无异于六月下雪,腊月暖阳,反常至极。 乔蔓青道:“办些事。”顿了顿,又道:“你曾说不能让墨月轩离开绿微居,为什么?” 倾北祭略微沉吟:“……知不知道琉璃盏?” “墨家的制药圣物?” “墨家女儿以血辅琉璃盏炼药,活死人。肉白骨……”倾北祭点到即止,饮了桌前的那杯酒。 乔蔓青想了许久:“你们……顾青葙和云芝留在绿微居不走,是因为,你们想要取墨月轩的血,去救命不久矣的……叶兮?”她叶兮两个字说的很轻,轻的让人险些听漏了。 倾北祭目光落在她脸上,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缓而变得认真,她说:“你是因为知道了叶兮命不久矣,所以才会突然想要离开么?怎么,害怕了?悔了?” 乔蔓青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即便我不走,他不也是我师父么?他是我师父啊。” 倾北祭嗤了一声。睨她一眼:“师徒之名。不过是叶兮为了让你死心,拿来束缚你的罢了,你若是一心想要同他在一起,这些根本不足以言阻。” 乔蔓青认真看着她:“你确定?” 倾北祭唇角的弧度微微下撇,带着明显的不屑:“叶兮那种人,又岂会顾什么天下伦常?” 乔蔓青笑了,她转着酒杯没说话,心中轻轻对眼前的人说了四个字:借你吉言。 二月初乔蔓青回到金陵,快马从长街而过时,清荷菡萏正在袖锦斋勇猛无比的同掌柜的杀价,忽闻马蹄声自耳畔而过,清荷下意识回头,只见长街尽头那抹熟悉的绿影转瞬即逝,她忽然拽了拽菡萏:“我看见少主了!” 菡萏正同掌柜的争得面红耳赤,挥手将她甩开:“别吵!掌柜的我跟你说,这匹锦缎……什么?”忽然反映过来,菡萏回头看向清荷:“你说你看见了谁?” 清荷恨铁不成钢:“我看见了少主!” “哪里?”菡萏连忙往大街上张望,然而街上人来人往,穿绿衣服的倒也不少,却哪有那抹熟悉的身影?菡萏瞪了清荷一眼:“你眼瞎!” “我真看见了!”清荷几乎急得想跳。 “哪知眼睛看见的?” “俩眼睛都看见了!” “你俩眼都瞎!” “……”清荷径直将布匹抛给了那掌柜的,拖着菡萏就往外走,菡萏忙道:“欸欸欸,往哪儿去?哪儿去!?” “回莲城!” “我布还没买呢!” “买什么布!我绝对没看错,那就是少主,回去看看就知道咱俩是谁眼瞎!” “……你怎么这么倔呢?” 清荷没吭声,强行拖着她一路回了莲城,迎面碰上碧莲,清荷问:“少主是不是回来了?” “少主?”碧莲愣了愣,“没有啊。” “没有?”清荷闷了,菡萏重重叹了口气看向清荷:“都说你老眼昏花了,你是因为少主去了绿微居,整日跟小师弟在一起,所以才产生了幻觉,巴不得少主回来了是吧?这样你就可以跟少主打听小师弟的事了?” 清荷瞪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心中却有些纳闷,马匹转过长街时,她分明看见了那个人的侧脸,明明就是少主无疑,难道,真的是幻觉了? 正在对自己进行深刻的怀疑,忽然玉芙一路尖叫着奔了过来:“啊——!少少少……少主回来了!” “什么?”三人都是一惊。 玉芙刹住脚步,惊魂不定的点头:“守门人报,少主一回来,便往城主院子去了!” 清荷顿觉扬眉吐气:“我就说,少主真的回来了!”话音落下,抬脚就朝乔夷修院子那头冲了过去。 菡萏惊讶不已:“少主怎么会突然回来了?难道是又被叶神医赶了?” “叶神医哪赶得走少主,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少主那韧劲儿多么强悍,这突然回来,一定是有要事……”碧莲说着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什么:“难道……是回来告诉城主,她与叶神医的亲事成了?” 几人悚然一惊,乖乖,这父女俩恐怕得来一场单挑,几人连忙拔腿,跟着就往乔夷修院子赶去。 彼时乔夷修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乔蔓青在其身后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爹,乔夷修听到声音的时候手中动作明显顿了顿,随后重重哼了一声,头也没回:“怎么,舍得回来了?”随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怒道:“谁许你踏进来的?我说过走了,就不许再踏进莲城一步!” 乔蔓青好声好气的劝他:“爹,你也年纪不小了,别说这些幼稚的话。” 乔夷修一听脸就黑了:“幼稚?你说谁幼稚?” 乔蔓青严肃的回:“我幼稚。” 乔夷修脸色稍缓:“年关也不回来,亏我默默的守着一大桌子菜听着风雪寂静了满堂。” “爹……”乔蔓青上前,拽着他胳膊好生晃了晃,乔夷修当下冷着脸道:“走开,我跟你不熟,别拽着我胳膊撒娇。” 乔蔓青跺了跺脚:“老乔我都跟你撒娇撒了二十年了,你现在才嫌弃我?” 乔夷修冷道:“什么现在,早就嫌弃你了。” 乔蔓青声音又软了:“爹……你别这样……” 乔夷修冷着脸还是没忍住打量了乔蔓青一眼,随后挺是别扭道:“怎么瘦了这么多,叶神医是怎么照顾他徒儿的?” 乔蔓青眯眯眼睛笑:“没发现你家闺女瘦了之后反而漂亮些了吗?你闺女一回来就奔你屋子来了,明摆着想乔老头想疯了,乔老头你高不高兴?” 乔夷修一张脸没绷得住,笑了笑:“饿了没,快去吃点东西,瞧你这一身灰尘,洗洗再来见我。” 乔蔓青规规矩矩的对他施了一礼:“好的老乔,小乔这就去。”她说完抱着乔夷修的脸吧唧一口,转身跑了。 乔夷修黑着头转身看了看她,到底是没忍住,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乔蔓青愉快的往自己院子里奔,半路被清荷截住:“少主,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乔蔓青停下脚步看了看她,眨眨眼睛一副呆萌样:“说的你多么不希望我回来似的,怎么着,这才多久没见啊,死没良心的这么快就遗忘了奴家?” “……不是。”清荷有些抓心捞肺的焦急,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我是想说……小师弟呢?” 乔蔓青当下笑弯了眼睛,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找小师弟啊?”随后悠悠叹了口气:“没跟着回来啊。” 清荷忍不住有些跳脚:“你怎么没劝劝小师弟,带他一起回来呢?” 乔蔓青道:“你劝都没用,我劝怎么会有用,那小子这么久就是不肯叫我一声姐。” 清荷急得连连叹气。 玉芙挤开清荷凑上前来:“少主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是叶神医又那啥,将少主你赶出来了?” 菡萏跟着问:“少主你此行回来到底有什么目的?莫不是与叶神医达成了什么协议?” 碧莲冲过来对着乔蔓青一个熊抱:“少主我想死你了!”随后松开她问:“我觉得一定是叶神医跟着一起回来了,我说的对不对?” 乔蔓青:“……”她默默的看了看这神态不一的四人,默默道:“让我先回去睡一觉,好吗?” “不行。”四人齐齐将她一拦:“这事儿太大了,我们得弄清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们便是那池鱼,若是乔蔓青又不知想打什么主意,惹火了乔夷修,她们可又是第一个遭殃的人。 乔蔓青脸一板,微微捋了捋袖子:“这么多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一个?我出去了怎么久一定没人陪你们练过,你们一定皮痒了是不是?要不要练练?”说着一吼:“来拔剑!” 四人顿时无比默契的往后一退,连声道:“不了不了,少主您请,您请,嗬嗬,少主如此不辞辛劳的赶回来一定是累了,您还是快些回去沐浴更衣再睡一觉来的实在。” 乔蔓青瞪了她们一眼,掸了掸自己袖子,穿过她们往自己房中走去。土尤低才。 乔蔓青这次回来似乎真的就是特别老实的那种,不再吵着要出去,甚至也不再一门心思的想要逃,居然连叶兮的名字也没提过,尽管四人都觉得有些诡异,却还是没有吭声,仅在私下扎堆探讨,乔蔓青这次回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乔蔓青老老实实的在莲城呆了十余日,期间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异常也没有,只整日都陪着乔夷修,像是要把之前遗漏的都补回来,如此情景只让人觉得更加诡异,清荷碧莲等人一度认为在绿微居中,乔蔓青一定是受了什么打击刺激,才会一反常态。 连她们都能觉出乔蔓青的异常,又更何况乔夷修?于是,今日乔蔓青分外孝顺的陪乔夷修吃饭的时候,乔夷修终于没忍住问道:“……青儿,你在绿微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乔蔓青回来后吃好喝好,本来什么事也没有,闻言不禁挺奇怪的看向乔夷修:“爹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乔夷修斟酌了半晌,才道:“……叶神医,最近怎么样了?” 乔蔓青咽下口饭答得挺随意的:“很好啊。” 乔夷修忽然觉得很忧心:“那你……最近怎么样?” 乔蔓青依然道:“很好啊。” 乔夷修心都揪起来了,清荷碧莲都知道乔蔓青这样很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反常,他们何等了解乔蔓青,又怎么会不知道看不出来?乔夷修搁下筷子,语重心长的跟她说:“青儿,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跟爹说。” 乔蔓青明显顿了顿,样子似乎有些沉默,隔了半晌后,她才轻声道:“真的可以说?” 乔夷修一听这话,更加确定了乔蔓青真的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当下担心的头发都白了,乔蔓青向来是藏不住性子的人,如今一件事情竟让她藏了这么久,如何让他不担心?他闻言连忙道:“跟爹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说?在绿微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跟爹说。” 乔蔓青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算了,说了爹你一定会说我胡闹,不会答应我,我还是不说了。” 乔夷修脸色一沉:“你不说怎么知道爹会说你胡闹?爹保证,绝不骂你。” “真的?”乔蔓青不是很信任的看着他。 乔夷修觉得自己有些受到了伤害,乔蔓青从小到大,不管他多生气,可都是没舍得动过她一根指头的,他沉脸有些不高兴:“爹什么时候当真骂过你?” 乔蔓青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算了,就算跟爹你说,爹你也是不会答应的。” 乔夷修眉心一蹙:“你有什么事要我答应?” 乔蔓青扭扭捏捏的犹豫了好半晌:“我说了你一定会骂我的,而且你还会不高兴,我不敢说。” 乔夷修有些怒了:“那你准备瞒我一辈子?” 乔蔓青又犹豫了好半晌,才道:“爹,那个……我跟叶兮成亲了。” 良久没听到回音,乔蔓青悄咪咪往乔夷修看了一眼,只见乔夷修默默的看着她,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凝重:“你说什么?” “唔。”乔蔓青想了想,说:“爹,我在绿微居跟叶兮成亲了,那个,我们已经成亲了,所以我这次回来就是准备跟你说一声,然后再好好的陪陪你,然后……然后我就回绿微居,一直跟叶兮呆在一起,他若是不下山,我也就一直陪着他……不下山。” 乔夷修没缓的过来,他闭眼深深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止了止她:“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乔蔓青道:“爹,我跟叶兮在一起了,叶兮最近身子不太好,所以这次他没跟我一起回来,若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就带他回莲城……” 乔夷修骤然拍桌大怒:“叶兮是你师父,你怎么能跟你师父在一起?” 乔蔓青惊悚的看着他,一副你说话不算话的样子:“爹你说过你不生气的。” “那是我不知道你想跟我说的竟是这种事!”乔夷修气的脸都青了:“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给我收回去!” 乔蔓青沉默了一瞬,轻道:“爹,你不让我跟叶兮在一起,你会绝后的。” 乔夷修气的差点就要跳起来了:“我们誉儿有什么不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知书达理,那好歹也是无数女子想要嫁的如意郎君,有哪一点比不上叶神医?” 乔蔓青默默问了他一句:“我家叶神医有什么不好?” 乔夷修气道:“第一他是你师父,第二你为了他要抛弃你爹!” 乔蔓青嘟囔:“我什么时候要抛弃你?” 乔夷修大怒:“他不下山你就不下山,你这还不是抛弃?” 乔蔓青倒是没立刻反驳,她抬眸看了看乔夷修,顿了顿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乔夷修重重叹了一口气:“当初在莲城叶神医为爹治病,爹就看出了他在躲你,避开你,喜欢又怎么样?你们的路不一样,若是非要在一起,爹和你娘就是一个例子,爹不想你跟爹一样,半生孤苦。” 乔蔓青道:“爹你多虑了,你若是当真不让我跟叶兮在一起,才是让我受苦。” 乔夷修怒目看她。 乔蔓青淡道:“我是认真的,我没开玩笑。” 她从始至终都很镇静,乔夷修沉声道:“有我在一日,你们就绝对不可能。” 乔蔓青道:“其实我此番回来就是想亲自跟爹你打个招呼,陪陪你,爹若是同意自然皆大欢喜,爹若是不同意,我也依然会走的。” 乔夷修大怒:“清荷碧莲!” “城主……”清荷碧莲小心翼翼的从门外冒出脑袋,她们在外面早已听到这父女二人的争吵,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乔夷修道:“把你们少主看好了,从今日起不许让她出莲城一步,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关柴房也好怎么样也好,总是,她一日不打消现在脑子里的那个念头,就一日不许放出来!” 清荷碧莲相视一眼,还是上前去准备押住乔蔓青,乔蔓青森森的往她二人看了一眼,二人头皮发了发麻:“得罪了少主。” 乔蔓青正想说什么,冷不防肩井被人一点,乔蔓青顿时瞪向乔夷修,她恨透了点穴这种招数。 乔夷修看也不看她一眼,沉声道:“带下去锁着!” 清荷碧莲应了一声,上前将乔蔓青带回了她房间,随后在门外窗户全部上锁,半点缝隙也不漏,铁了心不让乔蔓青出去。 乔蔓青动不得,直到瞪到眼睛发酸,她才躺在床上无奈的吐出了一口气,她一早就猜到乔夷修不会答应,也做好了要打持久仗的准备,可她没想到乔夷修这么狠,竟直接就将她关了起来。 乔蔓青心头酸酸的,从小到大,任是她怎么皮,乔夷修也没这么关过她,这一招却也不知他是跟谁学来的,乔蔓青越想越是气愤,才吃了饭就躺在床上,这一趟一气,竟就觉得困意上涌了,乔蔓青眼皮子眨了眨,模模糊糊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乔蔓青已经能动,以此推断她应该睡了两个时辰,外头房门紧闭,窗棂也上了锁,乔蔓青撇了撇嘴挺不屑的,于是她象征性的喊了几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自然没人理她,乔姑娘这一想有些想不过去了,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不是?干什么得非弄到把人给关起来地步?这屋子连剑都没法练,你让她怎么打发时间? 乔姑娘是一个很怕无聊的人,嚎了几声没人理,有些不乐意了,手一挥将花瓶给砸了,她顺带着尖叫起来:“把老乔叫过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把人关起来是几个意思!?” 碧莲的声音隐忍的在外头响起:“少主,你就忍忍吧,城主也难得发一回这么大的脾气,你就迁就他一下。” 乔蔓青险些没让她这话绕的过来,“啥?”她不可置信的反问:“我被关了我还得迁就?” 碧莲叹了一口气:“谁让你是做女儿的呢,下辈子少主你要是能做城主的爹,那绝对一切都好商量。” 乔蔓青暴跳起来:“碧莲,等我出来我一定先扒你一层皮!” 碧莲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少主你不愿意迁就也不能迁怒啊……” 乔蔓青冲门口吼:“给我开条缝让我喘口气!” “不行。”碧莲道。 乔蔓青怒道:“端盆水进来让我洗脸!” “不行。”碧莲道。 乔蔓青被她噎的一口气没上的来险些白眼儿一翻:“你递条白绫进来让我上吊行不行?” “不行。”碧莲这次声音严肃了几分。 乔蔓青闷头一声倒进床上,切齿至极:“老乔,你狠。”这一躺,直安安静静的躺倒了弦月初升,又逐渐移至中天,忽然听外头一阵人声喧哗,无数人嘈杂高声呼叫:“有刺客!” 乔蔓青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本想要夺门而出看清是怎么一番状况,却发现门锁的十分严实,当真是半点都推不开,于是她只能靠着门框问:“外头怎么了?” 碧莲果然没走远,声音透着几分凝重:“不知道,似乎有人闯进了莲城,清荷已经赶去看了。” 乔蔓青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具体是什么一时却也说不上来,她道:“我没在莲城的这段日子可有发生过同样状况?” 碧莲道:“没有!” 乔蔓青心中不安愈甚,却找不到由来何处,为何她回来没多久,莲城就遇了刺客?莫非这刺客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得罪谁了? 忽听外头也是一阵兵刃交接之声蓦地响起,那些所谓的刺客必然是已跟碧莲交上了手,乔蔓青细细听着外头动静,冷不防窗棂忽然被人大力一撞,砰的一声,随后窗棂外头又是一阵短兵交接。 乔蔓青第一个反应时,这窗棂的质量真他妈不错,这样都没被踹破,第二个感觉就有些不是很美妙,踹她的房门,那这些刺客,当真是为了她而来。 这一通闹延续闹到了子时末才平息,乔蔓青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碧莲在外道:“不清楚,抓到了三名刺客,清荷已将他们带下去……”话没说完,碧莲忽然咦了一声:“玉芙?” 玉芙形色有些匆匆:“这些刺客像是冲着少主来的,城主让我来带少主过去。” 碧莲一想也确实,那群刺客似乎是想夺门而进将乔蔓青带走,不断的冲向大门和窗棂,她当下开了门,乔蔓青几乎是立刻就冲了出来:“人在哪里?” “大厅。” 乔蔓青当下便往大厅赶去,然而所见的场景是那三名黑衣人已咬破了口中的毒囊自尽而亡,乔夷修站在那三具尸体旁,沉着脸色,不知在想什么。 乔蔓青喊了一声:“爹?” “最近在外可有得罪什么人?” 乔蔓青蹙了蹙眉:“没有啊。”她几乎都是呆在绿微居,能得罪什么人? 乔夷修道:“你最近还是不要乱跑,老老实实呆在莲城什么也别想,这刺客明摆着是冲着你来的,事情没解决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乔蔓青没说话,绿微居和莲城来回所需时日是一个月,她十二月末离开的绿微居,如今已经二月中旬,哪儿也不要跑,她还想回去见叶兮呢,既然这些刺客是冲着她来的,那她就更该跑了才是。 “你听没听到我说话?”见乔蔓青一直不吭声,乔夷修沉着脸色吼了她一句。 乔蔓青翻个白眼:“知道了,哪儿也不去,那你还关我不?” 乔夷修蹙了蹙眉:“清荷碧莲,从今日起给我看着她,若是她跑了,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清荷连忙道:“城主,这要是不关着少主,少主她若是想走,我和碧莲怕是都没这个本事守的住她啊……” 乔蔓青狠狠瞪她一眼,伸手就想去拧她,清荷吓得连退三步远。 乔夷修想了想似乎觉得清荷说的也没错,于是乔夷修怒道:“那就四个人一起看着她,四个看不住一个,你们就该好好练练了!” 清荷碧莲垂着头听乔夷修数落,连连道:“是是是。” 乔蔓青笑的跟花儿似的上前去趴着乔夷修,下巴搁他肩膀上:“老乔,还是舍不得关我是吧?” 乔夷修板着脸:“若是你跑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便是。” 乔蔓青暗暗撇了撇嘴,没说话。 第116章 夜难安 莲城自那日起便开始加强戒备,三步一巡逻五步一防卫,乔蔓青也确实乖,没有随时想着逃跑那档子事,然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还不打算跑。至少,要知道那伙人到底是不是冲着她来的之后,才决定要不要离开。 是日乔蔓青准备上街,清荷碧莲四人跟的亦步亦趋,她走一步,她们也走一步,她退一步,她们也退一步,于是乔蔓青回过身看着她们:“这到底是想怎么着?” “不是城主让我们跟着少主你的么?要是少主你跑了,我们找谁哭去?” 乔蔓青耐着性子拖长了嗓音:“那也不必跟的这么紧啊……” 四人没说话,分外坚定以及无比严肃的看着她,乔蔓青扶了扶额,转身快步朝外头走去。 莲城这个位置要去到街中心,会有一段鲜有人烟的路要走,乔蔓青正走在这条来来回回不超过三个过路人的街道上,一路走。直走到这条长街中心。乔蔓青脚步终于缓缓慢了下来。 清荷四人也觉出了几分异常,不动声色,跟着乔蔓青步调而缓。 忽然见乔蔓青停下了脚步,扭头对着一名过路人笑道:“兄台,长刀硌不硌肉?” 那过路人忽然目光一凛。 乔蔓青此言一出,清荷四人下意识握紧了佩剑,就在这一瞬,那来来回回不断走的三名行路人忽然反手抄出了藏在衣中的长刀,瞬间便朝乔蔓青攻了过去。 乔蔓青拔剑时快速留下六个字:“取毒囊,留活口。”腰间软剑霎时轻啸而出,银光刚刚闪过那三名刀客的眼,三人下意识眯了眯,随后连忙避开疾来的风声,转而迅速迎上。 其三人目的果然是乔蔓青无疑。几乎所有主力都攻在乔蔓青身上,乔蔓青软剑忽然曲而缠绕住那柄直袭而来的长刀,随之一转而松,长剑反弹而上,直接啪一声打中刀客眉心。 刀客吃痛捂眼,乔蔓青趁机上前,近身长剑架喉,随后迅速抬拳,重重朝他脸上挥了过去,刀客一口血直接偏头呕出,连带着几颗牙。 “谁派你们来的?”乔蔓青疾声问。 那刀客抿唇不答,其余二人一见,竟抽空掷出四把飞刀。两把对准乔蔓青。其余两把竟是对准了被她擒拿在手的刀客,乔蔓青带着刀客闪身避过,心中火起,对清荷四人道:“这两人不必再留!” 清荷等人闻言便不要留情,携杀招而上,渐渐两名刀客有些招架不住,即将被逼至死路之际,二人忽将长刀狠狠掷出,将清荷四人的攻势一阻,随后纵身一跃,极快的消失于重重屋宇之间。 清荷等人没人去追,围身上来,却见那名被擒的刀客坦然而立,丝毫不惧,乔蔓青冷道:“再问一次,谁派你们来的?” 刀客不语。 乔蔓青道:“我与你们主子有何仇怨?” 刀客仍然不语。 乔蔓青忽然伸手,顿听“嗤——”的一声,森然让人一抖,她指甲深深嵌入了那名刀客的皮肉中去掐住了他的琵琶骨,乔蔓青目光极狠:“最后问你一次,你说不说?” 刀客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跟着不断从鬓角渗出滚落,疼的眼睛微微冒血,一动不动的看着乔蔓青,就是一字不言。 乔蔓青手下用力,便听喀嚓一声,刀客骤然惨叫出声,又生生忍住,乔蔓青竟捏断了他一根肋骨! 清荷看的毛骨悚然,大街上的这样真的好么? 刀客紧抿着唇,神情间看起来渐渐有些不对,乔蔓青骤然道:“清荷,扳住他的嘴!” 清荷连忙抬指在刀客下颚一点,刀客瞬间张开了嘴,他舌头果然已经被咬破,乔蔓青冷道:“这么忠心,你们主子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这么为他卖命?” 刀客就是一言不发,像是一个哑巴。 乔蔓青笑了,轻轻吐出四个字:“风沭阳?” 刀客脸色微变,骤然看向乔蔓青,眸光露出几分凶狠。 乔蔓青冷笑一声,将手从他腹中抽出,刀客骤然又是惨叫,浑身浴血,渗人至极,玉芙递了张手帕给乔蔓青,乔蔓青接过来擦了擦手上的血渍,淡道:“不上街了,先带他回莲城。” 玉芙默默的想,这副模样还怎么上街,必然是得先回莲城的。 于是众人又立刻打道回府。 那刀客真是铮铮铁骨一条汉子,任是她几人如何拖拉拽扯动他伤口,他也是任汗直流,一声不吭。 清荷碧莲将其押进正厅,踹了其后膝两脚也没将其踹的跪下,两人觉得十分丢面子,径直将他一丢给摔了地上去,同时重重冷哼一声! 乔蔓青蹲他身前问他:“风沭阳为什么要抓我?” 刀客不说话,乔蔓青往他腹前伤口看了一眼,森然一笑:“你有几根肋骨?” 那刀客明显一阵悚然,乔蔓青有时候着实是个女阎罗,下手毫不留情,生拆人骨,剥皮入腹,没什么她做不出来的,那刀客想了想,此时落在乔蔓青手里,当真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他垂首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乔蔓青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耐心用完了,眉一挑正要开口,却突见那刀客猛地抬头看向她,仍是一言不发,目露红光,乔蔓青被他这眼神唬了唬,那刀客随后面目一狞,龇牙一口朝乔蔓青咬了过去。 卧槽! 乔蔓青万没想到他竟会做出此举,下意识迅速起身后退,那刀客趁机起身,一头朝正厅中的柱上撞了过去,乔蔓青千钧一发之际疾吼:“拦住他!” 话音未落,玉芙已倏的蹿步上前,只身挡在了红柱前,与此同时那刀客猛然撞至,大力猛击中玉芙胸口,玉芙脸色顿时成了猪肝色,闷哼一声又变成惨白。 菡萏碧莲连忙上前将那刀客一左一右擒住,玉芙缓了好半晌才猛咳一声吐出胸中闷气,随后一迈步子,艰难的如八十岁老妪,颤颤巍巍的抬手,一抖一抖的揉了揉自己心口,整个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清荷怒了,扭头就对着那刀客吼:“你属牛的?把我们玉芙撞出个什么好歹来,老娘剥了你皮!” 那刀客再次求死不得,模样看起来明显比她们还要崩溃,白眼翻了两番没晕的过去,索性拿头又凶猛无比朝菡萏撞了过去,菡萏眼疾手快地抬手抵住他撞过来的头,忽然没头没脑的吼了一句:“少主,这人撞了玉芙的胸啊,要不要他负责啊!?” “……”玉芙顿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手抖啊抖啊的抬起来指了指她,像是气的心肝肾都痛了,嘴唇蠕动半晌没说出一句话,终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清荷惨叫一声:“玉芙!!”冲上去将她扶住。 乔蔓青脸都黑了,抓狂似的嘶吼一声,额角青筋突起,怒步上前,狠狠揪住了那刀客的耳朵,大怒:“扶玉芙回去,拿刀来,先削了此人一双耳!” 碧莲迅速递上去一把匕首,乔蔓青想也没想,扬手果然便要削耳,却见那刀客突然身形暴起,菡萏一个不稳被他脱身而出,其人求死之心果然急切,不退反进,压身而上,这突发变故乔蔓青有些不及回神,直到听一声“嗤——” 才猛地惊觉过来,此人竟是身迎刀刃,一心求死,在她手中短刀下自尽而亡了。 眼见刀客倒在地上,乔蔓青心中一股怒气发泄不了,狠狠的盯了他许久,菡萏碧莲战战兢兢的,支支吾吾解释:“呃……那个,少主……他……他那个身法太快,这也不能怪我们没抓稳……” 乔蔓青生了好一阵闷气,忽然狠狠叹了一口气:“这人是条好汉,好好葬了,别拿去喂了狼。” “……”菡萏碧莲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乔蔓青出了正厅,才反应过来,迅速开始收拾尸体。 乔蔓青走到半路时回头看了看,此时已没人跟着她,清荷碧莲四人已被她打发,此时已确定了风沭阳是冲着她来的,那么便该着手离开莲城。 她不愿因此事牵连到乔夷修,乔夷修如今在江湖上已是一个死了的人,若是她留在这里直到将风沭阳逼急了,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眼下还是先将这火苗子引开来的妥当些。 乔蔓青回房开始写书信,写好后将书信压在砚台下,抬头望向窗外,却见外头已是弦月东升,莲城四下里也掌起了灯火。 她开门出去,外头没人守着,避过守卫弟子,眼前便是莲城大门,乔蔓青再躲了一会儿,巡逻人从眼前走过,她正要动身,忽然见碧莲朝这边走了过来,随行还有菡萏。 乔蔓青当下一个激灵,反射性朝后一躲。 碧莲菡萏却明显只是葬了那刀客之后从此经过,路过乔蔓青的藏身之处时也没多作留意,径直走远了,毫无所察。 乔蔓青待她二人身形在眼前消失,才折转迅速赶去马厩,牵了一匹马还没来得及跨上去,便闻莲城中忽然一片混乱,火把大亮而起,碧莲声音透过嘈杂远远传来:“少主不见了,快找人!” 乔蔓青连忙翻身跨上马去,狠夹马腹,马匹吃痛一声嘶鸣,众人闻到声响赶过来时,只见乔蔓青正跨马欲行,当下连忙围圈在前相拦,碧莲急道:“少主,这个时候你不能离开莲城!” 乔蔓青权当没听见,勒紧缰绳疾斥一声,马匹顿时狂躁而起,径直冲向人群,众多莲城弟子一瞬慌乱,纷纷闪躲,乔蔓青趁此直接冲出了庄门,往夜色中疾驰而去。 碧莲菡萏在后大叫:“少主!” 马蹄声渐远,那人身影极快融于夜色,菡萏急得拔腿便要去追,清荷抬手将她拦住,肃声道:“别追,若是惊动风六爷的人知道了少主离开莲城,必定对少主不利。” 菡萏急得头痛:“我们会被城主数落成狗的!” “没办法。”清荷道:“先回去告诉城主,看城主怎么说。” 菡萏揉了揉额角,冲一众弟子怒道:“谁也不许将少主离开莲城的事嚷嚷出去。” 底下的人连忙答应了一声。 菡萏随即跟随清荷往乔夷修院子里而去。 “青儿走了?”清荷话还没说完,乔夷修已回过身来将她打断,面色沉郁,隐伴有风雨欲来之势。 清荷硬着头皮道:“是,我们没能拦得住。” 乔夷修沉声道:“我不是让你们看好她么?四个都看不住一个?” 菡萏道:“今日发生了些突发状况,那刺客……” 碧莲递给乔夷修从乔蔓青房中取来的书信,乔夷修抬手将菡萏话头止住,冷道:“不必多说,我知道刺客是冲着青儿来的。” 他说完拆开信来看,越看越气的不轻,乔蔓青写的是:无意惹是非,偏天不遂人愿,为老父余生安好,吾唯不辞而别,绿微之主世无双,此行必稳,请父勿念。 大概说白了就是,爹,此番回来,没想到无意间给你惹了麻烦,看来天都不想让我继续呆在莲城,要让我回绿微居陪叶兮,您老人家放心,你闺女喜欢的人一定差不到哪儿去,我也会平安到达钟山的,别太想我,再见。 乔夷修气的抖了抖,乔蔓青这些行为都是跟谁学的,怎么可以如此没交代如此草率?行行行,你非得嫁给那人,你嫁就是了,可你从始至终都没说请爹喝杯喜酒是怎么回事? 乔夷修微微仰首,沉沉吐了一口气竭力稳住情绪,重重道:“清荷此举做的不错,青儿要走,谁也拦不住,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人知道青儿已经离开了莲城。” 清荷斟酌一番,道:“那城主,我们要暗中将少主追回来么?” “追!”乔夷修忽然有了几分怒气:“清荷菡萏沿途去将她带回来,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但是得隐秘,不可被别人发现行踪。” “是。”土尤低亡。 “玉芙碧莲二人就留在莲城,与平时无疑,就当青儿还在,假意看紧她就是。” 玉芙碧莲应了一声,四人将要转身退出去时,乔夷修忽然又道:“等等,清荷菡萏。” 清荷菡萏停步回身,只见乔夷修怒气冲冲道:“你们见了青儿之后,就问她一句,我们这父女还要不要好好做!” 清荷菡萏额上滑下三条黑线,尴尴尬尬的应了一声是,才退了出去回屋中收拾一番,便暗中出了莲城。 乔蔓青此时正一路快马加鞭出了金陵,片刻不敢停留,一是避开风沭阳,二是避开莲城,三是赶回绿微居见叶兮。 夜风还是有些凉,唔,这么久了,她真的很想叶兮。 * 莲城表面上看起来仍与平时无异,乔夷修几乎不露面,碧莲玉芙假意守着足不出户的乔蔓青,一切看起来平静中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反常,这种状态持续了近十天,才有人跟风沭阳禀,乔蔓青足不出户,他们无法下手。 那人指节轻轻扣着茶案。 嗑—— 嗑—— 嗑—— 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也缓慢悠悠的很,不知他是喜是怒。 “乔蔓青……怎么会十天都不出户呢?” 底下人没说话。 于是他低低笑了一声,轻叹道:“人跑了,跑了十多天,你们才发现异常……” 有人心中悚然,又再经两日深入查探,他们才确定,乔蔓青当真是离开了,在他们任何人都没察觉的时候,早已离开了金陵。 “若是抓不到乔蔓青,你们让我拿什么去换轩儿呢……”那人的声音很轻,轻的如晚风一抹叹息。 屋中有三个人,三个人都没回答他的话,他目光落在灯台摇曳的一抹烛火上,忽然轻轻说:“轩儿是看不见的,她所见的世界都是一片漆黑,那这灯盏燃着,又什么意义?” 底下人尽皆垂首,一声不吭。 风沭阳轻道:“是谁点亮的灯盏?” 三人沉默一瞬,管陵忽然上前,将两边的烛火都一尽熄灭,屋中瞬间变得一片漆黑,连窗外渗透进来的几抹月光也变得无比暗淡,什么也看不清。 他道:“我们不日前才发现乔蔓青已经离开了金陵,尽管当时就已派了人去追,可照目前看来,希望依旧渺茫。” 风沭阳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又没半分笑意,他说:“所以,现在是找不到她了是么?” 管陵沉默了一会儿,道:“乔蔓青若是寻了十里楼台的人作掩护,我们几乎不可能得知她的行踪。” “你们找过么?” “我们寻了七日,没任何发现。”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黯淡的月光终于也显得有几分清朗,从窗外投射进来,映在风沭阳的半边脸上,明灭出几分阴暗,说不出的压抑沉闷,像是弥勒突然变成了恶鬼,眼眸沉沉,不见昔日半分温润。 他轻轻眯了眯眸子,在月光的折射下,竟有几分狠厉,他说:“本来想好好找她谈谈的,可她跑什么呢,真是没礼貌……” 话音娓娓而落,他又忽然叹了一声:“既然她这么没礼貌,那我也就……不必客气了啊……” 管陵垂首:“爷,我们要怎么办?” 风沭阳回头看着他,轻轻启齿,一字一字砸在人心头,重如千斤。 “毁了莲城。”他说,他不信毁了莲城,那个人还依然龟缩一隅,躲在那苍茫的云雾那头,妄图偷安。 这夜风月极好,晚风凉凉,十五的月色,边角,微微发了红光。 第117章 莲城亡 乔蔓青一路避着人的耳目,故而行程速度大大减缓,不敢宿客栈,也不敢上大街,她发狠似的啃着干粮,这逃犯似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干粮啃完了又继续上路,以她这曲折的路线看来,还有三日路程,便可到金陵,这让乔蔓青稍稍感到了些安慰,见了倾北祭之后,总不会再像这般流亡似的逃命。 乔蔓青开始加快行程,这三日以来路倒是行的特别顺,下意识里觉得,这一路上寻她的人,似乎是变少了,俄而又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风沭阳又岂是如此容易善罢甘休之人?若是的话,他也不会派人在绿微居外头守了近一年的时间也不肯撤去。 她仍然不敢大意,专挑人烟少的路段行马,是日日头很烈。四月暖阳。路边的茶肆围了不少饮茶解渴之人,腰挎大刀,虎背熊腰,多半是些江湖中人。 乔蔓青见状不敢多留,搁下银子便准备起身离去,偏就在这时,有人议论道:“你们听说了吗?莲城乔家在一夜之间亡了。” “莲城乔家?金陵的莲城乔家?” “除了这个乔家,还有哪个乔家?” “你从哪儿听的谣言,乔家那是何等地方?随便挑一个出来那都是高手,能随随便便的一夜之间就被人给灭了么?” “啧,这说出来我也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乔家满门被灭的场景,据说与当初墨家十分相似。都是一夜之间全亡,那血流了满地,整个莲城都成了一片血海,不过莲城比墨家还惨,最后还被人放了一场大火,将所有的尸体都烧焦了。” 那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咣当——”突兀其来的刺耳声响,那两人话音一止,蓦地朝这边看了过来,还没来的及看清,就见眼前绿影一晃,一生的秀美清丽的绿衣姑娘狠狠揪住了他的领子,眼睛有些微发红,语调有丝颤抖。疾声问他:“你说什么?” 她眸光过于凶狠。不可置信却又愤怒之极的神情,将那虎背熊腰的汉子唬的脑子一白,当场就磕巴了:“我我我,我没说什么啊……” 乔蔓青手中一紧,猛地又将他拽近了几分:“乔家亡了?莲城乔家?你从哪儿听说的?” “这事整个江湖上都传遍了啊。”那虎背熊腰的汉子回过神来道:“乔家那是何等地方,跺一跺脚都能使整个江湖抖上三抖的武林世家,如此大事,自然传的极快,姑娘可是曾经受过莲城恩德,所以……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乔蔓青忽然觉得整个人都空了,脑中浑浑噩噩的,无法将他这一整段话逐字逐句地对上,她下意识的红了眸,忽然暴怒:“你胡说!” 那汉子顿时有些不服了:“姑娘何须在此与我较劲?是不是胡说,姑娘随意打听打听便知,若是不然,姑娘也可以去金陵看看,看我是否胡说!” 乔蔓青狠狠看着他,忽然脱力一般,猛地后退三步,眼眸通红,偏就是没有一滴眼泪,那二人看出她异常,相视一眼,不禁小心翼翼问道:“姑,姑娘……你没事吧?” 乔蔓青怔怔看了看他们,忽然愣愣的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都在抖,肩膀不断的耸动,口中还不断喃着:“风沭阳,风沭阳……” 那二人见状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自己惹到了个麻烦,正准备劝导劝导,却见乔蔓青忽然扭身跨上了马,狠狠一夹马腹疾斥一声,便往来路往返而去。 她想错了,她以为风沭阳会一辈子伪善,一辈子装作纯良,所以她以为,风沭阳的目的只是她罢了,若是她走了,便不会牵连到莲城,可没想到,她竟还是在风沭阳那样的外表下栽了如此大的一个跟头。 那个人永远规行矩步,在这江湖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维持着自己的声名,所以从来都是就算是行恶事也会寻一个恰当的由头,而就是这些让她忽略掉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忽略掉了那个人的骨子里,究竟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这样不择手段血雨雷霆的灭门,只有他风沭阳才做的出来,甚至于这已并不是头一遭。 乔蔓青脑中充血,触目所见几乎都是一片血色,一路只知要赶回金陵。 她没日没夜的赶,越往回走,所闻的莲城之事便愈多,乔蔓青逐渐听的有些麻木,整个人都没什么表情,沿途而来,似真似假的议论听多了,她开始将他们口中的那个莲城,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连不起来了。 ——“莲城四百三十七口,在一夜之间全亡,像是遇了鬼似的半点声息也没有,若非突然的一场大火,恐怕十天半个月都被人发现不了。” ——“胡说什么,这世上哪有鬼?” ——“若不是遇了鬼,那莲城中人个个武功高强,怎么会悄无声息的就死光了?连莲城四使也不能幸免,若是人为的话,好歹也该有打斗声响不是?” ——“据说十里楼台的人隔日便赶来验尸,连官府的人也给轰了出去,倾长老对此像是动了怒气,金陵与南陵相隔九百里,她花了三日时间不眠不休赶来,全场红着眼睛看那些尸体,放出话来,此事由她们十里楼台接了,连官府也不得插手,否则来一个杀一个,这么久,可还是头一次见十里楼台和官府杠上。” ——“你们是没看到莲城的那个惨状,血流成河,最重要的是,听说当场根本没有打斗痕迹,甚至也无下毒迹象,他们就像是站在那儿,生生被人砍死的一样,惨不忍睹,然后再被人放火烧光。” ——“欸你们知道么,原来乔老城主并没死,之前假死,估摸着是为了隐退江湖休养生息,可没想到,此番是真的死了,当场,头掉了半截……” 乔蔓青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夺眶而出,她却似乎感觉不到,面无表情,只是不断的抬手抹着脸,脸总是湿的,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一抹总是湿淋淋的一大片。 那头江湖中人的议论声尚且热火朝天,她忽然轻道:“莲城的人都死光了是么?” 有人下意识回了一句:“可不是,十里楼台的人点过了,四百三十七口,不多不少,一个也不曾幸免。” 乔蔓青没再说话,明明她还活着,为什么会有四百三十七口?这是倾北祭放的假消息,还是风沭阳为她设的一个陷阱? 乔蔓青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麻木,麻木之余却又似乎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沉淀,让她看起来十分冷静,然而往深了说,其实她的脑子是木的,木的什么也想不出来,整个人都空了,有很多问题在徘徊,可她想不出一个答案,也捋不清一条线索。 她又继续赶路,终于披星戴月,风尘仆仆的赶到金陵城外的时候,她却忽然打马而住,停在了城门外,定定看着四下里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地百姓,忍不住有些恍惚,这是何等熟悉的一幕,可眼下看起来,乔蔓青却又突然觉得,为什么这么陌生? 陌生的像是……走错了地方一样。 然而这里明明是她的家,她的根在金陵,在莲城…… 是了——她突然想起来,莲城如今都没了,那么她的根也就不在了,这里也就不是她的家了,难怪,会突然觉得这么陌生呢。 她跨下马来,牵着马缓缓往城中走,寻了间客栈住下,到了入夜的时候,才趁着朦胧的月色,慢慢往莲城的方向走去,她走的很慢,像是在散步,亥时出发,她走到了丑时,才远远看见了莲城那熟悉的牌匾大门。 干净如斯,一如旧时,迎着月光看得出那是上好的红木,上头的莲城两个字,听乔夷修说,那是她的娘,柳莲衣亲手提的呢。 她还依稀记得,乔夷修说,青儿,我很爱你娘。 乔夷修说,莲城和柳莲衣的莲是同一个字,所以她写的莲字一定好看。 乔夷修说,其实当年的游湖画舫,不管是刻意制造的巧遇还是人为预谋的接近,他都觉得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乔夷修说,他爱柳莲衣。 乔蔓青站在莲城外头,眼泪忽然怔怔地流下来。 莲城死了,她知道。 尽管表面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巍峨沉静,可是,死了就是死了。 它不会动了,里面也再没有生气。 乔蔓青依稀记得,曾经不管她回的多晚,总是会看见莲城门口挂着的两盏引路灯,偶尔还会听见乔老管家惹了他媳妇生气,老两口夜里也不消停的打闹声,尽管吵了些,乔蔓青却其实一直都很喜欢那种感觉,那种暖暖的,家的感觉。 可是如今,这些都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爹……”这一声不知是谁发出来的,颤抖的破碎,在风中不成音,有悔有愧,有悲有泪,可就是,没有恨。 “爹!”乔蔓青大喊了一声,声嘶力竭,在这沉如鬼城的地方,惊起一片夜鸦蹄飞,扑哧着翅膀扰动暗处的密林乱叫着飞上半空,惊了一林沉寂,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响回她。 乔蔓青蹲在地上大哭出声,她竟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如今没有人接她,她居然怕成了这样,怕的到了家门口,都不敢进去。 她在外头哭着说:“你们出来接我啊……”她抽抽噎噎的,胡言乱语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会儿说:“没有引路灯,我怎么认识路?” 一会儿说:“清荷,我带你去见乔弥,你还想不想见他?想就出来啊。” 一会儿说:“爹,你是不是有娘了就不要我了?” 一会儿说:“爹,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一辈子也不。” 说着说着,最后终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最后,她哭声也渐渐止了,面上又恢复了一片麻木的神色。 她抬手慢慢抹了脸上的泪,缓缓站起身来,神情一瞬间变得很沉静,她看着莲城的大门,看着那熟悉无比的牌匾,忽然纵身跃起,趴在横梁上,将牌匾取了下来抱在怀里,落地瞬间,竟半点灰尘也没有。 乔蔓青目光落在那莲城二字上,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 乔夷修对这个牌匾多么爱惜,这么多年了,这时候取下来也没有灰尘,他一向将它打整的很干净,隔三差五的,总是擦一擦。 乔蔓青回头望着空空的横梁顶,神情还是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逐渐的,她眸中缓缓凝出了一种情绪,那是一种,染血的仇恨。 哭够了,等神智清醒了,那就总该,要报仇了。 *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不得不让你相信,其实喝水也是会塞牙缝的,奇妙的让你无法解释。 就乔蔓青此时一个人活生生站在莲城大门口的情况看来,那恭候了她整整一个多月的风沭阳在此时变成了睁眼瞎没看见她,就连蹲点蹲了近一个月的倾北祭也没看见她。 就在乔蔓青抱着牌匾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有一匹夜马携风尘而至在她身前停下,那名蓝衣公子翻身下了马,抖着嗓音不确定唤了她一声:“青儿?” 乔蔓青抬头看去,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温颜俊儒,憔悴疲惫。 所有人都没找到乔蔓青,偏舒誉一出现,便迎面与她撞了个正着。 乔蔓青明显整个脑子都还沉浸在一个念头里,抬眸看向舒誉的时候,她的眼眸是充血的,凶狠的如夜里的豺狼。 舒誉极其小心的向她伸出手:“青儿,跟我走……”他得知莲城之事后连夜赶来,他不相信乔蔓青死了,却也没想到会一来便看见了她,舒誉此时仍有一种无法置信的感觉,这一刻,即便眼前的人就是一缕魂,他也要将她带走。 乔蔓青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神情露出了警惕。 舒誉向她走近一步:“我是舒誉……青儿,跟我回去。” 乔蔓青忽然扭身就走,快步的想要逃离他的范围,舒誉连忙追了上去,他连夜赶来疲惫不休,此时见乔蔓青这般模样,只心疼的喉咙有些发哽,他上前拽住乔蔓青的手,说青儿,跟我回舒家,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乔蔓青忽然狠狠将他的手甩开,与此同时吼了一声:“滚!” 她扭头抱着牌匾疾步离去,舒誉锲而不舍的追上,他听见乔蔓青在说:“没什么好从长计议的,灭我莲城的是风沭阳,我去灭了他诸葛山庄便是,他一刻也不能好过,永远别想好过。” 灭诸葛山庄? 舒誉心都跳到了嗓子口,单凭乔蔓青一人之力,她如何灭得了诸葛山庄? 他侧身拦去她身前阻住她去路,扣住她双肩:“你一个人如何报仇?诸葛山庄光是机关这一层阻碍你便闯不过。” 乔蔓青抬眸看他:“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你听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 “我不是君子!”乔蔓青骤然打断他,深深看进他眼里,轻道:“你父母健在。” 你父母健在,不会懂家破人亡的痛苦,也不能义无反顾的淌进一滩不知深浅的浑水,这会赔上整个舒家。 舒誉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乔蔓青已挥开了他,抱着牌匾快步往前走去,舒誉忽然回身抬手往她颈间一劈,乔蔓青一声都没来得及吭,身子一软晕了过去,舒誉连忙将她接住,顺势接住了她怀中所抱的牌匾。 即便他不懂,即便他不该,可他知她痛,光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做出许多无法解释的事。 乔蔓青这一晕,晕的时间很长,浑浑噩噩,持续高烧不退,好生的大病了一场,她终于清醒的时候,所见的场景是陌生的,这里不是舒家,也不是她所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揭开帘子进来的是那名蓝衣公子没错,乔蔓青模模糊糊的拂开搭在额头上的帕子,有气无力的问他:“这是哪儿?” 舒誉说:“邯郸。” 这里是他在邯郸的一座别院,邯郸远离苍梧,也远离钟山,与所有乔蔓青熟悉的地方都隔得很远,他到底是没将她带回舒家。 舒家目标太大,也太危险。 “这间别院清静,你安安心心养病。” 乔蔓青烧的脑子有些不清醒,但是有一个念头,却始终清晰明朗的在脑中盘旋,她说:“养什么病,我要去苍梧。” 舒誉在她床边坐下,轻声道:“好,明日我们就起身去苍梧,你先睡一觉。” 乔蔓青果然迷迷糊糊的又睡着。 再次睁眼时神智清醒了许多,尽管嘴唇干涸的如枯纸,她却没叫一声渴,别头往窗外看去,外头已是月挽柳梢,无意间,却见窗棂是翠竹筑的,记忆里忽然便出现了一个人,白衣如雪,总是温温润润的笑,笑容底下,藏着许多她明白不了的情绪。 乔蔓青眼眶忽然一热,已有多久不曾见过这个人了?为什么如今突然想起的时候,竟仿佛上辈子的事了一样。 她心里开始仔细的盘算,这才过了多久来着,有没有半年? 分明是没有的,可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来的出其不意,根本让人无从适应,一下子就将人拉倒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让她回不过神来。土尤低技。 她突然疯了般的想念那个身上带有一股淡淡药香的人,想的泪水湿了半边枕头,那种香味总是很温暖,能够让她无比安心,她曾无数次在夜里唤过那个人的名字啊…… 他们行过师徒之礼。 可是她唤他:叶兮。 第118章 时移事 倾北祭点清莲城那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之后,第一时间飞鹤传书到了绿微居,叶兮将那不过十字,却字字带着血的信笺看完,忽然问娃娃:“这上面的十个字,是什么意思?”他眸光有些飘。端着茶盏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他说:“我有些不明白。” 娃娃接过信笺,那上面写着:“莲城亡,无一存,状如墨家。” 娃娃面色忽然煞白,她骤然抬眸看向叶兮,脱口而出:“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叶兮垂眸看着身前小案上的翠绿茶壶,声音很飘:“一个字一个字的解释给我听听……我看不明白。” 娃娃眼圈突然红了,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兮忽然轻道:“为什么要让她走呢,不该让她走的……我应该让她一直呆在我身边的,是不是……”声音越来越低。 娃娃哽声道:“先生……” 叶兮看着桌上的茶盏,轻声喃道:“为什么要让她走呢,不该让她走的……”声音逐渐如风在唇畔消弭。 娃娃轻轻喊了他一声:“先生?”再没听到任何声响,却见叶兮不知何时阖紧了眸子,安静的捧着茶盏。再无声息。 娃娃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掉,越掉越凶,慌得连忙伸手去推他:“先生?你醒醒,先生你别睡!” 顾青葙急急赶来。匆匆探了探叶兮的脉,一张脸从未有过的严肃:“怎么会这样?” 娃娃将那纸信笺交给他,顾青葙一眼扫过,脸色当场就变了:“小青儿死了?”他连忙将叶兮扶起:“快叫云芝过来!”说完迅速将叶兮往丹药房带去。 叶兮一晕,绿微居瞬间便闹了起来,乔弥不断逼问娃娃是怎么回事,娃娃却始终一字不答,终于惹火了,乔弥直接向她摊出手:“信笺!” 娃娃将信笺牢牢藏在身后。就是不肯给乔弥看,叶兮才晕,她不想又晕一个。 乔弥渐渐有些恼了:“倾长老到底传来了什么消息会让叶神医突然晕倒?” 娃娃紧抿着唇不说话。 乔弥再好的脾气脸色也沉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给我看?” 娃娃忽然大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声音大的几乎是吼,乔弥猛地愣了愣,随后眉一蹙,心中隐隐传来几分不好的预感,他忽然错步上前,手伸去娃娃身后便准备硬夺。 娃娃连忙侧身躲开,双手背在身后就是不肯拿到前面来。乔弥步步紧逼,娃娃连连躲闪,到底是敌不过,娃娃有些急了,怒道:“乔弥你堂堂一个男子汉,竟对我动手,你无耻!” 乔弥百忙之际还有空回她:“我是看信笺,不是对你动手。” “你!”娃娃气的一狠,脚下忽然一绊,仰面便要倒下去,乔弥连忙伸手搂住她腰,这一个不慎,两人顿时齐齐跌了下去。乔弥为防她摔着脑袋,下意识抬手扣住了她后脑,手骨随即磕到了地上,传来一阵闷痛。 娃娃隔着他的手也能感到那种痛,微睁大眼看他,她本就生的好,这么极近的一看,那双眸更是纯如浓墨,半点杂质没有,好看的引人至极,乔弥吃痛蹙了蹙眉,再一这样近的距离看她,忍不住就愣了一愣,然而他反应极快,仅愣了一瞬,随后立即伸手,从娃娃手中将信笺夺了过来。 娃娃脸色一怒:“乔弥!” 乔弥顺势将她扶起来,随后迅速退去一旁,展开信笺看去。 那不过才几个字,一眼晃去,便能知所有内容大概,乔弥脸色便是在那一刻凝固成了一尊石像,他愣愣的盯着那张信笺看了许久,似乎那短短的十个字蕴含了什么高深的含义,要让人细细品读才能领会。 他逐字逐字的看,看了一遍不够,又继续看第二遍,第二遍仍然不够,又继续看第三遍,娃娃终于看不下去,她劈手一把将信笺夺过,怒道:“够了,别看了,十个字而已,需要看这么久么?” 乔弥没说话,他目光随着信笺而走,随后落在了娃娃脸上,似乎还没将那信笺上的内容与目前的情况对上,神情愣愣的,他看了娃娃半晌,才忽然开口问娃娃:“莲城……亡了?” 他声音在抖,抖得娃娃险些没听清他说的那四个字是什么,娃娃抿了抿唇,没说话。土巨系号。 乔弥又问:“莲城亡了,那么……少主死了,城主死了,清荷……也死了?” 他说到清荷两个字的时候,抖如筛糠。 娃娃沉默了良久,冷道:“没亲眼看见的事,谁也不能就这么下定论。”她说完像是也有些不敢看乔弥的眼睛,抬了抬眼,到底是没看他,匆匆走了。 谁都知道,十里楼台的消息网,一向是极准的,倾北祭说的话,也几乎,从来没有说错过。 莲城四百三十七口人,倾北祭说莲城亡,没多说一句,那就一定是,他们在莲城真的找到了四百三十七具尸体。 乔弥在那一刻,整个人都空了。 叶兮忽然晕倒,情况十分棘手,心跳几无,脉搏几无,顾青葙云芝二人合力施针,整整折腾了半日才将其脉搏心跳缓过来,然而尽管如此,叶兮却并无任何苏醒的迹象。 云芝忧道:“怎么办?” “不知道。”顾青葙锤了锤自己额角,有些说不出的烦扰:“师兄此番受的打击一定很大,能不能醒来怕都是一个问题。” “这来的太突然了,我都有些受不了,明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一走,突然人就没了?” 顾青葙说不出话来,云芝这个问题,他又去哪儿找这个答案呢? 在众人以为叶兮将要睡很久的时候,在这一夜,叶兮却突然醒了,顾青葙不可置信的上前,唤了一声:“师兄?” 叶兮却没反应,他默默看着竹榻的顶端,看了半晌,便如平时那般一样撑身起来,然而却还没完全起得来,便忽然偏过了头去,伏在床畔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顾青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他:“师兄你别动!” 叶兮抬起头,神情平静,半点反常也看不出来,除了面色煞白的没了烟火气,其余的,真跟平时无异,他一言不发,起身走下榻来,披好衣后便往墨月轩竹居走去,顾青葙连忙跟着。 墨月轩的竹居里面依然很暖,她卧在床上,时而伴着两声咳嗽,听的人心里发慌,这咳嗽声太凄凉,凄凉的光是听一听,便知道屋子里的那个人已经接近了死亡,这是一种半条腿已经踏进了坟墓里的苟延残喘。 叶兮推门进去,墨月轩闻到了那抹药香,她半伏在榻上,苍声问他:“你来做什么?” 叶兮安静的走近她床榻,忽然伸手,轻轻替她捋了捋背,墨月轩反射性的侧身想要避开他,却始终没避的过去,叶兮的手按着穴位,他的手,能缓所有的咳疾。 墨月轩果然不咳了,但是她此时比咳还难受,她红了眼圈,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兮看了看她,居然轻轻笑了一笑,笑得很温柔,眸底深处所掺杂的不是冰冷,而是真真切切的温柔,顾青葙那一瞬间以为叶兮疯了,他惊疑不定的想要上前,忽然听叶兮轻轻道:“我希望你能一直活着,等到余儿回来,让他可以见你最后一面。” 墨月轩道:“这个不用你说。”她支撑到现在,本就是为了墨涯余。 叶兮忽然又轻道:“你觉得,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没有?” 墨月轩抬眸朝他的方向看了过去,模模糊糊的一道残影,却看得出这道轮廓十分俊逸清雅,她心中忽然无比难过,颤声道:“没有。” 她一直都知道叶兮从未对不起她,不管她做什么,叶兮不耐烦,叶兮不想管,却始终从未将她弃之不顾。 叶兮微微凑近了她的耳畔,轻声道:“可是现在,有了……”他的声音很轻,飘得像拂耳而过的风声,墨月轩再开口时,竟忍不住有些即将解脱的急切:“什么?” “风沭阳,死了……” 叶兮在她耳畔轻轻留下一句,直起身来,转身离去,他再没看墨月轩一眼,墨月轩的神情当场凝固在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上,在叶兮将要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听见了墨月轩的笑声。 那是一种很诡异的笑声,张狂放肆,极具穿透力,像是宣泄了心中多年来的怨气,又像是此生愿了,再无可留恋的决绝畅快,她高声笑道:“死的好……死的好!” 她中气十足,高声喝彩,眼眶红的像是染了血,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她不断的说:“死的好……死的好!” 顾青葙那一刻在门外看着叶兮和墨月轩,只觉得这两人都疯了,他不明白叶兮为什么要突然来跟墨月轩说这么一番话,他也无法明白,因为他没死过心爱的人。 叶兮跨过门槛而去,顾青葙又连忙跟上,这一次,叶兮去找的是简墨,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借你的剑一用。” 简墨有些惊奇:“你已多年不用剑,怎得突然……” 顾青葙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在后猛地朝他摆手,简墨自然看见,瞬间反应过来似的,严肃道:“剑客向来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要我死可以,但是剑,绝不能给你。” 叶兮连眼都没抬,语气仍然平淡的无一丝起伏,他淡道:“我亲自去拿,还是你现在给我?” 简墨闷了闷,有这么借剑的么?明抢啊这是,他怒道:“我说了,剑在人在,剑亡人……”话音未落,叶兮默默绕过了他,径直朝他的竹居中走去。 简墨的剑是独一无二的剑,它有这世上最锋利的剑锋,和最坚硬的躯壳,杀再多的人,这把剑的锋芒,也不会被掩盖一分。 顾青葙抬脚跟上去:“师兄,你冷静一点,你七年不用剑不沾血,如今突然用剑,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兮目光在简墨竹居中扫视了一圈,看见了挂在壁上的那把剑,他上前,伸手要取的时候,简墨忽然伸手来夺,叶兮抬手一挡,两人手下过了数招,叶兮捏紧他手腕,唇角忽然溢出血来,简墨吓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忙收手:“算了算了,给你给你!”随后语气一凶:“可你一定要记得还,亲手还,不要让别人转交,老子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剑!” 叶兮抬指抹了唇边的血迹,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顾青葙急得眼睛都红了:“师兄,你说句话,你到底要干什么?” 叶兮一路往外走,三月刚融了绿微居的雪,瀑布的冰也融化成了活水,潺潺潺潺,哗啦呼啦的在这钟山之巅响,空谷悠荡,寂寂寥寥。 叶兮过了瀑布,又穿竹林阵,顾青葙连忙拦在他身前,眼睛有些发红:“师兄!” 叶兮停下脚步,平行目光直视前方,忽然薄唇轻启,淡淡唤了两个字:“乔弥。” 顾青葙愣了愣回头看去,顿时见到一副与自己此时一模一样的场景,乔弥持剑要走,娃娃身前相拦。 乔弥闻声转过身来,那样的神情,过于平淡,平淡的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死寂,竟与此时的叶兮何其相似,他看着叶兮,两人目光隔空交汇,他忽然启唇,同样淡淡喊了一声:“叶神医。” 叶兮抬脚朝前走,娃娃眼泪流的止不住,本来就生的跟雪雕似的人儿,这一哭,跟雪融了似的,让人心疼心软,可有两个人此时却是瞎的,他们看不见,她说先生,你们要去哪儿啊? 叶兮没说话。 娃娃哭道:“先生你别走。”她上前拽住叶兮的袖子,哭的喘不过气来:“你别走,让乔弥也别走。” 叶兮将袖子从她手中扯回来,动作很轻,娃娃拽的本就不紧,他将衣袖扯回来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乔弥从娃娃身前走过的时候,娃娃死死拽住了他的袖子,哭着说为什么会这样?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几个月前,还一切都好好的,世事无常,悲剧总是来的太出人意料,猝不及防间让人遍体鳞伤,不复过往,白发染霜。 乔弥到底是跟娃娃说了一句话,他说别哭了,怪让人心疼的。 娃娃拉着他不肯放,含着眼泪直直的看着他。 乔弥轻道:“我去送送师姐。” 娃娃哽声道:“那还回来么?” 乔弥没说话。 不知道。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 他其实现在也不确定,去送了清荷之后,又该做什么?他一直都想跟清荷说一句话,可却一直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也一直都想和清荷做一件事,也同样没来得及和她做,去送清荷的同时,他想,顺带着把这些事情也做了吧,可然后呢? 然后……还会回绿微居么? 乔弥真的不确定。 他跟叶兮一样,将袖子从娃娃手中扯了回来,不同的是,叶兮没用劲,他却是用了劲才能扯得回来。 乔弥一向是个很有礼貌很斯文的人,来的时候他会问好,走的时候,他也会说一声:“娃娃,你保重。” 一别山水万重,风月轮转,他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一处定所,他一直在走,不断地在走,不知要走到哪儿去,本以为他的行程再也不会踏向南方,可没想到这一次,他是以这样的形式,返往故居。 第119章 尸不宁 眼前是一条分岔路口,乔弥问身边的白衣男人:“叶神医,你走哪边?” 叶兮仿似没听到,径直往右边走,那是去苍梧的方向。 乔弥目送他背影行了三步,忽然开口:“你不去送送她么?” 叶兮顿了顿。只一瞬,头也未回,轻道:“不去。” 为什么要送?离人未归,松竹在等,自我催眠也好,叶兮不送未亡人。 乔弥没说话,他看着叶兮往苍梧而去,那样的背影,单薄削弱的紧,叶兮自乔蔓青离开绿微居后,就在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消瘦下去。 乔弥忽然觉得心中很苍凉,如此苍凉,眼眶微热,他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曾和清荷说过,总有一天。他走出来了,他就会回去,他到这时才突然发现,所谓的走出来。不过是一步的距离,他却偏要装作百般艰难。 分明只需轻轻抬一抬脚,便是了。 乔弥苦笑一声,原来清荷说的没有错,其实一直,都是他自己将自己困住了,不肯给机会的,是他自己,执迷不悟。所以,悔不当初。 他开始日夜颠倒往金陵赶去,未疲之时便一直行路,极疲之时便走哪儿睡哪儿,不分昼夜,如此反复,大约过了半个月。 他到金陵的时候,天色正黄昏,远处霞光翻卷。层云尽染,似乎抬手便可摘下几缕彩霞,他迎着霞光抬起手,指节背着光,投下一道黑色的影子,他说,师姐,我来送你。 莲城巍峨,牌匾却不知被谁取走,光秃秃的一片,看起来还略有些不适应,乔弥绕过去,从后面的那座山头绕进莲城。 那座山头。是埋葬柳荷衣的地方,乔弥路过这个地方的时候,居然并不觉得恍如隔世,相反的,他站在这座被打整的极好的,四周都没有枯草的墓穴前,看着当年亲手立下的“柳荷衣之墓”五个大字,有一种他如今又回到了柳荷衣才死的那一日的错觉。 所有的事情,都不过是黄粱一梦,莲城未亡,城主还在,乔蔓青依旧和他吵闹,而师姐……她也还活着。 乔弥在墓前站了很久,直到晚霞投下,渐渐有黑云侵蚀,他才将手放在墓碑上头,轻轻喊了一声:“娘。” 些微的颤抖,却情真意切,带着压抑了许久终于磅礴而出的想念。 他曾经最大的愿望,是带着清荷一起站在这座墓碑前,唤里面躺着的人一声娘。 或许没有人想象得到,他的愿望竟然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难以实现。 他苦笑,眼圈微红,他说娘,这么多年,你也该是寂寞了,眼下有爹陪着你,可安心么? 他絮絮叨叨的开始说,渐渐有泪下,“娘,所谓一家人,就是该葬在一起的,反正你旁边的位置也还很空,不介意多一个媳妇吧?” 顿了顿,他又轻道:“娘,我这就去将你的媳妇带回来,就在这附近盖一座屋子,供奉你们的牌位,陪你们一辈子,好不好?” 他说这么久了,他也走累了,一个人心累的程度,是不该以时间来衡量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如今已是七老八十了,娘你觉得呢? 如果累了,那就该留下来,好好陪陪该陪的人。 乔弥转身从墓前离开,这座山头直接走下去,是莲城的药阁,里面干净崭新的很,似乎一切都没变过,当然也或许,是倾北祭将莲城这一片废墟还原了。 倾北祭有时候,是一个心细到近乎温柔的女人,尽管她经常颠三倒四,没个正经,可她偶尔,会暖你心一辈子。 一路走过去,所见的莲城终究是逃不出被大火肆虐过的痕迹,房屋坍了可以重建,可那些一片枯黄的草木,在这短时间之内,始终磨灭不掉那灼热的烧痛。 清荷的房里有些衣服还未被烧尽,摊开最里层的那叠衣服来看,有一两件,还勉强算是完好无损的,这些,足够他立一座衣冠冢。土冬在划。 据说莲城四使和乔蔓青的尸首都被烧成了一片焦枯,完全辨认不出来了,倾北祭没敢跟叶兮说这些,其实以叶兮的脑子,他也该是知道这一点的,然而不管知不知道这一点,他都不会前来领尸。 因为,乔弥也不会去领。 他将清荷所有还能辨认的物件都收了起来,便离开了莲城,剪枝伐木,在后山上头,开始建一处独居。 渐而有一日,霞光染尽层云,将整座山头笼下昏黄垂暮的死气,他在夕阳下看向一处不知名的远方,才恍然想起要跟一个人说一句话,说他,不回去了。 * 墨月轩死了,在叶兮离开绿微居的第十天。 娃娃去屋子里为她收拾时,看见她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面色枯黄,瘦如枯骨,不过十日,她已是皮包骨头,再无昔日半分颜色。 那一日下了雨,雨势十分的大,淅淅沥沥的打弯绿微居的竹,顾青葙说她早该死了,却因为师兄的一句话,而苦苦撑了近十天,这是怎样的折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叹息还是怎得,语调里有一丝苦涩。 才确定墨月轩断气之时,他其实松了一口气。或许他是没良心,冷漠无情,可是墨月轩死了,这对他来说真的不失为一个喜讯,他取出匕首对云芝道:“拿药囊接血,她刚刚才断气,血还是新鲜的。” 云芝连忙取了药囊来,眼前的场景,让她觉得有些虐尸的感觉,看了看,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微微别开了脸去。 他们的目的终于达到,他们所等的本就是这一刻,取墨月轩的血,去救叶兮,云芝有些自我安慰的想,你之前所做的蠢事,做的所有对不起别人的事,都在这一药囊子血中,烟消弭散了。 * 你有没有尝试过,有时候走在路上,会突然心口一阵绞痛,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细线轻轻拉扯,迫使你停下脚步,看向某个方向,止不住的心疼,就如此时的墨涯余。 他忽然就觉得心疼,长街人来人往,熙攘如海,他停下脚步,按了按自己心口,怔怔地就流了一滴眼泪。 本来有无数路过的姑娘正含羞带怯的看他,锦帕捂着心口,眼波传情,可墨涯余抬起眼的时候,她们忽然就觉得自己心口一跳,莫名的被一股悲怆所笼罩。 她们看见他抬首看向远方,西边,钟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苦苦的笑了,提着剑,快步穿过了如山人海。 诸葛山庄的防守他始终闯不进去啊,闯了三次,被扔出来三次,那个穿着一袭浅紫锦衫的俊雅男人,脸上的神情早已不如初时的温雅,他居高临下的站在山庄门口看他:“别来了,我不想伤你,真的。” 墨涯余冷笑,杀了他墨庄几百人,如今又灭了莲城,他却说不想伤他? 风沭阳,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人不曾多看他一眼,抖了抖袍子便转身跨进庄门,甚至没问他关于墨月轩的事,墨涯余似乎看出了什么,半躺在庄门外大笑:“我姐姐死了!死了!” 风沭阳的脚步顿在那里,再也没迈的动一步。 墨涯余其实也不知道墨月轩死了,只是亲生姐弟,似乎总有一丝冥冥中的感应,他冲风沭阳背影吼出这句话后,眼睛血红,心里头忽然翻涌起一片苦浪,苦的他笑着笑着就掉了泪。 然后他听见了笑声,无比悲怆的笑声,风沭阳双肩耸动,始终没转过身来,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过了好半晌后,他冷静下来长长叹了一口气:“死了就死了吧。” 反正,他也是会去陪她的。 墨涯余骤然抓紧了身边的剑,身形暴起,点足纵去,剑光暴涨,他险些得逞了,然而真不巧,却是险些,风沭阳回身挡他三招,问他:“是不是想跟我一起去陪你姐姐?” 墨涯余直接回剑抹他脖颈,风沭阳退步冷笑了一声:“看来你不想。”然后他转身退进庄门:“扔他出去。” 数次刺杀,早已将管陵惹恼,在又一次将他扔出山庄门口的时候,狠狠的划了他一刀,然后墨涯余也没客气,一间贯穿了他的心脏。 墨涯余看着自己身上的伤,悲哀的想,得养一段时间了,他夜夜在诸葛山庄不远处燃一堆篝火,即便是养伤,却也永远在伺机而动。 可他没想到这一养,他看见了叶兮。 那日申时,日轮以蜗牛的速度缓缓向西,那个依旧一袭白衣的男人,独自而来,一身纤尘不染,干净的像一幅画。 墨涯余眼尖的发现,叶兮带了剑,那是简墨的剑,他见识过那把剑的锋利,不用力的碰上绿微居的竹子,竹子便以轻巧的姿势断成两半,可是墨涯余记得,叶兮这个懒人,身上带银子都嫌重,现在他却带了剑? 墨涯余想喊他,还没出口,便见他已到了诸葛山庄的门口,风叔在门口迎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叶兮唇角弯了一抹笑,忽然一抹银光闪,墨涯余恍然间是看见剑出鞘了,那速度实在太快,等他再次看清的时候,风叔的脑袋已经整个被削了下去。 墨涯余猛地瞪大眼睛,动身便想上前,叶兮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的方向笑了笑,然后似乎一枚银光飞速而来,没入了他的肩井,他身形顿住,一声“姐夫”哑在了喉咙口,他意识一片昏沉,陷入了一片黑暗。 叶兮转身迈上诸葛山庄大门口的阶梯,一阶一阶的上前,无数守卫持刀从里面冲了出来,却战战兢兢的不敢动手,任由叶兮一步步逼近了庄门前。 “他不是想见我么?”叶兮道,他的声音很轻,唇角含着一抹近乎虚渺的笑意:“人呢?” 没有人敢上前,叶兮便一直往前走,他走,他们便退。 渐渐的,他不急不缓地走进了庄门,在一处假山前,叶兮忽然停下脚步,低头陷入了一阵沉思。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抬起了头,漠然的在所有人脸上逐个逐个地扫了过去,然后他轻道:“莲城的人都死光了啊……” 众人心底猛地一寒,冷汗跟着涔涔而下,叶兮歪了歪脑袋,看起来有些疑惑:“那你们凭什么还活着?” 然后他的手握在了剑柄上,素白的手,及其好看的一双手,这样的手,不适合拿剑,但是剑一但在他手里,会成为令所有人恐惧的源头,他的剑太快。 曾经有人说,天下第一剑客简墨,若是单论比剑,在叶兮手下定走不过百招。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所有人都相信了这句话, 五十余人,无任何反抗力,在剑下被削了双耳双手,血流成河,诸葛山庄一瞬之间成为了炼狱,惨叫声撕扯人的心肺,令人恐惧的几乎想要放声大哭,所有人都陷入了求死的癫狂状态,嘶吼着拼命朝叶兮冲了上去。 叶兮面无表情,长剑在他腕下挽成一朵朵漂亮的花,无比绚丽,他们的双腿也被砍去,可偏偏叶兮身上,没有沾到一滴血。 他是修罗场中遗世独立的仙。 这是倾北祭曾经对他惊悚无比的评价。 叶兮不在乎命,心中也没有法度,不要以为在让他悲痛之后,他会在某种道德观念前停下脚步,望而兴叹,红了眼眸却无能无力,叶兮这种人,是即便前面是悬崖,只要他想见的那个人在悬崖底,他就会跳下去,绝不犹豫。 地下全是残肢断骇,叶兮慢悠悠的点燃了火把拿在手里,那些断了的肢体还在蠕动,没有四肢双耳的人还活着。 有人开始红眼嘶吼:“你何不一刀杀了我们来的痛快?” 有人开始癫狂大笑:“莲城那些人,我们就是一刀刀的砍死他们的,叶神医你不想报仇么?还犹豫什么?还不一刀砍死我们?!” 有人疯了般的大叫:“死也不会告诉你庄主在哪儿,让你一辈子不得心安,让你一辈子痛苦悔恨!” 叶兮唇角忽地溢出血,缓缓滑下来,他抬袖面无表情的擦了擦,将火把扔在那一摊血海里,转身离去。 背后冲天火光而起,带着初夏的热气一浪浪铺卷过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贯穿人的耳膜,叶兮头也不回地走,双耳忽然也开始徐徐溢出血丝,从耳蜗蜿蜒滑下,他依然面无表情的擦去。 在身后的惨叫声终于淹没于那一场熊熊大火中之后,那抹浅紫色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他眼前,停下脚步。 “你所杀的那些人,都是我那日派去毁了莲城的人,一个也不少。”他明明带着笑,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叶兮拭去唇边的血,停在原地没看他:“还差一个。” 风沭阳亲切的看着他:“我想过了,与其让大家都不好过,不如就这样,四个人一起死,葬在东西南北,也别总想让我一个人不好过,我会不高兴。” 叶兮短促的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差点忘了,你还有这一丝血性。” 风沭阳轻笑:“人在想通了一些事情之后,就会变得特别豁达,我战战兢兢的维持了那些狗屁不如的风度礼仪一生,想要的东西却都没得到,反倒是你,一直比我活的快活,我就在想,我错了,是时候该做一些改变了。” 叶兮道:“你的改变很漂亮。” 风沭阳笑道:“当年你能活下来,本就是一个奇迹,尽管你掩饰的再好,我也知你不过是苟延残喘。乔蔓青死了,正好可以陪你,其实冥冥中我始终都是在帮你,可你却不领情,处处与我作对!” 叶兮闭了闭眼:“风沭阳,你真是该死。” 风沭阳大笑:“我是该死!我本就该死!从我当年杀了诺儿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让我活了过来,却让你给毁了!叶兮,你也该死!和当年一样。” 叶兮眼神空空的点了点头:“我确实该死。”他抬眼看向风沭阳,瞳孔逐渐有些泛红,杀气在慢慢的聚集,磅礴惊心。 风沭阳却似乎看不到,兀自道:“我备了酒,诺儿最喜欢的清溪涧,喝不喝?” 叶兮摆了摆手:“杀了你之后,我自己去喝吧。” 他满脸疲惫,叹息声有些苍老,他们之间的生死,就跟平常人家喝酒吃菜一般容易,叶兮手腕一转,剑鞘在他手中划出一抹漂亮的弧度,剑吟如龙,清辉如水,映亮彼此眉眼的时候,恍然间看见了谁的半生。 风沭阳大笑起来,笑声蕴含了太多东西,有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那是他的一生,却又不是他的一生,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为自己活过。 原来他喜欢提刀纵马,谈笑烈酒,却穷困一处,为权势所累,与虚假伴了一生。 原来他真的什么也没得到,也不曾看清过自己,他温润了一辈子,从未笑得如此肆意,这样的笑声,震响了诸葛山庄的整片山头,砸下天边一道惊雷。 墨涯余霍然惊醒,天边残阳染透,风中送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以及一股焦枯的腐味,他从地上爬起来,诸葛山庄上头正弥漫着散不去的浓烟,又黑又重,惊惧之间他忽然清醒,叶兮不是他的幻觉! 他蓦地扭身冲了进去,触目所见焦枯腐烂,愈往近走,他神情愈是不可抑制的震惊,那焦枯的残肢,四溅的褐色血迹……叶兮一人毁了诸葛山庄? 墨涯余再一次感受到墨家亡时,那种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他疯了般的四处找,心中有股强烈的预感,叶兮一定还在诸葛山庄! 风沭阳不知何时竟已将庄内机关全部除去,一路走来畅通无阻,他一直往里走,越走越里,终于一座长亭前,他看见了两条身影,一身血红。 简墨的剑插在他们中间的那片空地上,相隔五米的距离,他们盘膝而坐,风沭阳唇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意,叶兮面色苍白如纸,眼睫重垂。 风沭阳在笑:“你杀不了我的,七年前杀不了,七年后,也同样杀不了。”嗓音沙哑,苍老如期颐老者,却偏笑得有些末路张狂的荒凉。 墨涯余奔去叶兮身侧,轻轻碰了碰他:“姐夫?” 叶兮蹙了蹙眉,随后墨涯余便见他的身上,渐渐晕染开大片大片的血红,将白衣染透! 墨涯余骤然慌了,叶兮忽然抬眼看他,嘶声道:“拿剑,杀了他。” 墨涯余看向风沭阳,风沭阳看着他,声音忽然温柔了很多:“杀吧,想来轩儿此时也差不多不在了,此时你送我一程,我兴许还能追上她。” 墨涯余忽然想笑,憎恶的咒骂一句,这乱七八糟的仇恨,他伸手想要去扶叶兮:“我先带你走。” “别动。”叶兮道。 墨涯余神情从未有过如此凝重:“姐夫,你现在需要疗伤。” 叶兮轻轻抿了抿唇,风沭阳笑道:“疗伤?你现在只要动一动他,他腑脏立刻扯裂,他活不了了。”他们都一样,伤至五脏六腑,无法苟命。 叶兮冷笑一声:“我会看着你先死。” 墨涯余声音有些嘶哑:“姐夫?” 叶兮淡道:“拿剑杀了他,乔墨两家的仇,你来报。” 风沭阳含笑看着他,那样的神情,像是在说,来啊,来杀了我,快来啊。 墨涯余从他眼中看见了渴望,他低眸看向那把插在空地中间的剑,缓缓起身,将剑抽了出来,剑尖指着风沭阳的喉下,他眸子有些红,声音有些抖,“你想怎么死?” 风沭阳微微偏了偏脑袋,笑道:“你高兴就好,一剑一剑的刮,还是一寸一寸的切,都随你。” 墨涯余拿着剑的手剧烈开始发抖,他所想的,是风沭阳在他手下反抗,激烈的反抗,这样才有报复的快感,可现在的风沭阳,一剑刺下去,给他的不过是解脱。 刺么?墨涯余不愿意反将报仇换做成全。 不刺么?他怎控制得了这想杀人的心! 风沭阳不再说话,他与叶兮二人都身受重伤,早已力竭,况且死在墨涯余手下,他根本不亏。 墨涯余攥紧剑柄,指节捏的雪白,手背上青筋突起,这一犹豫的功夫,忽然听身后一声闷哼,他一回头,便见叶兮突然呕出了大口鲜血。 脸色一白,他连忙奔了上去:“姐夫?” 叶兮骤然抓紧他手臂,抬起头来,眸色血红:“若我命断之前未曾见他身亡,必定尸骨不宁,黄泉无路!” 墨涯余脸色煞白,霍然起身向风沭阳走去,他步子迈的极快,长剑拖地嗤啦一阵刺响,他扬手,溅开一道血色。 初夏的第一场雨伴着惊雷滚滚而落,无数血水混着,淌进了山底的河流。 第120章 未亡人 这场雨下的又快又急,南北两方,官道上快马疾驰,忽然一抹身影横身而出,倾北祭急急勒马而住,马蹄不满长嘶。前蹄高高扬起,泥水混着雨,溅了眼前人满脸满身。 倾北祭看清眼前人大惊:“乔蔓青?” 这样漫天的雨,临夜的色,荒寂的山道,倾北祭浑身湿透生生驻马不前,狞狰大骂:“我靠见鬼了!” 却听眼前人突然开口:“带我去苍梧!” 倾北祭道:“老娘现在有急事,你一边儿玩去!”说完便要扬鞭,乔蔓青忽然上前一手捏住她腕,顺势纵身一跃跨马而上,倾北祭感到那手上传来的温度,惊而瞪眼:“你没死?” 乔蔓青冷脸麻木:“风沭阳不亡,我怎能先死?” 倾北祭惊愣一瞬,骤然大怒:“你没死,为何不曾现身通知我?你可知你害死了叶兮!” 乔蔓青心中一跳,随后身子便是一阵悬空。倾北祭生生将她推下了马去,怒而扬鞭,飞溅而起的泥土又再次溅了她一身一脸,乔蔓青瘫在泥里尚有些回不过神。害死了叶兮? 骤然无边恐惧将她笼罩,什么害死了叶兮? 她看向倾北祭离开的方向,那是去往苍梧的,她好不容易才从舒誉眼皮子底下逃出来,一身狼狈好不容易半途遇见了倾北祭,可她说,她害死了叶兮? 乔蔓青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前方尖声怒吼:“倾北祭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把话说清楚了再走!贱人!” 厚重的雨幕将马蹄声掩盖。乔蔓青纵身便去追,雨太大前路不清,她跌跌撞撞无数次陷入泥坑,终于不再起身,抬头让雨洗了脸上的泞泥,她大哭大笑:“你到底想要欺我到何时!” 未几忽然马蹄声驶近,那白衣女子同样浑身狼狈,在马上向她伸出手,冷声道:“上来!” 乔蔓青想也不想。抬手就交给了她,一跃上了马背。 “你就不问问,我为何如此急得赶往诸葛山庄么?”马蹄声响在耳畔,大雨淅沥在眼前,倾北祭的声音冰冷愤怒,无奈却又悲哀。 身后人没说话。 倾北祭大笑数声:“你不敢问?”她凄声怒道:“叶兮为你挑了整个诸葛山庄!” 乔蔓青忽然一阵目眩,骤然失重,整个人跌下了马去。 倾北祭急急勒住缰绳,下马去看,伸手捉住乔蔓青手腕生生将她从雨地里拉了起来:“这个时候你还添什么乱!?” 乔蔓青怒目看她:“你他妈让我缓缓行不行?”她脸上满是水,眼眸殷红仿似染血。 倾北祭看了看她,哼声冷笑:“四百三十七具尸体,不多不少。谁能想到你还活着?”她骤然掐住她双肩:“乔蔓青,你活着,我真不知道你是脑抽还是怎么?你活着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找十里楼台?” 乔蔓青定定看她一瞬,挥手将她推开,尖叫声带了哭腔:“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他妈全家被人杀了还有理智想别的?我一醒来就被舒誉带去了邯郸我怎么知道?” 倾北祭胸口剧烈起伏,拉过她一把将她甩去了马上,随后跟着跨马而上:“现在起不要跟我废话!” 马蹄声混着雨泥总是显得疾烈而张扬,如战场上密集的鼓点,将远方沉寂的山林雨幕撕的破碎。 北边官道泥石塌陷,雨幕中的青色身影打马而驻,愤恨的摔了缰绳:“我操!” 云芝调转马头:“改道!” 顾青葙当即勒转缰绳:“我们已晚了十天出发,此时必定来不及了。” “不是传信给倾儿了吗?” 顾青葙苍声冷笑:“绿微居到南陵,至少也得十日,这来来回回,她比我们好不了多少,来不及了。” 云芝一巴掌扇了他脑袋上:“那我们还去什么苍梧,你既然都这么肯定了,我们何不回南莫?”她说着便要换方向:“不去了,回南莫!反正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们还操什么心?” 顾青葙伸手,攥住了她的缰绳,垂着脸,雨顺着他面部线条滑落,冰冷沉静:“去苍梧。” 云芝大声冷笑:“你不是已经确定叶兮死了么?” “那我也要去替他收尸!” 云芝点头:“好。”她指着前方那座远山:“翻过这座山,我们今日便可到苍梧,不出意外,我们天不黑便可到。” 顾青葙没说话,他狠夹马腹,在马蹄嘶鸣声中冲进雨幕。 这场雨出乎意料的大,绵绵下了三日皆是倾盆之势,许多山路已无法行马,在苍梧山半山腰,顾青葙云芝弃马而行,冒雨奔去诸葛山庄。 焦烂的断肢,烧枯的草木雕梁,被雨水洗刷了数日,也没冲的尽那荒凉的死气。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真是叶兮做的出来的事。” 云芝看着四下焦尸,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顾青葙抹了面上的雨水,四下不断的找,大声喊:“师兄!” 寂寂雨幕,谁来回他? 两人一路往诸葛山庄深处找去,隔着厚重雨幕,忽见长亭前,有一袭墨色身影卧在雨中,稍稍隔近一看,他是跪在地上,整个身子仿似鸵鸟般的缩着,头颅似乎都埋进了土里,像是死了。 他身旁一丈远处,是一抹浅紫长衫的影子,浑身浴血,这么多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出这人身上已无了生气,云芝走近将他身子扳过来,瞳孔猛地一缩:“风沭阳!” 顾青葙心头一跳,上前便想将那墨色人影捞起来,那人却似乎在土里生了根,无论如何也扳不动,顾青葙心中一股戾气陡升,直起身子狠狠一脚踹了过去怒骂:“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师兄在哪儿?” 云芝上前拦了拦顾青葙,神情有丝惊愕:“这人没死?” 顾青葙怒吼:“没有!墨涯余,你给老子把头抬起来!” 墨涯余三字一出,便见那人开始颤抖,抖如筛糠,然后便有哭声传出来,呜呜咽咽,很轻,却也很沉,带着丝丝线线绞人心的痛楚。 云芝红了眼:“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上前将手搭在墨涯余身上,跟着他哭,哭着哭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起来行吗?” 墨涯余还是不动,只是哭声零碎,混着雨幕,乱着人心,绞着肺腑。 顾青葙猛地上前一脚踹去,此番显然带了狠劲,顿时将墨涯余踹得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狼狈跌躺在地上。 这时云芝才看见了,墨涯余像是已经没了魂了,他面色很白,比死人还白,神情恍惚的在哭,眼睛却红的残阳似血,顾青葙上前揪住他领子:“师兄在哪儿?” 墨涯余只当没听见,张嘴开始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顾青葙眼睛红了,怒气夹着彻夜未眠,最容易摧毁人的神经,云芝连忙问了一句:“叶兮还没死是么?” 墨涯余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垂首,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淡道:“死了。” “死了……”顾青葙几乎是吼了:“死了那人呢?尸体呢?” 墨涯余笑得双肩不断的抖,眼泪却混着雨水不停的掉:“我不知道啊,我离开了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那你凭什么说他死了?” 墨涯余抬头望进他眼里:“因为他说了,别动他,一动他,腑脏尽毁。”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他之前就坐在那里,如今他突然就不见了,你当他会瞬移么?一动就死,你知道么?” 顾青葙倒退了一步,微微踉跄,抬手遮了遮掩眼,他唇在颤抖:“师兄……”喉间哽咽,他哭道:“为什么不肯等一等?” “能去哪儿呢?他能去哪儿呢……”喃喃几句,忽然转身便走。 “别找了。”墨涯余神情近乎麻木:“我找了他三天,整个苍梧山,都没有。” 顾青葙骤然扭头看他,不知怎得,一腔怒火怎么也抑不住,一拳就朝他脸上挥了下去:“当时就你在场,连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你都看不住!不止看不住,你一点忙也没帮得上!” 血丝顺着唇角滑下来,墨涯余冷笑,有些苍凉:“你说的这些,都得姐夫让我做啊,他根本就没有让我插手的打算,你让我怎么办?” “顾青葙!”不远处雨幕中女子的呼喊声,倾北祭极快的出现在众人眼帘中,她上前四处看了看,咽了口雨水看着他:“人呢?” 没有人说话,无人应她。 雨幕中跟着冲来一道青色人影,临的众人眼前,云芝猛地睁大眼睛:“乔小城主?” “叶兮呢?”乔蔓青疾问。 “你不是死了吗?”云芝瞳孔都在颤。 乔蔓青声音陡然拔高:“叶兮呢?” 顾青葙沉目看着她:“你没死?” 乔蔓青几乎疯了:“你管我死没死,叶兮呢?” 顾青葙两瓣唇抿的死紧,雨中倾北祭忽然笑了一声,她怔怔地看着风沭阳的方向,笑得无比落寞:“没了。” 乔蔓青看向她:“什么?” 倾北祭笑了笑,看她一眼说:“人……没了。” 乔蔓青笑道:“不可能,祸害遗千年。” 倾北祭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索性瘫身便躺在了雨地里:“诸葛山庄没了,你们的仇也算是报了。” 她笑了笑,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哽了:“可怎么算,也还是我们这边不划算,乔蔓青,我们亏了啊……” 乔蔓青眼睛红了:“他没死,你们相信我,他绝对没……” 眼前黑的太突然,身子一晃,顾青葙将她扶住,乔蔓青抬眼看他一眼,伸手死死攥紧他衣袖,攥的指节泛白:“叶兮没死……” 顾青葙此时已不知该说什么,一张口,声音是苍白的,思想是痛的。 乔蔓青笑了一声:“他绝对没死。”然后眼眸一阖,便晕了过去。 * 漫天的大雾,前头隐约泛出苍白的光线,仿似一盏指路的明灯,乔蔓青下意识朝那里走去,拨开大雾,走到一处山明水秀,这里青山环水,碧湖如镜,是她不曾见过的地方。 湖中有两只仙鹤交颈,缠绵小憩,展翅飞起,前头碧空如洗,不刺目,也不暗沉。土夹庄弟。 然后一阵风刮起,吹碎了镜子,涟漪层层圈开荡漾。 一块石子不小心飞到她身边,乔蔓青看去,有孩童在嬉闹,白胡子的老人家气的跳脚:“三字经会背了么?千字文呢?你再皮,再皮打你板子!” 乔蔓青看着看着就笑了,孩童围着她不断的转圈,老人家气急败坏的又追不上,恍然间,她觉得这个老人家很像乔夷修。 一阵风来扬起了她的发丝,贴在了半边脸上,遮了视线,她抬手将发拂下来,然后就看见一袭白影,在山的翠林茂竹间一闪即逝。 乔蔓青的心开始乱跳,绕开孩童快步追了上去,竹林深翠,颜色太浓了,不如绿微居仙境般的清浅,她扶枝一路向上,似乎走了很久,直到隐隐听见潺潺水声。 前有溪流,后傍青山,竹居外三两桃花,落英似雪,树下隐有一丘凸起,石碑竖立,那白衣人就站在那里,青丝如墨,背影颀长。 忽然见他缓缓转过身来,手中折着一枝桃,嗓音清润,四周一瞬化作风清朗月。 他说:“别再离开。” * “你们确实不应该怪她。” “我没怪她。” “那日是我担心她冲动做傻事,强行将她带去了邯郸,一路上她一直高烧不退,稍微一清醒,便从我身边逃了。”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倾北祭抿了抿唇,目光看向躺在竹榻上的人。 云芝喃道:“又发烧了,快烧糊涂了。” “长老!长老……”小五匆匆跑进来:“找遍了,没没,没叶神医的踪迹,半点也没有啊。” 倾北祭吼了一句:“继续找!” “可是……”小五有些为难,“我们出不去了……” 倾北祭正要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嘈杂声:“倾长老请给个说法,告诉我们叶兮在哪里!” “以如此残忍血腥的手段灭了诸葛山庄,与灭莲城的方式如出一辙!真当我们武林中人是瞎的么?” “叶神医必须出来给个交代!” 倾北祭脸色发青:“这群蠢货!” 她拂袖起身一脚踹开了大门:“你们要什么说法?哪个不长脑子的说叶兮灭了莲城?” 她气势太汹,外头数十多名江湖客顿时噤声了一瞬,随后便炸了:“如此相似的手法,不是叶兮做的还能是谁?想来当初他收乔少城主为徒,也是包藏祸心!” 倾北祭抬起一旁的花瓶便朝他砸了过去,勃然大怒:“你他妈是不是脑抽?” 众人都唬了一跳,还没回的过神,便见倾北祭目光骤然落在适才说话之人身上,黑着脸冷笑:“百步穿杨留一刀?” 她顿了顿,抬手指着他沉脸道:“你!六岁时偷看邻居家少妇洗澡,使那少妇浸了猪笼,你自觉良心有愧,这才离开故居,然后!十二岁拜当时有名刀客莫老儿为师,却不想你死性不改对莫老儿的独女暗生情愫,在莫姑娘成亲当夜,你施计夺了她的清白,此事被莫老儿发现,你便……” “啊——!!!” 倾北祭话未说完,留一刀捂着脑袋惨叫出声,白着脸近乎崩溃的逃走。 在场江湖客脸色都青了,谁没个秘密啊,这倾北祭可真是个刺儿头。 倾北祭甩袖哼笑:“你们还想要我给你们什么交代?” 众江湖客绷着一张脸又黑又青,愣是没人说话,倾北祭冷笑一声:“那我便劳烦你们这群蠢货好好看看,诸葛山庄是不是该亡,风沭阳是不是该死!” 她扭身进屋,下一刻手中便不知拿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待她摊开一看,众人才看清,那是一个杯盏大小的莲花状物。 有人惊呼出声:“琉璃盏!” 倾北祭面沉如水,扬手便将这琉璃盏狠狠往地上摔去:“这便是从风沭阳的诸葛山庄中搜出来的,你们这群蠢货,滚!” 意料之中的破碎声并没传来,众人只见眼前一道墨影一闪,随后琉璃盏便稳稳落入了一人手中,墨涯余白着脸看了一眼倾北祭:“这好歹是我墨家唯一的东西了,别说摔就摔。” 有人开始愧疚:“是我们冤枉叶神医了。”说完,羞愤难当的叹了口气,掩面奔走。 众人跟着有样学样,纷纷羞愤而去。 倾北祭冷冷看着那群人远去:“没出息的东西!”转身便进了屋中。 乔蔓青在她进屋的那一刻突然睁眼,眼眸乌黑的发亮,高烧的余韵还未退去,她脸上还是红的,她扭头看向倾北祭,嘶哑着嗓子道:“叶兮没死,我看见他了。” 云芝红了红眼,在一旁叹了口气:“真的烧糊涂了。” 乔蔓青骤然看向她:“我没烧糊涂。” 她眼眸清亮,太亮,亮的仿佛一面镜子,干净纯粹的很,让人看得清里面流动着的种种思绪。 倾北祭别开眼去,当没听到。 顾青葙垂下眸,苍白颓然。 只有舒誉应和她,他说:“是没死,我也看见了。” 乔蔓青就仿佛看见了知己,撑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我们去找他?” 舒誉勾了勾唇角:“可我不知道他往哪边走了,你知道吗?” 乔蔓青有些恍然,轻轻愣了愣,然后也垂下了眸:“我也不知道……” 舒誉怪心疼的:“那就等你好了,我们四下去看看,去他有可能去的地方找找。” 乔蔓青没说话,她静静坐了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半个月时间,十里楼台翻遍了整个苍梧,未寻得叶兮半点踪迹,之前差不多接连十日的大雨,使山路塌陷,官府一个月后开辟山道,从塌陷的路段下面,挖出了四具尸体,皆是男尸。 乔蔓青退了烧后,总是站在山坡上头看着钟山的方向不动,倾北祭传信给绿微居,娃娃的回信是:一日不见尸体,一日不立坟冢。 绢布上有些墨迹晕染,想来娃娃写这句话的时候,是哭着的。 简墨不日后便找了过来,一进门便开始大声嚷嚷:“老子的剑呢?说了让叶兮亲手还的,人没了,剑也给老子弄丢了不成……” 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曾经征战四方的铮铮男儿,别开头去竟红了眼,骂了一声娘。 倾北祭沉默沉了半晌,终于站起身来,竭力维持的镇定始终还是颤抖了嗓音:“去认领尸体……去不去?” 顾青葙苍白的笑了一声:“什么认领尸体?在泥石下躺了几个月的人,你能确定谁是师兄?”他垂下眼时长睫有丝颤抖:“我不去。” 没人说话,乔蔓青缓缓站了起来:“我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脸上,倾北祭顿了顿说:“我跟你去。” 乔蔓青扭头看着她:“我是说我自己去。” 众人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复杂,乔蔓青似乎知道他们心中所想,笑了笑淡道:“除了我,你们谁能认得出他?你们去了有什么用?让我跟他呆一会儿,不好么?” 倾北祭终于也是移开了视线,选择默认。 没有人反对质疑,乔蔓青转身离开了这个屋子,这一去,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第121章 月向西 十里楼台又再一次将苍梧翻了个遍,不出意料无功而返,乔蔓青像是突然就消失了,半点痕迹也没留。 苍梧府衙说,是有人来领过尸体,可来领尸的人也有十来个。其中更是不缺乏女子,他们又哪能知道谁是乔蔓青呢? 倾北祭扶住额重重吐了口气,头一次觉得精疲力尽,小五传令到十里楼台各州各郡分部,查了三个月后,仍无所获。 顾青葙说:“别找了,一个人若是想走,没人能留得住,何况她本已无牵挂。” 倾北祭静默了一会儿,才嗤笑一声:“这两人可真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这么喜欢变着法儿地玩失踪?” “你确定是失踪?”顾青葙的笑有些怪,仿佛只是单单的扯动着面部,摆弄出一个毫无情绪的表情。 云芝道:“我觉得会不会是……”声音低了低,她睫毛垂了下去。 倾北祭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难道就这样放弃? “好歹相识一场,即便是墓穴。我们也该知这墓穴到底在何处……”顿了顿,声音微涩:“也便来年祭拜。” 她转过身去:“我一日没说放弃,十里楼台所有人,就算是找到天涯海角,也得继续找下去!” “老倾说得对。”简墨道:“好好一个姑娘家,若是就这么想不开,也是可惜了。” 如此便经数载,江湖上好生热闹了一阵,直到时光流逝,热闹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些许人,些许事,便已被遗忘在了过去的风月里。 三载春秋,某日打马桥头,小五见远处青山叠雪,恍然间想起那抹飘渺的白,他驻足而望,果然便见一袭白翩然自断桥雪上而过,再一睁眼,却见天地素稿,哪有人烟。 徐徐叹一声,小五默然,曾经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最终却连尸骨也不复,那些不辞而别的过往,为何也总不让人省心。聚散浮沉,终年酒祭一抷黄土,慰藉风尘,又如何谈得了安心二字。 “今年雪挺大的啊。”老者暮年,自近前踽踽而行,携风雪远去。 小五兀自感慨一阵,忽然想起什么,惊而变色,连忙纵马而行。 龙井客栈前大雪封门,倾北祭躺在椅上,中庭风雪铺了满身,唇色冻得由白泛紫。小五踹门而进:“长老,你别想不开啊!” 倾北祭闻声睁眼,哆哆嗦嗦抖了浑身雪被:“绿微居上头比这冷多了。却也没见叶兮喊过一声冷,那样的怪胎,几年不见了,怪想得。” 小五哭笑不得:“那也不能这样想啊。” 叹了一声,让全身血液流动一瞬:“有乔蔓青的消息了么?” “没有。”小五道:“长老,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少城主在苍梧府衙领了叶神医遗体走后,会不会不愿被扰,便前往一隅偏居了?” 倾北祭斜他一眼,哼笑一声:“当年那四具男尸,根本没有一具是叶兮的,几日后,就都被各自家人领走了。” 小五沉默一瞬:“我的意思是……” “别你的意思我的意思了,一日找不到,那就继续找。” 小五只能应下,暗暗想着,长老这韧性,也是挺强的。 “南莫回信了,说宁大夫三年前外出云游,到现在还没回破药馆,顾大夫走不开,所以没法来陪长老过年了。” 倾北祭撇了撇嘴:“不来就不来吧,我这孤家寡人,也快要习惯了。” 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忿:“你说那宁远致是怎么回事啊,成天往外头跑,以前跑几个月也就罢了,现在一跑跑几年是想怎么样啊?不认识回家的路还是怎么着?” 小五没说话,他哪儿知道。 “不过……”想了想还是道:“长老,你可以去南莫的,反正楼主,不也在南莫么……” 倾北祭脸沉了沉:“不去!” 小五也不催她,默默的候着,没等多久,果然听倾北祭板着脸道:“我是去找顾青葙的,不是去找那小妮子。” 小五很严肃:“是的,我知道。” 倾北祭扭过身就往里屋走,没过一会儿扛了个小包袱出来,估计也就收拾了几件衣服,豪迈的往肩上甩了甩:“走,去南莫!” 小五笑了:“好嘞!” 从北祁南陵去南莫,大概也要四十多天,估摸着到那边的时候,年关都过了,长老这时候还往那儿跑,可不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一个月后过昭关,南莫与北祁的临界点,再行了几日,便闻前头大雪封路,得改道了,倾北祭扶了扶额,好不容易想出个远门,却又摊上这事儿,这一改道,路便更远了,东绕遇阻,北绕遇拦,倾北祭险些怒而摔马,打道回府。 小五磨了嘴皮子的劝,这都过南莫了,半途而废也太亏了,倾北祭一想也是,耐着性子又绕了雪山半圈,途中间雪压青松,隐隐压出郁郁一条小路,虽是偏僻,却似有人迹。 倾北祭这四处受阻也是受出脾气来了,索性就跳下了马去:“沿着这条路走,看看是去哪儿的。” 小五也忧心这祖宗当真一个不爽就回去了,便没拦,随着她循着雪地足迹而去。 小路埋雪,未被覆盖的足迹零碎,沿着一路走,约莫走了两盏茶功夫,果然渐渐便有人烟,再往前走,便可清楚的见到,前头是一座小镇,长街皆闻喜乐,可知百姓安居,一眼看去,稚童有礼,耄耋祥慈,竟是一片乐土。 抬望四周,茫茫雪覆,碧水凝冰,红梅枝逸横斜,端的是桃源仙境。 小五咋舌:“这边境临点,竟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镇上百姓见外有来人,纷纷看了过来,没有打量之色,俱是目光祥和,笑语晏晏,有稚童笑道:“这外来的姐姐真好看,和青姐姐一样好看。” 一旁妇人笑道:“前头大雪封路,所以姑娘才走到这儿来的么?我家还有些位置,若姑娘暂无住处,不如便去我那儿小住吧。” 倾北祭堪堪笑了笑,盯着那孩童:“青姐姐是谁?” 与孩童站在一起的女孩儿脆生生答道:“青姐姐就是青姐姐。” 倾北祭就有些哭笑不得,心说我也是倾姐姐啊,可人的感觉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楚,倾北祭这时候,突然就想到了乔蔓青。 “青姐姐是是不是三年前来的?” “不是。”孩童道:“是一年前来的,那年还是好大的雪,青姐姐被冻晕在了路上,被牛阿爹捡回来的,然后就一直住在这儿了。” “青姐姐是个怪人,她常常会看着北祁的方向,一看就看好久,有时候连吃饭也忘了。” “阿娘问她在看什么,她总是笑,说在等人,可这个人永远也不会来,她那时候的笑,总是让看的人想哭。” “牛阿爹说青姐姐很好养,别看青姐姐常常不吃饭,可青姐姐打得过我们这里最厉害的武师。” “青姐姐在山上建了一座墓,可也没见里面躺人,真是奇怪。” “青姐姐打猎不用器皿,只用树枝,就可以捉到兔子。” “镇上有好多人喜欢青姐姐……” “青姐姐……” “……” “你们说的这个青姐姐……她现在在哪儿?” 孩童忽然往她后头看了看,伸出胖乎乎的指头一指,笑道:“就在你身后啊。” 身子僵了僵,倾北祭立刻转过身去,触目所见风雪压了那抹青绿,眼前的人看着她笑,果然笑得人想哭,那样莲般清雅的容颜一如当初,只是清瘦了许多,她笑着笑着叹了一声: “十里楼台果然名不虚传,就连这里,你也找得到。” 倾北祭忽然就捂了眼,渐渐的溢出笑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有些喘不过气来:“乔蔓青,我真是不知道骂你什么好。” “那就别骂了吧,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准备请你吃饭呢。” 倾北祭的手还是捂在眼上没拿开,又沉默了好久,看的出她嘴唇在轻轻的颤抖,颤抖的问出了一句话:“……叶兮呢?” 乔蔓青笑道:“在山上。” “山上?”将手拿开,倾北祭眼圈微红,有丝惊讶。 乔蔓青点了点头。 山上,不是人在山上,而是坟在山上,苍雪压了松翠,冰湖绕山,坟就在那里。 倾北祭看着这个笑,笑得有些悲哀,凉凉的:“你还是找到他了么?” “没有。”乔蔓青始终在笑,笑得很轻:“我只是当初离开绿微居的时候,拿了他常用的那一套银针。” 倾北祭苦笑:“世人皆立衣冠冢,你却是银针冢?” 乔蔓青笑道:“我想了想,那个人不会来,那我便只有守了,总不能一直等吧,而且我也不能,让他总是游荡在外啊……” “这么说来,你是不会跟我走了?” “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难道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你不觉得这里很好?”顿了顿,又轻道:“他喜欢风景好的地方,你不知道,这里冬雪融了之后,风景美的像一幅画,绿微居是仙山,这里便是桃源。” “说的我都想留下来看看了。”倾北祭笑道:“行吗?” 乔蔓青笑道:“那就留吧,你没钱我也养的起你,这里生活很简单。” 恍然看向远处茫茫白雪,倾北祭轻道:“那便看看吧。” 冬雪融的很快,一个多月后,青山便逐渐露出了端倪,山明水秀,峰峦叠嶂,倾北祭感叹,这里是适合生活的地方,远离喧嚣却不高冷,不似外头的那些浮华。 “可你注定是适合浮华的。”乔蔓青道:“看够了,就回南陵去吧。” 倾北祭扭头看着她,纠结了好半晌后道:“你不是说你养的起我么?” “是养的起。”乔蔓青道:“开春了,有兔子肉吃,我去对面山上打几只,来给你践行。” 倾北祭哀叹:“你这是在赶我走。” 乔蔓青没理她,拿了东西便往对面的山上去了,可是这一去,又没有回来。 倾北祭的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白,最后慌得五颜六色精彩纷呈,直接就要往山上走,小五忽然匆匆进了屋来:“长老,不好了,刚刚听镇上的居民说,那座山头最近有黑熊出没,附近的猎户最近都没上山,这这这,乔少城主她……” 倾北祭脸黑了,攘开他就往山上冲了。 乔蔓青确实是遇见熊了,无比壮硕刚猛的大黑熊,一只也就算了,可她运气不好,特么是三只! 心如止水许久的乔蔓青那一刻感觉命运在跟她开玩笑,于是她毫不客气地骂娘了,骂完了之后立刻躺地上装死。 这座山没什么高的树,也没什么人烟,况且她身上没带剑,以乔姑娘的本事,打兔子都是折一根树枝就当箭使了的,串了就能提着走,她不过是来打兔子而已,真的没想到会有熊。 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乔姑娘坚定的表示,这黑熊只要敢动她,动她一下,她就咬舌自尽! 不能不说乔姑娘这运气十分好,这黑熊还真就动她了,这都要怪她装死装的太不像了,装的浑身都在冒冷汗,于是某一只黑熊爪子一刨,就朝她脸上抓了过去。 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锋利的冷光,乔蔓青一个打滚从地上翻了起来,三只熊愣了愣,然后齐齐开始咆哮,迈着粗壮的小短腿咚咚咚张牙舞爪的朝乔蔓青冲了过去。 乔蔓青看的毛骨悚然,什么也不顾了,气贯丹田,张嘴爆发:“救命啊啊啊!!!!”疯子一样的就开始朝前头跑。 这尖叫声贯穿整座山头,不知是吵到了谁,忽然一枚石子就快速飞了过来,精准无误的敲中她膻中,乔蔓青顿时以英勇就义的姿势咚一声栽倒在地,全身上下包括面部表情都凝固的彻彻底底。 这装死就装的有说服力多了,三只蠢萌的黑熊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拿爪子刨了刨她也没见她动,于是分外嫌弃的打量了她一眼,扭身走了。土边私扛。 这穴点的简直霸道,乔蔓青卯足了劲竟也冲不开,一侧响起脚步声,乔蔓青猛地睁眼,首先看见的是一袭白衣,那一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中忽然便生了一股气闷,气的眼睛都红了,偏却不能说话,只能移上目光,朝那人瞪了过去。 那是一张分外俊逸的脸,不如叶兮的清冷,微勾的唇角,带着一抹游戏红尘的洒脱,气质清静,却完全陌生。 那人半蹲下身子替她解开穴道,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乔蔓青撑身而起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谁他妈允许你穿白衣了?” 那人被唬的一愣,然后撇了撇嘴,想也没想,又将她穴道给点了,然后站起身来就走。 乔蔓青那一刻:“……”她只是没反应过来,那人点穴速度快的不容她反应,她的内心几乎是悲苦的痛不欲生的咆哮了,有本事来单挑啊!啊啊啊!!! 她整个身子僵到了半夜,夜风拨来浓云,浮出月色的时候,伴起了一声狼啸,响彻了整个山头,乔蔓青浑身汗毛炸起,战兢了两盏茶功夫,远处又响起了脚步声。 视线扫过去,还是那个人,上前来慢悠悠俯视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医者父母心,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你被狼吃了。” 乔蔓青又开始瞪他。 那人摸了摸鼻子:“你不会想说……‘谁他妈允许你学医的’吧?” 乔蔓青狠狠移开眼去,被他猜对了…… 那人有些哭笑不得,弯下身子将她捞起来扛在肩上便往山下走去,边走边道:“还是不给你解穴好了,姑娘家的说话一点都不斯文,简直跟那丫头一模一样……” 下了这座山头,又攀上另一座山头,在半山腰,清风朗月,一间竹居,居外三两桃花,他将她放去竹榻上坐着,低声道:“你太吵了,会吵着我师弟,我就不给你解穴了,你睡一觉起来,明天一早穴道自然就解了,别给我打招呼,你自己离开就是。” 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却听一阵“咕咕”声在黑暗中响起,他扭头看向竹榻上那不能动弹的人,似笑非笑:“你饿了?” 乔蔓青气的翻白眼,从中午到现在就没吃饭,能不饿么!? 那人朝竹居外看了看,又看了看她,无奈道:“好吧,我给你弄些吃得来。” 乔蔓青咬着牙等了半晌,闻到一阵米香,那人端了一大碗紫薯粥进来,低声道:“晚上就别吃太好了,这粥你将就些,眨两下眼睛,答应我不骂人,我就给你解穴。” 乔蔓青眨两下眼,便见那人袖子往自己肩井一拂,然后身子一松,便能动弹。 伸手将紫薯粥端过来就喝,一边喝还不忘瞪那人几眼,那人挺纳闷的:“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乔蔓青不吭声,喝完了将碗往案上一搁,翻身就躺了竹榻上去。 “……倒是挺不客气的。” 枕边上像是有什么东西硌着,乔蔓青动了动,侧身看去,却是一本医书,趁着月光看得清上面有五个字:鬼门十三针。 她下意识伸手去拿,冷不防被人先一步抢过:“这拿来救命的玩意儿,你还是别碰。” 乔蔓青下意识撇了撇嘴:“有什么了不起。” 那人叹了一口气:“我云游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这本医书,在三年前将我那濒死的师弟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你说有什么了不起?” 乔蔓青翻个白眼:“我要睡觉了,走你!” 那人也不在意,转身走了。 一夜风声静,迎来月向西。 阳光朦胧穿过竹居,映亮一片清翠,乔蔓青睁开眼磨蹭着下床,推开竹门,本是准备就这么走了,却见外头桃花树下,一白衣人背对她而站,身姿颀长,清逸消瘦,他身前似有一丘凸起,凸起前,有石碑竖立。 这样的一幕,忽然就揪住了心,乔蔓青颤抖着正要开口,身后却有人拍了拍她,她回过头去,昨日的那人站在她的身后,笑容看起来好看了许多。 “别惊讶,我师弟每日都会站在那里,一站就站许久。” 乔蔓青看着树下的那袭白衣,只觉得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熟悉,熟悉到渐渐眼前一片模糊,她轻轻往前跨了几步,忽然就泣不成声,记忆如潮水袭涌,揪住过往,凝聚成无数种可能。 “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他说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她一定会来。” 乔蔓青痛哭出声,抬袖捂着脸:“他是不是姓沙名子?” “不,他姓叶名兮。”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白雪公主好美丽】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